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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童话


    那夜回酒店之后姜听玫晚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 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很早就醒了,四五点钟就没了睡意。


    索性起床, 她上网把这些天发生的有关纪氏和兴腾科技的报告都搜索出来,一篇一篇地读, 她拿笔记本记下所有细节, 想理清他们背后的逻辑关系。


    大概看了两个多小时,六点多, 她看了眼窗外,江对岸的那片繁华地带,是纪忘舟公司所在地,他现在会在那里吗。


    想念一刻也不肯让她放松, 加上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折磨着她。她很想见见他,抱抱他, 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陪他度过这道难关。


    犹豫好久, 她看着手机界面还是给他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他或许是起得早, 也或许是没睡好,总之这次接得很快。


    姜听玫用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润了点唇角,她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声, 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阿舟。”她轻轻开口。


    纪忘舟垂了点眸,起身给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回:“我在。”


    “还好吗?”


    “还好吗?”


    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姜听玫忍不住弯了唇角,她笑笑:“我很好。”


    “你呢?”她声音很轻,温柔询问。


    咖啡苦涩, 他嗓音低,“还好。”


    他还在逞强,不肯告诉她。指甲掐了掐手心,姜听玫轻轻开口:“我想你是真的好。”


    “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去祭奠我爸爸。”让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那场车祸,可能是师兄所为,她或许一直错怪他父亲了。现在回想过去,从小到大,她也只有一个爸爸在陪她,所以现在算是放下了。


    纪忘舟沉默了会,才低低回问:“你知道你父亲的事了?”


    “什么事?”姜听玫微诧,追问:“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垂眸,纪忘舟看着手边咖啡一点一点冷掉,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淡回:“没什么事。”


    “你要毕业了。”他换了个话题。


    姜听玫微笑答:“是呀,六月初回去答辩,你可以作为家属陪我去吗?”


    她说话直白,毫不加掩饰了,“我想拿毕业证,也想拿和你的结婚证。”


    “纪先生,愿意吗?”


    闷声轻咳了下,手碰到咖啡杯的杯沿,纪忘舟低笑了声问:“跟谁学的?”


    姜听玫坚定回:“我是真心的!”


    “嗯。”他回,声音寡淡,也不知是在回哪一句。


    姜听玫:“我会让你看见我的真心的。”停了下,她问,“你在公司吗?”


    纪忘舟揉了下眉心,淡回:“嗯。”


    然后不过三十分钟后,秘书就从楼下拿了一个粉色可爱小兔子餐盒上来,她敲门,“纪总,这是楼下一位姑娘送的。”


    从文件里抽身,纪忘穿着西装,领带没打,皮肤冷白,一双桃花眼狭长,眸极黑深,他看了眼桌上那粉色餐盒,有些微诧异。


    起身他走过去,凝视了一会,伸手将那盖子打开,只见里面盛放了一个爱心型的煎蛋,鸡蛋旁边是三明治,三明治上用沙拉酱歪歪扭扭地画了三个字母。


    I L Y


    秘书在一旁也看见了,笑吟吟地观察他的表情。


    冷漠几秒后,他还是忍不住弯了点唇角,冷淡英俊的脸上也有了温柔。


    他拿起手机,看到她新发的消息。


    Hear:[小舟老婆,喜欢我做的爱心早餐吗?]


    长指敲键盘,纪忘舟回应仍旧很高冷,只两个字:[外卖。]


    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她亲手做的,还说是外卖。


    姜听玫生气,不理他了。


    …


    那几天纪氏员工群里都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天天来公司追他们纪总,又是送早餐,又是送情书,又是送玫瑰花的,乐此不疲。


    而他们那冷漠不近女色修佛的总裁,居然都把那些早餐吃完了,情书收下,玫瑰花也分装插在了办公室的花瓶里。


    路过总裁办公室的人老远都能看见那屋内许许多多的玫瑰,装点得像姑娘的闺房一样。


    而情书内容无人得知,只是听秘书安妮说过,他们boss读完后,把情书夹进了书页里,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眼。


    众人都开始在私下里打赌了,打赌他们boss什么时候会被那姑娘追到手。


    ——


    那之后,兰泽连着下了两天雨,前几日的燥热都被冲散,雨幕下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还有被清洗得葱绿欲滴的树叶。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在放缓,远至江面航运的船只,近至出租车挥动的雨刷。


    姜听玫抱着笔电坐在街道拐角里的一间咖啡店,双手放在键盘上,她一直敲敲打打,在上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兴腾科技的资料。


    浏览到创始人界面时,她看了眼那人的名字,梁羽城,鼠标移到那人仅有的一寸证件照上停住。


    她看着照片内的男人,皮肤微黑,五官端正,右边眉毛中心约有一道两厘米长的断疤,整个人却并没有因为那疤痕显得凶狠,反而很温和,如绅士的气质。


    脑海中浮现起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她似乎见过这个人。


    那双眼睛,还有眉心的疤,让人印象深刻。她记起来了,这个人曾经是在她被拦在纪家大门外时,好心想要用自己的邀请函带她一同进去的男人。


    但那时却被纪家的门卫鄙视了,说那是最次等的邀请函,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入。梁羽城向她道歉,态度温和,说无法带她了。


    姜听玫那时很惶恐,连忙回他说没事,她目睹他进了那扇铁门,也才发现他是唯一一个参加纪家聚会没有开车来的人。


    那时他应该经济拮据,却有着不小的野心,纵使被门卫看不起也要进纪家去参加宴会结识那些商界名贵,就为给自己的事业铺路。


    姜听玫想得通他这样的人能为了名利这样疯狂追逐,但是想不通他是怎么认识师兄的,也想不通他是怎么说服师兄帮他的。


    毕竟之前在宛岸相见的时候,师兄已经有了退出充当公司操盘手的想法,他从北京顶尖投行辞职回来,他那时说看透了资本市场的垄断,想自立门户帮散户,为他们规避风险。


    并且那之后他已经在宛城找好了工作,还曾从他公司为她带回一束香槟玫瑰。


    那个夏天,易朗对她说,让她再等等他,却没说等他干什么。


    姜听玫没放在心上,从屏荔山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又回了兰泽。


    也似乎是那次之后,没多久她就接到师兄的消息,说他也在兰泽重新找好了工作。


    彼时从未多想,现在回头看,她才发现师兄是一直跟随着她的轨迹在走。她回宛岸,师兄就在宛城找工作,她去兰泽,师兄就也去兰泽立业。


    他让她等他,从来不是等他回来,而是等他一起,等他告白,等他说爱她。


    姜听玫以前以为,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追随师兄的脚步,宛岸镇中,宛城国际,他一步一步走过,她也都一步一步追上。


    去镇中前,易朗曾在微风拂动的柳树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笑笑:“小玫妹妹,我要去镇中读书了,你要追上我哦。”


    姜听玫仰起头,大眼睛里都是那穿着白色校服短袖的清瘦少年,他的师兄长得很好看,眼睛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小的不甚明晰的漩涡,像一个小小的酒窝。


    她师兄从小待她最好,会偷藏家里的水果零食给她,省零花钱为她买喜欢的明星漫画贴纸,还会为她买漂亮好看的发夹。


    他也在她生日时送给她喜欢的安徒生童话。


    那时候易朗看着她,眼神溺爱温柔,他说的那两句话,她一辈子记得。


    他说,“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童话。”


    “但我希望,小玫妹妹你可以永远生活在童话之中。”


    这个童话由他编织,他会成为她精神上生命里的唯一。


    姜听玫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时她回:“好呀,朗哥哥。”


    可是后来,命运捉弄。


    她没有靠成绩进宛城国际,却被意外发财的父亲用钱塞了进去。


    然后是长达两年的校园暴力,她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在班上一句话也不说,早上去到座位,除却上厕所,她能坐那角落一整天。


    也是那些沉默寡言的日子里,她拼命学习,考上A大。


    人生轨迹从此与他交错隔开。他最亲最信任的师兄,在她高中时他远在北京,无法帮她分毫;她大学时,她在A市,他毕业为了前途留在北京,进入顶尖投行。


    后面分岔意外,姜听玫辍学,送走父亲,一连七年,他们之间交集几乎没有。


    重逢是她回宛岸,他辞职。


    那时候易朗让她等他,因为他已经连续七年每年夏天回宛岸等她,他等了她七个夏天。


    所以,最后一次,他想让她也能等等他。


    可是后面命运捉弄,他们渐行渐远,曾经对他最亲的听玫妹妹,有了自己更信任,更依赖,甚至是更喜欢的人。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原点,易朗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就是离开宛市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


    顶尖学府又怎样?为无数人钦慕的荣誉又怎样?年纪轻轻在股市里能掀起滔天巨浪又怎样?


    他和她都无法回到从前,他失去了她。


    …


    这些姜听玫通通都无法得知,她只知道师兄似乎在暗处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为自己做了很多,却也在无形中引她入圈套。


    让她产生无法克服的心理疾病,只为了能够更加依靠他,离不开他。


    姜听玫真的看不透他,闭上眼睛,内心一片酸楚,无法言明的情绪。


    ……


    她还是决定去找师兄,她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也想劝他收手。


    到兴腾科技门前时,雨已经停了。


    姜听玫下了出租车,手上拿着收起的雨伞,她穿一件深色风衣,收脚牛仔裤,踩了双七八厘米高的高跟,成熟干练风,同这个城市大多数女白领一样。


    她在公司楼下,从黑名单里把他拉出来,用短信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在楼下,想和你谈谈。]


    易朗来得很快,他仍温柔,看她的目光里总是带着能软化一切的柔和。他穿着深蓝色西装,一副金丝眼镜,斯文精英,较以前并无太大变化。


    可姜听玫却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易朗对她轻轻笑,“小玫,你终于来找我了。”


    姜听玫没回答,跟着他走,一直都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易朗忽略这刻意,当没察觉到,一路上仍耐心细致地问她近来的生活,问她过得是否还好,问她在榆城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姜听玫不发一言,就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姜听玫不肯去包间,易朗便为她选了靠窗的位置。


    坐下,姜听玫怀中的包却仍还抱着,她不打算久留,只打算问了答案就走,也不打算和他吃饭。


    易朗叫来服务员,他拿着菜单点菜,点的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好了吗?”等服务员走后,姜听玫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和你吃饭。”


    易朗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用镜布一点一点擦拭镜片,“连和师兄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肯给了吗?”


    “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姜听玫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


    擦镜片的手指停滞,易朗抬眼见她,短发利落,仍漂亮出众,他淡淡笑:“看,我就知道,你离开他,会过得更好。”


    回想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易朗让她去榆城,根本不是他朋友求他,而是他想支开她,他想让她不能陪在纪忘舟的身边。


    然后他好无所顾忌,发疯发狠地对他们家发难,在股市那个被他快玩坏的市场里肆意操弄,决策别人的生死。


    姜听玫直勾勾地看着易朗的眼睛,她深深地感到失望:“师兄,你成了让我最讨厌的人。”


    “不顾别人死活,在股市里疯狂敛财。”她顿了顿,她想起过去,把所有过错归咎于他身上,“我爸会那样悲惨地走,也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炒股被骗亏钱至破产,最后背着一身债,治病的钱都没有。


    对面一直平静的男人渐渐红了眼尾,他抬头看着姜听玫,问她:“所以,你恨我吗?”


    心里一阵难过,姜听玫看到师兄悲伤眼神,眼睫轻轻颤了颤,却还是回:“对,我恨你。”


    心被剖开,嵌了根钢筋进去,贯穿刺痛,鲜血淋漓,易朗勉力扯了扯唇角:“你为了他,对我这么狠。”


    “过去二十年,我对你的好,都喂了狗吗?”易朗眼眶发红,声音嘶哑。


    闭了眼睫,像被一只大手紧握住心脏,窒息的疼,姜听玫一想起过去就难受,她曾以为唯一会永远对她好的人,却一直在欺骗她,让她活在一场无论如何也醒不来的噩梦里。


    他才是背叛她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痛苦吗?”姜听玫忍不住哭喊出来,“因为你为我编的幻象,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去到陌生地方,我都害怕,我害怕那里有狗,我总是做噩梦,梦见那群狼,咬到我了,它们把我拖到悬崖边,我要掉下去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眼泪流出来,姜听玫看着他,控诉,“是你,让我十五年都是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我难道要感谢你吗?”


    易朗深吸一口气,他扯起桌上餐巾纸递给她,他轻轻开口:“我不会让你永远这样的,小玫。”


    “只要你只有我了,我就会再次催眠你,让你忘记这经历过所有一切的痛苦,你的病也会好,你会很幸福。”


    “你个疯子!”姜听玫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是否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她苍凉笑笑,“所以我何必来问你如此针对纪家的原因呢,你就是个疯子,随心所欲,不顾别人死活。”


    心脏刺痛,易朗手一偏,手指磕到桌角,重重一下贴着骨的疼。他忍着疼痛笑:“为什么不可以有原因?”


    “小玫妹妹,你难道不清楚我对付纪忘舟的原因吗?”


    “——啪!”重重一声,瓷杯摔碎,杯盏里的咖啡洒了一地。


    姜听玫随声音传来处看过去,她又见到了那个穿红呢子大衣,红色大波浪的女人,身形一样,她在角落里,目光却一直在易朗身上。


    每次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偷看,偷听。


    姜听玫浑身发冷,她已经不想再管他的事,拿起包,站起身来,她静静回:“我不管你的原因,反正我会一直陪着纪忘舟。”


    “我会陪他,度过这道难关。”


    “然后,嫁给他。”


    眼眸里的恨意变成疯狂,易朗抬头看她,苍凉眼里,恨,愤怒,无奈,最后还是化为温柔,他声音轻似叹息,低沉如吟诵。


    “小玫妹妹,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他深闭眼睫,眼睑处似有温热流淌。


    第79章 玫瑰换你


    五月十八日, 雨。


    玻璃窗户外的世界不见光彩,城市笼罩在雨雾之中,远山隐于雾中, 街道上公交车一如往日停走,一段路, 一块站牌, 停下,行人上车, 驶远,停下,行人下车,擦身而过的行人, 之后交错,再也无法寻觅踪影。


    姜听玫站在窗前, 看着楼下街道,行人撑伞, 加快脚步, 都在躲雨。


    电视转播台里正在播放的是城市新闻,主持人语调也无变化,她念着稿子,报道的是纪家生意上的事。


    “纪氏企业就灵犀计划布料偷工减料用劣质布匹代替致多人过敏事件发声道歉。”


    “布料产自织海企业, 该企业管理者为牟私利,在已有合格流水线的情况下私造了一条违规产线,专门生产劣质布匹, 造成极恶劣影响,纪氏表示已经对该管理人员予以开除惩罚,并且已经报警提交司法机关进行惩治, 而该条生产线也已经完全废除。”


    “纪氏表示以后会对布料审查更加严格,并且会依照规定赔付之前受害人群的医疗费用和其他费用。”


    ……


    心口闷闷的,姜听玫关了电视,拿上一把伞便出门。


    雨丝飘散,雨中一切都是冰的凉的,她没穿外套,就一件湖蓝色长裙,纤细腰肢,在雨中身形分外单薄。


    姜听玫站在江面大桥边的人行道上,她见深绿色江面有雨滴坠入泛起涟漪,眸光淡然,她就远远地看着他公司所在的方向。


    现在算是解决了一个小麻烦了吧,他现在在公司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呢,今天周六,股市不开盘,他应该没有那么烦扰了吧。


    这些天一直与他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他或许是当她真的不知情,一点公司的事和自己面临的困境都没和她提。


    姜听玫极少见他,他几乎全身心投入公司的事,为了找兴腾科技的破绽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她给他连续送了那么多天的早餐,甚至还叫外卖员帮他送玫瑰花去了,追求得这么明显,他却还是没有回应,对她的态度始终很淡。


    看不透摸不清他的心。


    可却仍想任性。


    浅绿色的伞握在手中,遮挡住雨水,她的裙子几乎没湿,头发也都还是干的。只是江边风有些大,吹得人不住地发冷。


    她掏出手机,给他发语音。


    “阿舟,我在兰泽,你公司对面的那座桥上。”


    “下雨了,我没带伞。”


    声音清晰,掺杂雨声,她说:“你可以来接我吗?”


    然后关了手机,她手中伞还撑了一会,清澈眼眸安静地观察周围路过的行人。从地铁站出来的人总是拖着行李行色匆匆,他们着急赶到下一站地铁站入口,行李箱的齿轮上已经沾了很多污泥,碾过路面,留下一道痕迹。


    十指紧扣,挽着手走过的情侣脸上总带着甜蜜笑意,好似世界上的雨水都绕过他们,分毫不能影响他们。


    路面积水随着雨落愈积愈多,汽车驶过就溅起一阵飞溅的水珠。


    姜听玫等了会,算下时间,她往桥边走,站在一个绿皮垃圾桶旁边,收了伞,她犹豫了会想扔,但还是作罢。


    浪费钱,伞又没犯错。


    雨不算大,初夏的雨也不算冷,贴在脸上反而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的。


    姜听玫小时候也有玩雨的时刻,夏天一场雨能冲去所有燥热,她不带伞,穿着凉鞋就在雨中去玩水,哪儿水多她往哪儿踩,玩得可欢。雨停后,全身湿透,她也不会感冒,她小时候身体还算不错。


    就这样淋了大概两分钟雨吧,额发已经湿了,眼睫也是湿的,湿漉漉下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像雨雾拂开又聚上,清清冷冷。


    然后她就在那模糊冷清中看见了他,修长手指撑着一把黑伞,手背可见青色血管,他向她走来,一身黑西装,高瘦挺拔,黑发黑眸,眼神沉静。


    模糊世界中,他是唯一清晰存在。


    姜听玫觉得他腿真长,要不然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黑眸微垂,他看见她手边收起来的伞,却也没一句责怪,只是将伞向她倾斜,替她完全隔绝雨水。


    鼻间气息是清冽和他独有的佛香,让人心安定。


    姜听玫偏头看他,眼睫湿润显得很无辜,她微笑:“纪先生,谢谢你来接我。”


    靠得近能看见他鸦黑的眼睫,鼻梁高,眉骨轮廓渐深,无可挑剔一张脸,怎样看都好看。


    那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脱下西装外套,为她披在身上,看着她湿了一半的裙子,声线压得低:“想见我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需要借口。”他看穿她,却一点不生气。


    姜听玫眨眨眼,“那我每天都想见你怎么办?”


    为她系纽扣,纪忘舟嗓音低哑好听:“现在,先克制一下。”


    她问:“那以后不用克制?”


    他低回:“嗯。”


    梨涡浅浅,姜听玫看他的眼睛里好像盛了小星星,她声音轻轻的,扫过他心扉,“噢,那看来我送的玫瑰花起作用了?”


    “追到了我们修佛的纪先生。”


    纪忘舟拿她没办法,一连几天都收到一大捧玫瑰花,她还特地给外卖小哥备注,说要纪忘舟本人亲自下来拿。


    于是每天,他都要从办公室所在楼层十七层乘电梯下楼,路过一整个公司员工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下自己姓名签收那大束的玫瑰花。


    然后又抱着那大束的玫瑰花重新坐电梯回自己办公室。


    一连这么多天,公司再不爱八卦的也都开始传了。什么人谈恋爱会送男人玫瑰花,别不是gay吧。而且他是属于被送的角色,因此员工们绘声绘色又把传成了他是零。


    “嗯,以后换我送你。”他低低回,声音里是宠溺。


    收敛不住的笑意爬上嘴角,姜听玫听到回答这刻,好像脑海里有烟花炸开,砰砰地响,心也砰砰跳。


    伸手抱住他,感受着他胸膛的温热,三个月来第一次感到温暖,等待那么久的时刻,此刻成为现实,她追回他啦。


    真的好好,明明笑着,姜听玫眼泪却都流下来了,她轻轻抱怨,“你知道重逢时你说不认识我我多伤心吗,我以为你去做别人的狗了。”


    纪忘舟低头,伸手替她擦眼泪,无奈:“我就不能是人吗。”


    姜听玫趴他身上,雨都绕过伞面,她声音闷闷的,“好,奖励你以后做人,做我男朋友。”


    一手撑着伞,纪忘舟低头看着怀中姑娘,小孩心性,原来这么爱和他撒娇,心底软得要化掉。


    他声音低哑,在这雨中却无比清晰,“阿玫。”


    “是我问你,”喉结微滚,他嗓音温柔:“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雨声淅沥,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雨中,她撞进他怀里,难掩心慌,随后抱紧他,那时他没拒绝,就已经开始一步一步沦陷。


    姜听玫抬起头,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英俊清隽的男人,对谁都淡漠,却唯独留给她温柔。


    人生二十五年来,她从未如此明确地爱一个人,无法离开,不能后退。


    是润雨无声,深爱不觉。


    梨涡浅,杏眸里栖息爱意,她轻而坚定地回:“我愿意呀。”


    …


    那天他们沿着桥边散步,在雨中走了很久,十指紧扣,他的大手粗糙而温暖,牵她很紧,不会放手。


    他们聊了很多,雨声清晰,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城市燥热灰尘都被冲散。


    绕过那些话题,姜听玫问出来:“最近忙吗?”


    大手轻轻刮了下她耳侧,他低回:“还好。”


    神色变暗了点,姜听玫抬眼看了眼城市的高楼大厦,“我都知道你们家发生的事了。”


    纪忘舟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安慰:“我能解决好。”


    姜听玫还是担心,她不放心:“可是,你的对手是我师兄。”


    “他曾被称为幽灵操盘手,在业界靠一己之力掀起过腥风血雨。”


    低眸,纪忘舟眼底情绪极淡,他淡笑,仍是散漫:“怎么,觉得我赢不了?”


    手指抓住手腕,姜听玫摇摇头,担忧得眉心都微微蹙起,她静静回:“没有,只是我师兄他,从无败绩。”


    眼角微挑,纪忘舟笑里微有嘲讽,“你是指越过底线,越过法律?”


    姜听玫不可置信地看他,下意识就反问:“怎么会?”


    “我师兄他不是那种人。”


    看着她笃定的表情,纪忘舟眼神变暗,语气冷了点,“哦,是吗。”


    “那你还不够了解他。”


    脑海里纷乱,姜听玫没想到师兄会做到这种地步,他在破坏规则的同时居然还干了违法的事。


    想不出话来回应,她便只沉默着。


    纪忘舟低眸看她,她这么在乎他?


    声音低得听不出情绪,他问:“我和他,你希望谁赢?”


    “当然是你。”姜听玫脱口而出,她抬头看他,眸中真诚,但有一丝悲伤,她轻轻开口:“我当然希望你赢。”


    “但是我想象不出师兄落魄的模样,也想象不出他会失去良知去做违法的勾当。”


    “虽然我知道他骗了我十五年,可是我总是希望他不要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因为他曾是我最敬爱的人,也曾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虽然我那些都是假象谎言,可我至少为那假象谎言真心快乐过。”


    “所以,你懂吗,阿舟?”姜听玫闭上双眼,掩住无措痛苦。


    纪忘舟伸出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她太善良,总希望每个人都好,可是结局太多不能如人所愿。


    “选择什么,就得承担结果。”


    ——


    往后两天,姜听玫屏蔽了一切有关兴腾科技的事,她没再去打听师兄的事,她不想关心,她想放下。


    她也相信纪忘舟能说出那些话,便一定是有了把握,她也不必再为他担心。


    便只是每天和他语音聊天,其余时间都拿来完善自己的毕业设计和修改润色毕业论文。


    那些时间一切都像电影里的默片被放缓,她心里稍安定下来,在日历上圈出一个即将到来的日子。


    平时尽量不打扰他,这下她率先发消息:


    Hear:[舟舟男朋友在吗?]


    纪忘舟看到消息笑了下,打字回:[嗯,在。]


    姜听玫把日历上圈起的那个照片发给他,问:[这个日子有空吗?]


    纪忘舟瞟了眼那日历,红圈圈住的是五月二十号。


    眼角微挑,朱砂痣一点,他淡淡回:[看看。]


    姜听玫气鼓鼓:[不许看,必须要有。]


    纪忘舟哑笑了声:[那就有了。]


    姜听玫看着那消息也忍不住笑,她已经想好那天怎么过了,她的男朋友收到她那么精心准备的惊喜,一定会感动死的。


    手肘撑下巴,姜听玫已经开始计划之后的事:[公司稳定后,男朋友你就和我一起回榆城,我们去见辞冬姐吧。]


    纪忘舟提醒:[你爸爸那边还没去。]


    姜听玫想了想回:[唉,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如窗外明媚日光,没有尽头。


    窗台一盆洁白茉莉开了花,室内也盈满一池的香,姜听玫去给茉莉花拍了个照片发给他,随心所欲:[等过两天把它的花揪了,晒干给你泡茶。]


    [谢夫人记挂。]


    姜听玫忍不住笑,[唉,别,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晒,先让你当当小白鼠。]


    发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有点遗憾不是打的语音了,不过已经能想象到他无话可反驳的模样了。


    纪忘舟看着消息,总也生不起她的气,他回:[好,听凭差遣。]


    ……


    五月二十日,WINGS餐厅,姜听玫早早地就去那里开始布置了,她和后厨和服务员小姐姐沟通好久,才说服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把电闸拉了,虽然只争取到了一分钟时间,但她觉得够了。


    然后便是由着自己喜好布置餐桌,还把自己早准备好的台词卡片藏好了,她看着那卡片上表现直白爱意的句子都忍不住耳朵红了。


    弄完一切准备工作后也才十点多,姜听玫无聊就坐在座位上自拍了几张照片,她给纪忘舟发过去,随后准备打字发餐厅地址,字还没打完,就收到他的回复。


    FS:[好看。]


    这么短时间就回复,看没看诶,姜听玫正想说他敷衍,手机里就跳出了一个来电显示。


    号码是陌生的,归属地却是兰泽。


    犹豫了会,她接通了电话。


    电流滋滋声传来,那边背景音很嘈杂,似乎在大街上。


    “喂?”姜听玫诧异问:“你是哪位?”


    约莫静默了两三秒,姜听玫听见那边传出一阵哭泣的女声,她脆弱无助,“听玫……”


    姜听玫听着这声音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她继续问:“你是?”


    那女人努力止住了哭声,“我是燕诗。”


    “你帮帮易朗哥吧。”她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我求求你帮帮他吧,听玫你不帮他,因为涉案金额,他可能真的要入狱,而且至少要十年以上。”


    “听玫,你也不想看到他那样吧,他毕竟曾纪是真心对你好的。”


    手指无措地握住电话,一手撞到桌角,姜听玫没想到,她从没想过师兄会判这样久。


    “怎么帮?”心悸感浮现,姜听玫脸色一片惨白。


    燕诗抹了把眼泪,轻轻回:“听玫妹妹,你先来这里,我把这些天易朗设计的那些违法的事都一一告诉你。”


    她似乎已经濒临崩溃,哭声难抑,手捂着胸口,能感觉出她极度痛苦。


    心发慌,姜听玫收到她发过来的地址,抓着手机挎包也来不及拿就出去了。


    街上车流交错,车笛声四面八方而来,姜听玫脑海里只回荡着燕诗那句话,她师兄至少要判十年。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如果真的是十年,那他的一生就毁了。而这一切原因都是因为她,易朗固执地想让她留在他身边,所以拼尽一切也要对付纪忘舟,对付纪氏。


    她怎么能不愧疚?


    第80章 你胜人间


    搭出租车去到燕诗给的地点时, 刚过十一点多。


    地点在西城,一条没什么人的街道和一家生意不好的咖啡店,那咖啡店门外停了一辆越野车, 应该是咖啡店老板的。


    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落下,斑驳映照在街道上, 将行人的影子也隔开, 远离市中心的喧嚣,这里安静得过分。


    姜听玫拿出手机给燕诗回拨电话, 她想告诉她自己到了,可电话还没拨出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轻轻一下, 按压着肩窝,有痛感传出。


    姜听玫回头, 她想看清身后的人,可眼前一片眩晕, 四肢发软, 她毫无预兆地倒下身去,眸中光影最后一瞬捕捉到的是女人的红唇和黑色高跟长靴。


    ……


    鼻腔内涌入血的腥气,还有一股医院里才能闻到的消毒水气味,姜听玫姿势不舒服地蜷曲着, 眼皮沉重,头昏昏沉沉的,身处地方颠簸不止息, 胃部因过久未进食而痉挛起来。


    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努力想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发出一些连不成字的音节, 她还挣扎着。


    “醒了?”冷冷一道女声,下一瞬一瓶冰凉冷水从头浇灌到身子。


    眼睛里鼻腔里全是水,姜听玫冷得一霎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浑身发抖着喘气不止。


    阳光刺眼,她手脚被绑住在一辆车上,而这车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在荒无人烟的郊外。


    一颗心直往下沉,姜听玫心里涌现起不好的预感,挣了挣手边的绳子,她看见身旁驾驶座的女人。


    红唇高跟长靴,酒红色大波浪,烈焰一样凌厉的美,五官近乎妖冶,眸子里全是锋利。


    她见过这个女人,许多次。


    是一身职业套装总跟在师兄身边的助手,也是每次都偷听偷看她和师兄见面聊天的师兄的追求者。


    她名字很好听,她第一次听到就记住,她叫燕诗。


    而此刻,她绑了她,还带她往郊外无人的地方开。


    姜听玫声音哑得厉害,她问:“为什么?”


    燕诗勾唇笑,眼底是浓浓恨意:“你该问你自己。”


    “朗哥为了你走错那么多路,他犯罪了,因为你,仅仅是因为你。”


    红唇弯上,她眼线也勾得浓烈,眼神里藏了把刀,想要把她生生活剐了,“你让从始至终冷静清醒的学长变得疯狂,你把他的人生全毁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恨不得杀了你。”


    姜听玫努力维持镇定,她问:“所以你现在是想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杀我?”


    燕诗瞥了她一眼,“如果杀了你,能让学长抹除污点,我杀你一百次,你都死不足惜。”


    她笑笑,眼尾上扬,妖艳如荼,“我只是要让学长,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


    “这样我才能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看着这荒僻的四周,姜听玫猜到个大概,心底冷了一片,刚刚的矿泉水把衣服都发都打湿,她现在冷得厉害。


    她哆嗦着回:“你如果卖了我,师兄才是会恨你一辈子,你永远也替代不了我。”


    “闭嘴!”燕诗拿起一把匕首指着她,一手护着方向盘,她眼底全是泪水:“你懂什么?”


    “你永远不懂,不懂我有多爱他。”


    脚踩刹车,燕诗就这样直当当地把车停在路边,她眼神里尽是哀凉,同枯索贫瘠寸草不生的土地一般。


    “我和学长大学就认识了,彼时他是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而燕诗被那些人贬低得卑微如蚁虫,她想过很多次自杀,是易朗救了她。


    大学时燕诗曾是小透明,她在学校一点不受众视,却因为偶然一组照片而臭名昭著,被所有人辱骂。


    那是她在学校睡莲池拍的一组写真照片流出,她穿了一组大胆的衣服,将身材勾勒得淋漓,本是为了自己喜欢,她以睡莲为背景拍的照片,发在私人社交账号上,却被有心人投放到学校论坛上。


    不过半天时间,骂她的人就有上千楼,那些人骂的语言肮脏下流,还用睡莲比喻她,恶心她,说她就是朵睡莲,见什么样的男人就能让什么样的男人睡。


    还是朵莲,让人发呕。


    也不过是半天时间,她的所有信息都被扒出,年纪姓名班级,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她的社交媒体号被加爆,申请留言全是污言秽语,很多人问她睡一晚多少钱。


    她的照片传得铺天盖地,被人做表情包到处发,嘲笑奚落。


    她无论在学校走哪都有人嘲笑,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又是从哪个男人的房间里出来了。


    那段时间她一直做噩梦,梦里都是长着无数獠牙的怪兽,那些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吃了她。


    抑郁自卑到极点,她在厕所后面,拿了刀片想要自杀。


    就是那时候,她遇见了易朗,少年穿着一件白色运动服,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温和地对她笑,然后不知不觉中夺走了她的刀片。


    他说:“同学,不要想不开,人生还很长。”


    燕诗那时第一次见到他,后来才发现他是隔壁学校金融学院的学生会会长,是国奖省奖拿到手软的人,是年纪轻轻就发表多篇一作论文的人,他优秀遥不可及,是在云端的人。


    燕诗听见他说那句话,眼泪还是止不住,她回:“我被人编造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污蔑我,好像我是罪大恶极的人,我很痛苦,这个世界是丑陋的,我不想活着。”


    易朗怔了下,随后他抱了下她,安慰:“交给我。”


    …


    那个下午似乎特别漫长,挨过了那个漫长的下午之后,燕诗回到寝室发现,没有人再对她指指点点,而网上那些加好友和私信骂她的话也停了。


    她点进论坛,却发现白天里讨论她的那些贴子已经一点踪影都找不到。


    而有一篇文章,一直飘在首页。


    《Q大易朗致贵校一封信》


    那封信的内容直接写给了学校领导,对于网络暴力和女性穿衣自由的讨论,甚至还引经据典挖苦讽刺了他们学校的男生,说以貌取人,以讹传讹,没有自己思想的人以后注定只能成为蛆虫。


    学校领导对这事极为重视,把有关于她和睡莲的消息全都压下去。


    那个时候,她才感到四周朝她挤过来的口袋松了,得以喘息。


    此后大学两年,燕诗再不敢穿那些大胆的衣服,却爱上了去隔壁学校蹭课。


    她最爱他,生来骄傲的模样。


    爱意生长,日复一日。


    燕诗毕业跟他一起入投行,默默无闻地和他当了七年不咸不淡的老同学,仅仅维持学长学妹的关系。


    后面易朗辞职,她也没有犹豫,跟着他去了她完全陌生的两座城市,宛城到兰泽。


    收起之前所有放肆热烈,她在他身边打扮得很规矩端庄,也从未有过越轨举动。


    燕诗流着泪,回忆起过去又带着笑:“我爱他永远骄傲的模样。”


    她哭得痴,说话断断续续的,她说:“阳光炽烈,被烫伤又怎样,在我心底,他就是耀眼的光芒。”


    姜听玫闭眼,心口发痛,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垂下眼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你如果要卖我,我宁愿去死。”


    “师兄会知道我死了,他会恨你一辈子。”


    燕诗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她吐出来,尽数吐到姜听玫的脸上,说话轻飘飘的:“那我们就一起死啊。”


    她拿着匕首,眼底是疯狂,“我先杀了你,再自杀。”


    “这样,学长应该就会收手了吧。”她笑笑,“他那么聪明,会懂如何弥补漏洞的,他会减刑,甚至不用坐牢,他还可以维持住骄傲,他还会是我爱的模样。”


    姜听玫牙齿打颤,浑身发冷:“可是,你这样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你甘心吗?”


    燕诗闭上眼,不发一言地吸烟,她甘心吗,她不甘心。


    就算这辈子这么快过去,她也想见他最后一眼,把他的模样永远刻在记忆里,死亡也无法将其湮灭。


    时钟一分一秒转动,燕诗吸完了一根又一根烟,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发现自己如此想念他。


    也是这时,电话铃响了。


    姜听玫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备注,是学长。


    燕诗看了一眼,没有犹豫就接起。


    她轻轻开口;“学长,我是诗诗。”


    易朗声音很哑,但冷得厉害,他没有寒暄,直奔主题:“放了听玫。”


    “否则我这辈子不会再让你见到我。”


    几乎是那一瞬间,燕诗崩溃了,她像一个脆弱小孩,眼泪流了满脸,她哭着回:“好的,学长。”


    红唇红发,美艳凌厉的女人眼底全是慌乱。


    她拿起匕首,一脚踹开车门,高跟踩在公路上,绕过车身走到副驾驶座旁,开了那门,然后把绑姜听玫手脚的绳子全部斩断,她就那样把她拖下了车,将她扔在荒地里。


    燕诗眼神向下,眸里变得冷静,她看着她,声音无比地低:“你要谢谢我。”


    “谢谢我,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


    姜听玫被扔在那荒地里,手机钱包什么都没有,她往回走,凭着记忆,顶着烈日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走了快一个多小时,走到脚趾全是水泡,她才走到附近一间小村庄边。


    借村口小卖部的电话,她拨下自己唯一熟记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就哭了。


    “阿舟。”


    “阿玫,你在哪?”他声音沙哑地厉害,为她担忧着。


    餐厅工作人员说一个没注意她就不见了,她电话没人接,突然失踪一中午加一下午,这之间的时间,纪忘舟几乎是开着车跑过了城区的每一个地方,他甚至还去兴腾科技找了易朗。


    揪着他的衣领,眼底冷得吓人,“如果她有事,我不会手软。”


    杠杆效应带动股市资金往里砸,他们都清楚这其中有多少非法操作,而且最初时兴腾科技名不见经传,筹集资金的手段很恶劣,梁羽城疯,他也跟着疯,非法集资金额已不是一般数字能衡量。


    后面为编造诬陷纪家所进行的一系列动作,纪忘舟面上装作不察,其实早就在私底下收集证据,而其中最严重的灵犀计划布料致人重度过敏案,受害人进了ICU,虽然及时救回一条命,但还是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这在医学范畴里被评为重伤。


    而这起案件,指使黄建华另加生产线的源头祸首就是他。


    刑事和民事,以及无端破坏市场规则,还有里面藏的那些龌龊,每一桩都够易朗好受。


    这些天的风声鹤唳,易朗早就听闻,公安已经开始立案,他们在寻找时机收网。


    并不后悔,易朗笑笑,脸色苍白,他说:“你赢了。”


    “我就会这么甘心让你们白头到老吗?”


    手上力气加大,那双漂亮桃花眼里此刻藏了一把刀,锋利逼人,“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入狱。”


    “你所自豪的一切荣誉都会湮灭殆尽,你的父母会永远抬不起头。”


    提到他父母,易朗眼底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他提了提眼镜,最后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和她早决裂了。”


    “我疼爱二十多年的妹妹,最后对我心狠到一点情意也不肯给。”


    “纪忘舟,你很有手段。”


    手松开他的衣领,眸光似刀,纪忘舟冷瞥了他一眼,再没说话,他拉开越野车门长腿一步跨上去,点火踩油门,不过多久便消失在车流之中。


    姜听玫为他准备惊喜的餐厅,她走得急,掉落了一张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情话,不是误入藕花深处。


    原本准备的惊喜,现在他早提前看到。


    心口沉闷得厉害,纪忘舟饭也吃不下,几乎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找她。


    罗鑫林苏均晨也都发动手上的关系,在搜寻。


    心悸感,不好的猜想终于在听到她声音后的那刻消弭,纪忘舟声音很轻,对她永远温柔。


    “阿玫,我在,别哭。”


    “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姜听玫抹了把眼泪,简短地说了下今天自己的遭遇,然后她看了下小卖部门口的牌子,念出来:“洛溪村王大爷小卖部。”


    “这是哪里啊,我没有手机,手机被燕诗给我扔了,我可以就在这里等你吗?”


    长指紧抓住手机,另一手飞快地在笔电上输入她所在地址,查了下,几乎在兰泽边界了。


    燕诗原本是打算,要把她卖到外省。


    “等我一个小时。”纪忘舟冷静回,他安抚她,“如果脚痛先坐着,你和小卖部大爷说自己饿了,吃东西先欠着钱,等我来付。”


    “好,阿舟,我等你。”挂了电话,她才松下一口气,端了个马扎坐在路口,开始像望夫石一样望着村里唯一的那条窄窄的公路。


    小卖部老板王大爷看她一个人,刚刚还抹眼泪,心里有点不忍,给她递了瓶饮料过去,问:“姑娘不是这儿的人吗?”


    姜听玫道谢接过,她想起自己今天的遭遇都觉得不真实,差点被卖了,差点被杀了,然后又被放了,扔在荒郊野岭。


    自己凭着记忆走路回来,还穿着三四厘米的小高跟,磨得脚跟脚尖生疼,一动就疼,应该磨出血了。


    姜听玫摇摇头:“我不是的,谢谢大爷。”


    大爷拿把扇子扇风,“我们平时这里没人来,你还是我这几天内见到的唯一一个外地人。”


    小卖部柜台上坐了只黄色猫儿,在懒洋洋地舔爪子,大爷上了年纪,脸上都是皱纹,看人很慈祥,他悠悠然态度,已经感觉把这俗世一切都抛下。


    姜听玫微微诧异,她问大爷:“那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生活吗?”


    大爷摇着扇子,沧桑目光投远,“一人一猫,守着我老伴。”


    “等哪天入土了,再去和她团聚。”


    怔了怔,姜听玫感到苦涩,她声音变低,道歉:“对不起爷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大爷看着她笑笑,又给她塞了个苹果,“我老伴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漂亮。”


    “吃点吧,看姑娘你一个人被扔在这里也不容易。”


    眼眶发酸,姜听玫握住手中的苹果,想哭,“谢谢爷爷。”


    大爷摇摇手,抱着自己的收音机走一边去了,那只黄猫猫儿也跟着他,绕在脚边,时不时喵喵地叫两声。


    姜听玫坐在椅子上,她安静地看着那条杂草丛生中的水泥路,咬了一口苹果,酸甜化在舌尖。


    她多幸运,还能等到他。


    就这样等了约莫五十多分钟,落日已经挂在西山,昏黄的光涂抹那整片云彩,世界的光影都变得温柔。


    蔓延的橘色,燃了山尖,天空美得好像画卷,橘色延伸蔓延,涂满整个世界。


    在那漫长孤寂中,灰白水泥路蜿蜒至尽头,一点一线隐去。


    姜听玫在那路上,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一身黑衣,离得远,看不真切。


    眼泪泛起,姜听玫也不管脚痛,崴着脚就往那条公路跑去,一截土路,石子硌脚,痛得流血了她也没有停下。


    她终于走到了那水泥公路上,微风拂着草叶,一切都在沙沙的响。


    姜听玫看见蜿蜒公路尽头那人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


    他身形高大,瘦而挺拔,黑色薄夹克,颀长身形,戴着一顶棒球帽,挡了点眼睛,下颌线条流利,仍是难掩的帅气。


    令她心动。


    姜听玫记得那天落日很美,她站在落日下等他,他走过来,步伐迈得很大,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哭了。


    却又对他微笑,杏眸眼里是落日与他,是爱。


    纪忘舟低头,取下头上棒球帽,罩她头上,“姜小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你是走路来接我啊?”哭笑不得,姜听玫一把抱住他,扑进他怀里,手臂用力抱紧,像要用尽自己此生的力气。


    吻她额头,大手护住她,他也抱紧她,一颗心才算落回原地。


    他找到自己的姑娘了。


    眼眸垂下,鸦黑长睫上落了日落的光彩,他轻轻回:“车在前面,发生一点意外。”


    姜听玫抬头看他,问:“发生什么意外了?”


    纪忘舟藏好受伤的手臂伤口,对她笑笑,“车胎爆了。”


    “已经给鑫林打了电话,他会找人来修,别担心。”


    “那你有没有受伤啊?”姜听玫想仔细检查他,却被他抱住,下巴磕在他肩上,他哄她:“没有受伤,女朋友。”


    “我们回家吧。”


    注意到她脚后跟的血,纪忘舟弯腰帮她脱掉鞋,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脚的确太疼了,姜听玫有些不好意思:“我会不会太重?”


    纪忘舟好脾气:“夫人别客气。”


    唇角上扬,姜听玫笑笑:“那有劳先生了。”


    于是,落日下,一条藏在疯长杂草里的水泥路蜿蜒回折,落日下陷,余晖浸落,一条公路上,身材高瘦挺拔的男人背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在往前走。


    趴在他的背上,姜听玫看着落日,画了个圈。


    轻轻开口:“阿舟,我想给你说情话了。”


    眼睫微垂,纪忘舟眼眸里是温柔的笑意,他轻轻回:“好。”


    落日与你,微风与孤寂,一生无法忘怀的时刻。


    姜听玫轻轻开口:“遇你以前,没有想过永远。”


    “见你之后,每一刻都想要永远。”


    …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不会再有光彩,直到他带着唯一的颜料出现,上色晕染,一生无法抹去。


    ——


    翌日,兰泽城市新闻报道了一起女性死亡案件。


    西区的断尾楼,一名二十八岁的女人坠楼死亡,案件经调查初步判定,是自杀身亡。


    报道画面一闪而过,姜听玫看见了那案发现场的血迹,还有拉起的警戒线,围观人群中,她看见了师兄的脸。


    浅褐色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这刻里面只剩绝望。


    他目睹燕诗在自己身前坠亡。


    飞蛾扑火,至死不悔。


    燕诗她从不曾撒谎,她说想见他最后一面,就真的在见到他最后一面后,选择坠落。


    她选择死亡,是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在易朗心中替代姜听玫的位置,所以她要用另一种疯狂,让他永远记住。


    哪怕只是湖面永不停止的涟漪。


    ——


    两周后,兰泽。


    一切尘埃落定,兴腾科技从生到盛到死,也不过三个月时间。查封财产,那家公司的门面被贴上了封条。


    …


    姜听玫穿着一条雾蓝色的裙子,她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窗户落入,钢笔在稿纸上写下字迹,她一只手蒙住。


    身旁一只奶白色的小猫咪似乎好奇,爪子一直挠她手,它也想看内容。


    姜听玫一手抓住它爪子,她轻喊:“老婆,快来管好你的猫。”


    “它不让我改论文!”


    纪忘舟刚起床,揉了把眼睛,在洗漱间洗漱,水流声和刷牙声传来。


    今天他的女朋友不知为什么心血来潮早起,开始写论文了。


    洗漱完他走到书房去看她,阳光漫过地板和书桌。


    姜听玫抱着猫,见他进来了,连忙把桌上的稿纸翻过面,还用水杯压上去。


    她看见他,碎发漆黑,桃花眼漂亮清冷,眼尾朱砂痣仍一如初见时桃花树下的小男孩模样。


    简单白T恤,袖口logo上印了朵小小玫瑰,和她的T恤是一对,姜听玫那袖子上有只帆船。


    “写什么?”他问,想过来看一眼。


    姜听玫咳了声,“这是惊喜。”


    她煞有其事,“我五月二十那天就想告诉你。”


    她笑着开口,“我问你一句,你回一句嗷。”


    纪忘舟纵容,不拆穿她,“嗯”了声。


    姜听玫清了清嗓子,开口:“男朋友,你记得李清照的《如梦令》吗?”


    他回:“嗯。”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姜听玫轻轻念出口,


    她继续问:“下一句?”


    没有犹豫,纪忘舟记得住那卡片上全部内容,顺应她的话:“误入藕花深处?”


    “不,”姜听玫否定他,唇角弯弯,眼眸也弯弯,像小月亮。


    她认真开口:“是我爱你到深处。”


    心底无限温柔泛滥,所有爱意都给了她。


    “嗯,我也是。”


    纪忘舟走前去,在他背后,他将她环在自己怀里,低头亲她耳垂,从侧脸吻到唇角,长睫轻轻扫着她的肌肤,呼吸落在彼此之间。


    感受着唇边的温热柔软,姜听玫软了身子,微伏在他怀里,任他抚弄。


    小猫在窗台上,跳到桌子上去,伸爪子去挠窗帘,大大眼睛在室内来回巡视。


    大约是一刻钟光景,纪忘舟松开她,为她理衣领,额头轻碰着她,他低低开口:“阿玫,我们结婚吧,此后至终年,我坟前墓碑上唯一愿意刻的是你的名字。”


    “嫁给我,好吗?”


    他好像变魔术,不知从哪已经拿出了一枚戒指,银色圆圈,上面是碎钻指环绕了玫瑰花枝,刻着小船永远在那周围,戒指内侧是他们两人的名字缩写,永远在一起。


    姜听玫捂着嘴,她看见他的眼,也一眼望进他的眼底。


    “这一生,能陪我的只有你。”


    姜听玫伸手,她飞快亲了他唇角,回:“好的,纪先生。”


    为她的中指戴上戒指,阳光落在上面,见证所有。


    那天他们一切腻歪很久,姜听玫非要缠着他说情话给她听。


    纪忘舟抱着她,眼睫垂着,放纵温柔,他轻轻开口,嗓音低哑:


    “人间有你,我才爱上了人间。”


    你胜于人间,我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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