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响指过后，食堂里的野兽被安抚，他们脸上短暂出现空茫神色，眼瞳失焦、上眼皮与下眼皮粘连，行动变缓，身体晃悠两下，最后栽倒在地。
连绵不绝的“扑通”声在食堂内响起。
许尘影惊骇不定地望着倒了一片的骑士们，慢慢后退至楼梯处，后腰抵着铁护栏，靠着这么点支撑维持身形。
其他人早就逃得连影子都不见，空荡荡的食堂只剩许尘影和琴房那名骑士。
哦不，不能再称呼其为骑士了，应该称他为新一任国王。
头顶昏黄的小电灯把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熏热的夜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吹之不散的臭味和血腥味，时不时刺激着许尘影的嗅觉。
许尘影垂下眼睫，一个由平民变为骑士的学生趴在他脚边，头顶的长剑正在一点点消散，“平民”二字慢慢浮现。
赋予他们等级的力量被收了回去。
这样的力量，不在许尘影了解到的学园规则之内。
“你到底是谁？”
许尘影的腿还在发抖，呼吸又急又重，面上并无死里逃生的喜悦，相反，他的疲惫和厌倦都写在眼中。
来到这所学校不到三十小时，几番死里逃生耗尽了他的精力，之所以还坚持不倒，是因为他想从面前的青年嘴里得到一个真相。
关于青年的来历，关于他为何成为国王，又为何驱使平民们暴|乱残杀国王。
身旁不远是上任国王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是谁都能在这样血腥一幕的冲击下保持镇定。
许尘影目光匆匆掠过，确定国王的胸膛已无起伏，就收回目光，努力控制呼吸和涌上喉头的反胃感，清澈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站在横七竖八的平民学生中央，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漆黑凌乱的发张牙舞爪地支棱着，长眉乌黑，桃花眼微微弯着。
他气质独特，分明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却让人移不开眼。
“我呀？”
他开口，声音低沉温和，一如萦绕在许尘影身周的夏夜晚风。
熏热、潮闷。
“我是这里的学生。”
不远处，榕树下，贴地飞行的落叶打了个转，许尘影眼明心明，摇了摇头，笃定道：“你不是。”
青年勾唇笑说：“怎么不是？我每次见你都穿了校服，还戴了校徽。喏，在这儿。”
那个校徽被他别在衣摆，像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物，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校徽，“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因为你的力量和这所学园里的力量不是一个体系。”
青年闻言，结结实实愣了两三秒，眼中浮现出微末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许尘影却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告诉你我的推测。”
“还记得这茬呢？”
许尘影用沉默回答，他确确实实还记得。
“这么较真？”青年朝他走来。
许尘影颔首：“嗯，较真。”
青年脚步一顿，心中咋舌。
……这小npc较真的模样，还挺乖。
他舌尖顶着上颚，桃花眼弯成月牙，“好，我告诉你。”
“我叫褚原，记住了吗？”
许尘影舌尖含着这两个字打转，眨了下眼，“记住了。”
“现在能说了？”
“不能。”
褚原皱眉，“你耍我？”
“不是耍你，”许尘影指了指地上那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国王的尸体，“再在这儿说话，我就要吐了。”
褚原：“……”
*
难得让褚原吃一次瘪，许尘影压抑的情绪疏阔许多。
这会儿的学园并不平静，四处都是躲避灾祸的学生，他们跑得快，自然不清楚那群暴|乱的骑士军团已经重新变回了平民。
许尘影将国王换人、暴|乱平息的事告诉了路上碰见的人，由这些人再往外传播。学生们本就熟悉每72小时一次的等级争夺战，进、出战斗状态都非常迅速，等到许尘影和褚原回到男生宿舍701的时候，校园的惊变基本平息。
“现在能说了？”关上门，褚原抱臂，好整以暇地问。
“我想想。”许尘影给自己倒了杯水，盘腿坐在宿舍里的小沙发上，边捶腿边整理思路，身旁的沙发往下一陷。
——褚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过去的三十小时里，许尘影被无数人近身，他们肆意揉捏他，以至于许尘影警惕任何人的靠近，褚原甫一靠近，他便像炸毛的猫，呼吸骤然屏住，凝神感受着褚原的动作。
然后发现，褚原坐下后就没有动作了。
许尘影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我想好了。”
“唔，说吧，为什么我和学园的力量不是一个体系。”
“第一点……”
褚原打断：“等会，你是那种分析问题要给人罗列一二三四五点的学霸吗？”
许尘影惊讶：“你怎么知道？”
褚原无言以对，“你继续。”
“第一点，”这次没有褚原打断，许尘影说得无比顺畅，“学园里的力量由国王-平民阶级体现，一开始就很明确，比如国王只有一人，国王的权力无限大，低等级服从高等级，这套规则完整且有序，自成体系。而你的力量乍看之下遵从学园力量的束缚，遵从‘高等级命令低等级’这样的规则，可是昨晚，你让我和你四手联弹的时候，我看见傀儡撞进我的身体，接着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可那时已经在12小时争夺战，‘低等级服从高等级’的规则束缚并不存在，你使用的，是学园规则外的力量。”
许尘影说完，停下来观察褚原的反应。
褚原似笑非笑，“继续。”
许尘影抿了下唇，对真相的渴望盖过了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他继续道：“第二点，国王只有一个，但你和上任国王却同时存在过一段时间。我怀疑过规则，现在国王的死亡，给了我新的灵感。”
“先假设‘国王只有一个’为真，那么‘双王共存’为假，我推导出两个结论：1.你欺骗了规则，上任国王得到的国王牌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国王手上的权力什么时候失效，全凭你说了算；2.你有特殊手段，能在12小时争夺战结束后，从国王身上窃取权力。”
“接着假设‘国王只有一个’为假，那么‘双王共存’为真，但如此一来，为什么上任国王的王冠会消失，谁能做到这一点？学园规则不能，因为规则推崇国王支配学园，不会自己打脸。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和国王为同等级的你。你能做到学园规则做不到的事，要么是你的力量凌驾于学园规则之上，要么你的力量就是股彻头彻尾的外来入侵力量。”
话音刚落，许尘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压住，脖颈一凉，一柄短小锋利的尖刀抵上他的咽喉。
只要褚原再用力一点，就能刺穿他娇嫩脆弱的颈部皮肤，割裂他的喉管。
褚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带森凉笑容：“有时候，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许尘影感受着距离咽喉极近的刀尖，连吞咽这一简单动作做起来都无比艰难，只能努力仰着脖颈，远离刀尖的逼迫。
修长雪白的天鹅颈被迫暴露在褚原面前，哪怕许尘影竭力昂首，娇嫩的皮肤依旧被刀子压出了两道红线，微微的刺痛刺激着许尘影的神经，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奇异的是心里没有多少恐惧感。
“这次我猜对了，是不是？”
饶是被人拿刀抵着、用话威胁，许尘影成功解出谜题的喜悦分毫不减，双眸亮若晨星。
褚原在他的注视下松了些许力道，但依然压制着许尘影。
“那聪明的小学霸，不妨再猜猜你自己是什么？”
许尘影眼中的喜悦褪去。
其实很明显了。
褚原昨晚说他是npc，之前在食堂二楼，他听见的电流音说【npc许尘影】，再加上这所看似普通、实则拥有超现实力量的高中校园。
每一处异常都提醒着许尘影，他所在的世界也许是虚假的。
而他，只不过是——
“我是，”许尘影闭上眼，认命般轻声叹说，“……一个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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