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飞身掠起,去追那红衣的女子。


    他的轻功不弱、脚程也很快,在夜空之中冲天而起,灵巧得像是一只窜上墙头的猫儿一样,也难怪皇帝看到他轻灵的身姿之后,给了一个“御猫”的封号了。


    如此好的身手,如此上乘的轻功,很少会有追不上的人的。


    但这红衣女子却是个例外。


    她的身形飘飘忽忽,好似一个根本没有腿的人在飘一样,在这风雨交加的黑夜之中,她鲜红的背影像是一盏血红色的灯,在黑夜之中明明灭灭,似乎要被吞噬,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点如豆般的光亮。


    她与展昭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在这距离之下,她长长的、如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被夜风吹起,扫过了展昭的脸,展昭闻到一股奇异的冷香,带着雨水与泥土的味道,不似活人,倒像是从坟墓里出来的死人。


    她身形一晃,忽然隐入了黑暗之中。


    展昭一愣,身形一顿。


    他已追出了县城。


    这里是……?


    这里已接近山脚之下,是一座荒废的宅子,这宅子也不知是荒废了多久,就连地上的枯草,都能没到人的小腿处。


    此时一下雨,一吹风,枯草便发出一种飒飒的声响来,在这空旷而荒芜的古宅子之中回响着,又有一些古怪的回声相互应和着,叫人心里不免发寒。


    展昭皱了皱眉。


    他的薄唇轻轻抿起,一双星目漆黑如墨、沉静如水。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惊慌、也无害怕,一撩衣裳的下摆,蹲了下去,手指一晃,火折子便亮了起来,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庞。


    展昭查看了一翻,却见地上并无人的脚印。


    这本是很不可能的,现在正在下雨,雨势却不大,泥土变得湿润松软,只要有人走过,就该留下人的脚印的。


    即使轻功再高,也需要在地上借力,即使高如盗帅楚留香,也绝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踏月无痕”。


    他忽然有些荒谬地想道:难道这女子真的是鬼不成?不然为什么其他人丝毫不去注意她呢?


    他如此想罢,又复而摇头,在心底道:展昭啊展昭,怎么连你也信起那怪力乱神之说了。


    他复而起身,又看了一眼这古宅已然老化斑驳的大门,用巨阙宝剑的剑鞘,缓缓地推开了门。


    大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在这寂静之地格外的刺耳,展昭面色不变,抬脚踏入其中,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身后的大门砰得一声关上,展昭用余光扫了一眼背后的大门,双眸已冷了下来。


    展昭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谁都是一副如沐春风般的样子,他带人温和、说话有理、又细心稳重,在入公门之前,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儒侠。


    然而,儒侠儒侠,除了一个儒字,更重要的却也是一个侠字。


    侠,以武而入世、以武而救世。


    武,就是杀人术。


    一个修行了二十多年剑法的侠客,饶是他再儒雅,骨子里却也绝对带着血性,只要是江湖中人,这一股血性就是绝对抹不去的。


    此时此刻,展昭周身的气场都已变了,变得更加警惕、杀气锋利却内敛、不动声色之间,巨阙宝剑已在手。他浑身的肌肉都已处在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不算太紧张、也不算太松弛,若有人伏击,他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这古宅虽然荒废,却并算不得小,大门进来之后,有正院、正厅,又有内门,进了内门,接连过了好几个小院子,又有一个园子,院子里有废弃的湖景假山奇石,虽然以展昭的眼光来看,那奇石算不得太好,假山的造景也差了些意思,但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却已十分难得。


    整个古宅最阴暗、最角落的地方,是一座小姐的绣楼。


    两层高的绣楼,一层高挑,二层的屋顶却是矮到得让展昭弯着腰,一二层之间只有一座活动的楼梯,应当是供下人们给小姐送食水上来的,等下人们走了,小姐一个人独留在绣楼之上时,这活动梯就要撤掉。


    展昭燃起火折子,在这绣楼之上摸索,绣楼之中满是灰尘,地上放着一双做工精巧的绣花鞋,而绣花鞋正上方的房梁之上,一根绳子正晃晃荡荡,展昭神情一凛,已上前去查看这绳子。


    不是麻绳,是床褥之上铺的被单撕成的条。


    房梁之上有磨损的痕迹……这里真的曾有女子上吊过。


    展昭心头一跳,一种说不出的悲悯、说不出的同情忽然自心头慢慢地泛起,他盯着那一根用于上吊的绳子,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地也无人。


    那红衣的女子,来到这古宅之后,好似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了。


    而这古宅的主人又是谁?这样的宅子为何荒废?死在绣楼里的人又是谁?


    此地距离县城其实算不得多远,县城之中的那些乞丐,又为什么不来这里躲躲雨?无论如何,都比在泥泞的街角缩着要舒服上太多吧。


    这里简直处处都是古怪,古怪到让人的心里都发寒。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那放置活动楼板的地方一跃而下,轻巧落地。他本是想从窗口跃出的,却不想,这绣楼简直比监牢还要更严酷些,就连窗口也都小小的,人是绝对无法从这窗口上通过的。


    ——明日去了县衙,还要问问这古宅的事情。


    展昭如是想到。


    他遍寻不到那红衣女子,便打算先行打道回府,等明日调查之时,再走访走访,看看有没有人认得那红衣女子。


    他又路过了那个有废弃湖景、假山奇石的开阔园子了。


    不难窥见,从前住在这里的人,生活一定过的很不错、很富足。


    展昭的步伐忽然停住了,他的神情微变,双眸紧紧地盯着那一片湖景。


    这本身是废弃的湖景。


    废弃湖景的意思就是……这里只是一个大坑,坑里没有水,因为西北的干旱与贫瘠,这坑里甚至连寻常废弃湖底会有的淤泥都没有,只有干硬的砂砾铺在坑底。


    可是,现在,这湖里竟已灌满了水,疾风骤雨之下,水面皱出碧色、又被砸下的雨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就着一点点的月光,竟也亮起了一点点的波光,冷寒寒、惨碧碧的波光。


    那红衣的女子正正站在水里!


    她仍背对着展昭,漆黑的长发的贴在身上,那一袭红衣散在水面之上,好似荡开的血,一圈又一圈,她半身都没入水中,却浑然不觉,仍一步一步,往湖的中心走去。


    她在寻死?


    她在寻死!


    展昭心头大惊,身体的反应简直比脑子还要更快,飞身掠起,借着湖中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一踩,在水面上连掠三步不落水,伸手就要将那女子抓住。


    那女子的身形却又是一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落入了湖水之中,干干净净、遍寻不见。


    展昭几乎是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飞身入水,沉入湖中,去寻找那红衣的女子。


    他与那红衣女子素不相识,却也绝不可能看着她投湖自尽。


    人命放在他的面前,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水下的能见度很低,这湖水并不清澈,好在那女子穿着一身血红血红的衣裳,散落在这样的水中,也能窥见一二。


    那件红衣,正在更深的湖底之下!


    展昭朝那地方游去,尽力伸手一抓,就将那红色的衣裳抓进了掌心。


    展昭一愣。


    冰冷而吸饱了水的红衣,轻飘飘的。


    ……只是一件红衣,没有人,根本就没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明白中计,展昭心道不好,立刻就要上浮,正在这时,他的后脑勺上忽然覆盖上了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展昭的头发。


    一只匀称柔美、肤若凝脂,却苍白得像鬼一样的女人手。


    这只手竟好似是凭空冒出的。


    女人手恶狠狠地将展昭朝水底压下去,出手就是杀人招,竟是要将他活生生溺死在这寒冷的湖水之中。


    展昭唇边溢出了一串水泡泡,动作却丝毫不曾犹豫,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人之时,一个肘击便击了出去,重重的击中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一下子张开了嘴巴,因胸前的剧痛而一下子放开了手,她的双手在水中胡乱的抓了几下,似乎想要抓住展昭,展昭的身子却已转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盯住了暗算他的人。


    女人。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毫无疑问,就是展昭今天要追的那个红衣女人,此时此刻,她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里衣,用一根细细的腰带勒住纤腰,她的腰肢细得让人想到水蛇、想到柳枝,宽大的袖子与里衣的下摆在水下飘起来,或许是因为刚刚展昭那毫不留情的肘击,她的衣襟都已乱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的脸色苍白得要命,眼角向上挑起,又好似用鲜血做的血线来延长眼角,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媚意,她唇色鲜红,洁白的贝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红唇,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来。


    她要杀展昭,展昭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那一个肘击,只怕是让她伤得不轻,浮在水中,竟是好似不敢靠近他一样。


    展昭眯了眯眼,伸手朝她抓去。


    一切等到了岸上再说。


    那女人见他靠近,神色却忽然又变了,重重朝他挥下一爪,她的纤纤玉指忽然出现了锋利的勾爪,若是被抓上一下,一定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爪痕。


    展昭早有防备,巨阙在水中一转,只用剑鞘处将她抓来的手击了一下,女子不会武功,哪里有展昭的动作灵巧,刚伸出的爪子被打了一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她有些惊慌的张了张嘴,嘴中又是一串咕嘟嘟的泡泡,表情也变的更加的痛苦了。


    水下无法说话,展昭欲先制住她,等上了岸之后,再细细审问。


    可变故却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有人在他的身后,拖住了他,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缠起来,往水底带去。


    ……不,不是人,是衣服。


    是那一件鲜红的衣裳。


    那衣裳好似已有了生命,用两个袖筒缠住了展昭的身体,展昭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击,却只击中了这件空荡荡、轻飘飘的红衣裳,一种不同于湖水的、冰冷的寒气正顺着他的身体游走,好似是一张细密的大网,要将展昭整个人都网在里面。


    那个只穿着白色里衣的美貌女子捂着心口,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展昭。


    刹那之间,那件诡异的红衣,就已将展昭拖下了三四米的水深,展昭高昂着头,脸色已然变得苍白。


    他肺部的空气已空了,此时此刻,他全凭闭气的功夫在撑着,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鱼,绝无可能在水下一直存活,他剧烈的挣扎,红衣像是一个呢喃着的情人一般,缠眷着他,将他的窄腰拖住,又像是抚摸一般,轻轻地覆在他的喉结与心口之上。


    他的心咚咚咚得狂跳起来,这不是心动,这是死亡的恐惧!


    他忽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浑身的肌肉也都紧紧地绷了起来,脖颈侧的青筋一条条的凸起,刹那之间,剑锋好似照亮了整个湖底,巨阙宝剑已然出鞘。


    他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朝自己身后刺去,只听一声刺耳的撕拉声,那一件血红的妖衣,就已被这柄名刃划成了两半,这衣裳真的好似个人一样,被从正中劈开之后,瞬间没了力气,挣扎了两下,松垮垮地放开了展昭,朝湖底沉了下去。


    可这一击,却也已用尽了展昭的力气。


    这血红的鬼衣之上,覆盖着一种非常冰冷的气息,好似可以夺走人的阳气一般,仅在他身上缠了片刻,就已令他气力全失。


    他用了最后的力气斩破鬼衣,却也再没力气往水面之上游了,他只觉得身子很沉、很沉,胸口痛得要命,这是无法呼吸的滋味,脑袋里昏昏沉沉,甚至连眼前也已快看不清楚。


    他往更深的湖面之下沉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


    是人,是那个女人。


    她也同样在水下沉了很久,可是她却好似一点儿都不需要呼吸似得,双眼仍然清明,动作也依然灵活,她看了展昭好一会儿,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朝他游了过去。


    然后,这女人没有丝毫心理障碍似得,将自己鲜红的嘴唇贴在了展昭苍白的薄唇之上,为他渡一口气。


    珍贵的空气,在唇齿之间,被渡给了展昭,虽然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近乎昏迷的展昭活过来,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双手却忽然伸出,本能版的抓住了这救命的稻草,一串水珠从他们的唇间荡出,女人眯了眯眼,伸手去抚他的嘴唇。


    展昭霍地睁眼,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上去,扣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


    ……她的腰真的很细。


    只可惜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湖泊之中,无论是谁,都绝不可能升起一点点的旎绮心思的,展昭此举,不过是为了带着她回到水面之上。


    女子似有些惊慌,挣扎了两下,只可惜展昭的手稳稳当当,力度适中,不叫她难受,却也绝不可能放她离开,刚刚经历过濒死的瞬间,展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本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此时此刻,他的侧脸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冷酷之色。


    只看这样的神色,谁若是他的阶下囚,那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的。


    女人的眼角垂下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她作势要推展昭,展昭的手却牢牢的卡着她,带着她向水面之上浮去。


    片刻之后,他们的脑袋终于从湖面下浮了出来。


    雨竟然已经停了。


    除了他们浮出水面所发出的那一声水声之外,整个古宅静悄悄的,寂静得好似坟墓。浮云散去,月亮重新挂在也夜空之上,格外的高远,却也格外的冷漠,冰冷而皎远的月光落在了湖面之上,让漆黑的湖面也泛起了一点点银光。


    月光还落在了两个人的脸上,展昭此时此刻,才有心思去看这个女人的脸。


    ……美,实在是很美。


    她实在是个美人,眼睛微微上挑,即使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肖稍微眯一眯眼,眼波就从她的眼中荡开,从眼角流出一种缠眷之意来,十个男人见了,倒是有九个都要被勾走魂魄。她的唇并算不得太薄,也算不得太厚,像是樱桃一样丰润。


    此时此刻,她苍白且狼狈,月光撒在了她的身上,她漆黑的头发凌乱的贴在她的脸上,被湖水浸透的白色里衣十分单薄,贴在她极其富有女性美的曲线之上,寒冷的夜风吹过,她忽然簌簌地发起了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要挣脱展昭的桎梏,甚至想要重新跳回湖水里。


    展昭一言不发,抿着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一般来说,他不愿做出什么违背女孩子意愿的事情。


    但不是现在。


    一开始,是她引诱他跳下湖水之中,抛出那一件红衣,诱他往深处游,又是她忽然伸手,紧紧拽住他的头发,将他往水底下摁,若不是他那一肘,怕不是现在早做了水鬼了。


    可是,她又的确救了他,在那一件红衣鬼魅般的缠上来的时候,若不是她给他渡的那一口气,展昭现在恐怕还是水鬼。


    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矛盾的行为?还有那一件血红的鬼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被她穿上?


    这一切都是迷。


    这个妖媚至极的女人簌簌地发着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眼角那一抹鲜红的血线,与她如樱桃般的嘴唇为她增添了几分颜色,她还在挣扎,展昭忽叹了口气,沉声道:“莫动,先上岸。”


    女人歪了歪头,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她杵在原地,像是一株杵在淤泥之中的荷花一样,完全不打算配合展昭的工作。


    展昭抿着唇看着她,忽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娘,得罪了。”


    他的手本来已放开了女子的腰身,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再贴上去,他的手修长而有力,扣在她的腰上时,简直就好似是一件挣脱不掉的枷锁一般,他稳稳当当地带着这女子,游到了岸边,双手一托,就将她托上了岸,他手一松,女子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看就是想跑。


    展昭如何能叫她跑?


    他一借力,整个人便也踩在了岸上,身形一闪,拦住了她,女子簌簌地发着抖,赤着双脚,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她盯着展昭,不自觉的一步步后退,一言不发。


    ……这样子,倒像是展昭欺负了她一样。


    眼见她又要掉回湖水之中,展昭当机立断,伸手抓住了她,修长双指一晃,已将她周身大穴悉数封住,这美貌女子瞪大了双眼,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她绝不会倒在地上的,因为展昭已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简直比她的嘴唇还要更柔软。


    展昭早在扶住她腰肢的时候,就已感觉到了,她的腰柔软纤细如柳枝,却又好似比柳枝更容易折一样,只叫人觉得,手上只要稍微用上那么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将她拦腰折断。


    此时此刻,她浑身也好似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点骨头都没有一样,展昭为了制住她,不得以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却只见她软绵绵地倒下,他伸手去接,怀中便多了一点点的重量。


    ……她好轻,轻得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的重量。


    忽然,又是一声雷响。


    月亮又被乌云遮了起来。


    冷风更冷,树叶的响动也更加密集,这一场雨竟没有结束,又一滴一滴的落下了下来,沉重非常。


    此时此刻,不宜留在室外。


    展昭忽叹了一口气,他的神色已放松了些,一双黑眸如水玉一般,此时此刻,他已恢复了那一种温润的气质,身上多余的杀气,也已烟消云散了。


    他只又道:“姑娘,得罪了。”


    说着,双手微微一使力,竟把怀中这位又轻巧、又美丽的女子给横抱了起来,抱着她找地方躲雨去了。


    展昭并非见色起意之人,也根本无意占女孩子的便宜,他虽抱着这个女人,但双手却绝没有一丝不规矩之处,而眼睛也绝没有朝不该瞟的地方瞟去。


    但他的怀中毕竟有一个女人。


    她是一个非常富有女性美的女人,的头发上带着一股冷香,却和他在追逐她的时候闻到的那种味道完全不同。她的身子软到像是云朵,贴着他的胸膛,却又冷到好似一块冰。


    这块冰在接触到男人充满炙热血气的胸膛之时,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倒吸声,好似是被烫到,展昭下意识去看她,却看到了她眼角的那一抹血线。


    ……眼红得刺眼,像是要流出血泪来一样。


    她也正在看着展昭,一言不发,在展昭和她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她忽然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眼角眯起,一点点的眼波都好似要从这里荡出去,溺死所有胆敢看她一眼的男人。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美人,是一个世间罕见的美人。


    即使是展昭这样的男人,在见到这笑容之后,还是被晃了一下,神情有瞬间的停滞,片刻之后,他抿着唇,移开了视线,抱着她掠了几步,落入了古宅荒废的一个屋子里。


    他闪身进来的时候,外头已又开始风雨大作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带来瞬间的白昼,让展昭看清了这屋子里的构造。


    这是一间三进的屋子。


    不是年轻小姐的闺房——年轻小姐的闺房应该是角落里那一栋监牢般的绣楼,这看起来更像是少爷的屋子,三进的屋子,有正厅、有卧房、有书房,开阔得很,也豪华得很。


    ……真是讽刺,同样都是骨肉,女孩子住在阴暗逼仄的绣楼之中,好似坐牢,而男孩子住在这三进的宽敞屋子里,地上铺着花砖、墙上挂着书画,处处都是巧思、处处都是贵气。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怀中的女子也知道自己跑不了,将头靠在展昭的肩膀之上,有些恹恹的,又显得多了几分乖顺,见展昭站在这里并不走动,她轻轻地道:“左边是卧房。”


    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不是女孩子的轻灵,而是一种成熟女子所散发出的慵懒……她好像有点累,声音里带着一股倦意,这种倦意却也带着媚意,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一样,随时随地都在引诱着人,就连声音,都好似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自人身上抚过,留下一点痒意。


    展昭抱着她的手也忽然僵了一下。


    他扫了这女人一眼,俊朗的面容之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若细细去看,却能看出他的耳根子似有一点微红……他张了张嘴,只道:“多谢。”


    ……也不知道在谢点啥。


    他抱着她,大步走进了卧房之中。


    卧房果然也是公子哥的卧房,不仅有少爷的床榻,角落处还有给小丫头值夜的时候睡的榻,他没有什么犹豫,径直朝少爷的床榻走了过去,见榻上的寝具并未沾染什么灰尘,便轻轻地将那女子放下了。


    那女子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


    ……她的身材真的非常之好,玲珑有致,如此躺下,简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


    展昭的目光却已到了别处。


    他一向秉承着非礼勿视的态度,即使这女人现在是他的阶下囚,也绝不多看、绝不欺辱,他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了一个大柜子,便走了过去,里头果然有些还没被虫蛀的衣裳,他翻出一套,正要给那女子送去,却忽然又想到了她冰冷而瑟瑟发抖的身躯,手中的动作一僵,接着去翻,翻出了一套略厚的衣裙,送去给她。


    她浑身上下的大穴都已被展昭封住,展昭要她什么样子,她现在就得什么样子,展昭转身回去的时候,她仍是乖乖顺顺地仰躺,一双总是含情的美目湿润地望着展昭,胸口缓缓地起伏着,唯一能动的手,也已紧紧地攥住了被单。


    一个女人被男人抓住,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展昭只看了她一眼,动作就忽然一顿,他别开了眼,只道:“我只问姑娘一件事,若姑娘答应,就为姑娘解穴。”


    榻上如狐狸一样妩媚动人的阶下囚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又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你问。”


    展昭道:“我为你解穴,你去换上新衣,但不能跑,你若再跑,我再制住你,就绝不会再管你舒服与否,你答应么?”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五分柔和之意,另外五分,却仍是一个江湖侠客对待自己俘虏的冷酷。


    ——他若不想让她跑,她是绝跑不掉的。


    女子幽幽地道:“我有拒绝的余地么?”


    展昭抿唇不答,伸手解开了她身上的大穴,又将衣裙放在她的身边,顺手放下了帐子,自己背过身去。


    他只道:“姑娘请自便。”


    帐子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


    展昭握剑的手,似乎也忍不住蜷了蜷,他是个正人君子,又不是喜欢闯进姑娘闺房里的采花贼,站在帐子外头,听着女人换衣裳的声音……这种经历对于展昭来说,也着实过于新鲜了。


    若有人细看,就能看到,这俊朗男子的耳朵似乎有一些微红,他的脊背也似乎有一些僵直,他好似有点想去屋子外头,但是理智却又阻止了他。


    他不仅不能走,耳朵还必须要灵敏,以防这个随时随地想逃走的女子真的逃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帐子,她轻轻地道:“衣裳,我已换好了。”


    展昭闻言,转过身来,却是一愣。


    因为她只是换了里衣,仍是薄薄一层,赤着脚,坐在塌边上,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展昭。


    展昭微微地皱起了眉,却也实在不好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嘱咐些什么。


    女子的出脸色依然苍白,也依然有些发抖。


    展昭垂下眸子,看着她苍白的手,手指尖也有些发抖。


    展昭忽叹了口气,温声道:“请等片刻。”


    身边放了一把木椅子,展昭忽然抬脚便踹,将这椅子拆得七零八落,又见烛台之上还有着没用过的蜡烛,他从地上拾起一片木屑,朝那蜡烛上的棉线弹去,棉线与木屑摩擦之后,竟是忽然就亮起了烛火,他又拿过蜡烛,点燃这一堆木头,用以取暖。


    ……他身上本是带着火折子的,只不过跳下湖水之中,火折子都已湿透了,故而才用这种法子取火。


    这根本已不是普通江湖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了,可是在展昭这里,却显得举重若轻,实在是轻松得很。


    篝火亮起,他席地而坐,只对那不肯好好穿上厚重秋衣的女子道:“姑娘若冷,取暖请自便。”


    女子就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她只道:“你身上的衣裳还湿着,你为什么不换一件干净的衣裳呢?”


    说着,她便款款从榻上下来,坐在了篝火的另外一侧。


    她艳丽而妩媚的面容,也被这篝火所照亮了。


    展昭平视着她,只道:“某无妨,不劳姑娘费心。”


    不卑不亢,温和有礼。


    女子歪了歪头,眯了眯眼,眼角处的眼线血红血红。


    她道:“你叫某?”


    展昭道:“在下展昭。”


    女子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是琥珀。”


    展昭微微一怔。


    琥珀,没有姓氏……比起名字,或许更像是花名、假名之类的,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一颔首,道:“琥珀姑娘。”


    琥珀道:“嗯。”


    展昭:“…………”


    嗯?这算是什么回应,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有些无奈,抿了抿唇,又道:“琥珀姑娘,展某无意冒犯,只是身为官差,办案之需要,展某只问几个问题,绝不多为难姑娘。”


    琥珀烤着火,用一根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眯着眼睛,听到展昭这样说,她又睁开了双眼,似乎有些茫然,却也道:“你问吧。”


    展昭的目光便钉在了琥珀的脸上。


    他沉声道:“姑娘不是刘三的左邻右舍,为何会在刘三的媳妇惊叫之后,立刻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琥珀歪了歪头,道:“刘三?”


    展昭道:“不错。”


    琥珀道:“刘三是谁?”


    展昭皱眉,他正欲说话,却见琥珀的脸上泛起了一种病态的红色,她神色有些古怪、茫然,好似已有些恍惚,然后,她忽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浑身打起了摆子,竟一头就往火堆里杵去!


    展昭大惊,行动快如闪电,转瞬之间,就已抓住了琥珀的肩膀,将她往后一带,琥珀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双眼无神,不住的打着摆子。


    一个骤冷之后又骤热的人,本就有可能忽然打起摆子的!


    展昭扳住她的肩膀,急声道:“琥珀姑娘?琥珀姑娘?你怎么样?”


    琥珀茫然地睁眼,昂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展昭。


    然后,她樱桃般丰润的唇里,忽然吐出了一口气,一口带着清幽香的气。


    展昭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就要放开她,可他的手脚却忽然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简直连撑都撑不住,琥珀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盯着展昭苍白的脸色,唇角慢慢、慢慢地勾了起来。


    她轻飘飘地道:“展官爷、展大爷,你往我心口上撞了一击,叫我怎么还你的好呢?”


    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寒森森的勾爪已又出现在了她的手指之上,像是野兽才有的利器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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