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你会不会喊啊!
救命你会不会喊啊!
救命你会不会喊啊!
周围的人还在跑,还在尖叫,几乎是立刻就把杨屿的这句话压下去了,回音就像幻觉一戳就破,等到尾音从杨屿的耳边滑过他也认为这是自己的幻觉。随着穹顶快要闭合,刚才带给所有学生快乐的阳光也正在消失,刚刚所有人都希望再多一点光,现在每个人心里都在绝望地嘶吼,快关上,快关上。
穹顶的大灯打开,可以让基地里恍若白天。活在基地里的人再一次缩了回去,被战争,被来自沙漠的恐惧,逼回了金属的壳子里。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拥有安全。
但随着一声爆.炸声响起,这里也不再安全。杨屿被撞得站都站不住,手里还紧紧拎着戚洲的领口,这声音瞬间让他想起爸爸妈妈牺牲前的通讯记录,也是这样的。
只要把戚洲推到外面就行,这个声音是可以带来死亡的。可是现在自己在干什么?居然……在救仇人的儿子。
紧接着,又一声炸裂声,而且更近了。穹顶的关闭速度不够快,周围全都是黑烟和惨叫。杨屿被撞得摔了一跤,肯定是高年级的学生没看清楚路,差点让他站不起来。
对,没错,人也是可以被踩死的,只要自己现在松开手,把戚洲推出去,冲过的人看不到脚底下有人,就可以将他踩死了。
周围这么乱,又有这么多的黑烟,没有人能看到是自己干的。
没有人能看到是自己干的。
“杨屿,你一定要记住你爸妈是怎么死的,都是戚斯年害的。都是戚斯年害的!你不能忘!你要给他们报仇,知道吗?是他害死了他们!”
杨屿的耳道里充斥着两种声音,有金属的碎裂声,还有出发前舅舅对自己说的话。两种声音相互交杂要把小小的他扯成两半。不断有人冲撞,有人摔倒,有人哭喊,有人流血,但更多的是呛鼻子的浓烟。脚底下在震,像是地震。
杨屿从来没感受过地震,除了从另外一个基地过来的那几天,他都没有离开过金属的保护。但是他觉得,这就是地震。
脚下在震动,实际上是被轰炸了。
但是很快,第三种声音就进入了他的耳道。
戚洲被浓烟熏得一直咳嗽。他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咳嗽的声音却是正常的,如同出生时就会呼吸。当浓烟进入鼻腔和咽喉,就会激活身体本能的反应,想要把异物咳嗽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嗽的声音那么小,那么小,随时随地都能断掉。
杨屿的手还揪着他的领口,一直没有放,但是仿佛一直处于放开的边缘了。浓烟也进入了他的眼睛,疼得他想要流眼泪,忽然间,浓雾一样的环境当中亮起了红色的指示灯。
是军校的紧急避难措施打开了,所有的人都可以按照灯光的指示进入防空洞。
只要进入防空洞就安全了。
咳嗽的声音还在耳边,杨屿已经看不清楚戚洲的脸,他回过头,再一次张望那些红色的救命的灯,在迈开脚步冲向灯光的时刻,他放开了戚洲的领口。
转而抓住了戚洲薄薄的手腕。
火光四溅,他们在炮火声中逃跑,像两只无家可归的小鸟。
防空洞很大,基地的每一个大型设施下方都有,听说在沙漠里也有,每一个都是超级空旷的地下掩体。戚洲刚刚还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不是被炸死就是被浓烟熏死。他第一次见到袭击,原来人在特别害怕的时候,动不了。
原来这就是爸爸说的,战争。
杨屿拉着他跑,他就跟着跑,只能看到火,却听不到。大家都害怕的巨响他听不见,惨叫声他听不见,杨屿回头和他说话也听不见。可是戚洲却有很坚定的念头,自己一定不会死在这里了。
因为杨屿没有放开手。
防空洞里有很多的人,进来之后大家慌忙地找地方坐下,随着厚重的大门关上,备用电源启动,头顶的红色灯光开启,象征着外面的危险还未过去。
杨屿拉着戚洲找到一个角落,一屁股坐下之后抱住了戚洲的脑袋,双手捂住了他原本就什么都听不见的耳朵。
炸声才刚刚开始,就在防空洞外面。
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虽然跑了没有多远,但是人的体力在恐惧当中快速消耗,让杨屿的膝盖发软。戚洲就在他的怀抱当中,抱着两只膝盖往他身上贴。
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了一层红色的灯光,很诡异。
杨屿暂时没有力气推开戚洲,小腿和手都在颤抖。借着短暂的休息他惊慌地看向四周,很多人都受伤了,遍地都是血。
医务部的人在包扎,教导员们在安抚伤员的情绪,忽然又一声爆.炸,好像离他们好近好近。
杨屿的手又紧了紧,只希望防空洞能够支撑得住,自己还没报仇,不能死在这里。
戚洲贴在杨屿的身边,才发现他们的军靴靴底全是黏糊糊的血。金属地板上都是血脚印,他先是原地蹭了蹭,两只手放开了自己的膝盖,试探性地搂住杨屿一条胳膊。
“不许抱我。”杨屿这么说着,可是根本没有动弹的力气。
他的不动弹给了戚洲不少勇气,于是更靠近了,还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杨屿的衣兜里。刚刚太过害怕,现在戚洲的手还攥成拳头,伸不开。如果被人看到自己这么胆小,那他们一定会嘲笑自己。
笑话自己有那么厉害的一个爸爸,却吓成了这样。
好在有杨屿,戚洲悄悄地往杨屿的肩膀靠了靠,杨屿好勇敢,他不怕火和浓烟,拉着自己就跑。
随着时间推移,头顶上的声音开始变小,只能听到闷闷的轰雷声。
从小在金属保护下长大,按理说杨屿不应该听过雷声的,可是他确实听过,因为狂风暴和曾经的风暴不一样,它非常可怕。飞沙走石,席卷一切,它将地球上的城市夷为平地,风暴中心就有雷声。当雷暴扫过基地时,所有人都能听到。
现在,那个声音又来了。
但杨屿清楚地明白,那只是炸.弹炸到了穹顶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了一些,杨屿的体力也逐渐恢复,忽然,他发现戚洲的手好像在自己兜里,便伸手进去掏。“你把手放在我这里干什么?拿出去!”
“啊,怕,怕。”戚洲紧紧贴住他,生怕小拳头被拉出来,“怕,怕。”他现在知道“我”怎么发音了,就努力将嘴型张开,“我,怕。”
“现在你知道怕了?我看你最不知道害怕,连爆.炸了都听不见。”杨屿还是要拽,才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和他多亲密,可是别看戚洲瘦,害怕的时候力气大得很。
不仅拽不出来,兜里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拳头,手指都掰不开。
“胆子真小,这就吓坏了,笨蛋小聋人。”杨屿又用了些力气,像是要看看能不能将戚洲的手指掰断。可是当他把指尖戳入戚洲的指缝时,那个小拳头主动张开了,不到半秒就攥住了他的手指,紧紧不放。
“你!”杨屿气狠狠地瞪他,“松开!谁要拉你的手!”
“我……我……笨蛋,笨蛋。”戚洲的目光明明是聚集在杨屿脸上的,虽然没搞懂他的话,但是能明显看出他不高兴,于是目光轻飘飘地往外撤,去看别的地方。
杨屿的手上全是汗水,有自己的,也有戚洲的,虽然现在笑会很不合时宜,但是杨屿不知道怎么的,还是笑了出来。
“假装听不懂就不看我,看来你不是笨蛋啊。”杨屿的手都快被他捏疼了,两只手一起塞在一个衣兜里,里面还紧紧攥着,“亏你爸爸还是个向导,怎么会有你这么笨又胆小的儿子……”
戚洲知道他在说话,余光里,杨屿的嘴在口罩后面动,可是世界里仍旧一片寂静。
灯光仍旧是红色的,说明危险还在。杨屿和戚洲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在不被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周围吵吵闹闹,他忽然觉得戚洲这么安静也不错,不会烦人,像个可以随便折腾欺负的大玩具。无论自己做什么,只需要在兜里拉住他的手就可以了。
他的安静和周围的吵闹形成了对比,只剩下一双闪亮的眼睛到处看。在这一刻里,杨屿好像又不觉得戚洲是戚斯年的儿子了,只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同龄人。
安静到,整个防空洞里,在这几分钟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只是躲在旁边的两个同龄人打破了这种宁静,杨屿转过去看,刚好和其中一个眼神对撞,结果这样一撞,那人竟然抱着膝盖挪过来了。他看起来比他们低两三个年级,旁边跟着一个大一些的。
“咱们靠在一起躲着吧。”小的那个说。
杨屿再把头回正,一个戚洲就够他烦的,仍旧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你叫什么啊?”可是那个小的特别爱说话,似乎还想和他们套套近乎。杨屿清楚,这是恐惧产生的合群反应,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动物都会选择抱团。说到底,人类终归也是地球上的一种动物。
“我叫尹生,他叫李韩。”小的那个好奇地看着新同学脸上的口罩,“我今年7岁,你们呢?”
“我今年9岁。”后面叫李韩的哭哭啼啼说着。
戚洲看到他们和自己说话,下意识想要去掏兜拿糖块或者苹果,军校里的好朋友都喜欢吃,给他们吃的,他们才陪着自己一起玩儿。可是这会儿只掏出一个小本子。他的右手还在杨屿的兜里,刚要抽出来写字,手指上的力气猛然增大,掐得他好疼。
杨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掐了,不希望他们和戚洲做朋友。于是自己拿过本子,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杨屿。
“杨屿……你叫杨屿啊?”尹生格外开朗,和旁边胆怯的李韩形成鲜明对比,他把自己和李韩的名字写在小本上,又还回去,“你们别害怕,咱们不会死在这里的,你们看,那边正在帮助指导员安放伤员的人是我哥哥,他叫尹胜,旁边那个一起帮忙的,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叫迟澍。他们都是高年级的学生,已经17岁了,只要再过1年他们可能就会觉醒,变成基地里最厉害的哨兵或者向导。我妈妈以前就是最厉害的通讯兵……”
这一串话在戚洲眼里根本什么就听不懂,他眼巴巴地看着杨屿,希望他能给自己写下来。可是杨屿没有,只是看向那边的方向。
他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抱着一个受伤的女生,另外一个男生正在帮忙包扎。再往旁边看,狄武断了一条胳膊,在担架上昏迷。惨烈的断口流了好多血,已经把制服全部染红,在地上留下一大滩的暗红色。
那一片暗红色,非常粘稠,当高年级的学员走过去时还会粘在他们的靴底,跟随他们的走动在周围留下血印。戚洲更害怕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战争的威力,原来那些炸.弹想要一个人的胳膊是那么简单。
可是他所有的恐惧都说不出来,只好紧紧依偎在杨屿的旁边,过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又掐了他一把,但是没有那么用力了。
“我……只笨蛋。”挨掐之后,戚洲反而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躲在杨屿后面小声地说,重复地说着自己唯一会说的一句整话。
“没错,你就是笨蛋,连句救命都不会。”周围的血太多,甚至流到了他们的靴边,杨屿缩了缩腿,抱着戚洲往后挪,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粘到这些,他痛恨血,要一辈子离得远远的。
戚洲傻乎乎地看着他,想要弄懂他说的话,忽然下巴就被捏住了,杨屿用手掰开了他的嘴,用正脸对着自己。
“连句救命都不会喊,笨死了,以后有危险谁救你?看着我的嘴,跟我学。”杨屿说,同时拉下了自己的口罩,这一次亲自给他做口型,“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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