第61章
(捉虫)
要是百里家未来的夫人真成了个男人……
即便是百里齐南这个「齐」支二把手院里的东厢房, 那屋子也比百里长珩在主君府的屋子要大许多。
百里家铺张惯了,百里长珩又是百里奚看重的继承者,即便他现在与百里奚之间有些矛盾, 百里奚也不会在这方面为难百里长珩,反而,会把更好的送进百里长珩的屋里。
这间屋子经过修建,比百里齐南的主屋还大, 里边摆放的、用的东西换了又换, 一样比一样珍贵,随便一样拿出去,都够那些普通人过一辈子。
整间屋子分为三部分, 入门便是隔断的木质镂空屏风,两边摆着一对白瓷花瓶, 里边插着开得正好的嫩黄木槿。绕过屏风,后边挨着屏风放置木架,每一个格子都摆上价值连城的珍惜物件。
为了照顾百里长珩,左右两翼地上都用了最好的毛毯,用珠帘隔开, 左侧内室用山水屏风挡着, 放着一张能容纳四人共躺的精致拔步床,贴着半面墙的雕花衣柜, 另一面墙上的檀木架上没有任何珍稀的摆件,而是摆着一个又一个的木雕。
从粗糙到精巧, 从小到大, 每一个每一个, 刻的都是长随。
长随将百里长珩安置在床上后, 一抬眼, 便瞧见了这些木雕。
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是谁刻的,又能是谁刻的。
长随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无法想象,这一年多,百里长珩到底是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抱着怎样的想法,刻出了那么多个他来。
长随曾以为自己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但是现在他有些后悔,后悔一年前在那个盛夏离开了百里长珩独自前往蛮荒,让百里长珩一个人面对群狼环伺。
他曾以为百里长珩只把他当一把用的趁手的剑,又或者是比较亲密的弟弟,也只是弟弟。
他曾以为四年前两人说的那些做的那些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一场美到他不愿意醒来的梦。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深爱百里长珩,而百里长珩……可能从未喜欢过他,说过的成婚,说过的一辈子也不过是逗他开心。
可是看着这一面墙的木雕,长随才知道,百里长珩对他的喜欢,对他的爱可能一分都不比他对百里长珩少。
那长随就更不明白了,百里长珩明明喜欢自己,又为什么要在四年前同他说这一切都是年少轻狂,做不得数?
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推开他?
长随看向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百里长珩,“百里长珩,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但是百里长珩无法给他解释。
鱼贯而入的侍女打断了长随,她们一个接着一个进来,低眉敛目,不该看的不看,迅速将手里的炭火炉摆进屋里各个角落。
百里齐南在自己屋里换了身黑衣裳后也踏入了百里长珩的屋,他敲了敲阻隔内外两室屏风的木框,绕了进来,“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你的屋子在对面,你要去看看吗?”
长随盯着百里齐南看了会,偏过头去看百里长珩,“我住这里。”
百里齐南一愣。
这屋子虽然大,外室也有能容纳一人的软榻,这话要是别的下人甚至是四丫来说,百里齐南都不会多想,但是这个人叫长随。
百里齐南可是知道每次百里长明提起这个名字,百里长珩的情绪都会低下去,甚至这个名字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个屋里成了禁忌。
百里齐南隐隐约约猜到了百里长珩对长随的心思,但是没想到,长随对百里长珩,也是这么个心思。
未来百里家主喜欢的是个男人,这本不是什么光明的事情,养在后院当个宠物也就是了,但是看百里长珩的意思,还有这个年纪轻轻就已入问虚的少年,怎么可能安心当个宠物?
要是百里家未来的夫人真成了个男人……
百里齐南不敢想象。
长随冷冷看着百里齐南,“还有事?”
百里齐南回神,觉着自己可真是想多了,百里长珩能不能做家主都还不好说,就算他做了,那他想要迎娶谁做夫人,又岂是他这个下人能干涉的?
百里齐南道,“百里家规矩森严,没有令牌,你不能出这个院子,想要什么或是想什么,都得同我说一声。”
长随对百里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感,若不是百里长珩必须依靠百里家,他才懒得忍受这破烂规矩,懒得跟这群伤害百里长珩的人说话,早提着剑将人打了出去。
现在能让百里齐南将话说完,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至于回应,想都不要想。
百里齐南见长随不说话,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挑挑眉退了出去,这少年被百里长珩保护的很好,未曾被世俗困扰过,并不懂什么叫做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但若是百里长珩醒不过来,又有谁能在这神州给这少年留一片净土呢?就算百里长珩醒过来了,也未必能护着少年多久,他想要在神州活下去,终有一天会被世俗污染,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对着讨厌甚至仇恨的人笑脸相迎。
百里齐南关上百里长珩的屋门,出了院子。
说是只有百里家能救百里长珩,可是过了这么久,就只有一个医师来过,查看过百里长珩的身体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长随不是话多的人,人家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医师出了百里齐南的院子,掉头就去了百里奚的书房说明了百里长珩的情况,“大公子现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若是没有三颗银剑花做引,强大的灵力疏导,大公子怕是活不过明天。”
“只有这一个办法?”百里奚问。
“是。”
百里奚皱了皱眉。
银剑花,据百里齐南所知,百里家这这好几百年的根基,也就有这么一株。
三株,这要去哪儿找?
看来百里长珩的命数到了尽头。
主位上的百里奚哼了一声,“生命垂危,这倒是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大伯。”
他站起身出门,百里齐南赶紧跟上,“家主这是要去哪儿?”
百里奚回头看了百里齐南一眼,“老祖的闭关地。”
百里家老祖灵力通天,离飞升仅仅一步之遥,常年闭关不问世事,除了家主,那一片地方,没人敢去。
百里老祖闭关的地方离思过崖不远,也是一座山峰,峰顶只有一个山洞,石门紧闭,周围并无半点植物生长,一片荒芜。
百里奚走近,石门往上升,露出了黑黝黝的甬道。
百里奚停住步伐,“你在外边等,本座自己进去。”
百里齐南低声应是。
百里奚进入黝黑的甬道,石门落下,隔绝了外边一切的窥探目光。
百里奚摸黑走了会,进入一间石室,石室内只有一颗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勉强照亮。
这间石室一点也不像百里家奢华的风格,小的可怜,里边只有一张连打磨都没有打磨过的石床,石床上盘腿坐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
老人的衣着也与进来的百里奚有极大的差别,他穿着一身麻衣,三千白发也仅仅只用一根已经磨得褪了色的发带捆着。
老人对面的石壁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穿着红衣,眉目艳丽,笑颜如花。
据说那是老祖的发妻,过世的时间太早,百里奚没有见过。
据说老祖极为深爱他的妻,在他的妻走后,百年来都未曾续弦。
而百里奚和百里风,则是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收为义子养大。
可以说,没有老祖,就没有今日的百里家,没有今日大权在握的百里奚。
百里奚跪在地上,给老祖行礼,“父亲。”
老祖没动,百里奚便不起,额头触在并不平的地上,一动不动。
老祖睁开了眼,“你倒是好久没来了。”
百里奚恭敬道,“不敢扰了父亲清修。”
“那现在如何敢了?”
“您的孙儿百里长珩,九年前被您亲手废了废了灵核的那个,他回家了。”百里奚直起身,“寒毒侵入心脉,若是没有三株银剑作引,撑不过明日。”
“儿子希望父亲能出面,赏下两株银剑。”
“百里……长珩。”老祖想了许久,才道,“就是那个小时候时常跑到这儿来扰本尊清修的那个?”
“是。”
“当日若不是他擅闯禁地,惹怒了归早,本尊也无意废他灵脉。”老祖阖目,“我记得当日只废了他一半,若是做个普通人,不至于这么些日子寒毒就入侵了心脉。”
“许是在蛮荒吃了苦头,不得不用灵力吧。”
老祖抬眼看着对面石壁上挂着的画,嗯了一声,“你去禁地,就说是本尊说的,让归早拿出两株银剑来。”
“也算是我这个做爷爷的,给他的一点补偿。”
百里奚应了,两人没再说什么,百里奚在石室里呆了会便告了退。
他走后,老祖盯着对面的画,轻轻地说,“若是你没有走,我们的孙儿,也该那么大了。”
“若不是那群自诩清高的修仙者,你也不会走的这么早。”
“很孤单吧,青雨?”
“别怕,快了,时间就快到了,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老祖的眼底涌起疯狂,整个石室翻滚起能堪比九境大魔的魔气,他道,“我会带着你喜欢的这个世界,一起来陪你。”
百里奚走出老祖的闭关地,同百里齐南去了一趟禁地,顺利拿到了两株银剑。
百里奚将银剑递给百里齐南,“给医师,让他治好百里长珩,否则便让他拿一支的命来偿。”
药引送过去,药很快就熬好了,但是想要让百里长珩醒过来,还需要强大的灵力疏通他的灵脉让银剑的药性与灵力完完全全被百里长珩吸收。
百里齐南本以为这个传灵力的任务会落到他的头上,都已经准备了一顿灵石打算及时补充,谁知百里奚来了。
百里奚的意图很明显,他亲自扶起百里长珩,盘腿坐在了百里长珩后面。
长随本有些不乐意,但是百里奚说了一句他们的灵力不够会影响药效后他就没再说什么了。
银剑都出了,这人总不至于在这种关头害百里长珩。
长随端过药一点一点喂百里长珩,幸好这人药喝多了,并不太排斥,勉勉强强也能喂的下去,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长随还真不太好意思用嘴喂。
长随喂完药,就被赶出了内室,只允许在外室等。
他靠在门框上,眼睛一直盯着内室,生怕错过里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传灵力是一个极其慢的过程,长随立在那里等,不愿意吃午饭也不愿意吃晚饭,他现在需要的,是百里长珩平安的消息。
终于,里边传来了百里奚疲惫的声音,“齐南。”
长随和百里齐南同时动身大步跨进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2章
家会有的,成婚也会有的。
内室里无所归处的灵力向外溢散, 百里奚将百里长珩重新塞回被子里,自床头下来,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百里奚自成为家主后已经很少用灵力了, 不论是打斗还是日常,都有侍奴会打理好,这么大量消耗灵力,百里来可算是头一次。
这次他的灵力近乎耗尽, 面上疲惫, 就连发间,都露出了几缕白丝。
百里奚抓着百里齐南的小臂看向一进来就冲到百里长珩床头的长随。
长随眼里心里只有百里长珩,其他人在他的眼前就像是空气, 他进来后伸手进被子里去抓百里长珩的手,感受到虽然轻微缓慢, 但是确实在恢复的脉搏这才松了口气。
百里奚看了会,摆摆手示意百里齐南扶着他离开。
马车已经在外边等着了,百里齐南跟着一起去了百里奚的院落。
百里齐南挥退了上来服侍的侍女,亲自替百里奚除冠去衣,“家主, 是否要请医师来看看?”
“不必。”
百里奚站在等身镜前, 看着镜子里低眉顺目的百里齐南,突然问,“齐南,你觉着, 百里长珩能担下家主这个位置的重担吗?”
“大公子天资过人, 自然是能当担重任。”
百里奚摇头笑笑, 绕过等身镜坐在床头, 百里齐南跪在地上替百里奚褪鞋袜, 百里奚低头便能瞧见百里齐南的发顶和他脆弱的颈脖。
百里奚轻声道,“齐南,你已经是齐支的掌权者,这些事,交给下人就行了。”
百里齐南的动作一顿,尔后若无其事将已经褪下鞋袜的一只脚放在脚踏上,去褪另一只,“不管齐南坐到何种位置,齐南都是您的奴才。”
“奴才?”百里奚笑了一声,“这整个百里家可没人敢说你是个奴才,他们都说你是本座在外的私生子,只不过母族低微,入不了我百里家大门罢了。”
“若是本座把这个名头给你坐实了,那你就是本座的亲生子,坐家主这个位置,也是名正言顺。”
百里齐南心下一惊,俯首下拜磕在脚踏上,“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长珩确实心智过人,可惜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身体太弱,即便之前在暗室里展现了近乎通天的灵力,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族里各个长老不会服他。”
“但是你不一样齐南,你在众长老中虽然年纪最轻,但他们都认可你的能力,也向本座传达了想要辅佐你的意愿。”
百里奚语气淡淡,就像是真正在询问百里齐南一样,“你是如何想的呢齐南,本座若是给你这个机会,你敢与长珩争一争这个位置吗?”
百里齐南额头抵着冰冷的红木地板,他没有犹豫,在百里奚问完后恭敬答,“家主,齐南是您一手从泥潭中救出来的,没有您就没有齐南的今日,齐南从不敢奢望什么,也没有别的更大的志向,齐南只想尽力辅佐您,等您百年,齐南想自请去守您的陵墓,终生不出。”
“守我的陵墓?”百里奚呵呵笑了,“你还年轻,将来会成家立业,陪我一个糟老头子,那像什么话?”
百里奚道,“起来吧。”
百里齐南跪起身,替百里奚褪了另一只脚的鞋袜这才站起,退后一步侍立。
他眼尖,瞧见了百里奚枕头下边露出来的一角银光。
侍立的百里齐南这时才觉得颈脖发凉,不难想象,若是之前的回答没有让百里奚满意,此时此刻,自己就不是站在这儿了。
百里奚靠在床头,微微阖目,感叹道,“人老了,就喜欢想东想西,长珩心智谋略够,而你的修为不弱,齐南,长珩不是个亏待老人的人,只要你尽心辅佐他,在百里家,依旧有你的一席之地。”
百里齐南不敢吭声。
“下去吧,也累了一天了,这儿不用你伺候。”
百里齐南应了,正要退下又被百里奚喊住,“明日等百里长珩醒了,把他的灵石还他,让他跟百里风报个平安。”
百里奚摇摇头,“自己儿子命在旦夕,也不回来,心可真是狠。”
百里齐南再次应下,朝着百里奚行了一礼后退下。
退出百里奚的房间,百里齐南这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有风一吹,百里齐南被汗湿的衣裳紧紧贴住他的脊背,让他有些难受。
但是没关系,至少这关过了,百里齐南自小在各种环境中摸爬打滚,哪里听不出百里奚的暗话。
百里奚还在位,并且看起来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百年,现在就有长老对百里奚说他看好自己,这怎么可能不让百里奚起疑?
都说伴君如伴虎,百里奚是家主,万万人之上,他的手下各个长老掌控的实力都差不多,并且这些长老相互制衡,才能共同维护百里奚位置。
拉帮结派,这是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想看到的。
即便没有长老说想要辅佐他,百里奚也不可能会让他一个妓子生的来当这个家主。大家族,最是看中血脉,看中传承。对他说这话,不过是试探他的忠心。
说白了,高位上的君王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枕边人,而他们这位君王身边没有枕边人,那就更不可能相信他这样从外边捡来的流浪儿。
百里齐南深吸一口略带潮湿的空气,抬头环视这一圈的假山流水,曲折回廊,溜达着回了自己院落。
还未走进,就瞧见自己院落灯火通明,下人们不在休息,一个个提着食盒往里走。
百里齐南抓了一个下人一问,才知道,是百里长珩醒了。
人才醒,一句话还没说,长随就表示需要一碗南瓜甜粥,需要热水。
那群下人没见过长随,但是他盯人的眼神太恐怖,唇又紧紧抿着,没有一点笑意。
让人瞧见就心慌。
下人们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大人物,稀里糊涂就忙了起来。
百里齐南的院落没有自己的小厨房,他自己也对吃食没什么要求,即便身居高位,也还是和普通的守卫一样是去饭堂打点吃食就行了,最多也无非是那些掌勺的看人下菜多给他打点鸡腿什么的。后来百里长珩住进来,每日的餐食也是有专人送进来。
院里更是没必要特别备一个小厨房。
这大半夜的,热水还好说,厨房却早早熄了火,要去弄碗热粥,这可难倒了这群下人。
百里家有规定三餐的时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大厨房是不可能为某一个人开火的。
但是那人是百里长珩,这就不一样了。
下人们穿衣,把厨娘们一个个敲醒。说是要碗热粥,也不可能真的只给碗热粥,大公子饿了,那肯定得摆一桌精致的吃食。
等到百里齐南进百里长珩的屋子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了大概七八盘精致的餐点。
每一盘餐食都不多,但是样样耗时,有的还需要几位厨娘共同完成,百里齐南也不知道厨房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一大桌子的菜。
果然,大公子的名号在哪儿都好用。
百里齐南敲了敲内室的屏风,没等回应就走了进去。
内室的氛围却有些怪。
床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南瓜粥。但是很明显,没人动过。
长随站在床头,高马尾垂下半遮住他的侧脸,他眼尾有些红,嘴唇紧抿,双手紧握,是一个极其具备攻击的姿势。而百里长珩侧躺着,面朝着墙壁,鸦青的发胡乱铺在软枕上,就连被子也皱成一团,堆在他身上。
百里齐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说话还是该退出去。
就在百里齐南想先退出去的时候,长随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百里长珩。”
“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
“我无法忍受你死在我前头。”
“如果是你,你也无法忍受的,不是吗?”
百里长珩笔直的肩背好像松了松。
长随眼睛一直盯着百里长珩,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爬上床,把百里长珩扒拉出来。
百里齐南摸了摸鼻子,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长随跪在床上把百里长珩扶起来,“先喝点粥?”
百里长珩迟疑点点头。
长随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一般百里长珩愿意吃东西了,就是说明他不生气了,也认同了他说的。
长随去端粥,百里长珩自己摸索着坐了起来。
刚刚医师来过,在百里长珩的眼上系上了条半透明的烟云绸,说是百里长珩的眼睛过段时间会恢复,但是如果太突然见到刺眼的光亮,会伤到眼睛,建议先用绸布遮着,等慢慢适应再揭开。
百里长珩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够见到长随就唯有那半梦半醒的那一次,没想到这次却因祸得福,眼睛能重获光明。
长随显然也高兴极了。
可是等医师一走,百里长珩就冷了脸。
长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百里长珩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声音不重,话也不重,但是长随就是难受,就是不开心。
百里长珩说长随不该来百里家,不该救他。
这些话长随一句也不认同。
百里长珩的命不是命?他不希望自己入百里家这个狼窝难道就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各自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冷战。
于是就出现了百里齐南看到的这一幕。
长随把粥端进舀了一勺子,吹了吹后自己先浅浅抿一口,觉着不烫了这才喂到百里长珩嘴边。
百里长珩吃了。
他皱眉,“太甜了。”
“主君失血过多,得吃点甜的。”
百里长珩勉勉强强又吃了五勺,然后便不乐意张口了。
长随看百里长珩确实不想吃了这才把剩下大半碗一口闷了,绕到外边去端别的菜。
百里长珩靠在玉枕上,偏头透过烟云纱,依稀能看见一个白影朝着外边走去。
那是长随。
穿着和他一样百里家弟子服的长随。
百里长珩其实知道若是有救他的办法,长随一定会毫不犹豫去做,无论对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可是百里长珩私心里不愿意长随受半点委屈,更不愿意长随跟着他进百里家。
此事无解。
他会软化态度,也不过是此事长随已经做了,再揪着也没有意义,至于长随说将心比心,若是长随受了重伤……
这个可能百里长珩没想过。
只要他百里长珩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可能会让自己心爱的少年踏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所以这个假设根本不存在。
长随端了几盘精致的小菜放在矮桌上,问百里长珩,“吃点吗?”
百里长珩微微摇头,“你守了一天,快点吃点吧。”
长随有些犹豫。
“快点,我困了。”百里长珩长珩催他,“吃完了就上来陪我。”
这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长随吃了,终于放下心了。
长随很快解决了那些餐食,然后就着下人们端进的热水洗了个澡,香喷喷爬上百里长珩的床。
百里长珩非常自然把被子分他一半,长随埋进被子里,缩在百里长珩的胸口前,心这才像是落在了实处。
满身的疲惫涌上,长随趴在百里长珩的胸口,触着微凉的身躯,很快就有了睡意,他眼睛一张一合,像是极不愿意就这样睡去。
百里长珩拍拍他的背,“睡吧。”
长随迷迷糊糊问,“主君,你之前在蛮荒说的话,是不是又不做数了?”
百里长珩拍长随背的手一顿。
长随的安全感实在太差了。
他骗了长随太多次了,这次不想再骗了。
“作数。”百里长珩垂头亲亲长随的额头,“作数的。”
百里长珩这话说的非常认真,语调也非常虔诚,“只要我活着,你想要的,不论是成婚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家,我都会给你。”
作者有话说:
晚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她说你害怕,你在害怕什么?百里长珩?”
长随这一觉睡了很久, 过了正午才迷迷糊糊转醒。百里长珩倒是早就醒了,不想吵醒长随,就只揽着长随闭目养神, 偶尔轻轻拍拍长随微弓的脊背。
长随醒了也不太愿意起,他向来是不睡懒觉也不赖床的,一般醒了就起,但是今天不知道是被子太暖还是枕头太软, 他一点也不想动。
屋内太热, 也就只有百里长珩身上还残留一点微凉,长随头埋在百里长珩胸口,大半个身子也贴了上去。
长随整个人往百里长珩怀里缩, 百里长珩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晋江。
百里长珩感觉到往自己怀里蹭的某人突然一僵,双腿屈起慢慢退出了百里长珩的怀抱, 尔后还欲盖弥彰似的转了个身,用背对着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低低笑了一声。
长随耳尖,自然没有错过百里长珩的这一声低笑,他咬咬牙,耳朵瞬间红了。
“我, 我起床了。”长随慌乱说了一声, 正要爬起百里长珩却凑了过来,从背后揽住长随的腰。
长随顿时一动不敢动。
百里长珩微凉的手滑进长随的衣服里, 从他的小腹一路向下。
长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双手抓住百里长珩的手臂, 软声喊,“主, 主君。”
百里长珩的下巴搁在长随的肩膀上, 偏头亲了亲长随滚烫的耳朵,“别怕,长随。”
长随低低呜咽了一声,脸埋进被子里。
百里长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突然,突然想逗逗长随。
百里长珩双手不停地动作,柔软的唇却贴着长随的耳尖,他第一次如此正面地问长随,“你爱我吗?”
“嗯。”长随低低应了一声,眼尾泛着红,目光迷离,像是进入了什么别的世界一般。
白光一闪,百里长珩再次笑出了声,“我也爱你。”
长随缓了片刻,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百里长珩伸出手给长随看。
长随这下连脸都红了,他跌跌撞撞爬下床去找了帕子过来给百里长珩擦手。
从拇指到小指,从掌心到手背,一点一点,非常细致地擦干净。
百里长珩坐起身,靠这软枕偏头看他,“喜欢吗?”
长随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许久才说,“喜欢,喜欢的。”
“行了。”百里长珩收回手,“快去洗洗。”
长随披了衣裳出去,百里长珩眯着眼睛靠在床头,压内乱窜的燥热。
百里长珩刚刚其实没想太多,下意识便那么做了,长随的反应也很清楚告诉百里长珩,他是喜欢的。
自己的身体在好转,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他们会一辈子困在百里家,但是若如此……也不算什么坏事。
想的太多,反而失了初心。
也许是死过一次,百里长珩觉着自己能看的更清楚。
百里长珩想过与长随分开,两人互相冷静,然后让长随慢慢磨淡对他的感情。
他们分开了一年多,一个在蛮荒日日夜夜回忆与他的点点滴滴,一个在屋里一遍又一遍雕刻另一个人的模样,长随和他自己,对对方的爱意都没有磨灭哪怕半分。
既然分开这条路走不通,为何就不能试着在一起呢?
都说得不到的越会想得到,若是让长随得到了,拥有过了,或许失去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遗憾。
长随换好了衣裳从外室进来,“外边准备好了吃食,主君要起身尝尝吗?”
百里长珩眨了眨眼,“但是我想吃你煮的面。”
“就你平常煮的那种。”
长随顿了顿,说,“好。”
长随正要往外走,百里长珩喊住他,“这院里又没有厨房,你去哪儿做?”
“我就是想想。”百里长珩招招手,“扶我起来。”
长随抿着唇扶百里长珩起身穿衣,然后为他束发。
外边等着的下人把厨房送来的饭食一一摆在桌上,低声对坐在梳妆台前的百里长珩道“大公子,厨房做了补身子的乌鸡汤,家主希望您能多喝点。”
长随把发冠给百里长珩戴上。
百里长珩应了一身好,然后道,“吩咐人在这院里加一间小厨房。”
下人一顿,躬身问,“要召几个厨娘来吗?”
“要。”
长随喜欢做饭,但也不能天天都让他做。
百里长珩起身,同长随一道去外室,“等小厨房建好了,长随就可以给我煮面吃了。”
长随听见这话,心底稍稍有些欢喜,他「嗯」了一声。
两人在吃饭时门被敲响,百里齐南没等回应推开门走了进来。
瞧见他竟然起身了微微一愣,躬身行礼,“大公子身体好些了?”
百里长珩点点头,“吃过午饭了吗?坐下一起用些?”
“不了,属下已经用过了。”
百里长珩没强求,喝了一碗乌鸡汤后便不太乐意吃别的了,剩下一碗虾仁粥就只尝了一点。
长随见怪不怪,早知道百里长珩就是个小鸟胃,拿过百里长珩面前那一碗粥就着桌上的菜食吃了。
百里长珩捏着筷子等长随吃完这才起身去另一侧,同百里齐南说,“齐大人今后进我的屋还是等我应了再进吧。”
百里齐南应了一声,亲眼看百里长珩走路还是有些震惊,“大公子的腿好了?”
百里长珩坐上软榻,抬手示意百里齐南坐另一侧,“没有,不过是靠着体内灵力牵动罢了。”
“今儿一早醒来便发现体内灵核里的灵力充盈了些许,寒毒龟缩回去,身子自然好了大半,对了,还未感谢你昨夜消耗这么多的灵力来救我。”
“昨夜不是我。”百里齐南道,“耗费灵力的,是家主,大公子应该谢谢他。”
百里……奚吗?
百里长珩倒茶的手一顿,尔后将倒好的热茶推至百里齐南面前,“我会的。”
长随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净手后也跟了过来,拿着干净的布巾去抓百里长珩的手。
百里长珩撇了长随一眼,非常配合把手给了长随,转眼又问百里齐南,“齐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有。”百里齐南将一块小黑石推了过去,“大公子,家主的意思是希望您给您的父母报个平安。”
百里长珩接过,“多谢家主。”
这个报平安自然不可能避开百里齐南,百里长珩传入灵力,小黑石亮起。
对面发现的极快,小黑石的灵力才传入阵法,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主君?”
百里长珩微微笑,“魔迭,好久不见。”
“你醒啦?身体怎么样了?还有长随,长随怎么样?”
“都好。”百里长珩微微偏了偏头,“倒是你,哭过?”
“怎么声音哑哑的?”
对面一顿,尔后恼羞成怒,“我没哭!我一个七境大魔怎么可能会哭!”
百里长珩笑了笑,顺着她说,“好,你没哭。”
对面陷入了沉默。
百里长珩揽过一直在无聊玩他手的长随,把人带上的腿上,低声警告,“别乱动。”
长随抿着唇飞快看了一眼对面的百里齐南,尔后转头看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指了指小黑石,“快跟魔迭打个招呼。”
长随冷冷道,“不要。”
对面的魔迭没好气道,“你不要,我还不想搭理你呢。”
百里长珩慢慢开了口,“说真的,要是受欺负了,别憋着,我虽然不在祁天,但是你可以去找涅野,他怜香惜玉,我们家魔迭这么个漂亮姑娘,他总该护着。”
“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就是看了你留下的木盒。”魔迭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总是为我们想,为我留了蛮荒,为长随留了后盾,为你弟弟,父母,都留了东西,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点呢?”
“主君,不论是人还是魔亦或是仙,一辈子也是为自己而活,你可以私心点的,没必要……”
魔迭遮了下声音,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必要这样逼自己。”
百里长珩沉默。
长随的面色却有些难看。
百里长珩在虹桥上说的什么床头柜里的盒子他回了祁天满心满眼都是百里长珩,哪里记得什么盒子,没想到现在倒被魔迭开了。
看魔迭这情况,百里长珩在盒子里面应该给了不得了的东西,照顾到了每个人,却独独没有想过自己。
也就是说,百里长珩在两年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死,已经写了遗书。
这个认知让长随刚刚暖和了半天的心又冻上了。
他们每一次的甜蜜,伴随的都是更加疼痛的分别。
长随从头凉到脚,豁然起身,“魔迭,百里长珩在盒子了放了什么?”
百里长珩在长随一起身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与长随几乎同时开口,“魔迭,别说。”
坐在书桌前的魔迭今儿没穿那一身繁杂的华服,而是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轻便红衣,半趴在桌上,眼睛肿着跟个核桃似的。
书桌上从左至右放着从百里长珩盒中取出的东西,魔迭揉揉眼睛,遮着声音擦了擦鼻涕,这才缓慢地说,“这次,我不能听主君的了,我觉着长随有资格知道。”
“长随,主君在盒子里留了蛮荒君主令,他私库的钥匙,所有蛮荒首领的魂牌,四封信。”
“我拆了给我的。主君信里说,他把蛮荒交给我,让我拿着他的令牌和蛮荒首领的魂牌成为蛮荒真正的主君,还说你不会跟我争,说让我照顾好你,说让我做你的后盾,让你在神州可以无所顾忌。”
“他写了很多,写了你写了我写了百里长明写了宋夫人和百里老爷,没写自己。”
“长随,主君他之前说不喜欢你,不过是害怕……”
百里长珩猛然一挥手将小黑石的灵力撤去,将小黑石扔进百里齐南的怀里,站起身道“好了,时间到了,齐大人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长随的的面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冷,像是原本的晴日突然被乌云遮住,雷声滚滚,风雨欲来。
他沉声问,“为何不敢让她说完?”
“她说你害怕,你在害怕什么?百里长珩?”
百里齐南非常有眼色,瞧这样就知道两人还得吵,他自然不想凑这个热闹。
拿着小黑石直接从窗户口翻了出去,还贴心给他们关上窗。
屋里只有两人了。
百里长珩向前走了两步,试图去抱长随。
长随退后一步。
他没抬头,额发遮住眉眼,让人瞧不清神色。
百里长珩觉着这个时候他应该装吐血。
只要他身体一出什么问题,长随什么气都能忘。
但是百里长珩装不出来。
他不想再骗长随了。
百里长珩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长随克制住自己想要跟上去的步伐,心底的魔蠢蠢欲动。
从昨天看到这一面墙的木雕,长随就知道百里长珩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那时候就想要百里长珩给自己一个解释。
但是那时候百里长珩还徘徊在生死之间。
后来他醒了,长随告诉自己,百里长珩还很虚弱,自己不能这么问他,不能刺激他。
今天醒来,百里长珩的那些动作,那些花言巧语,哄得他忘了东西南北。
现在,他觉着这个秘密,他必须知道。他绝不想这样的事情再重演,也不想真正看见百里长珩写给自己的遗书。
百里长珩深吸一口气,“长随,都过去了,这些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在百里家,我身体也在恢复,我们可以有很长的时间,过去的事,咱们不提,好吗?”
“不好。”
“我得知道。”
百里长珩沉默片刻,率先往左侧的内室走,“故事太长,你若真想知道,回床上躺着,我与你说。”
长随跟上。
百里长珩率先脱鞋上床,往里挪挪示意长随上来。
长随的发从根部变白,双瞳漆黑,他犹豫片刻,想着百里长珩也看不见,爬了上去。
百里长珩搂住长随,慢吞吞开口,“事情开始的时候,是在蛮荒……”
作者有话说:
晚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扎竹椅
“所以说, 四年前你就开始诓骗我?”
长随本来同百里长珩并排坐着,听完百里长珩说,漆黑的瞳孔不仅没有变回来, 反而更黑了。
百里长珩自知此事是他诓骗在先,没有辩解,而是试图把长随往自己怀里搂,“我以后不诓骗你了。”
长随不相信, 体内的心魔一遍又一遍告诉他百里长珩惯会哄人, 像魔迭,涅野,白笙, 哪个不是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长随咬着牙在百里长珩怀里挣扎,百里长珩现在压根不像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手劲大的厉害,箍着长随的手像是铁锁一样,教人挣不开。
百里长珩垂头去吻长随的眼角眉梢,“这回我不骗你。”
“我若再骗你,便让我不……”
长随攸然抬手堵住百里长珩的嘴, 不让他说下去。
“要堵我, 光用手可不行。”
百里长珩俯身绕开长随的手,触上了长随软软的两瓣桃花。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入侵, 长随的身体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在不遗余力迎合。
百里长珩抬手遮住了长随的眼睛, 黑暗总是让人不安, 但是掌心的微凉, 另一个人温柔而不失霸道的气息包裹着他, 告诉他不用怕。
长随再次睁眼, 眼睛和发根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他软乎乎半靠在百里长珩的怀里,双手攀着百里长珩的肩膀,低声道,“像是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长随。”百里长珩满意地揉揉长随的黑发,啄啄他的眉心,“别生气了。”
长随嗯了一声。
百里长珩心下暗笑,我家小长随还真是好哄。
他揽着长随从床上起身,“白日里吩咐了人给你做过几身衣裳,现下应当在送来的路上,等会试试。”
长随讶然,“给我做的?”
百里长珩嗯了一声,“这儿再怎么说也是我家,别全想着我让自己受委屈。”
“不喜欢白衣裳让人换了就是,总归百里家还能缺了你穿不成。”百里长珩才把长随从床上拉起,外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百里长珩高高喊了一声进。
依次进来了五个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姑娘,每个姑娘手里都捧着一套衣裳,玄色为主,其他花色做点缀。
百里长珩穿着罗袜踩着毯子走过去,一一摸过衣裳的料子。
不是绫就是绸,都是好料子,百里长珩捡起一件展开,这件是件束口立领的衣袍,正中间是一大片墨染的莲,瞧着颜色有些太暗,幸好边角用金线纹了百里家的族徽,配上银腰链和银色袖扣,倒也精致。
百里长珩瞧不大真切,偏头去问长随喜不喜欢。
只要不是那种浅色的,长随都觉着还行,他在穿着上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不像百里长珩,不仅面料要好,花纹也要精致,有一点儿不好,他都不乐意穿。
长随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好。百里长珩便将衣裳放回托盘上,吩咐丫鬟们将衣裳都收进柜子里。
得了空闲,百里长珩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四丫呢?”
这丫头再怎么说也是他带进百里家的,他当时想着去救长随,忘了顾及四丫,现在人醒了也没一个人同他说四丫去那儿了。四丫性子软,又是个不会说话的,被欺负了都不知道还手,百里长珩还真有些担心。
幸好百里齐南记性好,百里长珩走了也没为难四丫,只打发她在院子里扫扫地。
百里长珩醒的不是时候,次次撞上四丫在干活,他又没出院子,自然不知道四丫就在自家院子里,只是他的院子人来人往,长随还顶着一张冷脸进进出出,弄得她不敢来敲门。
下人们自然不敢瞒百里长珩,听见他问便一五一十说了。知道人还在院子百里长珩倒是放了心,洒扫的也不差她一个,百里长珩又把人要回了自己身边,也就替他端端水擦擦桌子什么的,其他的长随都包圆了。
吃了晚饭长随看百里长珩身边没什么事就出了屋子,一直在院子里捣鼓什么。
百里长珩好奇的紧,开了窗户去看,院中只有屋檐下挂了几盏灯,不大亮,隔着半透的纱绸,百里长珩只能瞧见一大片的翠绿围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在院中巨大的梧桐树下敲打着什么。
没人要求他不能出门,百里长珩便大方开了门踱步过去。
已经入夜,这院里没有女眷,百里齐南又还未回,丫鬟们没事干,听见院中的敲打声就围了出来。
长随生的俊,身高腿长,干活的动作利落漂亮,已是深秋,他脱了外衣扎在裤子里,里边白色的中衣紧紧贴着身躯惹了一堆小丫头脸红。
丫头们自知不可能爬上主人家的床,但这位可不是什么主子,这位瞧着冷峻的少年,可同他们一眼,是这府里的下人,若是能与这么个俊俏的少年结亲,也……
小丫头们本害怕长随冷冷的面色,可远远看了许久,却发现长随没有赶她们的意思,于是你推我我推你挪着往前走了几步虚虚围住了长随。
百里长珩一出来,丫头们互相提醒,赶忙行礼,“大公子。”
他们没伺候过百里长珩,不大清楚他的脾性,战战兢兢保持着屈膝躬身的动作,生怕百里长珩说她们不干活计。
百里长珩摆摆手让她们起来,从丫鬟们让出的路走进,瞧见长随的动作却一愣。
也不知道长随从哪儿弄了一堆竹子过来,劈成一片一片扔在地上,边上已经用这些竹片扎了半个摇椅出来。
百里长珩瞧见这摇椅一顿,也回忆起了在蛮荒偷懒时候的日子。
他默了默,“怎么想起扎这个了?”
“你喜欢。”长随头也没抬,拿一根竹钉从侧边用手一拍,固定住摇椅。
百里长珩皱眉,“怎么不喊人给你拿个锤子?伤了手如何是好?”
百里长珩偏头看围了半个圈的丫鬟。
丫鬟们不敢再看,赶紧低声告退跑去拿锤子。
长随倒不在意,他不喜欢使唤人,能做的都自己做,有没有锤子一样,但是百里长珩说了,他也不会拒绝这种小小的关心。
百里长珩抓住长随的手摸了摸,还好,上边没有被竹刺和竹钉伤到,只是有些灰。
明明是很平常的动作,长随还是红了耳朵,“脏。”
百里长珩淡淡道,“也没瞧见你把手往回缩。”
丫鬟很快拿了锤子回来,瞧见两人交握的双手一顿,后知后觉砸吧出了长随是大公子的人这件事。
丫鬟小心翼翼走进,眼睛盯着自己脚尖不敢再抬头,双手将锤子奉上,“大,大公子。”
长随抽了手接过锤子,转身回去看自己做了一半的轮椅,百里长珩吩咐丫鬟,“去提几盏灯来。”
丫鬟应下,喊了人搬了梯子将好几盏灯挂在梧桐树枝上。
这下亮堂了。
百里长珩满意了。
他松了握着长随的手,由着他弓下身去扎摇椅,自己站在边上看。
夜里风大,四丫从屋里取来披风出来给百里长珩披上。
百里长珩示意四丫回去休息,这边不用伺候。他就站在长随身边,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长随把整个摇椅都扎好。
长随站起身,还打算把这轮椅洗洗。
他今儿得了百里长珩的保证,心里欢喜,面上不怎么显,但是百里长珩只是,他心里一欢喜就喜欢干活,什么都干。
从前两人在蛮荒长随心里一欢喜就跑去劈柴,即便是百里长珩这种四季烧柴的人都用不来他劈的柴。
现在这儿没有柴给他劈,就开始折腾竹椅,百里长珩怀疑他要是不制止长随能在这儿做一晚上竹椅。
百里长珩一把扯住要去打水的长随,将人往怀里一拉,“我困了,陪我睡会好吗?”
长随总是不太懂得拒绝这样软声软语的百里长珩,低低应了一声。
他从百里长珩的颈窝处往外瞧,正好瞧见几件屋子开了窗,有几个小丫鬟悄悄从窗口往这边瞧。
长随抬手抱住了百里长珩的腰。
他眯了眯眼,无声告诉这院里所有人,百里长珩,是他的。
百里长珩倒没想到长随会回应,毕竟自家小孩害羞,虽然院子里没别人,但他还以为自家小孩放不开。
现在小孩儿回应他了,百里长珩大喜过望,一把把人抱起,大步往屋里走。
长随没挣扎,顺从窝在百里长珩怀里,还拽了拽百里长珩的衣领。
百里长珩把人抱入内室放在浅蓝的锦被上,微微俯身去亲长随的唇。
长随偏偏头,“还没洗浴。”
百里长珩只好直起身,放长随去洗浴,自己从边上的铜盆里净了手,脱了鞋袜上床。
百里长珩从床头柜的第三层摸出一瓶脂膏放在床头,倚靠着软枕等长随。
百里长珩虽说体内灵力恢复了些许,但今日下午也确实废了许多心神,身体疲惫,他本想等长随洗完后逗逗他,但是等着等着就不知怎的睡着了。
等长随洗浴完擦着头发进内室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么个情况。
只穿着里衣的美人脸半埋在在绣着大红的软枕上,眉目舒展,长睫微翘。长随心疑上边是不是停过蝴蝶。
他悄声走进。
美人的锦被只盖到腰部,里衣被蹭开,上半边的胸膛与一侧的肩膀露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美人露出的肌肤白的发亮。
长随屏住呼吸,慢吞吞上了床,一偏头,却瞧见一小瓷瓶。
这东西为何放在床头?打碎了怎么办?
长随拔开塞子一闻,是一股淡淡的,说不出什么花的清香。
这东西他认得。
两人虹桥上翻云覆雨的时候百里长珩给他用的就是这东西。
长随瞧着这脂膏,脖子连着脸,腾地红了。
他看看已经睡着的百里长珩,又看看手上的脂膏,不难想象,若是百里长珩此时没有睡着,那他们这夜也不用睡了。
长随呐呐将东西塞进抽屉里,自己钻进被子里埋住脸。
没一会儿,他又探出头来吹熄灯,把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百里长珩的胸膛和肩膀。
长随想,睡觉。
嗯,睡觉。
夜里睡得早,第二日晨起的也早,两人像是都忘了昨夜没做的那事,洗漱完就吃早饭,和平的不像话。
百里长珩记着今儿要去谢谢百里奚,趁着时间还早随意吃了几口就打算出门。
长随见百里长珩没怎么吃,也放下了碗筷打算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百里长珩无奈,“在屋里用了早饭就去扎摇椅不好吗?”
长随不说话。
百里长珩无奈,只能带上他。
百里齐南说过不让百里长珩出院子,但是今儿他要去的地方就是百里奚的院子,百里齐南也不好拦,只好跟着去。
院门口的侍卫瞧这阵容也不敢拦,只能放他们出去。
从这儿走到百里奚的院子可有一段路,幸好几人没走就正好遇见偏支的某位公子要出门,百里长珩霸道地征用了他的座驾,示意他喊人再驾一辆过来。
百里长珩身边跟着百里齐南,那位公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瞧着几人驾着他的马车走了。
现在时间还早,百里奚也才刚洗漱完准备去用早膳,才出了卧房门身边的大侍女就来报说百里长珩来了。
这倒是少见。
要说从前,百里长珩倒是来他的院落来的比去他父亲的院落还勤,这一年多,别说他锁着百里长珩,就算不锁着,他也不会来自己院落,今儿怎么来了?
百里奚喊人迎了百里长珩去偏殿,说是早膳也设在那里。
百里奚心想这许是百里长珩想通了,来找他吃个早饭,缓和一下关系。
百里奚转眼高兴了起来,近两年的拉锯,还是以自己的胜利告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的小侄子,还是太年轻了。
他就知道,总有一天,百里长珩能想明白。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5章
“那就是是老祖错了!”
偏殿的门已经开了, 有侍女引着三人打帘入内。
殿内秉承着百里家一惯的风格,挂件摆饰样样贵重,同百里长珩九年前来这儿时一样。
百里长珩三人跟着侍女进入偏殿东翼, 正中央的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早点,百里长珩偏了偏头,“家主呢?”
侍女躬身行礼,“家主应当快到了, 大公子先坐下尝点甜食垫垫肚子?”
侍女端了一托盘精致的糕点进入殿内, 跪在地上将托盘上的一碟楠\枫碟糕点摆在榻上的小桌上。
百里长珩嗯了一声,挥退了侍女。他环视一圈,轻车熟路从架子上摸了个圆润的石头, 往榻上一坐。
从前他也经常来百里奚的院里寻百里奚。百里奚忙,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就是在议事厅跟长老议事, 他年纪太小不适合去凑热闹,就在偏殿里等百里奚空闲。他那时候气性大耐性也不行,常常等一会儿就不乐意等了,人走也就算了,每次还得摸走殿里的一件好东西。
常常昨日才摆上的好东西今日便到了百里长珩的屋内。百里奚对这些不太在意, 也就随着他拿。
这次再来, 倒是不同的心态了。
百里长珩半靠在软枕上,把玩着手中圆润的玉石。
长随自然跟了过去, 他站在百里长珩身侧,也不东看西看, 眼睛就只盯着百里长珩,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目光委实太热切了些, 百里长珩玩不下去了, 偏头抬眼瞧他, 之前长随穿白衫没注意,这一瞧,百里长珩却发现不对了。
他皱了皱眉,“逆鳞呢?”
长随一顿,抿着唇没说话。
百里长珩坐起,又问了一遍,“逆鳞呢?”
“要进百里家,外边的兵刃自然不能带进来。”百里齐南开了口,“大公子这都忘了?”
百里长珩道,“旁的也就罢了,逆鳞也给了?”
百里长珩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去抓长随的手,一撸袖子,果然瞧见了刻满限制法咒的银镯。
百里长珩正要说写什么,正巧这时外边传来响动,三人同时抬眼看过去。
一身华服的百里奚带着人进了殿内,脚步不停正往这边来。
百里长珩松了握着长随的手,与百里齐南一同行礼,“家主。”
长随瞧百里长珩也行了礼,不情不愿也拱手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
百里奚今儿心情极好,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都坐吧,陪我用个早膳。”
三人挨着找了位置坐下。
百里长珩来之前已经吃了点东西了,此时心里一直想着长随手腕上的银环,捏着筷子好一会儿也没下筷。
百里奚瞧了他一眼,还以为他是因为看不见才不下筷,招了个侍立的侍女过去替他夹菜。
长随咒了皱眉,不动声色将百里长珩的装着虾仁粥的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同时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戳了戳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边上多了个侍女。
“不用,长随会替我夹菜,你下去吧。”
侍女不知所措抬眼瞧百里奚。百里奚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此后饭桌上便没了话,几人沉默吃了一会,百里奚突然问,“身体如何了?”
这话自然是问百里长珩的,百里长珩放了筷子,答,“好的差不多了,还未谢谢家主。”
百里奚嗯了一声,“既然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用过早膳就同我一起去议事厅吧。”
难得的和平时间,百里长珩本不想打破,但道谢是一回事,同意百里奚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
这两样事,得分清楚。
百里长珩沉默半晌,没直接说自己不去,只是问,“家主是如何想到要与魔合作的呢?”
此话一出,百里齐南小心翼翼放了筷子,打算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百里奚抬手挥退殿内其他的下人,才道,“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百里长珩给长随夹了个圆鼓鼓的灌汤包,轻声道,“随便问问。”
“上一次已经说过,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壮大百里家,让百里家成为神州共主,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实力与权利。”百里奚道,“至于与魔合作,不过是因为如此能更快壮大百里家。”
“可要达到这个目的,就一定要与魔合作吗?”百里长珩道,“靠自己不行吗?”
“听说现在替你暂管蛮荒的是个魔女,”百里奚淡淡道,“你自己不也是提拔了魔族为心腹?为何此事到了百里家,你就不能接受了呢?”
“那不一样。”
百里长珩∶“长珩不否认魔族中也有些爱好和平的魔,您要与他们合作长珩没意见,但是归早和影魔是什么?”
“一只,是三百多年前发起仙魔大战的九境大魔,是连自己同族都能吞噬的毫无底线的魔。另一只又是为了活命,能对自己背叛过的魔俯首称臣。”
百里长珩不明白,“他们一个贪婪一个毫无底线,对同族尚且如此,又如何愿意帮您?”
百里奚∶“自然是许了他们好处。”
“他们是不会满足的。”百里长珩摇摇头,“三百年前归早便有了想要让魔族成为神州主人的念头,三百年后,他的胃口只可能更大,您以为您是在利用他们,他们何尝不是在利用您呢?”
“随意,只要能壮大百里家,别的我不在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家主,您说这么做是为了百里家的传承,确实,现在百里家瞧着是越来越强,在神州也算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可若是神州没了,百里家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听说您小时候也见过魔族在神州肆虐的场景,三百年过去了,您想要那样的事重新发生么?”
百里长珩的声声诘问让百里奚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冷硬道,“我绝不会让那些魔进入神州。”
“可他们已经入了。”
百里长珩道:“祁天沦陷,您没有见到那里的样子,仅仅几天,祁天死伤无数,房屋尽毁。人族在那些魔的眼里,如畜生没什么区别,他们用尖牙利齿,咬断人的颈脖,无视他们的哭喊与挣扎。”
百里长珩闭了闭眼,“您真该去看看。”
百里奚不屑道,“祁天会沦陷,说到底也不过是城主实力不济,而我们百里家不同,百里家强者无数,自然不会落到那步田地。”
“可这些强者有多少是依靠那位九境大魔得来的?而您为了培养出这么多强者,又供给了魔族多少血肉?”
百里奚对此毫无歉疚,“只要能让百里家强大,别的无所谓,那些灵力微弱的,就当是为百里家贡献自己微弱的力量了。”
百里长珩面色也难看了起来,“那些可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他站起身,觉着这饭吃不下去了,“家主,您被利益熏了心了。”
“您前天救我,我以为至少,您还是对这些小辈有爱护之心的,今晨我来,路上告诉自己许多遍,不要同您吵,不要同您吵,但是您的做法和态度,着实让人心寒。”
“与魔做交易,终会被魔吞噬。”百里长珩咬牙道,“您身为百里家家主,是百里家所有人的天,有您在,这个家本该很安全。”
“可是您呢?您不仅没有保护百里家,您还将自己的族人献祭,您如此做,与归早影魔之流,没有半点分别!”
“放肆!”百里奚将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豁然站起身,“你怎能如此说你的长辈!”
“我让你读圣贤书,读学孝道,你读到狗肚子了去了?”
百里长珩字字珠玑∶“圣贤书读没读到狗肚子里去长珩不清楚,您的做法,长珩却觉着愧对祖宗礼法!”
百里奚本以为百里长珩同他一样想要壮大百里家,能理解他的做法,可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半分理解,还敢来对自己说教,顿时也气昏了头,“此时是老祖定的主意,你难道也想说,老祖错了?”
百里长珩一瞬也没犹豫,厉声喊,“那就是是老祖错了!”
百里奚骤然抬手。
长随眼看不对起身拦在百里长珩面前警惕盯着百里奚。
百里奚手抬了半晌,也没有落在百里长珩的脸上,他恨恨拂袖,转身背对着百里长珩沉声道,“你如此说,如何对的起老祖?”
百里长珩沉默着。
百里奚也就气了那么一下子,被百里长珩那么一句老祖错了喊回了神智,他感到有些疲惫,背着手走了两步。
面前便是支起的窗口,百里奚瞧着外边用灵力温养,依旧开的极好的花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同我吵我不怪你,但你不能说老祖的一句不是。”
可能是人老了,总喜欢回忆从前的事,百里奚缓声道,“你是我百里家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期盼你的出生,小心翼翼服侍你的母亲,可即便再小心,你出生的时候依旧不足月份。”
“小小一团,不会哭也不会笑,所有人都觉着你活不了,只有老祖不这么觉得。他把你带入石室,用了半身灵力才把你救活,此后一直闭关。”
“你学会的说话的时候,喊的第一声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老祖。”
“后来你长大了些许,身子好些了,整院整院疯玩。老祖宠你,只要是你去,他闭关的石门次次都开,你父亲性子软,也不对你说教,你母亲更是在那一次生产中怕了你活不了,小心翼翼养着你,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整个百里家,你倒成了小祖宗。”
“也就是如此宠你,才惯成了你后来无法无天的性子,我书房的册子敢乱画,封死了的禁地也敢闯。”
“现在还敢对老祖说教了。”百里奚指了指门口,“你这话别对着我说,去连安峰对着老祖说。”
“看看你能不能说出口。”
百里长珩沉默。
百里奚说的很对,这话对着老祖,百里长珩说不出来。老祖因为救他,至今灵力也未恢复,只能留在石室将养。从前他小不懂事,觉着老祖的白发白胡子非常有意思,见天儿去连安峰敲门,老祖次次都给他开门,任由他扑进怀里。
百里长珩小时候最喜欢老祖了,因为老祖会给他讲各种故事,讲人与魔生下的孩子不被任何人喜爱,讲人与魔相恋没有好结果,讲三百多年前的神州风土。
可老祖明明如此宠爱他,又为何为了一只魔,亲手废了他的灵脉,任由影魔给他种下寒毒呢?
百里长珩不明白。
屋内没人说话,一时安静地可怕,长随站在百里长珩身边瞧百里长珩,他从未见过百里长珩如此与人争吵的模样。
百里齐南早在这场交锋爆发前就立在了角落,眼观鼻鼻观心,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俨然不动。
百里长珩默了默,觉着这儿实在待不下去了,“家主,长珩告退。”
百里奚摆了摆手,“你能站在这儿对我说教,那也是老祖取了两株银剑,你自己好好想想。”
百里长珩带着长随退了出去。
百里齐南小心翼翼上前去扶百里奚,低声道,“家主别气坏了身子。”
“不是气,有些失望罢了。”百里奚借着百里齐南的力道在榻上坐下,“当日将他送去蛮荒真是送错了,蛮荒一群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倒是把长珩也教坏了。”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让他没事的时候多抄抄书,别整天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百里齐南低声应是。
百里长珩带着长随出了院落后没有回百里齐南的院子,而是吩咐车夫送他去连安峰。
回来一年多,还未去给老祖请过安。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
第66章
“百里长珩,问老祖安。”
连安峰的山路没有修整也没有贴地砖, 还是几百年前的土路,马车往上边走并不十分平稳,时不时还要抖一抖。
车晃人也晃。
百里长珩握长随的手, 撸起他的袖子去摸手腕上银色的环扣,他摸了会,发现转不动也往上挪不动,银环严丝合缝扣紧长随的手腕, 不给半点喘息的空间。
百里长珩皱了皱眉,“戴着这东西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长随摇摇头表示没有,“就是灵力不大用的出。”
百里长珩摸了摸锁眼,叮嘱道,“要没有不舒服就先戴着,过段时间我寻了钥匙再给你开, 要是难受也别憋着,我想个法子给你开了它,总归不会叫你难受。”
长随应了。
百里长珩的手很好看,白的似雪,皮肤只有薄薄一层, 长随可以轻易瞧见里边青色的鼓起的血管。他的指节也很好看, 根根葱细,指甲修剪圆润。
那是他亲手修剪的, 长随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满足感。
百里长珩的手很凉,在长随的手腕和掌心搓动, 惹得他心痒。长随不可遏制想起了昨夜在床头瞧见的脂膏。
若是昨晚百里长珩没睡着, 是不是就会用这么一双漂亮的手从白瓷瓶中将脂膏涂在他的身上?
长随的脑中划过一个又一个旖旎的画面, 绯红自颈脖蔓上耳根, 长随有些狼狈的偏开了眼。
隔着纱绸, 在百里长珩眼里就成了长随低着头瞧着两人交握的手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偏开了头,还试图抽手。
百里长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比这更亲密的都做过了,而且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抽出手去了?
百里长珩抓长随的手没用力,一个不查被长随的手跑了,他正想去抓回来,马车停下了,外边的车夫恭敬道,“大公子,马车只能到这儿了,再往上,便不能了。”
百里长珩对长随道,“你先回去,我自己上去。”
“不。”长随不大放心。
百里长珩笑笑,“这是在我自己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你要不愿意回去,就在车里等,我去给老祖问个安就下来。”
长随还是不大愿意,他想跟着一起去。
百里长珩凑过去亲了亲长随的眼角,“我不是不想带你上去,只是上边有老祖下的禁制,他向来不喜生人,等我同他问了安,跟他说了你的事,下次带你上去,好不好?”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长随自知自己不能得寸进尺,只能点点头。
百里长珩正要下马车,长随扯住他的袖袍,轻声道,“早些回来。”
百里长珩摸了摸他的发顶,“好。”
长随这才让百里长珩下了马车。
马车离山顶还是有段距离,但这段路只能走上去,以示对老祖的恭敬。
即便是他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时候,这段路都不能免,何况现在?
百里长珩说百里老祖不喜生人,这是真的,但是只因为此便不带长随上去,这话也就长随信。
若是想带,别说不喜,就算是不能带,百里长珩也敢带上去。
百里长珩独自走过荒芜的小路,来到了鸟雀不飞的连安峰顶。
他没像从前那样直接去拍老祖闭关的石门,而是在石门前的空地跪下。
百里奚说的对,整个百里家,谁都能说老祖的不对,唯独他不能。
别的不说,就说他在百里家能无法无天这么些年,除了有家主的放任外,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老祖对他的宠爱。
老祖虽然常年闭关,但是放眼整个神州,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并肩的大能。修仙者大多慕强,百里老祖就是他们心中的最强者。
所以从前不论百里长珩走到哪儿,都是人人簇拥,他不需要带侍卫,整个神州修士,都是他的侍卫。
百里长珩不让长随来,也是不想他看见自己跪在这儿。
百里长珩知道,他一跪,长随肯定也会跟着他跪。
但这是没道理的,百里长珩跪自家老祖,那是因为自己出言不逊,愧对老祖的宠爱,而长随与老祖没半分关系,百里长珩不想他跪。
百里长珩没有借用灵力,任由膝盖磕在并不平整的空地上,神识放空,只专心盯着紧闭的石门。
跪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石门终于开了。
百里长珩知道,这是在喊他进去。
他缓了缓,撑着膝盖站起,慢吞吞往里走。
可能是为了照顾他,向来黑黝黝的甬道上嵌满了夜明珠,整个甬道亮如白昼,百里长珩隔着纱绸,也能勉强视路,不至于被碎石绊倒。
石室内和他九年前来时一样,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盘腿坐在石床上的老祖同他最后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分别。
百里长珩深呼一口气,在石床前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
“百里长珩,问老祖安。”
老祖缓慢睁眼,什么也没说,百里长珩却觉着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一股强大的神识穿透了他的全身,就像是将他的衣裳皮肉层层剥开,将内里的血肉骨头摆在青天白日下,供人鉴赏。
这是个极其无礼的行为,但是百里长珩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俯跪在地,这时候他还有闲心想,幸好没让长随跟来。
这种被人完完全全看透的感觉极不好受,长随这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指不定当场就要发作,要是有剑,他还得拔剑直指老祖。
若如此,此事便不能善了了。
百里长珩胡乱想完,身上压着的神识一撤,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听见老祖说,“起来吧。”
百里长珩沉默站起。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百里长珩了。
与老祖的亲昵仿佛也留在了上辈子,再见到老祖,百里长珩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给他最好的是老祖,废他灵脉,让他终日与寒冷疼痛相伴的也是老祖。
老祖重新阖目,他不说话,百里长珩便也不说话。
他立在昏暗的石室内,垂着眼瞧地上的碎石。
老祖突兀开口,“此番回来,便别走了。”
这话百里长珩接不上,他还是想走。
百里家他很熟悉,他也很想留在家里,但是后山禁地沉甸甸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老祖不喜奢靡,也不好权势,长珩想不明白,您为何要与魔合作呢?”
老祖抬眼瞧了百里长珩一眼,“想来也多年未曾同你讲过故事了。”
“你生的像你母亲,同你的祖母也有两分相像,坐吧,我同你讲讲你的祖母。”
百里长珩讶然,他只知自己生的像母亲,竟不知,自己与祖母也有半分相像。
从前老祖总是对他与他的妻讳莫如深,今日突然想讲给百里长珩听。
百里长珩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能弄清楚三百年前大战后,老祖如何与归早搭上线,一人一魔又是定下了了什么盟约。
他有些紧张。
探寻多年都没有踪迹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百里长珩找了块小石墩坐下,攥紧了拳头。
事情发生在元初六十五年,距今四百一十五年。
百里家并不是古老的家族,那时候还并不存在。现今的百里老祖在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二流家族中伺候千金小姐的仆役。
故事很简单也很狗血。
老祖虽是仆役,却生的英俊,人又温和,会诗词歌赋,会风花雪月。千金小姐足不出户,能见到的男子少之又少,而其中,老祖最为出彩。
背着家中长辈,他们悄悄坠入爱河,在深夜私会,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可惜千金小姐总是要嫁人的,他的夫君,必然不可能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下人。
那时候老祖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千金小姐,一年的工钱,还不够小姐买身衣裳。他探知了小姐的夫婿是个与千金小姐门户相当的少年郎,性子温和待人诚恳,洁身自好,没有小妾没有外室,二十多年来从未出入过青楼酒馆。
这样的人,老祖相信他能照顾好千金小姐。
都说爱是克制,是希望对方比自己过得好。老祖也同样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能一辈子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没有纠缠,也没有再说过任何逾矩的话,还劝了小姐嫁。
小姐不愿意嫁,在屋里哭成了个泪人。
即便是现在,嫁娶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小姐再不愿意,婚期也还是一天天近了。
大婚当日,即便是娘家,也是各处热热闹闹,所有仆役得了红包忙里偷闲,老祖却没去,他没接红包,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后厨里生火。
橙红的火光热烘烘印在老祖的面庞上,明明是三伏天,老祖却砸吧出点寒冬的冷来。
他不后悔自己的所做所为,也接受现在的结果。
夜深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老祖却后知后觉失落了,他游魂似的飘出了宅院,不知不觉,走到了新郎官的大宅院。
朱红大门正开,今日是新郎官大喜之日,只要向来讨口酒水喝的,府内都不会拒绝,即便老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也依旧畅通无阻进入了前院。
很奇怪。
今日大喜,即便夜深了也总该还有客人在前院吃酒,可是前院摆满了桌子,桌上饭菜还热乎着,多数未吃完的碗碟摆在那儿,就像是这些人突然同时遇见了什么事,匆匆离席。
前院不仅没有客人,连收拾碗碟,倒酒上菜的下人也不久一个,若不是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和围绸,谁知道这是在摆宴席?
老祖觉察出点不对劲来。
他曾经因为探查新郎官的消息来过这儿,此时很快便跑到了新娘的卧房。
卧房门紧闭,外边却围了一大圈人。
中间围着的不知道是什么。
新郎官高挑,老祖一眼就瞧见了他,可他此刻不在洞房,在这外边做什么?
面色还极为难看。
作者有话说:
下辈子还是做个男人吧,女人太痛苦了……
第67章
百里姜翼
皎月凌空, 大红的灯笼高挂,红绸在风中飘扬,空气中都是烟花燃烧过的味道明明是喜庆的日子, 却没有人有半分高兴的神色。
老祖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坠到井底。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拨开人群,挤入围观圈的。
正中央没有尸体也没有鲜血,只有一个女人。
她的身上只凌乱罩了一层薄薄的纱, 什么也没能遮住, 白皙的肌肤青紫红肿,本该被好好保护的地方也都……
也不知是掩耳盗铃还是什么,那人的面上倒是蒙上了一层红纱。
但是即便有这层红纱, 老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躺在草地上、已经被人侵犯过的女子,是他曾捧在手心上的宝贝。
老祖那一刻心都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衣裳披到小姐身上, 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把人抱起,一步一步,踏出新郎官的府邸,踏上漆黑幽深的小巷,抱回自己简陋的家中。
大婚当夜, 新娘被人丢在庭院, 这不仅对新郎官,对宋家, 也就是小姐的娘家,也是极大的耻辱。
此事太多人瞧见了, 根本封不了口, 一夜之间, 戏文满天飞。
有说是宋家得罪山贼, 千金小姐宋青雨新婚之夜被山贼, 丢弃在庭院,就是为了打宋家的脸。也有说是宋青雨不知廉耻,新婚之夜勾引新郎官家中仆役,两人云雨中被新郎官当场捉住,从屋内扔出庭院。
说来说去,话题的中心都是宋青雨。
宋家就当这个女儿死在了新婚之夜,之后再没派人寻,新郎官的家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非要宋家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管大人物怎么吵,小人物还是要过日子的。
老祖辞别宋家,留在家中照顾宋青雨。
宋青雨人是醒了,可却不说话,不吃饭,不论老祖怎么哄都没有反应,眼睛睁的大大的,直直盯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老祖没办法,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都说没救了,最后一个大夫告诉老祖,他有一个办法,但是不确定有没有用。
这句话让老祖燃起了希望。
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
大夫告诉他,宋青雨如此,那是哀莫大于心死,是失了魂自己不愿意醒,若是有修仙者的灵力滋养,也许慢慢的,能恢复自己的魂。
大夫这么说完就走了。
神州修仙者众多,可个个金贵,都在大家族中当差,又有哪个修仙者会会愿意消耗自己的灵力来温养旁人呢?就算有修士愿意,那也需要大量的灵石才能请的起。
老祖无权无势,家中四面漏风也没钱去修缮,何况请修士?
老祖颓废地坐在断了半条腿的凳子上,眼睛顶着床上仿若人偶的宋青雨,一日没动。
第二日他裹了身灰扑扑的衣裳,拿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上了当铺。
加上所有的钱财,也不过换了二十块小品灵石,这够什么?
只够在街边买二十本初级的修仙入门手册。
老祖买了。
他没打算请修士,他要自己来。
想要引灵入体不是件简单的事,修仙入门手册烂大街,一本才一块灵石,究其原因,不过是买的人多,可能靠自己引灵入体的少之又少。
老祖不算天资极高的那种,若是,那他早被每年巡视的大家族长老看中,被带走前往大家族修炼了。
他的天资一般,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引灵入体。
宋青雨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即便喂辟谷丹,身体也要撑不住了。
老祖一咬牙,将剩下的十九块灵石一股脑送给了这条街上一个酒鬼。
酒鬼是个入了门的修士,年少时意气风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见到大家族中那些天资卓越的少年,才知道自己不过比凡人好一点而已。
失望所归,整日整日躲在院子里喝酒。
老祖将手里的灵石全买了酒,提到酒鬼的屋里,求他教自己。
酒鬼许是喝多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救人心切,十日后,老祖终于引灵入体,踏入修仙者的大门。
酒鬼一脚把他踹出家门,说以后别来了。
老祖跪在酒鬼的门口,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三个头。
引灵入体后,老祖便享有了修仙者最低等的优待,在守灵那里挂牌后领了一百块下等灵石,从此他便成了一名真真正正的散修。
此守灵非彼守灵,这儿的守灵只不过是一个登记用的,能够引灵入体,便是修仙者,守灵者需要登记自己辖下地方所有的修仙者,便于管理。
引灵入体,便算脱离了凡人,此后所有的律法,都依照修仙者的来算,凡人律法再不能拿他如何。
同样的,成为修仙者,若是无故伤害凡人,必会受到更严重的刑罚。
老祖不在乎这些,他拿了那一百灵石回到家中,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吸收了这些灵石中的灵力,再一点一点将灵力传给宋青雨。
这个法子好像真的有用,老祖不过传了十日,宋青雨的面色便好了些许。
可是他不过入灵,此地灵气又稀薄,想要更多的灵力,只能依靠灵石,而修士想要灵石,只能去守灵那里接任务。
老祖才入灵,灵力低下,本不该接任何任务,但是为了宋青雨,他没什么不能做的。
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剥魔心。
这任务不难,但是老祖活了二十八年,从未杀过人。
他来到了一件连灯光也欠奉的地牢,里边用铁锁锁着一屋子的魔,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他们看起来与人族没有半点分别,狼狈且虚弱。
那些魔缩在一起,目光警惕盯着老祖。
陪同他来的一名修士推他一把,“快去,你还想不想要灵石了?”
“完整剥出一颗魔石,便得一颗灵石。”
老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匕首。
修士依靠在锈迹斑斑的门框上,眼睛盯着老祖。
若是老祖下不了手,那就只能他自己来。
老祖闭了闭眼,单手抓过一只魔。
这只魔还是个十来岁的孩童模样,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全是层层叠叠的鞭痕。
他的眼睛很黑,看着人的时候很空,没有半分情绪,有些像是宋青雨。
这个认知让老祖拽着魔衣领的手抖了抖,差点把魔给扔下。
修士在后面催,“快些。”
老祖咬了咬牙,闭眼一刀捅进了魔的身体。
那魔闷哼一声,身体抖了抖后软绵绵垂下。
老祖抖着手,将人放在地上,将胸口挖开,将鲜血包裹的那颗漆黑的魔心挖了出来。
他的脸上,身上,手上,哪哪都是那魔的鲜血,他捧着那颗魔心,交给修士。
修士没接,拿着帕子的手指了指边上的托盘。
老祖将完好无损的魔心小心翼翼放在托盘上,转身回到魔群中。
鲜血的味道着实不太好闻,修士瞧了两眼,退了出去,只留下老祖一个人在里边。
不多时,老祖浑身浴血,眼神冰冷,端着摆满了魔石的托盘出来。
“一百八十颗,一颗不少。”
修士意外瞧了眼老祖,接过托盘,“已经准备好衣裳和热水,你洗过之后去守灵老者那里领灵石。”
老祖应了一声好。
一百八十块灵石被他带回了家。
宋青雨一日日转好,需要的灵力也越来越多。
老祖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沉默。
这天午后,老祖煮好午饭来扶宋青雨,抱住她的时候老祖突然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呢喃。
老祖愣了愣,“什么?”
“姜翼。”
老祖差点落下泪来。
姜翼——老祖的字。
两个月了。老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等不到她醒来,没想到,没想到。
老祖觉着前些时日做的那些都值得了。
手染鲜血没关系,浑身污泥也没关系,只要他心尖上的那个姑娘能好好的。
老祖压下心底的欣喜,“我,我们吃饭好不好。”
“好。”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老祖从入灵至破妄,那些低等的事情他不需要再做。
他入了此地修仙大家,在那里做一个打手。
他的刀无情,不论是魔还是人,过他的刀,再无生魂。
白日里他是杀人的恶鬼,回到家中,他却是温柔的丈夫。
两人没有找人见证,就在屋里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百里姜翼怕宋青雨还介意当年的事,没说过圆房。
两人就这般简简单单,过了五年。
五年,不长也不短,正好够了百里姜翼在大家族崭露头角,升上侍卫长的位置,正好够了宋青雨放下当年的屈辱。
两人在拜堂的五年后,终于圆了房。
两人腻腻歪歪两个月,某天,宋青雨在饭桌上闻见鱼腥味就想吐。
百里姜翼意识到什么,赶紧请来了大夫。
宋青雨怀孕了,足足两个月,胎儿正常,一切都好。
百里姜翼觉着世间最好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他本想告假在家里陪宋青雨,可惜家中大公子要去一趟祁天,长辈不放心,还是命百里姜翼去送。
没办法,百里姜翼只能同宋青雨说了此事,并保证,回来后一定多多陪她。
宋青雨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子,她明白百里姜翼要养活这个家不容易,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孩子,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在家秀秀花,家中一切都需要百里姜翼操持。
她笑着将百里姜翼送出门,同他说别担心自己,自己能过得很好。
百里姜翼搂住宋青雨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等我回来。”
宋青雨回抱这他,“好。”
“路上注意安全。”
百里姜翼与宋青雨又讲了两句,时间快来不及了,他只能放来宋青雨,奔往大家族的府上。
百里姜翼骑着高头大马,穿一身束口立领的黑衣,身高腿长,勾的街上姑娘们一眼又一眼地瞧。
即便五年过去了,宋青雨也很少上街,她总怕听见有人议论那件事。
可是今日百里姜翼就要离开这儿前往祁天,少说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宋青雨想送送他。
她穿了一声简单的青衣,带着宽大的斗笠,四边的帷幕遮到腰部,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立在茶楼上,隔着帷幕也能一眼瞧见与所有人都不同的百里姜翼。
她轻轻抚弄自己的肚子,道,“早归。”
宋青雨没修炼,不会用灵力,传讯用的灵石只能单面听见百里姜翼的声音。
但是这足够了。
百里姜翼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对着灵石说他的所见所闻,每日夜里,都会同宋青雨说一声,晚安。
这场出行异常顺利,一个月后,大公子在祁天办完了事,启程回家。
百里姜翼归心似箭,得知此事喂了马催着人赶紧回。
就连大公子也都打趣了他几句。
一队人马没耽误,很快从祁天返回永安。
百里姜翼推开家门,“青雨,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午安
第68章
“想练剑了。”
宋青雨一直觉着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的姑娘, 出身算不上名门,生的也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谈不上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更没什么灵核无法修炼。
她以为自己会像神州每一个普通姑娘一样,学礼数,学绣花,在适合的年龄, 同一个未曾见过的男子成婚, 此后成为他的妻,照顾他依赖他,为他生一对孩子。
可惜世事无常, 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她哭过也闹过,可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站在井口几次不敢往下跳,白绫挂了三次也不敢踢凳子。不可否认,她怕死,她还想活着。
知道这个事实后,宋青雨认命了, 打算依了父母的意思, 嫁给一个自己未曾见过面的男子,将曾经的欢喜与期待全部埋葬, 从此为另一个人哭为另一个笑。
天仿佛就不如意她的好,一步一步把她往绝路上逼。
她坐在洞房里, 紧紧攥着手下的红帕。不多时, 门开了, 一阵凉风灌进来, 红盖头摇动, 打在她的脸上。
很奇怪,进来的只有一个,喜婆丫鬟一个也没来。
宋青雨有些紧张,她闻到了一丝奇怪的香味。
再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剥下她的嫁衣。
宋青雨想推开他,可是她没了力气,连话都说不出,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驰骋。
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完了。
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有谁会娶一个在新婚之夜被人糟蹋了的人呢。
红盖头一直蒙着她的脸,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她明白,这不是她的新郎。
没有哪家的新郎会做出这么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宋青雨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
可是这人并不是想杀她,而是就想侮辱她。
来人把她抱至庭院,像是丢什么脏东西一样丢在地上,意识昏迷前,宋青雨听见那人说,“脏货。”
再醒来时周围议论纷纷,所有难听的的词句一句句被人砸在身上,她想动,动不了,想辩解,说不了话。
身上像是被谁下了定身咒,一动不能动。
那些话太腌臜了,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如何听过?
她关了心门,拒绝任何人探入,隔绝了所有的恶意和赤、裸裸打在她身上的目光,同样也隔绝了百里姜翼对她的好意。
五年。百里姜翼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堪堪让她接受自己的过去,放下自己的过去。
她想,自己是时候过一段新的日子了。
都说好事多磨,现今她怀了姜翼的孩子,两人有了一个温馨的家,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可是这个仁委实太短了啊。
宋青雨四肢大张被绑在一张硬板床上时,脑子迅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乏善可陈,唯一的温情全都来自她的夫君。
而这一次,她看见了绑架她人的面容。
不止一个。
外围抱剑站着一圈的黑衣杀神,而立在她面前的,是个身上滚着浓重血腥气的刀疤脸。
刀疤从眉骨贯穿眼角,斜斜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
那刀疤脸目光阴鸷,“干不过姜翼那小子,拿他婆娘泄愤也算是合理。”
从刀疤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宋青雨明白了。
这位刀疤脸同她的夫君是同僚,两人实力相当,他在大家族干的还比百里姜翼多三年,这次侍卫长的位置,他势在必得。
可惜被百里姜翼截了胡。
打不过百里姜翼,他们就打算拿宋青雨泄愤,一个多月没来,选在今天,也不过是因为今天百里姜翼刚好进城。
他们就是要打百里姜翼的脸。
无妄之灾。
宋青雨非常清楚,不管是哭还是闹还是挣扎,她都不可能逃出去。
并且,还会激起这群禽兽的兴致。
宋青雨的目光如同死水,今日过后,她相信,她不会再像五年前那般懦弱,不论是一条白绫还是一杯毒酒,她都敢。
唯一的缺憾,就是自己无法给百里姜翼生下这个两人都期待了许久的孩子。
百里姜翼回到了家。
院子里摆着一盆还没晒的衣裳,桌上搁着一碗凉透的茶,可是,人呢?
宋青雨是不大喜欢出门的,而且即便是她要出门,也必然不会就这么把衣裳和茶留在这儿。
就在这个时候,百里姜翼听见了一声尖叫。
他猛然冲出去推开后门。
僻静的小街上,他家门口围了好些人。
躺在他家门口的,是他思念了整整一个月的人。
身上的衣裳不知道哪儿去了,青紫与到处都是,比五年前的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来时的满腔欢喜与热情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大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滚。”
百里姜翼发出四野兽般的嘶吼。
围观的邻居不敢再看,纷纷作鸟兽状飞走。
百里姜翼眼睛通红,跪在地上颤抖着把人搂进怀里。
天道不公。
凭什么如此对她。
百里姜翼将人抱进屋,打了热水清洗干净。
宋青雨眼睛睁的大大的,没了半分呼吸。
百里姜翼发现宋青雨手中握着什么,他伸手去掰。
宋青雨明明只是个弱女子,握住的右手却十分有力,百里姜翼花了近八分力,才掰开她紧握的手。
里边赫然是一块闪着微光的通讯灵石。
毫无征兆地,百里姜翼落下泪来。
“宋青雨,你好狠的心啊。”
数不清的大夫来了又走,同百里姜翼说的话都是这么两个字,“节哀。”
节什么哀?
凭什么节哀?
宋青雨有什么错?
凭什么一次两次,这种事都落到她头上?
百里姜翼似是疯魔了,屋里能摔的,能砸的,他给砸了个遍。
灵力疯狂涌入宋青雨的身体里,可是这次,百里姜翼再没得到半点反馈。
一尸两命。
他的妻,他还未出世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百里姜翼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承认。
某天的夜里,百里姜翼身披黑袍,俯跪在一座巨大的宫殿里。
他说,“他要复仇。”
他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没关系,左右不过人族,修仙者,是他们,一步步逼他至此。
这个世道有罪,被侵犯的人得不到怜悯和同情,恶意和脏污的话一句句打在已死人的身上,搅人不得安息,侵犯人的却在洋洋自得,将此作为谈资,在某个日夜同好友吹嘘。
既然是这个世道有罪。
何不如换个世道。
卑贱,底层的人也该翻身了。
老祖讲道这儿,住了话头。
他抬眼瞧向百里长珩,“你知道你为何生的与你祖母有两分相像吗?”
百里长珩一愣,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的体内,有青雨的血脉。”
“你出生的时候不足月份,生而无灵,本该活不成,而青雨的孩子有灵无体,我思考了许久,将那灵放入了你的体内。”
百里长珩犹豫开口,“祖母……的孩子,不是……”
“我常年将灵力传入青雨的体内,她自己吸收不了,倒是被那孩子吸收了,非常幸运,有了灵,那孩子未死透,只不过没有合适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意识。”
“我用灵力温养近四百年,终于,他有了些意识,正巧这时你出生了,天生无灵。”
“所以,你也是青雨的孩子。”
“说起来,你还能喊我一声父亲,你该同我一条心,为你的母亲,复仇。”
百里长珩怔在原地。
他实在没想到,原来,在那么多年前还有这么一段辛密。
原来自己与祖父,与祖母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他总觉着他与祖父很亲。
百里长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石室的。
下山的路上,他的脑子里纷纷杂杂,理清了这头那头又乱了。
直到见到长随。
那沉甸甸压在心口上的事情勉强开了个口子,让他透口气。
长随是个待不住的,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见就不乐意等了,非要下车,在马车边又等了会,还是没等到人长随就有些急了。
说好只是去问个安,如今已经一个半时辰了。
别说问安,问什么也该问完了。
长随试图往上闯,可百里家的禁制拦着,除非有百里家人带着他上去,否则,他上不去这座山。
长随咬牙,从没有一刻,他觉着灵力是那么的重要。
若是他强大到此世间无人匹敌,还有什么能拦住他呢?
手腕上的银环不能,百里家的禁制不能,百里长珩也再没有任何不让他跟着的理由。
毕竟,他天下无敌,不是么?
就在长随等的完全失去耐心的时候,一抹银色终于在小路的尽头显现。
百里长珩垂着头袖着手,眉头紧皱慢悠悠踱步过来。
瞧见百里长珩上上下下都没有受任何伤,长随这才放下心,明明人就快到了,长随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主君!”
百里长珩骤然抬眼,隔着纱绸,百里长珩瞧见了不远处一个长条的黑点。
百里长珩攸地笑了,他像是外出的久未归的旅人见到了在家门口对自己翘首以顾的妻儿,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后来竟然跑了起来,百里长珩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哑声道,“我回来了。”
长随耳朵悄悄红了,他慢吞吞回抱住百里长珩,“回去吧。”
百里长珩嗯了一声,没动。
两人在空旷的的山腰上抱了半晌,汲取够了对方身上的温度,这才相携着上了马车。
百里长珩靠着软枕,长随到在他的怀里,捏着百里长珩的手指玩,边玩边问,“怎么问个安问这么久?”
百里长珩笑笑,忽略之前跪的那一个时辰,只说,“老祖给我讲了个故事。”
“故事?”
“嗯。”百里长珩道,“是个不怎么好的故事。”
这个故事瞧起来同老祖与魔族勾结没关系,但是百里长珩何许人也?
蛮荒摸爬打滚那么些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仅靠这些消息,百里长珩也能大致推断出四百年前左右发生过的事。
祖母死后,老祖不肯罢休,他找不到伤害祖母的人,便认为是这个世道害死了祖母。
两次近乎一样的噩梦,让老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找上了当时与人族撕破脸的魔族,诉说了他的请求。
魔族向来率而为,当时的掌权者也许就看上了祖父那股子执着与偏执,于是答应了。
一人一魔合谋了什么百里长珩不清楚,但是没几年,仙魔大战爆发,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修仙者死伤惨重,数千问虚大能死在这场战役中,上百个通天大能也因此陨落的陨落,献身封印的献身封印。
相比而下,魔族那些死伤倒像是微不足道了。
九境大魔不过被封印在魔都,八境大魔低调隐匿,看起来修仙者胜了,可实际上,是输了。
大战之后,神州格局重新划分,原本只是一个小小侍卫长的老祖建立了自己的家族,其他修仙大家相继没落,只有一些依靠了魔族,或是依靠了百里家的小家族悄悄崛起,占了神州半边天。
这不就应了老祖说的那句,世道不公,便给天下换个世道?
可显然,老祖不满足于此。
魔族也不满足于此。
两方必然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这个百里长珩暂时不得而知。
百里长珩将这些说给长随听。
长随不大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听过就算,反正这些事情主君会弄明白的。
他只要紧握手中剑,为主君,为他的爱人劈开挡在面前的敌人就对了。
他虚虚抱着百里长珩的腰,“想练剑了。”
百里长珩一愣,想着也是,长随也就对修炼和做菜热衷了。
哦,还有给他挑衣裳,挑发冠,挑鞋子。
百里长珩拍拍长随的肩膀,“想练剑了那咱们就去把逆鳞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午好
第69章
“长,长随。”
离正门不远处, 百里家的西侧有一间名唤永青的小殿。
小殿奢靡,里边的摆件挂物,乍一眼瞧, 有些竟比百里长珩屋里的还要金贵。小殿里边光丫头侍奴就有二十个,个个面容姣好,琴音靡靡,丫头侍奴除了侍立在侧的, 其他都跪在一人身侧, 替他捶腿捏肩。
百里长珩身侧没带人,自然没有人提前去禀告那位殿主大公子来了,他下了马车, 带着长随才走到小殿门口,就听见了一阵儿的调笑与嬉闹声。
门口守着的两名守卫被百里长珩抬手的动作拦住, 他好脾气地,“今儿是休沐?”
两名侍卫只有九年前见过百里长珩,那时候他们还在给百里长珩守门,非常熟知自家大公子的脾气。
大公子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也不许整个百里家有人比他更逍遥。
两名侍卫默默替里边的殿主哀默两声, 低声答,“今儿不是休沐。”
“不是休沐?”百里长珩勾了勾唇,“那这位殿主可是好兴致啊。”
两名侍卫替百里长珩推开大门。
殿内歌舞声太响, 把大门打开的声音都盖了过去,百里长珩一路走, 侍立在两侧的侍奴纷纷跪地, 半句话不敢多说。
百里长珩进入小殿的西翼。
这儿不像一个处理公务的地方, 倒像是饮酒作乐的歌坊舞楼。
红色的纱绸挂的到处都是, 给人一种半遮半掩的神秘感。弹琴的侍奴隐在角落, 正中央是一个大圆台,衣着清凉的丫头在那圆台上翩翩起舞。
长随一把掀开红绸,百里长珩与坐在榻上衣裳凌乱,身侧还有好几个倒酒捏腿的殿主四目相对。
这位殿主是一个瞧起来就收了许多油水的精明男子。浑身酒气,一张圆脸上堆满了褶子,笑眯眯享受丫头侍奴的服侍。
殿主喝多了,眼神迷离,瞧见百里长珩的第一反应竟是招手,“这个美人好看,快来大人我身边。”
长随一听这话就忍不了,百里长珩生的实在好看,在蛮荒,也有许许多多人朝他说过这种话,用下流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但是说过这些话的,无一都被逆鳞送入坟墓。
百里长珩扯住长随的衣袖,示意他别动。
百里长珩一步步上前,来到殿主面前莞尔一笑。
冰川融化,春意阑珊。
殿主沉迷在百里长珩的笑容中。
百里长珩突然抬腿,往殿主下脐下三寸狠狠踩去!
杀猪般的叫声从殿主的口中发出,周围歌舞骤停,丫头侍奴纷纷跪地退后,头垂得极低,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
百里长珩碾了碾,瞧着殿主那满脸褶子堆在一起,满意地松了脚,“你认不出我,总该认识我腰上的玉牌。”
殿主下意识往百里长珩腰上看。
百里长珩腰间的挂饰并不太多,左右各挂了一个玉佩,一个是百里家象征身份的玉牌,另一个自然是长随挑选的,配这身衣裳的玉。
百里家长公子的玉牌极其好认,白掺绿的翡翠,一面刻着百里一面刻着珩。
而此刻,向外的一面,刻着的就是珩。
殿主的脑袋里轰隆响了一声,喝了许多酒的脑子瞬间清醒,他想,他刚刚干了什么?
他调戏了大公子?!
虽然过去了九年,但是这位殿主也曾见识过百里长珩的的手段。
九年前的百里长珩比这要跋扈的多,谁惹他不脱一层皮是难让他消气的。
殿主脑袋一片空白,强忍住下身的痛,爬起来跪在百里长珩面前,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公子?”
百里长珩没搭理他,转身前往小殿的东翼。
这西翼里味道浓稠,腥味太重,百里长珩受不了。
东翼倒是干干净净,有书桌案牍,上边摆着文房四宝,墨香晕染。
百里长珩自觉在书桌前坐下,殿主折腾好了自己一身衣服,也不敢管自己身下疼痛的地方,老老实实来到西翼在底下跪了。
百里长珩随手摸了个摆件拿在手里把玩,“家主如此相信你,你便是如此对待他的信任的?”
跪在底下的殿主出了一脑门子汗,不是听说大公子身体不好在院里养着么?
怎么今儿突然来了?
他来,是自己突发奇想还是带着家主的意志?
就这么一会儿,殿主心思急转。
长随立在百里长珩身后,颇觉新鲜。他还从未见过百里长珩如此呢。
在蛮荒惹百里长珩的,向来活不过一刻钟。百里长珩因着腿脚不便,从不巡视领土也不去看自家手下在干什么,有什么都派的长随和魔迭去,自己倒是端坐高台,说话语气温温和和,有人求饶求到他的面上他也会给个面子,手一抬把人放了。
但若是被他发现对方的动作有半分的忤逆他,那么隔天,人们总能收到那些人莫名其妙的死讯。
总之,百里长珩喜欢躲在幕后指点江山,在台前与人争锋,那一般都是长随和魔迭的事情。
当然,长随不会争,长随只会让他们拔剑。
百里长珩瞧底下跪着的那人战战兢兢的样,噗嗤一声笑了,“殿主放心,本公子此次过来,没有惊动家主。”
“来这儿也不是为了革你的职,不过是想向殿主你讨一样东西罢了。”
殿主脑袋一空,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往下落,“大,大公子想要什么?”
“一把剑。”百里长珩道,“通体黝黑,有近一个巴掌宽的剑。”
殿主思考了一会,顿时觉着自己这辈子的好日子是到头了,“大公子,这东西家长下了命令,没有他的令牌,谁也不能提走,您……也不行。”
“不行?”百里长珩站起身,从殿主的供桌上抽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三步来到殿主面前,长剑架上殿主的颈脖,“本公子的脾气你知晓,说要什么,今儿就一定要什么,得不到,那本公子只能杀了你,再去找。”
殿主抖如唐筛,“大,大公子就算您杀了属下,属下也不能给您啊。”
“是本公子闹得你的永青殿,你若知趣,东西给了我,此后在家主面前把事情往本公子身上一推,就算是打几下板子罚几个月的月钱,也至少留有命在,你若不给本公子,本公子大可杀你取物,本公子相信,家主是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永青殿殿主来罚我的。”
百里长珩的剑又往里压了几分,“是非利害我同你讲清楚了,给不给,就看你的了。”
百里长珩说的很对,若是不给,现在就要死,若是给了,说不定只是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脱层皮而已,死不了。
他一咬牙,对百里长珩道,“属下去取。”
百里长珩满意收了剑,“快去快回。”
百里奚爱体面,即便早就与百里长珩闹没了脸面也不会将此事往外扬,整个百里家,知道的也不过数人,大部分人还以为百里长珩只是因为曾经走火入魔的伤未好,才久不现人前。
既如此,那他在百里家的地位一如九年前,是个不能惹的混世魔王。
殿主没打算偷偷出去通知家主,毕竟自己这殿内还跪着一群的歌女舞姬,若是通知了家主来人,那这不不打自招,大公子可能没什么,自己倒是要去牢狱混一混了。
也是因此,百里长珩十分放心他一人去取剑。
长随站了好一会儿,也明白了百里长珩来这儿闹不过是为了替他拿回逆鳞,但若是因此会对百里长珩不利,那他宁愿不要逆鳞,“主君,你没必要为了我……”
百里长珩看了他一眼,“放心,在这儿,我你家主君说话还是有用的。”
“拿了逆鳞回去炼剑,让我看看这一年多你有没有更强?”
长随支着耳朵嗯了一声。
殿主很快就把剑取了回来。
用黑匣子装着,瞧起来保养地不错。
百里长珩示意长随去接。
长随上前几步把逆鳞拿回来背在背上,肉眼可见开心了起来。
没有逆鳞在身后,他总觉着没有安全感,保护不了百里长珩,背后有了剑,他就像是有了底气。
百里长珩笑着摇摇头,“走了,天都快黑了,错过了午饭,只能回去吃晚饭了。”
长随应了一声,快补跟上百里长珩,“主君,就这样把剑拿回来没问题?”
“小长随什么时候也开始瞻前顾后了?”百里长珩点点他的鼻子,“拿都拿回来了,还怕有什么问题?”
“有的话你就提着你的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这你擅长。”
也是。
长随顿时安心下来。
只要不影响百里家给主君供药,别的都好说。
两人回了院落,百里齐南靠在自己卧房的门框上,“大公子去哪儿了?”
“取了把剑。”
百里齐南道,“大公子,家主的意思是希望您在院里反省,少走动。”
“那便让家主自己来同我说。”百里长珩目不斜视推开自己屋门,“请家主放心,长珩只是在自家里走走,不会去不该去的地方的。”
屋里四丫已经等了他们许久,桌上摆了一桌上饭食,热了又热,现在都还冒着热气。
百里长珩示意长随放下剑,“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明天再练剑,嗯?”
长随把剑放好,洗手后坐在百里长珩的边上,“听你的。”
百里长珩笑了笑,两人吃了饭洗浴后,躺上了床。
长随缩在百里长珩的怀里搂着百里长珩的腰,小声说话。
百里长珩想到了什么,把人捞了出来,“主君今儿帮你把逆鳞要回来了,长随大人没什么表示吗?”
“要,要什么表示?”
“比如……”百里长珩却没有说下去。
“知道了。”长随脸一红,抓住被子往里一缩,整个人埋了进去。
百里长珩深吸一口气,“长,长随。”
作者有话说:
临时调课,上到两点,没办法,现在才写完
第70章
“也……没有到夜叉这地步吧。”
隔天一大早, 百里长珩迷迷糊糊睡醒,习惯性往边上一摸,凉的?
百里长珩骤然坐起, 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隔着薄雾的眸子来来回回往内室扫,长随呢?
内室唯一的窗户支了起来,秋日的凉风习习往里边飘, 百里长珩听见了树叶的哗哗声和里边夹杂着的轻微的剑鸣声。
百里长珩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他也不知怎么了, 最近醒来总是会往床边摸,若是摸到长随,那他应当会接着睡会, 一但没摸到人,百里长珩就会非常心慌, 别说与周公下棋,就算是自己要成仙了也会骤然惊醒,然后开始满屋子寻找长随。
百里长珩还没来得及喊长随,外边练剑的人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满身的热气扑向百里长珩,“主君!”
百里长珩卷着被子靠在软枕上, 眯着眼睛瞧他,“这么早就练剑?”
长随嗯了一声,“起身吗?”
百里长珩点点头,“起。”
“我去取衣裳。”
百里长珩瞧长随在架子上放了剑, 拿边上的帕子擦了额上的汗, 转身去衣柜里找衣裳。
他眯着眼想, 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 似乎也不错?
什么魔族什么阴谋什么阳谋都不要管。
就两个人过个简简单单的日子。
晨起前长随替他找衣裳, 然后两人一起用早饭,早上再一起练剑,累了就躺在树下休息聊天,中午吃过午饭一起睡午觉,要是不想起,也能在床上慢慢赖一个下午。
黄昏的时候可以去街上走走,等到入了夜,凉风习习,两人提着一盏灯笼,走过青石板路,回到家中。
长随可以去厨房做晚饭,他就在边上打打下手,切菜也好淘米也罢,只要在一起,什么都好。
长随非常不识时务地打断了百里长珩的幻想,“想穿什么衣裳?”
百里长珩顿了顿,“杏金色的吧,瞧起来贵气一点。”
长随的手在几件杏金色的衣裳上停留片刻,转而拿了边上一件雪青色长衫。
四丫听到了动静端着热水进来,干净的巾帕搭在盆沿上,百里长珩取了擦了把脸,长随已经把挑好的衣裳挂在架子上了。
百里长珩站起身,闭着眼由长随替他换上雪白的里衣衬裤,雪青的对襟长衫和衬裙,再罩上一层月牙色雪纱。
长随蹲下身替百里长珩系腰带。
玉带钩上暗扣相接,一换扣一环,再挂上一组玉佩,算是大功告成了。
百里长珩拉起长随,顺手接过四丫递过来蒙眼的纱绸系在脑后,“走了,吃饭去了。”
长随瞧着百里长珩这一身按照自己喜好打扮出来的样子极为满意,就是等百里长珩眼睛好了,那就就不不能阳奉阴违了。
吃饭的时候长随悄悄打量了几眼百里长珩的眼睛,状似无意问,“主君,你的眼睛还要多久才能好?”
“不太清楚,医师没说。”百里长珩放了碗筷,“怎么,不想伺候我了?”
“要是嫌累的话就我喊百里齐南拨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过来,以后你便不用这么忙。”
长随皱了皱眉,“我不是这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眼睛好了,瞧见了我觉着不合你心意,又同我说什么年少不知事。”
“我都二十六岁了,什么年少不知事。”百里长珩失笑,他夹了个皮薄陷多的灌汤包进长随的碗里,“你家主君又不是个只瞧人脸的肤浅小人,再说了,普天之下,我可不觉着还能有比你家主君生的更好看的公子哥。”
“瞧人脸?那不如瞧自己的脸。”
百里长珩接着说,“就算长随丑如夜叉,我也喜欢,我喜欢的是照顾了我八年的长随这个人,旁的不重要。”
长随对百里长珩的许多话都深信不疑,他咬着筷子皱着眉纠结,“也……没有到夜叉这地步吧。”
百里长珩失笑,他站起身来到长随身后环抱住他,“当然啊,我相信,我家长随心这么美这么软,生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定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百里长珩微微躬身,长发落在长随的肩膀上,薄唇擦着长随的耳朵,调笑的意味不言而喻,“打马永安朱雀街,定然能收获一水儿的姑娘秀帕。”
长随不知道该说什么,悄悄红了耳朵。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才喊人进屋收拾碗筷,长随替百里长珩束了发,问今儿有什么打算。
百里长珩摇摇头,在院子里树下那把竹椅上一躺,边上立刻便有识趣的丫头小厮摆上小桌端上糕点和茶水。
百里长珩半眯着眼,“我听你练剑。”
长随应了一声,拎着逆鳞在不远处舞了起来,身姿轻盈动作流畅。
他的剑招花样并不多,是非常常见的横劈竖刺,但即便是这般简单的招式,也依旧惹了一堆的丫头偷看。
碍于百里长珩在院子里,丫头们不敢停留,只能在干活时路过的时候悄悄瞧两眼,然后红着脸飞快跑走。
百里长珩闭着眼听了会风中轻微的灵力流动不由得感叹,不过几年,他已经没什么可教长随的了。
长随天资聪颖,练剑又勤,在蛮荒百里长珩开始教他的时候,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复习前一日教的,每一个动作,练习一千次。等到百里长珩醒来再比划给百里长珩听,要是有错误百里长珩会纠正,没有的话就学下一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随有这般成就,百里长珩一点也不意外。
熟能生巧,长随的剑招练的熟,再加上他已经问虚的灵力,百里长珩倒觉着,长随与问虚巅峰的家主,或许也有一战之力。
比之上辈子十八岁的百里长珩,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现在的百里长珩……这倒是不清楚了。
百里长珩自从腿脚不便后甚少练剑,几年来除了之前在祁天耗尽灵力捅的朝阳宫主那一剑,后来也不曾握过剑,多年不碰,生疏必然是有的,但若说打不过长随,那也不一定。
也不一定到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地步。
百里长珩来了兴致想要比一比,掌心在竹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拍,飞身而起。
百里长珩落在绿叶相间的梧桐树枝干上,摸着折了一段细些的。
长随注意道这边的动静,刚想喊百里长珩下来,百里长珩就已经飞身而来,手中的梧桐枝干在空中挽了个剑花。
百里长珩单脚在梧桐树飘落的绿叶上踩了一下,树枝直指长随面门。
长随倒仰,目光凌厉,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转身刺出逆鳞,百里长珩不退反进,灌注了灵力的树枝架住逆鳞,百里长珩笑了笑,“让我来瞧瞧长随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长随跟许多人打过,有比他弱的也有比他强的,但是与百里长珩对打,这是第一次。
长随练剑伊始百里长珩还能拿着枯枝指导他,后来他的腿被蛮荒那群领主打折后再不能站起,很长一段时间想要指导长随都是有心无力。后来身体好些了两人闹了脾气,百里长珩又一门心思计划着成为蛮荒之主,整日整日同各种领主打交道,也没有时间陪长随练剑。
再后来百里长珩成为了蛮荒之主,又开始计划着要离开蛮荒,反正各种不得闲。
这次算是长随正儿八经第一次同百里长珩对练。
两人身姿都很轻盈,相比之下,长随的剑招凌厉,百里长珩的剑招确是飘逸与好看许多。
他出身于大贵族百里家,学剑招自然不是为了杀人,观赏性高一些。
但即便是观赏性高,瞧起来像是花架子,长随却依旧不能从百里长珩的树枝下讨到半点好处。
长随的一招一式都是百里长珩自己教的,他会出什么,会如何出,百里长珩一清二楚。他的招式看似花架子没什么用,实际却暗藏锋芒,轻易能化解逆鳞的所有招式,不让他有半分近身的机会。
百里长珩想,多亏自己多活了那么一辈子,若真只靠在百里家学的那些花架子,还真不能打过已经如此厉害的长随了。
百里长珩心里想着,手上动作却不含糊,一阵风似的卷过,树枝在长随手腕上一敲,逆鳞脱手,百里长珩抓住机会,树枝极快架在了长随的颈脖上。
长随认输道,“主君还是厉害些。”
“我可教过你,不论如何,剑不能脱手。”百里长珩从背后拥住长随,“没打过我,那你今儿晚上得听我的。”
长随想起昨夜迷迷糊糊中百里长珩咬着他的耳朵对他说要在窗台来一次,那时候长随虽然已经被折腾得意识不太清楚,但也没答应百里长珩。
此时百里长珩提这事,显然就是想把昨晚没干的今晚干了。
长随咬着唇红了耳廓,“嗯。”
百里长珩开心了,正想亲一口却听见隔壁屋的门开了。
今日百里齐南休沐,难得睡得久了些,现在才穿戴整齐出门,有人看过来了,百里长珩自然不能再如此,他放开长随,往后走几步将树枝往桌上一放,回到竹椅上躺着。
一副好事被扰不想同人说话的模样。
百里齐南挑了挑眉,来到百里长珩的竹椅前见礼,“大公子。”
百里长珩可有可无嗯了一声。
百里齐南直起身,“听说大公子昨儿闯了永青殿。”
长随听见这话,警觉上前立在百里长珩身侧,手中逆鳞紧握。
百里齐南扫了一眼长随手中的逆鳞,“就是取了这么一把剑?”
“如何?”百里长珩掀了掀眼皮,“你来兴师问罪来了?”
“这倒不是。”百里齐南笑了笑,“家主说,刀剑无眼,拿着玩玩可以,伤着人就不好了。”
“放心,不会伤人。”
“那属下就放心了。”百里齐南正要告退,百里长珩却是想起了什么。
他问,“我回来也好些天了,长明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家主说大公子您的某些做法实在欠缺妥当,不让二公子见您,说是别学了您的坏风气去。”
百里长珩∶“那他现在?”
“应当是在练剑。”
“家主给二公子换了个师父,这段时间一直盯着他练刀修炼,一刻不得闲。”
说是师父,怕是监视怕他来找自己吧。
百里长珩嗤笑一声,知道人没事就行,反正练练刀也没什么坏处,随他去了。
两人才在院里呆了不久,有下人进来请,“大公子,老祖说让您上连安峰请安。”
“以示孝心。”
百里长珩皱眉。
请安是假,想知道他的想法才是真吧。
这事牵扯到老祖与过世的祖母,又牵扯到魔族,自己算是老祖半个儿子,已经站在漩涡中心,脱不得身了。
百里长珩站起身,“长随。”
“我同你一道去。”
“去那儿有什么意思?”百里长珩揉揉他的脑袋,“留在这儿等我?”
长随不愿意。
百里长珩想了想,“中午想吃你做的饭了,留在这儿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我吃午饭前一定回来。”
长随游移不定瞧他,“真的?”
百里长珩笑,“自然是真的。”
“连安峰上又没有饭吃,我在那儿同老祖一起喝西北风?”
也是。
长随这才勉强同意。
百里长珩安抚了长随,上了派来的马车。
百里齐南看了一会儿,决定跟上去,也几上了马车。
驾车的有了,于是百里齐南进了马车里。
百里长珩无奈,“也不必跟的如此紧吧?”
“家主的命令,不得不从。”
百里长珩沉默片刻,“若是你明知道家主错了,是将错就错听从他的,还是劝解他呢?”
作者有话说:
午安-准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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