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事情,花满楼都是一个温柔而隐忍的男人,在这种事上也不例外。
他身姿姣好,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是有力而稳定的,他的皮肤一点儿也不黑,反倒是挺白的,但却也不像玉池一般,白得病恹恹的,他白的很健康,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他同时也是一个“有恩必报”的男人,所以他也学着玉池的做派,在黑暗之中去亲吻她的……
在同时同刻,蒋龙已被那穷凶极恶的熊姥姥,用糖炒栗子杀死。
可惜的是,他们虽然同在京城,但是楼距离蒋龙被杀的那条街之间,足足隔了有十三条街,就算耳聪如花满楼,敏锐如陆小凤,也绝不可能发现。
一边是亮亮暖暖的夜,而另一边却是冰冷诡异的死亡之夜。
这熊姥姥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熊姥姥究竟与陆小凤、花满楼之间有什么过节?
她杀蒋龙,乃是为了报复陆花二人,好似于蛇女玉池是没有关系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出了这种事,难道真的与南王世子的别苑没有丝毫关系吗?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而且,熊姥姥的报复,是否就此结束了呢?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第二天一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楼的屋脊之上时,楼的门口忽然多了一辆老旧的木质手推车,这手推车里头放着一个筐子,筐子里竟是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一堆乞丐小孩子兴奋地奔了过来,围着这小推车,渴望地看着里面热气腾腾、香甜可口的糖炒栗子。
现在还没有到栗子成熟的季节,这样一箩筐糖炒栗子是多么的难得啊!
这些在街头游荡的乞丐孩子,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虽然也能勉强度日,但是嘴里想要有点甜味,却是很难了。这样一筐香香甜甜、沙沙糯糯的糖炒栗子放在他们跟前,他们简直就和野狗见了肉一样,围着这竹筐。
他们伸手就去筐子里的糖炒栗子,栗子还是滚烫的,放在手心里,还把他们烫了一下,于是就急急忙忙用嘴巴去吹,又觉得手剥栗子皮很麻烦,有急躁的小孩子,干脆直接要送到嘴里去,上牙去咬。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这是花七公子请的!”
眼看那急躁的小孩,就要把糖炒栗子放到嘴里——
一只袖子忽然那么一卷,就将那孩子即将送入嘴中的糖炒栗子卷落在地,那孩子一惊,抬起头来,便看见花满楼一席白衣,正端立于那糖炒栗子车的旁边。
他的袖子随即又是一卷,说也奇怪,明明就只是一双很普通的袖子,可是却被他卷出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来,他眼睛虽看不见,动作倒是很精准,只一扫,所有的孩子们手中的糖炒栗子,就都落在了地上,一个人也没吃着。
——流云飞袖,这就是流云飞袖。
花满楼立在这糖炒栗子小推车的旁边,忽然笑道:“这栗子没有炒熟,吃了难免要不舒服的,还是去买些糖吃吧。”
说着,他已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交给了那个最大的小孩子。
没有栗子吃,本让这些小孩有些失望,此刻忽然得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小孩子们顿时又喜笑颜开了起来,围着花满楼谢了又谢,开开心心地走了。
花满楼一手背后,侧了侧头,听见那些小孩子们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才又使出了一次流云飞袖,让这一筐栗子都被送入了楼之内,而掉落在地上的例子,也被陆小凤捡拾了起来。
陆小凤的手指修长,夹起一粒糖炒栗子,轻轻一用力,栗子皮就脱掉了,露出香甜的果实来。
他放在鼻尖饶了绕,对花满楼道:“这世上喜欢在月圆之夜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好似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坐在桌前,平静地道:“熊姥姥。”
陆小凤又道:“可现在不是月圆之夜。”
花满楼道:“昨夜是。”
陆小凤叹道:“昨夜又死人了。”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忽然低下了头,好像在看那一个装满糖炒栗子的竹筐。
花满楼的声音好似在叹息:“是蒋龙。”
被栗子堆满的竹筐之中,隐隐能看见什么东西,那是一把刀鞘。
刀,是六扇门的捕快所惯用的那一种刀,蒋龙与花满楼接触颇多,他的刀鞘之上整齐的缠着一段锦线,锦线与竹筐摩擦,会发出一种很独特的声音。
花满楼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厌恶这一种独特的声音了。
陆小凤道:“熊姥姥这是在针对我们。”
花满楼道:“好像是的。”
陆小凤又道:“可是,我们与她又有什么过节?”
花满楼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她还会出现的。”
不错,熊姥姥这般有凶性的人,要是报复起来,自然一定要杀人,像这个样子在楼门口,放上一筐有毒的糖炒栗子,不过只是示威、开胃菜而已。
而此时此刻,玉池刚醒。
她是一条懒蛇,也不怎么喜欢动的,她痴缠了花满楼足足一两个时辰,如今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一节一节的酥掉了,花满楼不在她旁边,她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花满楼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微微一怔,笑道:“玉池,你竟醒得这般早。”
玉池道:“你也醒得很早呀,花满楼。”
她撑着身子,就要从床榻之上坐起来,花满楼过来扶住了她,玉池本就柔软纤细,如今身边有一个这样体贴、这样温柔的男人,就很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花满楼神色如常,轻轻地吻了吻她的侧脸,道:“你怎么样?可有不适?”
玉池娇娇道:“你那样温柔,我怎么会不适呢?”
说着,她又拉过了花满楼的手,去摸一摸自己的小肚子。
蛇类本就是纤细的动物,蛇化作的美人也纤细如柳枝,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似得,她吃一只烤鸡,能把自己的肚皮都吃得鼓起来,如今小肚子自然也有点微鼓。
花满楼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玉池这举动之下的深意,他似乎有几分羞涩,呼吸也有些沉重了。
花满楼稳了稳心神,道:“玉池,委屈你了。”
玉池却道:“花满楼,你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蛇女直起身来,伸手环住了花满楼的脖颈,盯着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还是很平和、很温柔的,只是眉宇之间却有几分忧郁之色,蛇女玉池是一个相当敏锐的女孩子,自己的情人心情不佳,自然还是能看出来的。
花满楼道:“有人……寻仇,杀了无辜之人。”
玉池道:“是什么人?”
花满楼道:“熊姥姥,或许你没有听说过。”
玉池点点头,道:“我的确没有听说过。”
花满楼伸手从榻上捞起外衫,给玉池披上,道:“所以,看来我要忙起来了。”
玉池嘶嘶地道:“难道你不打算带我?”
花满楼便轻轻地笑了笑,道:“玉池想跟着我们一起出去?”
玉池像摆尾巴一样,晃了晃自己的腰肢,咬着牙道:“那是自然,你要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你,我会想死你的,我若真想死了你,你回来就只能抱着我的蛇皮哭啦。”
花满楼:“…………”
等一下,为什么是蛇皮?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玉池姑娘好好穿上衣裙,等一下与我们一同出门,可好?”
玉池道:“可是我不喜欢这一套衣裙。”
她的事儿倒是挺多!
但好在花满楼正是个菩萨,听了她的抱怨,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不错,我看不见,对女孩子衣服的颜色没有什么研究,既然要出门,可顺便去一趟布庄,玉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玉池开开心心地道:“好呀!”
半晌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坐在布庄里,等着玉池挑布料、定做衣裳。
时间已不算太早了,其实他们应该要吃了饭再出来的,但是他们却连一粒米都没能吃到。
玉池不是人类,饭量小得惊人,一个月只需要吃一只烤鸡或者几只老鼠就可以了,所以她今天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花满楼本是按照惯例,请附近的闲汉为他和陆小凤购买一些饭食,闲汉们一如既往,很快送来了花满楼想要的东西,有荤有素、有冷盘有热炒,七七八八地摆了一桌子,与陆小凤同食。
但饭菜摆好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却不动,陆小凤看着眼前的饭食,忽然长叹一口气,干巴巴地道:“看来,熊姥姥是想饿死我们。”
花满楼道:“或许这饿毒,才是世上最难解得毒。”
这一桌子的荤菜素菜、冷盘热炒,无一幸免,全都被下了糖炒栗子的那一种毒,只要稍微吃上一口,立刻就要七窍流血,五脏六腑都要化作血水的。
他们只好把这饭菜全都倒掉,直接出门了,正好附近就是一家布庄,这布庄的大东家就是江南花家,一进门,掌柜的就对着花满楼喊了一声少东家。
花满楼便叫玉池随意挑选,自己与陆小凤在一旁等候。
等候之时,掌柜的就奉上了热茶两杯,花满楼低头一闻,手上动作又是一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在了。
陆小凤又叹道:“看来熊姥姥不仅想饿死我们,还想渴死我们。”
花满楼道:“人不吃饭,可以活十几天,人若是不喝水,怕是撑不过七日。”
陆小凤道:“熊姥姥很心急的想让我们死啊。”
花满楼微微一笑,只道:“她大可以不必这么心急。”
陆小凤抢道:“没错,她只要等上七八十年,就可以不用来寻仇了,我自己就已先老死了,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很?还省得她用这么贵得毒呢。”
花满楼微笑摇头道:“你啊你啊。”
他不喝那茶,却要担心待会儿自己走了之后,这茶水万一被别人喝了怎么办,只好将这有毒的茶泼在了地上,茶水很快渗入了地砖的缝隙,只留下了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陆小凤也将茶泼了。
他们被熊姥姥断了水、断了饭食,脸上却丝毫不见焦躁的神色,只等着玉池挑拣完毕。
玉池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玉池是花满楼亲自带来的人,掌柜的这种人精,又怎么会怠慢于她,立刻就叫了布庄量体裁衣的妇人叫出来,为她量一量尺寸,又把布庄之中最时兴的缎子都给她看,可是这妖妖娆娆的姑娘,却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最后语出惊人,差点没让掌柜的厥过去。
玉池说:“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掌柜的:“…………”
陆小凤:“…………”
花满楼:“…………”
最后还是花满楼给掌柜的解了围,亲自给玉池挑了几匹料子,做成衣裙,等过两日就可以来取了。
量完了衣裳,时间都已不早了,三人一同出门。
陆小凤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他苦笑道:“看来那熊姥姥的计谋还真是管用得很,我再不吃东西,怕是要变成死公鸡了。”
正在这时,三人经过了一个摊子。摊子上卖的,乃是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梅花包子,迎面又走来了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上拿着一块白糖糕,却吃得不是很开心,倒是一直在看距离他几步远的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身姿姣好,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除了一根银钗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她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菜的菜篮子,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块烧饼,烧饼烤的酥酥脆脆、面上洒满了芝麻,只肖的一咬,芝麻和面渣就会掉在地上,口齿之间,也都是一股朴实的麦香味。
陆小凤忽然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就抛给了那卖梅花包子的摊主,顺手自摊子上拿起了两个梅花包子,对那年轻的妇人说:“我用这两个包子,交换你手上的芝麻烧饼,可不可以?”
那妇人道:“哎哟!这位相公,你想吃烧饼,自可以去前头买——”
陆小凤扬唇一笑,只道:“可我一看见夫人手上的烧饼,馋虫都被勾了出来,简直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那妇人道:“可我不想吃梅花包子,怎么办?”
陆小凤道:“那你想不吃银子?一锭银子?”
陆小凤当然就换到了那一个芝麻烧饼,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凑上去嗅了一嗅,道:“好香的芝麻烧饼啊,拿在手里还很烫呢——诶,我说这个小孩子,你要不要吃烧饼啊?”
他身形一晃,就拦住了刚刚那个吃白糖糕的小孩子,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烧饼,非常爽快地答应和他换了。
他顺便把手里的梅花包子,也塞给了这小孩子,小孩子用吃了一半的白糖糕,换了一整个芝麻烧饼,外加两个梅花包子,真可谓是赢得明明白白,十分高兴得跑走了。
陆小凤看了看手中的半块白糖糕,叹了口气,他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好似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低下头去,就要把那半块白糖糕送入嘴中。
正在这时,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忽然朝着陆小凤袭来,这针的目标不是陆小凤本人,而是他手上的白糖糕。
陆小凤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他的手却那么轻轻地一夹。
那根细如牛毛的针,就稳稳地被他夹在了双指之间。
而与此同时,花满楼也已动了起来,流云飞袖稳稳地击出,目标却却那刚刚走过去的、与陆小凤交换烧饼的年轻妇人。
他平时走起路来,也是平稳而端正的,一看就是一个教养非常好的世家公子,而他的作风也十分端正,从没有在路上,对一个陌生的、无辜的女人动过手。
他之所以对这年轻妇人动手,乃是因为,这妇人就是刚刚弹出毒针之人。
年轻妇人的脸色一变,却不是变成惊恐的神色,而是有一点惊愕,好似完全没想到花满楼这瞎子居然可以辨认出她是凶手。
这种惊愕甚至是带着几分傲慢的。
她的身法也的确值得这一份傲慢。
转瞬之间,年轻妇人就已掠上了四重的屋脊,身形快得惊人,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一前一后地掠上了屋脊,将那妇人的来路和去路都挡住了。
妇人浅笑道:“没想到你们竟能发现是我。”
她的声音也已便了,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声,变成了一个动听到了极致的女声。
陆小凤道:“熊姥姥?”
妇人娇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老婆子么?陆小凤?”
陆小凤便叹道:“一个真正的老婆子,一定已经历过了许多事,很少会像熊姥姥一样,有这么无聊、这么变态的爱好,不过……”
妇人道:“不过什么?”
陆小凤道:“不过,你的脸平平无奇,的确配不上你的声音,或许你这声音是假的?吞了变声丸?”
妇人笑道:“你为什么不猜猜我这张脸是假的呢?”
言语之间,她就已把自己脸上的轻薄面具卸下来了。
那张平平无奇的妇人面之下,是一张明艳美人面。
她的确是个美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江湖上的女人来上一打,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她一个人好看的。她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倨傲,更多的是自信,她丝毫不畏惧被男人看着,因为她很明白,自己有这个资本,可以恃靓行凶。
她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花满楼是个瞎子,在死前,也欣赏不了我的容貌了。”
这语气之中,竟还有几分恶毒的。
每一个恶毒的人见了花满楼,都忍不住要拿他的眼盲来刺激他的。花满楼眼盲了二十多年,被类似的话都不知道刺过多少回了。
他的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淡淡道:“这并不可惜。”
这女人道:“哦?”
花满楼道:“能用糖炒栗子毒杀无辜之人的人,容貌再美,花某也不能欣赏。”
这女人道:“你是说我心如蛇蝎?”
花满楼道:“绝不是。”
这明艳美人怔了怔,似乎搞不懂他的意思。
花满楼道:“蛇蝎什么都没做错,人之恶,又怎能用他们来作比?”
明艳美人的脸色就变了又变。
她道:“反正你们几个人,今日要死在这里,说什么话,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你同我们有过节?”
美人道:“熊姥姥和你们无冤无仇,可是公孙兰却同你们有仇,有大大的仇!”
公孙兰!
公孙兰就是她的名字。
昔日盛唐之时,曾有“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公孙大娘的剑器不但美丽,更是天下罕见的杀人招式。
时过境迁,剑器已渐渐失传,到了本朝,这江湖上更是只有一个人会使剑器,这个人也姓公孙,乃是唐朝公孙大娘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公孙兰。
公孙兰身形一晃,忽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柄短剑,这两柄短剑亮得惊人,在日光之下一晃,闪出一种金属特有的美好光泽,而这两柄短剑的剑柄之上,又系着五彩的绸带,她的身形美好得要命,一动起来,彩绸与剑锋交相辉映,美丽异常。
对于剑器来说,美丽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武器。
男人多是视觉动物,所以舞剑器的女人必须要美,这美明艳而尖锐,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令这男人晃了神,那对他来说,这就是致命的。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公孙兰都不会与人用剑器打斗,她的下毒功夫炉火纯青,大多数她不喜欢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完全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上的西天。
但,花满楼是个瞎子。
对于其他男人来说,美色或许是一种武器,但是对于花满楼来说,公孙兰之美,却一文不值。
他端立于四重屋脊之上,太阳光直射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那一件充满贵气的白衫上的芍药暗纹也照出了些,他长身玉立,一手持折扇,另一手背后,俊朗的脸上,双眼清澈极了,虽然他的眼睛毫无焦距,但任谁也看的出,此时此刻他坚定的心性。
他今日绝不会放公孙兰走。
他当然也不会杀公孙兰,花满楼为人仁慈,不喜杀人,但他一定会把公孙兰送到官府去,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公孙兰却并不怕。
她只道:“我之所以要杀你们,乃是因为你们杀死了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
这名字并不久远,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跳上了楼的阳台,企图让陆小凤替她去做一些事情,只不过却被坏兔子小谷给呛回去了,后来,她在昆山杀死了朱定一家人,吃下月桂枝制成的药丸,化身怪物,要取他们的性命。
在整件事情里,上官飞燕是一个被利用的角色,利用她的人名叫霍休。
可这同公孙兰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孙兰的步子踏出来,露出一双鲜红的绣花鞋。
绣花鞋上绣着一只猫头鹰。
陆小凤忽然就已明白了,他盯着公孙兰的鞋子,只道:“……红鞋子,你是红鞋子的人,上官飞燕也是红鞋子的成员。”
公孙兰微笑道:“不错,我正是红鞋子的创始人,姐妹们都叫我大娘,或许你也可以叫我公孙大娘。”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这倒是不必,公孙大娘的美名,放在你身上,怕是有些不太搭。”
能做出随意杀人行为的人,说她是昔日的名剑客公孙大娘的后代,尚且要坠了公孙大娘的面子,又怎么能把公孙大娘的名号冠在她的身上呢?
公孙兰却并不生气,她只盯着花满楼那张俊朗而平静的面孔,冷冷地道:“杀我姐妹者,都得死,我公孙兰护不住其他的人,但红鞋子的姐妹,我却是拼死都要护住的。”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毒害无辜之人,这件事你可知道?”
公孙兰大笑道:“是又怎么样?这天底下的人这么多,死上一个两个有什么所谓?能死在我们红鞋子姐妹的手下,那已是那些死鬼高攀了。”
她的语气满不在乎,可是说到上官飞燕的死的时候,她那种阴寒与悲切,却又是真实的。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双标的如此明显。
自己人是人,不是自己人,那就是猪羊、是蝼蚁,随便怎么杀、想怎么杀怎么杀、只要他们开心高兴,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人命在他们手上,似乎都只是玩乐的道具而已。
公孙兰就是这样的人。
她杀人也不过是为了好玩而已,红鞋子组织的形式做派本就是毒辣诡秘的,或许,也只有上官飞燕这样行事狠辣的人,才会被公孙兰所认可,吸纳进这个组织里吧。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是个很宽容的人,也是一个很会宽恕别人的人,但即使温柔仁慈如花满楼,此时此刻,却也难以容忍公孙兰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
花满楼只道:“动手吧。”
公孙兰道:“你不用兵器?”
花满楼哗啦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折扇。
木质的扇骨,京城四宝坊的撒金纸,当代书画大师徐大师的字画,还有成色极佳的佛手翡翠的扇坠。
很名贵、很风雅的折扇,但不是一件好的武器。
公孙兰冷笑一声,提剑便刺。
花满楼本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公孙兰一看到他那双清澈却无神的眼睛时,却总觉得十分的不舒服,恨不得立刻将他杀之而后快。
这简直是一种没有由来的恶意,一种想要把美好毁灭、碾碎了的恶意。
她的动作轻灵而美丽,真的像是在舞蹈一样,只是这舞蹈却是一种死亡之舞,金属的光泽如此耀眼,在空中划过的每一道弧线,却都隐藏着深沉而尖锐的杀意。
花满楼冷静接招,见招拆招。
转瞬之间,剑锋已至花满楼的肩头,花满楼身子一侧,剑锋便顺着他的衣裳滑过,公孙兰的剑锋利无双,如此没有着力点的滑过,那剑刃之上的利气,竟也能叫他的衣裳被划破,连皮肤也被划破了一点点,他的鲜血便顺着那到伤口沁出了一点点,形成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花满楼动作不停,手中折扇,又朝着公孙兰身上大穴击去,公孙兰冷笑一声,转身迎上——!
正在这时,花满楼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一脚踩在屋脊之上,竟好似踩在了一块会浮动的海绵上一样,轻飘飘的,甚至已没了轻重。
他中毒了!
是公孙兰的毒么?
不,绝不可能,她虽然擅长下毒,但非常骄傲于自己公孙氏的传承,只听这剑器的破空之声,就能知道这剑器的剑身,一定得到了很好的护养。
爱剑之人,绝不可能给自己的剑锋上涂上毒,因为这不仅是对剑客的一种亵渎,更是对剑身的一种损害。
所以公孙兰绝没有在剑刃上下毒。
那是谁……?
花满楼昏昏沉沉,强行稳住身形退了几步,心中只道:玉池没有上屋顶来,她一定躲在安全的地方,那也很好……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竟是公孙兰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公孙兰的轻功出神入化,怎么会从屋顶上摔下去?
答案很简单,她也中毒了。
而屋顶上的最后一个人……陆小凤也不可幸免,他苦笑了两声,喃喃道:“让我自己从屋顶跳下去吧,省得待会儿站不住,也跌下去。花满楼,你怎么样?”
花满楼苦笑道:“我的情况自然比你还要糟——”
二人双双落地,好在中毒没有那么深,所以落地还算稳,那公孙兰的情况就没这么好了,她中毒好似格外的深,所以刚才连站都站不住,直接跌了下来。
她结结实实地跌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还打翻了一桶水,那桶水哗啦一声全泼在了她的身上,更狼狈的是,这毒十分厉害,比她最为精妙的毒还要更厉害,叫人软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跌在无数人踩过的地上,浑身都是灰尘,却完全站不起来。
公孙兰纵横江湖,从来都只有她暗算别人,却没有别人暗算她,哪里忍得这种委屈?当场便厉喝道:“谁?是谁?!如此阴险做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小凤的情况虽然不太好,却还是忍不住吐槽道:“等一等,你怎么有脸面去呵斥别人做派阴险?难道你自己化妆成熊姥姥去害人的时候很光明磊落?”
公孙兰厉声道:“住嘴!陆小凤!”
她的身体状况还在变差,从一开始的手脚发软,逐渐变成了手脚麻痹,她甚至已经连自己的四肢都已感觉不到了,心跳却快得要命,也不知道是这奇毒的效果,还是她被骇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能走能跑能跳的人,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的。
公孙兰口不择言道:“是谁,到底是谁!你敢做却不敢当?!”
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之意响起:“是我!”
公孙兰一愣。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但是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听。她的声音很娇、很柔,好似会随风摆动一样,但是又有一种嘶嘶的气音,好似一条蛇正在发出声音一样。
这声音她听到过,是花满楼身边的那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带着帷帽,长长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公孙兰不是很在意,毕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若是实在要泄愤,大可以在制住花满楼陆小凤之后,先在他们面前杀了这女人泄愤。
她唯一记得的,也就只有这女人纤细高挑的身姿了。
她甚至有点不会走路似得,扭起来妖妖娆娆的,还时不时就往男人的怀里倒,一副贱|人做派,实在叫公孙兰很不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女人竟是那只黄雀!
女人穿着浅色的衣裙,仍是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慢慢地走近了公孙兰,蹲在了她的身边。
公孙兰的四肢彻底的失去了控制,连撑着身子都做不到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态躺在了大街之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正在对着她指指点点,这一切都让公孙兰难堪极了。
当然了,难堪倒是其次,关键是那种死亡的恐惧。
她接触过很多次死亡,不过都是她让别人死,所以很愉悦。等到了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感觉没那么好了,反倒是很可怕、很绝望,几乎令人快要发疯。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带着帷帽的妖娆女人,道:“你究竟是谁?”
女人一下子掀开了帷帽,露出了一张病态而绝美的脸,她的脸有那么一点红,盯着公孙兰,非常快速地回答道:“我叫玉池,枝玉池。”
公孙兰对她怒目而视,道:“你想干什么?!”
枝玉池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审视着公孙兰。
从这个角度,公孙兰忽然看到,她的眼睛居然是暗金色的,眯起来的时候,就会闪出那种冰冷的金色的光芒。
她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轻快地道:“你要杀花满楼,他是我的情人,所以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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