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宗
东宗宗主的死引起修真界一片动荡, 同时又有消息传来,北宗宗主也陨落了。
传言都说这是魔教干的好事……
燕长风摆摆手,打断众人的猜测, “跟我没关系, 我可没往北去。单枪匹马闯过去,宗门前的阵法灵兽就够受了。”
有人看向辛妄,
“我也没有。”辛妄看向身旁。
“现在的问题是宗门都觉得是我们做的,”左章无奈道:“我看他们马上就要沆瀣一气, 全力来讨伐了。”
这个黑锅他们甩不掉。
沈栖霜说:“与其等他们准备好,不如先下手破坏三宗的合作, 他们表面一致却未必齐心。中间有缝隙,裂痕就会不断加大, 解体是迟早的事。”
燕长风问:“那你觉得该如何?”
“制造矛盾, ”沈栖霜摊手,“不过我对此一无所知, 没办法。”
左章说:“听说他们要结盟,选出一人做盟主指挥。”
“没用, ”沈栖霜薄唇轻启,语气颇为冷淡:“各门各派谁也不服谁,最后各自为战——他们要是毫无嫌隙,当我没说。”
说着,他扭头看向辛妄, “不如你去。”
“……你想让我做盟主, 两头逢迎?”辛妄反应很快,“为什么要我去?”
沈栖霜点头, 说:“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在欢喜宗, 现在你的身份还是沧阳弟子, 代表南宗参加完全可行。如果交给你指挥,他们的生死就握在你手里,掌控主动才能立于不败。”
“而且,”沈栖霜说:“你如今修为足够服众。”
修真界再找不出第二个。
“嗯,可以。”辛妄接下活,“你跟我去。”
其他人皆是无言,分明正商量,有的人说着说着就自行决定了。
走之前,燕长风将辛妄修炼禁术的事情告诉沈栖霜。
“会怎么样?”沈栖霜问。
“很快他会达到瓶颈,再无提升的可能,身体也会衰败地厉害。”燕长风说:“他的天赋没必要这么着急,有机会你劝劝他,可能一时境界跌落,以后也会起来。”
……
*
两人离开雾山,又恢复了师兄弟的关系。
自从再见,辛妄没叫过沈栖霜“师兄”,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你”或是“陛下”“爱妃”的瞎喊,如今下了山也不愿意装。
他们紧赶慢赶,在所谓的盟会开始前到了地方。沈栖霜让辛妄先去找温从山,他自己则喊累怎么也不肯去。
辛妄看他睡下,才动身离开。
不多时,窗户外响起敲门声。
沈栖霜从床上下来,打开窗户,出现一张脸。
东陵相貌风流,一双狐狸眼看着就不像善人,他双臂承在窗栏,没正形地调侃道:“总感觉我们在私会。”
沈栖霜打量片刻,“我不瞎,找我有事?”
“……有,”东陵正色,“北宗死了,你应该知道。”
沈栖霜“嗯”一声,东陵和西宗联手,北宗自然活不了。
东陵说:“他死时,我们在他断开的关节处发现了灵线。”
灵线和普通的丝线不一样,不是实物而是由灵力凝聚起来的绳状,贯穿活人的四肢关节,以此达到控制效果。
普通人就算了,修士能将灵力运用地炉火纯青也能控制。但北宗是什么人?谁又能控制得了?
那一定是个比他更厉害的人物,屈指可数。
“但是没办法,灵线没能留下,一道化成灰了,不然这可比他们陨落还要骇人听闻。”东陵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能在北宗身上做手脚的人,修为图谋都深不可测。
可这人到底是图什么呢?
两人不得而知,除了暗暗提防却没有头绪。
*
早在三年前,敛尘一跃成为半仙,他的两个弟子也随之在修真界为人所知,不仅因为他们的师尊是如今修真界首屈一指,更因为两人都有让人艳羡的天赋。
可惜一个回家继承皇位,一个不知所踪,温从山带着辛妄参与盟会,一下子吸引力众人的注意。
无论认识不认识都来结识一番。
辛妄不常与人打交道,这种时候自然而然想起了沈栖霜。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样的场合最适合他才对。
修真界中,彼此走得近的宗门互相称为师兄弟。
“许久不见,师弟这些年还好吗?”
看来又是哪位师兄。
辛妄客气道:“劳师兄挂念,一切都好。”
“当年幻山门一别,沧阳派又出了事,还以为今后没机会再见到师弟,没想到今日一见师弟变化挺大。”
“哪里哪里。”辛妄谦虚,他看着眼前的师兄迟迟对不上人,幻山门还是五年前去过,恭贺少门主迎亲。
辛妄一时失神,转眼过去这么久了。
他们这次选择盟主的标准,不是武功修为声望,而是谋划。
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覆灭欢喜宗。
有人说请长老出关,也有人说逐个击破,更有人将全部人手一齐压上。
辛妄既熟悉正道又了解魔教,他自然是有主意,又不好说的太过详细。
模棱两可道,“魔教众人各怀鬼胎,未必能够团结一致。而今北宗东宗无主,当务之急是稳定宗门再选任宗主,否则不说别人,我们自己就有麻烦。如果两宗同意,可否将人选报出来让大家一起评判。”
有人问:“我们这边安排好了,魔教又当如何?”
“什么是魔教,恶人还是欢喜宗?”辛妄不敢苟同,魔教中人未必全然恶贯满盈,杀人如麻,更贴切的说法是太过极端,无法为正道接受。
“我们杀不完所有的人,也不能徒增杀孽。硬碰硬永远两败俱伤,降服才是道理,若是冥顽不灵也不必留情。”
如醍醐灌顶,这番话点醒了众人。攘外必先安内,先前被仇恨和惧怕冲昏了头脑,连要紧的事都忘了。
这场盟会无疾而终,商定改日再议。
辛妄带着沈栖霜回了沧阳派。
揽月峰,三省阁
熟悉的一草一木皆在眼前,沈栖霜抚摸着窗棂,忽然惊觉已经许久没回来。
往事历历在目,却都化作云烟散。
辛妄站在面前的时候,沈栖霜好像能看到他过去的影子,就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那么相似,却又不太像。
温从山没有说辛妄的另一重身份,他们去见过师长,所有的师兄弟也只当是走了许多年的师兄回来了,他们热情地迎接,如久别重逢的亲人团聚。
沈栖霜的印象还留在以前,都是些小孩子,他们没说两句就哭起来,没了平日里的稳重。
“辛妄,你去买点糖回来哄哄大家。”沈栖霜故意说。
那些弟子听了破涕为笑,小孩子才吃糖,他们不要,又说起自己已经长大了,多么稳重云云。
“不高兴?”
他们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这些年过去沈栖霜更不认识路了,全靠辛妄拉着走……他想到当初辛妄走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现在是不会了。
辛妄愣了下,“没有不高兴,只是发现没话说了。”
短短几年,浮生若大梦一场,早已不是当年的心境,再看到从前熟悉的师兄弟,每个人都如同记忆中那般,却又和脚下走的路一样,今非昔比。
“想回到以前那般吗?”沈栖霜拉住辛妄的手臂问。
辛妄斜了他一眼,“干什么?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警惕心这么高?”沈栖霜笑着问。
辛妄低声道:“你就会说好听的。”
甜言蜜语是糖也是毒药,辛妄没说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想过。远的不论,就说沈栖霜为什么会来雾山,为什么想让他做盟主……
他不愿意深思罢了。
彼此时间都不多,珍惜眼下就好。
沈栖霜察觉一股子怨气,忽然停下了,“辛妄,背我回去。”
“??”
这人是越来越懒,路也不愿意走,辛妄正想着。
沈栖霜又说:“像以前一样。”
辛妄矮下身,沈栖霜趴在他背上,顺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回揽月峰。风过林梢,树叶轻微吵闹,此时还在料峭时节,山里的虫没来得及苏醒,林间一片寂静。
两人都没作声,伴着渐晚的天色慢悠悠回去。
时间对修士宽容,对他们还是个奢侈的东西,如果能再久一点,这段路也不会走得那么快而紧促。
回到院子,天晚了。
原本院里该亮着一盏灯,那是敛尘在等着两个小徒弟回家,如今却没有。敛尘在后山待了数年也没出来,小徒弟各奔东西,揽月峰夜里没再亮过灯。
辛妄等沈栖霜睡着后熄了灯,披着夜色上了后山。
月光落下,窗户格外透亮。
“77你最近话好像很少?”沈栖霜坐起身,坐在窗边仰头,他小时候总会这么做,妈妈说他们思念的人都住在月亮上。
长大了,他知道是骗人的还是喜欢观月。
【我只是,有些难过。】77低声道,听得出来似乎经历了什么,从前77不是这样的,又吵又闹。
“出了什么事?”沈栖霜问。
77说:【我快要消失了。】
【送你离开之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也该离开这里。】
“那你去哪呢?”
【去我该去的地方呀。】77打起精神。
沈栖霜也是第一次知道,系统也会失落,也会因为要离开而难过。
第72章 西宗
辛妄去后山是为了寻敛尘, 他才踏入山中一步,一柄桃木剑直冲面门而来。
他身体后仰,避开了剑锋。
有一人从山中走出, 一身雪衣长袍, 桃木剑回旋落在敛尘手中。
“师尊。”辛妄恭敬道。
过了半晌,敛尘道了句, “回来了。”
便没了下文。
同温从山说的差不多,敛尘如今不爱理睬人, 谁都一样。
“我此来有一事相求,”辛妄看师尊要走, 急忙说道。
敛尘回过身,琉璃目中无悲无喜, 一身白衣似明堂正殿之上高高架起的神佛, 悲悯世人却不见得出手相助。
辛妄没有把握,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想请师尊为我做一个结界,不令魔气泄露。”
敛尘护着几只残废的魔物, 这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不过他如此修为,又只是低等魔族不足挂齿,这才睁一眼闭一眼。
后山有些许魔气泄露并不奇怪,倘若需要结界,还是敛尘这样修为的人……
不止不是普通的魔, 是只厉害的大魔。
敛尘没问原因, 答应了下来。
辛妄却没有感到轻松多少,他眉头紧锁, 手指握起成拳, 成与不成就看接下来了。
第二天, 小院迎来了久违的主人。
沈栖霜刚睡醒,发现辛妄坐在床边,“你怎么……”
话说了一半,余光瞥见院内看去似乎站着一个人。他想起身,却被按住胳膊,带着疑问扭头看见辛妄神色深重。
“可能有点疼,你忍忍。”辛妄眸中是化不开的浓色,他害怕会失败,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办法。
水到了堤坝前,再无回朔之途。
他没有解释,扭头向着门在一抹白色的身影唤道:“师尊,可以开始了。”
沈栖霜似懂非懂,心下暗道:辛妄这是下定决心了。
“顺利的话,以后都不会疼了,还能活很久。别害怕,我会陪着你,即使……”辛妄顿了下,道:“会没事的,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知道你不愿意,就当我自私一回。”
他捂住沈栖霜的眼睛。
沈栖霜听了,依稀记得他好像是说过这话,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辛妄也没问过他。
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起初都很平静,直到身体开始疼起来,沈栖霜忍不住哼出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像坚冰夹在骨缝之间,无孔不入,冷而刺痛的感觉极为强烈,好似身体用刀割化成一块一块,还在不断细分。
凌迟也不过这般。
一块厚布塞进嘴里,他用牙咬着不放,额头更是冷汗涔涔。
辛妄似乎在对他说什么,他也无暇去听,只觉得疼的厉害,头上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尾巴骨也异常难受。
直到渐渐失去知觉,这场刑罚才结束。
实际只是开始,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梦,在梦里缠上了一个人,紧紧抱着不肯放手,像是动物般只知道顺从身体。
这种感觉很差。
沈栖霜很热,那人却是凉的,直觉告诉他要放手,身体却不愿意,他的意识被困在身躯里迷了路。
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意识是否清醒,他沉在一滩水中,不断被淹没覆盖。
“你醒醒……醒醒……”
有一道声音在呼唤……
沈栖霜混乱地甩了甩头,浑身都疼。他闭着眼,手心按到绒毛上——房间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
猛地睁开眼,沈栖霜抓着触感奇怪的东西一看蓦然愣住了。
他,他居然有一条尾巴……
辛妄还抱着沈栖霜,似乎刚经历大劫,“还好,还好你醒了。”
他们成功了。
冰凉的水滴在头顶,沈栖霜后知后觉抬起手摸着辛妄的脸,轻轻道:“你哭了。”
“没有……”
“拿镜子给我看看。”沈栖霜并不想争辩,他很累但是睡过去之前,他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他还是人吗?
辛妄举着铜镜让他看,
沈栖霜摸了摸头顶,又看了一遍毛茸茸的尾巴,暗道这一定是做梦。
看上去没有很奇怪,容貌甚至更盛,皮肤如凝脂,一点点红都格外明显,纯白的尾巴,耳朵带着些粉,像狐狸。
只是两双耳朵显得诡异,尾巴蓬松到可以当毛毯遮住大腿。
大概不是人了。
沈栖霜深吸口气,又指着脖子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辛妄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担心,魅魔就是这样,离不开人,过段时间你就能控制了。”
沈栖霜:“……”
他不听话的尾巴竖了起来,被坏脾气的沈栖霜拍了下去。
*
约莫半月有余,温从山带来消息。
“我听说那些宗门属意你,很可能到时候请你任盟主。”温从山问:“你怎么想的?真要带着正道打回去?虽说正邪不两立,但你……”
两面倒。
温从山也不清楚辛妄到底是哪方的立场,这个盟主一但接了,就不是那么好甩开的,没点建树如何服众?
“我……”辛妄正要开口,隔着帘子响起茶杯碎裂的声音。
两人当即起身,寻着声响过去。
沈栖霜缓缓抬起头,抖落手上的茶水,“没事,杯子碎了。”
温从山也不好问,明明感觉不到沈栖霜的修为,他是怎么捏碎杯子的?
按照师兄弟的说法,沈栖霜修为被封了,不日就可以恢复,温从山提议去问问前掌门,两人也回绝了。
他察觉到隐情,没有多问,这么久也没见恢复,又不似没了修为那般无力。
温从山看着辛妄走上前,蹲在床边,拿着帕子给人擦手,眼神越发不对。他这年纪还没有道侣,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最终找了个理由暂且告辞。
“还是控制不住?”辛妄细细地擦拭指间缝隙,看到指甲长了又准备修理一下。
沈栖霜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身体里蕴含着力量,但还没办法控制自如,经常会不小心弄坏东西。
这段时间下来,屋里摆设基本都换了一遍……
“怎么办?把我的命灵还给我?”沈栖霜用手指勾住辛妄的下巴。
辛妄:“不,免得你出去惹事。你就待在屋里最好,哪也不去。”
又想关着他?
沈栖霜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尾巴蹭着辛妄腰际,等人上钩,抽回手,收了尾巴背对着他睡下,“你今晚自己睡,别烦我。”
“我听你的?”辛妄从背后贴近,嘲笑道:“别那么小气,尾巴,拿出来玩玩。”
指尖放肆地按着尾巴骨,那里会冒出来一段毛茸茸。
*
他们没有等到宗门结盟对魔教下手,先听到了封印要破的消息。
“西宗请求支援,我们尽快过去。”温从山带着人刻不容缓,封印事关重大,待魔族冲破封印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辛妄问:“之前不是听说,北宗那里派人过去帮忙?”
偌大的北宗群龙无首,内里想必不稳,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与三宗交好才是首选,不至于笨到无可救药。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地域,分出去的不过九牛一毛。既占了西宗的人情,顺带又得了名利。
沈栖霜眼皮跳了跳,他本想让辛妄接下盟主之位,再说服燕长风将尊主的位置交给他,以便于两方调度,逐渐蚕食宗门势力。
这么一看,封印松动与他们逃不开关系,可幕后之人想图什么?毁了整个修真界?
又或许……
“我也要去。”沈栖霜开口说道,光猜怎么行,去看看便是。
辛妄闻言扫了他一眼,“不行。”
“师兄,此次封印松动,我或许有点头绪,带我去看看事半功倍,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沈栖霜不问他,对温从山不疾不徐道。
温从山闻言,当即答应下来,“好!”
他转头对辛妄交代任务,“你带着栖霜,他修为尚未恢复还要人多照看。”
“……”辛妄:“我知道了。”
他怎么不知道危险,就是知道才不想带着一起,还容易分心。
但温从山已经开口了,甚至问起有什么沈栖霜发现了什么,沈栖霜分析地头头是道,从地势历史扯了一堆……实质内容没透露半句,听着倒像那么回事。
温从山更加坚定要带着师弟一起的心思。
*
封印在西宗地盘上,受到冲击最大的也是西宗,尽管他们之中有一部分已经前往北方。
封印地由二十多名修士共同镇压,他们大多是金丹以上的修为,撑不住了便有其他弟子顶上空位。
沧阳派到后,同行的弟子立刻接替上几个状态不佳的弟子,有人扶着他们去休息。
沈栖霜在高处远远看过封印,
那是一个深渊般的裂口,缝隙线条很明显,几乎横贯呈现不规则的直线。
众人围住的地方如同一个深洞,可以想象等封印大开,整条裂缝会像长大了嘴,从里面钻出无数的魔族。
尤其是与修士有仇,又被封印了千年的魔族。
分明前些年才加固过,安稳下来的封印这么巧就再次松动?
西宗正在等着众人,有人责难有人质问,好像封印都是西宗的责任。
西宗只好苦笑,“谁也不知道它怎么会这样,要不是弟子发现的早,恐怕魔族大军已经冲出来了。”
这是东荒帝时期留下的封印,不止倾注了神的力量,还有无数修士的血肉,尽管他们死后已经不剩什么。
当年赢得惨烈,也只是将魔族封印,这种东西不死不灭,没有轮回的说法,总有一天会再次诞生在世间。
那场战争许多弟子听说过,却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经历过的修士才知道,一但封印破解,人间会是多么惨烈的景象。
说是炼狱并不为过。
*
沈栖霜待了不久,就偷溜出去。
西塞多城堡,内里建筑如迷宫一般,绕几圈就不记得位置了。就是这样迷糊,他都能偶遇到东陵。
“呦,这是哪位小友,怎么到这里来了。”东陵好像拐骗的,“来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走到空旷的花园中,
东陵说:“到处都是眼睛,说话是有点不方便。”
西宗后花园,没几双眼睛盯着是不可能的。
沈栖霜问:“有什么发现?”
他没指望宗门能讨论出有用的东西,多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难哦,没有发现人为的痕迹,但是说意外……有待商讨。你觉得谁有可能?”东陵反问。
没证据都叫诬陷,如果要诬陷的话,沈栖霜会毫不犹豫选择北宗。时间太巧合,北宗宗主才死,他们还让了地方给西宗。
沈栖霜想:
幕后那人应当听说过,北宗宗主的死与欢喜宗有关。如此,不找欢喜宗报仇,又怎么会是西宗遭殃?
若是知道实情,又怎么不直接对西宗下手?毁掉封印可没有好处。
不过,真的有人为傀儡报仇?
“他想做什么?”沈栖霜自言自语。
东陵说:“又或许,只是意外也说不准。”
“哪有那么多意外。”沈栖霜看向东陵,两人对视,尽在不言中。
东陵又问:“你这段时间可好?”
“还行,已经没事了。”沈栖霜又说,“不过修为还没恢复。”
“那可要抓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东陵说道。
这话听着过了界限,
他一向不着调,沈栖霜知道东陵在说什么,反应很平静。
“就算我死了你也有的是办法,装什么——不过,你得帮他。”沈栖霜盯着东陵:“不劳而获可不好。”
两人的交易是互相的,沈栖霜很早就承诺,总有一天会让岛上的居民重回故土。也就是东陵所在的岛屿,他们很多人并非原住民。
东陵也不恼,狐狸眼带着笑,“还是你说话比较管用,省得我费心思。”
沈栖霜看着他,没说什么。
没一会儿,辛妄找了过来。
他看见沈栖霜和别人在一起,肉眼可见的不愉,板着脸说:“你怎么到处跑,这是西宗。”
东陵事不关己,看热闹地在一旁笑。
只见沈栖霜到了辛妄身边,伸手抱着他劲瘦的腰身,闷在衣服里小声说,“迷路了。”
辛妄明显将声音放低,却不甘心地抱怨,“谁让你乱跑的。”
他抬起头,看见东陵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沈栖霜身上,“是这位仙师带的路吗?”
东陵回过神,端着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吾名东陵,方才见这孩子在宫殿里打转,好心带了出来。”
辛妄笑了笑,“久仰大名,多谢仙君。我师兄嫌我无趣,宁可在外面打转。仙君风趣,想必方才聊得很愉快吧。”
沈栖霜默不作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辛妄年纪也不小了,心眼子还是芝麻大点。
“也还好,头一次见到这般聪慧的孩子。”东陵好脾气地笑,像是没听出来话里有话。
东陵是他们师尊那一辈的,将两人当小孩有些占便宜,却也没说错。
辛妄隐隐气到,思索着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东陵说沈栖霜聪慧?又见东陵笑时如狐狸一般,看着就满腹心思。
“改日定备礼向仙君致谢。”
辛妄道一声,随后带着沈栖霜走了。
路上还佯装好奇,
“他看着这般年轻,是不是已近百岁?”
这不是废话,年纪不大能和西宗有交情?沈栖霜毫无感情“嗯”一声,抬眼看他。
辛妄又说:“他说话是不是很有意思,你们聊得高兴吗?说了些什么,我也想听。”
“没说什么……”沈栖霜转了话题道:“封印的事有眉目了吗?”
“他们觉得,不是意外就是欢喜宗做的。”辛妄敛下眉,照这样发展,恐怕矛盾难以避免。
沈栖霜应道:“这样啊……”
*
北方大雪,满天的风霜落在山巅。
在高山顶端之上坐着一个老者,他生了胡须,头发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
面前是一石刻的棋盘,老人手执白棋,正端详落在何处。只见棋盘上落子不在少数,是一盘残局。
“成大事者,无一不有所牺牲。”老者落下白子,有一抹身影缓缓而至,老者抬起头,“我等你很久了,”
“徒儿……”
“我师尊早已羽化,你是何人?”敛尘将一柄长剑抵在老人颈间。
风采还一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化成一个俊俏公子,儒雅端方。
“我是把你养大的师尊,你不记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摆烂了,等我酝酿一下怎么把boss放出来dog.
第73章 西宗——幻山门
西宗来了数位洞虚境界的前辈, 他们一齐围在封印周边,抵抗下面翻涌的魔气。
弟子很少能见到长老尊者,有幸看到这么多当世强者居于一处, 忍不住激动起来。尽管他们的师长也在修真界赫赫有名, 但场中几乎个个惊才绝艳。
人或许不认得,但提到战绩都有所耳闻, 甚至他们学的某一术法就出自这些人之手。
说句不好听的,激动程度相当于看到已经仙游的前辈, 活生生站在面前。这不只是前辈,是历史在眼前展开, 所有听过看过的传说也不再飘渺。
沈栖霜站在温从山身边,远远看向辛妄。
温从山感慨道:“还记得当初下山时褚丹也在,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 一路上吵闹惹事……年轻真好,可惜回不去了。”
“少年不知愁罢了, 师兄还年轻,可别说这话。”沈栖霜看向他, 温从山一如当年,却没了当初的清朗气,随心自适。
周身环绕的气势沉重下来,眼看着就觉得累。
他侧目又看向辛妄,青松翠竹般挺立的身姿初见风华, 要不了几年便能独当一面;温从山也会带着沧阳派, 成为修真界的顶梁柱。
几年下来,沈栖霜早没了当初想要搅乱风云的兴致, 只希望这盛世如他所愿。
众人合力之下将封印压了下来, 西宗恢复平静, 但修真界并未放弃对魔教的讨伐。辛妄被推上了盟主的位置,即使有谁质疑,也在绝对的实力的压制下说不出话。
名门正派在各自势力地盘中对魔教清缴,摆在沧阳派眼前就有一要紧的事。
——当初魔教中有一女子叛出嫁给入幻山门,这件事沧阳派是知道的,幻山门门主并未隐瞒。
当两方保持平衡时,他们自然乐意对方的人加入己方阵营,一旦双方敌对,一触即发之时,阵营中的反叛者,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了一个异类,尤其是在东宗北宗眼里。
那女子已嫁为人妇,婚后安分守己,不曾再残害正道中人,只是往事错事重提,被称为妖女。
俨然要拿这女子祭旗。
辛妄听说此事,难免唏嘘,说道:“事情怎么会到今天?”
沈栖霜看了看他,只说了两句。
一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二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早在那两人成婚时便埋下了端倪,只是当时没把事情闹大,又是在南宗,其他人不好插手。
如今好似点燃了引线,轰地就炸开了。
可能的原因还有许多,但现在结果摆在他们面前,且是唯一。
要插手还是要坐以旁观。
缘铿一面非亲非故,沈栖霜没想过要干涉,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哪怕他也觉得这女子无辜可怜。
辛妄也想不到一定要救下她的理由,却说道:“我想救她。”
“当然可以。”沈栖霜颔首,“都是盟主了,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就是。”
这话听来是鼓励辛妄运用手里的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起落之间不过一场游戏而已。
如果权力有用,辛妄会很好地运用它。
但他看得清形势,“盟主的位置有名无实,他们不见得听我的。”
所谓盟主,就是一个名头,纵使声名无两真正的宗门怎么会全然听从指挥命令。
沈栖霜站在他背后,靠在耳边说:“这就要看你怎么用,一个空名也能获得实权,声望名誉……你缺了一点机会,现在正好有。”
左右逢源,操纵局势。
沈栖霜眼里没有敌友,只分有用无用,讲求利益。他看辛妄正在犹豫,又说道:“也不是什么坏事,权力这东西各凭本事而已。”
有手段总比任人刀俎得好,即使见不得光。
如果没有他,辛妄或许能做领头人,却不见得是掌权人。有沈栖霜在,至少在此刻,他正推着人往那条路上走。
想要救人当然可以,掌权者能为所欲为……
辛妄扭过头,问:“你希望我汲汲营营,热心钻研诡道?”
沈栖霜迎着他的目光,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绯软的唇吐出的话也格外动人,“不,我想看你登临至高,看你千秋外载、流芳百世。
不过你不愿意——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向来深情见薄情,情爱二字最难看透。
辛妄深陷其中,自以为能放下却始终不得,他看着沈栖霜的眼睛许久,清晰看到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好,我先去幻山门看看,你到时候跟着师兄一道。”
他站起身,一手拎着外衣抬起胳膊套上。
沈栖霜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过了半晌才发觉被抛下了。真是匪夷,之前困着他看得紧的也是辛妄。
是在放羊吗?
他视线轻轻移向脚踝,红绳并未取下,动动腿铃铛便响着,在屋里显得越发静,却只是普通的一根,不再有锁链拴在床头。
忽然生出一种被牵着的错觉。
他低下头笑了笑,似在嘲笑又不知笑谁,起身后同样出了门。
刚踏进温从山的住处,桌上茶盏摆好了,茶水也是满的正冒着热气。西宗天冷不少,沈栖霜加了衣裳,双手拢在袖中。
“师兄打算何时离开?”他在边上坐下。
温从山抬手推了杯子过去,眉峰皱起,“刚刚收到弟子传信,那位少夫人有孕在身……辛妄跟我说了,他先过去看看情况,我们随后就到。”
他也难办。
大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不处置没法向修士交代,处置要处置什么?一介妇人,身怀六甲。
“幻山门什么意思?”沈栖霜吹着茶水冒出的热气,随口问问。
温从山摩挲着茶盏,“当爹的大义灭亲,他儿子舍不得媳妇,还有两人的孩子。”
“师兄宽心,辛妄过去了让他解决就是。”沈栖霜抿了一口茶,“其他人呢?”
“那些宗门前辈压制住封印便离开了,弟子自然跟着走。”温从山看向他,“你回去收拾一下,最晚后天我们也该动身了。”
沈栖霜应下,他低下头水汽扑在脸上。
【等到秋末那几天,大门开了我就可以带你离开。】77在沈栖霜准备休息的时候冒出来。
“这么快?”
沈栖霜没有料到,77之前说是冬天,没确定头还是尾,这么一砍就是三个月。
【你不想走吗?】77犹豫着问,语气中有点小心过了。
沈栖霜从这句话里剖析出另一层意思,“你是想问我,舍不舍得?”
【嗯。】77闷了一声出来,像喉咙里的气音,他说起来有点子可爱劲。
“我当然会走,一切安排好就要离开了。”沈栖霜脸上没有留恋,问:“你现在想告诉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吗?”
【因为合适,正如我说的那样,你的灵魂性格,都是最符合这具身体的。】77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他陷得不深,还是要埋怨他薄情寡义。
这点他没有骗人。
“那你在隐瞒什么?”沈栖霜安稳躺下,听他把自己说成替身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被子里有些凉了,又想到屋里多个人的好处。
【隐瞒……】77轻声说:【我骗你的是规则,这不是什么书,所有的人都是真实存在,一如你生活的地方。】
他说浮生有三千世界,万象变化,一生二,二生三……每一变化都会成为新世界,由此不断。
这是77最大的秘密,他原本并不被允许说出来。
沈栖霜隐隐要睡着了,两人的信息面根本不对等,哪怕77说假话他也没法验证。除非他相信每一句话,否则问不问都一样。
——因此之前他不执着于答案。
闭上眼,沈栖霜又问:“你知道最后的结局吗?他……他们会怎么样?”
他没看过小说的后半段,这些年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
77一时没说话,久到沈栖霜疑心他不在了,才听到他好像要哭了。
【我不知道,我无能为力。】
沈栖霜睫毛微动,换了个话题,“这些世界里,真的有神吗?”
【在你所处的这一类世界规则中,修仙者确实能成为他们口中说的神。】
而在77的认知里,所谓的神仙标准并不相同,他们划世界而分,各个世界的神是不一样的。
那就奇怪了,
沈栖霜若有所思。
*
幻山门属于南宗范围,如今的门主少年时期上过沧阳派学艺,有这一层关系在,自然更加亲厚。
辛妄孤身前往,他表明来意后,门主亲自招待。看面相约莫三十上下的,比起当年容光,如今变得憔悴些。早知道修士除了大限将至,容貌基本不会变化,想必这事闹的门主也不痛快。
辛妄按着辈分称一声师叔。
没聊几句,门主直奔主题,问:“不知宗门决定如何处置?”
“师叔觉得如何,不妨给我透个底。”辛妄想要清楚他的真实想法,转而将问题踢回去。
随即门主一脸愁苦,道:“外界压力大,众口纷纭,我也不得不狠下心,只是儿媳身怀六甲,能不能宽限等孩子生下来。”
“那是自然,稚子无辜。”辛妄心里有数,应到,“我想见见少门主可否?”
门主闻言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缓缓起身,“师侄与我来吧。”
他们穿过一条回廊,向后院走去。
门主一边带路一边道:“早知今日,当年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成婚。”
“少门主与夫人琴瑟和鸣,多少人羡慕不来。”
门主露出苦涩的笑,“不过几年恩爱,却要用往后百年来偿还。”
辛妄没吭声,几年的光阴对他们修士,尤其是境界高的修士来说算不得什么,执迷于情爱,堪不破尘缘才是大忌。
然而经年的情愫纠缠,早已不是光阴能够衡量,值与不值,自在人心。
他们停在门前。
门主敲着房门,“宿儿,沧阳派的师弟来了,你开开门。”
屋里没有反应,门主清楚儿子心情不好,正待再敲,手指一下子落空。只见红漆木门支呀一声开启,未见人影,屋里传来一声嘶哑的“请进”。
门主默默收回手,转头对辛妄说:“见笑,贤侄进去吧,我还有事处理。”
“好,麻烦师叔。”
辛妄进门在床边见到了那位少门主,他毫无形象坐在床边,头发散下来几缕没有收拾,胡子也有渐长的趋势,如失意的江湖客落拓不羁。
“师弟?”黎宿僵硬抬头看向他,“你此来,可是宗门决定……”
“师兄别担心,暂时没事。”辛妄手一抬,黎宿坐在床榻上。
他好像被针扎到急忙站起,兴许太久没动腿麻了,“嘶”一声扯着嘴角,手掌扶在床头支撑着。
“我……”黎宿解释说:“内子不让我坐床上,衣服脏她会嫌弃。”
略有些难堪,
但在说到妻子,黎宿眼中流露出温柔。
辛妄收回将要搀扶的手,点了两下头表示理解。
“师兄想救妻儿吗?”
黎宿猛地抬头,像抓住救命稻草,“当然想!师弟有办法?”
辛妄点头,“还要你配合。”
他有幸参与两人婚礼,心底希望这对夫妇能够幸福。
黎宿莫有不从,只要能救下妻儿,辛妄让他做什么他都答应。
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哪怕原来是魔教的人,处置太过往后会落下口柄,保不准那些人以后良心发现,又会指责沧阳派不该;处置轻了,他们又觉得不公。
——魔教杀了正道多少人啊。
但辛妄还是那句话,他们不可能杀了魔教所有人。
“为什么不收为己用?”
当他在盟会上提出,遭到多人的反对。
“魔教死性不改,倒不如杀一儆百。”
辛妄看过去,“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会死,反抗的时候就会更加激烈。这么做可以免去不必要的伤亡,我们究竟是想杀人,还是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确实在魔教待了几年,不是说没有感情,但并不赞同某些人的行事风格。欢喜宗名声差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来者不拒,他们只认实力,品行良莠不齐。
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
*
那天,
少夫人护着肚子站在中央,她身量单薄体态柔弱。
周围站着幻山门和沧阳派的弟子,当时场景一片肃静,还没等温从山这个宗主说句话。
黎宿一个大男人冲了上去抱着妻子哭地稀里哗啦。边上的弟子都看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了些夫妻间的体己话,随即惹得夫人也含着泪。
幻山门的弟子回想起少夫人待他们的好,忍不住哭。
门主没眼看,让人拉开他们。
就像在棒打鸳鸯,两人的手慢慢分开,却怎么也松不掉,当众上演了一出夫妻情深,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
最后当然没什么事。
少门主安顿好妻子,反身折回来道谢。
温从山四处都没看到辛妄,问他,“我师弟前日就该到了,怎么没看到人?”
“辛妄师弟?”黎宿也怪,“我原以为他跟你们在一起,正想问怎么没看到人。”
“或许有事先走了吧。”温从山舒展眉头,毕竟辛妄的修为世间少有。
黎宿拱手道:“此次若不是师弟提点,事情怕没这么顺利。劳烦师兄见到人,先替我道一声谢,改日我带着妻儿亲自致谢。”
温从山回道:“少门主无需客气,夫人原是带累。”
第74章 北宗
一声不吭离开, 不像是辛妄的作为。
沈栖霜指间捻着衣袖站在屋檐下,他低着头思索,连温从山走到身边都没反应。
“在担心师弟吗?”温从山见他正出神, 又想到方才的对话, “我传信回山,已经让师兄弟们去找, 等等消息就该来了。再说辛妄也不是小孩子,他可以照顾自己, 放心。”
沈栖霜当然知道,他的修为还轮不到担心, 他只是感觉不安。
北宗的谜团还没解开,相当于暗处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他宁愿高估对手, 尤其是潜在阴影中, 看不清深浅的东西。
沈栖霜“嗯”一声,静静等待着消息。
沧阳派弟子传信来, 道:未曾回去。
就连揽月峰也空无一人,他们壮着胆子找到后山, 甚至没见到敛尘。
这就怪了,敛尘近些年极少出门,后山都不一定会离开。弟子报给长老师父,几个师兄弟一合计,竟然没人清楚。
口信到了温从山这里, 自然是没找到。
*
辛妄还在幻山门内, 不知道哪一步踏错,等他警醒时, 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另一处幻境。
周围环境没有改变, 却安静地诡异。
他停下步子, 抬头看向天空,方才还是个晴夜,转眼间大片的灰色乌云遮住星星,下的不是雨,是一场雪。
气温骤降,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树木花草上,如侵蚀一般褪去花草树木原本的形态,成了光秃秃的岩石。
地面有了厚厚的积雪,夜晚成了白昼,一片茫茫,无边无际了。
“阁下何必躲躲藏藏?”
辛妄近日太出风头,从籍籍无名到天下皆知,说不好招惹了哪家。就连化于天道,无所不知的浮生镜镜灵都说他最近要倒霉。
他转身,在山雪的尽头看到了敛尘。
“师尊?”
辛妄正想过去询问,敛尘身后又凭空冒出一个人,一身湖蓝长衫像人间的俊雅公子。
那人带着笑,看着温良。
“这是你的弟子吗?”那人扭过头,问的是身边的敛尘。
两边人隔得不算远,对他们来说,也就一个眨眼功夫就能出现在对方身边。
能在辛妄没察觉的情况下出现,这人也不是好惹的。辛妄看了看敛尘飘渺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
老鬼直觉不对,催促他先离开这里。
七七从辛妄身体里钻出来,像一只有尾巴的汤圆,他严肃道:【这东西我见过,我们到他的境界里了。】
辛妄还想问问什么东西……
七七是与天同寿的镜灵,据他所说,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浮生镜出现后就有了他。
镜灵别的不说,但很懂礼貌,一般不会骂人。
“这东西”明显不是好话。
那人分出余光看了过来,对辛妄说:“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句师祖。”
辛妄还不清楚这人想要做什么,认个亲需要这么大的阵仗?而且他之前从没听敛尘说过,也没见过什么师祖。
“师尊怎么在这里?”他询问似的看向敛尘,却没有收到答复。
敛尘之前虽然也不怎么搭理人,但是辛妄问起,都会给出回复,不像现在这样。
“你想知道什么?你在怀疑什么?”那人看着他,拍了拍敛尘的肩膀,“乖徒儿,带着弟子过来磕头了。”
话音落下,敛尘毫不犹豫闪身到辛妄近前。
辛妄匆匆后退,刚跃起落至一块岩石之上,下一秒人就出现在他的背后。反手挡住一击,辛妄顺势拉开距离。
光躲不是办法,以辛妄的速度和境界比不过身为半仙的敛尘,又是在别人的境界中处处受限。
暂且避其锋芒,先出去再说,
七七回答:【杀了他,或者他愿意放你走。】
在对方的境界里,杀了境界的主人几乎是不可能。
说了等于白说。
辛妄被师尊好一顿教训,尽管对方没下死手,两人交手间震荡出一片雪花,漫天的雪还未停歇。
老鬼见状:“你试着用我的力量,先冲出去。”
顾不得那么多,辛妄落下地,结了个手势,一抹印记出现在额上,加上他本身的修为勉强能应下。
那湖蓝衣衫在一旁观望,越看越觉得眼熟,他察觉出辛妄的变化,眯起眼让敛尘回来,问道,“你怎么突然变强了?你跟葛晁是什么关系?”
“他认识我?”老鬼都要惊到。
但,怎么可能?
辛妄便问:“你又跟葛老有什么关系?”
葛晁死于内乱,运用秘法保存魂魄,以至于躯体消散。即便如此,魂魄还是被囚于荒院,永世不得离开。或许有一天魂魄力量不足,撑不住就散了。
要不是辛妄无意间闯入将他带了出来,不要说报仇,此生亦不入轮回。
蓝衣说:“我跟他什么关系?这可难倒我了。他所学的缚魂术我手上有全篇,他与我称兄道弟,我杀了他。
兄弟,仇人亦或是传道授业?可惜,没弄到他的身体。”
“你说什么?”
辛妄答应过老鬼会帮他报仇,眼前这人既利用他的师尊,又跟葛晁的死有关……
顾不得境界限制,他强行召出命灵。通体漆黑的蛟龙腾空而起,立在辛妄背后。
老鬼也没想到,骤然得知此事不可置信,说话都不听使唤,“问问他是谁。”
他记的分明,杀了他的是他少年相识,数十年,百年如一日,当做兄弟的人。他当宗主那人就是护法,从未亏待。最后却让兄弟背后捅刀。
死不瞑目!
他等这么多年,除了报仇,也更想问那人一句,为什么。
到底哪里对不起?
辛妄立于半空,“你又是谁?刚才不还假冒我师祖,不装了?”
那人闻言仰头大笑,他不笑还有几分儒雅,笑起来只剩癫狂,“我换了这么多的身体,你问我是谁?”
“若不是你的招式有几分眼熟,我还真没看出来。说起葛晁,我本来想用他的身体,没想到他竟毁坏肉身。”
那人一双眼睛,像是看透了辛妄,“他在你身上?魂魄还没散?”
真让人意外。
“所以,当初是你利用别人的身体,杀了葛晁又将他封印在原地?”辛妄结合只言片语,拼凑出始末。
“是我又怎么样?”那人说:“不如我意,我不会让他好过。”
照这么说,什么师祖多半也是夺舍。
“你想用我师尊的身体?”辛妄将剑锋指向他,黑龙感知到主人的愤怒发出长啸,震得积雪一层层落下。
“是又如何,这幅身体老了,不中用了。”那人扯起嘴角,“小友,你师尊没教过你不要拿剑锋对着人吗?”
“你还算是人吗?”辛妄回道。
早就该死了,且不入轮回。
老鬼弄清楚真相,从震惊中回神,他知道眼前人绝对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倘若这人靠着不断夺舍修炼,那该是活了多久的老怪物。
“别说了,先离开!”老鬼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等等,你就知道谁不是人了。”
那人根本没打算放过辛妄,他这身体原本的魂魄散了,出现天人早衰之相。
敛尘的身体不错,修为也足够高,锁住魂魄就可以替代这幅衰老的躯壳。至于辛妄,有前途又是弟子,刚好代替北宗做个傀儡。
如果不是北宗死了,其他弟子长老不是年纪大就是修为低,他也不必出手。
如此,正好。
敛尘执剑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辛妄而去,剑尖蕴藏的力量威势逼人,却在最后一刻生了偏差将落雪的天空打出一个破洞,他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走。”
敛尘的声音落在耳边,惊雷般炸响,辛妄第一反应是敛尘还有意识,随即猛然惊醒,这才是半仙的实力,即使同一境界,也有高下之分。
人活着才有机会。
辛妄果断朝着破开的天空而去,身后敛尘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转眼就散了。他落在蓝衣身边,又恢复了如同傀儡的样子。
那人见此也不着急追。
他指尖抚上那副清丽的皮囊,有些不舍地责怪,“怎么大了反而不听话了?”
敛尘垂着眸,没有反应。
第75章 两清
不知道的事, 怎么谈得上无能为力。
人面鸮是魔物,两人都不方便带上,如今找不到辛妄又想起它。毕竟是辛妄养大的, 找人应当不难。
沈栖霜一阵沉默, 他试图让人面鸮理解自己的意思,连说带比划。那小东西豆豆大的眼神中全然清澈一片,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明白。
人面鸮歪了歪脑袋,小细腿跳了两下的同时扇动翅膀, 体型也逐渐舒展开,一下子大了不少, 落在地上掀起一阵风。
它扭了一点脖子像是要转头,奈何脖子不够长, 转头的动作受到限制。
似乎是示意沈栖霜坐在背上。
【你要去找他吗?】77喊道。
沈栖霜跃起至鸟背, “你知道什么早些说。”
问一句答一句,没事也要拖出事。
人面鸮先是站起来, 随后扇动翅膀消失在原地,卷起一阵风, 落了满地的叶子。
【打不过。你们加一起,甚至数十名洞虚加一起……】77阻拦道。
可见他知道,只是装哑巴。
“都不行?”沈栖霜皱眉,“那人是谁?”
【你其实知道。】77陷入回忆,【加一起或许有机会吧……】
都是弹指挥间令整个修真界震动的人物, 沈栖霜凭什么呢?更不要说他现在不是人, 异族被发现了,首当其冲被围攻的是他自己。
沈栖霜盘腿在人面鸮背上坐下, 这是上好的毛垫还暖和。
人面鸮挥动翅膀, 激起不小的动静。它带着人穿过云层留下一道残影, 从背脊向下可俯瞰山巅溪流。
一路向北走,过了一大片山岭丘壑,人面鸮似乎发现了什么,它俯冲而下一声清啼响彻山谷。
辛妄抬起头,巨大的鸟兽俯冲而下,大片的树木在顷刻间削平躺倒,他看到沈栖霜朝他伸手。
像做梦一样。
辛妄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随后拽起上了人面鸮的背。
还是来不及,
辛妄想。
人面鸮的速度顶多媲美元婴,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洞虚。可沈栖霜为什么会来找他?明明说了让他跟着师兄。
高处风大,吹起面前人的头发,辛妄将脸贴在沈栖霜背后,像从前依赖他的模样。
人面鸮以极快的速度在离地面不到一尺的距离改换方向,冲破云层直入云霄。沈栖霜俯下身拍了拍人面鸮,让它向西行。
“吓到了?”
背上贴着一大只,沈栖霜丝毫没办法忽视,然而一说话就有凉风入口,他抿起唇不想说话。
辛妄察觉到一股气息逼近,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沈栖霜,你不欠我的。”
“两清了。”
要说最初,沈栖霜对他有救命之恩,却又实实在在奴役多年,辛妄忠心不二全当偿还恩情。后来又一次救命之恩,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交出去。
却换来了厌弃。
他欺辱折磨对方,又为了一己私欲,明知道他不愿意入魔,还是催动了他身上的血脉。
这么算,两人早就平账。
自私罢了。
辛妄想,就到这了。
即使不爱,至少会来找他,是否说明他在沈栖霜心里还有些地位。
沈栖霜闹不清他这是哪出,在松开手他瞬间明白过来,伸手去抓时已经晚了。指尖碰了下光滑的绸缎,摸了个空。
“辛妄!”
沈栖霜看着辛妄跃下人面鸮,在空中极速下坠,心跳骤然失衡的一瞬人影已经远了,穿过云层便再也看不到身影。
【你不该干涉,你们根本不是对手。】77低声提醒,可惜他没能改变沈栖霜的想法。
“你以前不是这样,77。比起我,你更喜欢辛妄,为什么不让我救他?”沈栖霜按着眉心,示意人面鸮转头。
烈风呼啸而过,沈栖霜辨不清多长时间,风吹透了他。
他想问辛妄,两清什么?
【救不了,谁也救不了,除了看着你们死掉。】77低低的泣音唤回沈栖霜的思绪,这句话足够让他窥见更多。
“祸害遗千年,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茬。”沈栖霜甚至觉得能杀了他的只有自己,疾病意外或者任何人事都不能。
他折了回去。
沈栖霜施施然落下,看都没看辛妄惊惧的神色,转而看向敛尘“师尊”,又对上蓝衣人兴味的目光,“阁下是哪位?”
“叫声师祖,我便放过你。”那人笑着说,沈栖霜的姿态很好地取悦了他,因为和他这几百年来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惊恐,憎恶,蔑视,崇拜,敬仰……
这目光淡地好似在说,不过如此。
沈栖霜视线扫过敛尘,问话却对着蓝衣,“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话似乎他无所不能,明明只是……蝼蚁。
蓝衣人这么想着,忍不住笑,笑他又笑自己兴许看走眼了。
夏虫不可语冰,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这样顶尖的存在,都不能做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来说如同稚子,凭什么说这话?连问一句都是羞辱。
“你现在求我,我或许会放过你。”
沈栖霜上前道:“名利于你再容易不过,人世间的一切都在脚下,更进一步,你想登仙?”
“是不是在疑惑,修为到了顶峰,为何始终无法堪寻大道?”
蓝衣好脾气地问:“你知道什么?”
“我不是在威胁,相反我想帮你。”沈栖霜笑了下,“你做你的仙人,放过我师尊和师弟不好吗?”
蓝衣:“当然,待我成仙,届时不再需要他们。”
沈栖霜:“自东荒帝封印魔族,人间再无仙人降世。”
“你是说与封印有关?”蓝衣人眯起眼,“空口白话,我怎么相信你?”
“谁让你信我了,”沈栖霜惊讶道:“你不知道,辛妄身上有浮生镜吗?”
辛妄拉住他,“别说了!你动封印,想过后果吗?”
多少人为了压制封印耗费修为,他轻轻松松就要揭过去。
沈栖霜静静看着他,过了会儿开口道:“我不想害人。但是让我选择,我会让他成仙。”
他一双桃花眼漂亮又多情,浸透了水是一番模样,如今冻住了冰又是另一幅样子。
沈栖霜道:“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你舍得丢下我吗?还有师尊,他又如何待你?”
字字诛心。
每一桩恰好都是辛妄无法割舍。
“你说真的?”
蓝衣人有七分信了。
他知道浮生镜的存在,也试过让镜灵认主,不过屡屡不得。
至于封印不难,动动手的事而已。他先前想让宗门和欢喜宗两败俱伤,动过封印。封印下的魔族百年来从未放弃冲击,如今的封印早就不如当年东荒帝布下那般。
“你最好不要骗我。”
蓝衣人说完又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损失,魔族肆虐伤不到他,救死扶伤更与他无关。
四人到西宗,如入无人之境。
沈栖霜主动指着位置,生怕他走错。
辛妄心知他这话说来就是骗人的,魔族封印与成仙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又不能看着封印破坏,到时候魔族裹挟仇恨而来,为了复仇难免殃及无辜。
他心事重,沈栖霜就亲自拉着他,靠近封印时对蓝衣说:“我看还是让他离远些,免得多生事端。”
他指的是辛妄。
真当自己跟那人一伙了?
辛妄忍不住看他,转头看向蓝衣的目光更为凶狠,带着刀子像恨不得刮了他。
蓝衣根本没拿他们当徒孙,手指一动辛妄就被打飞出去,刚落地一口血吐出来。
“心疼了?”他问沈栖霜。
“一日夫妻百日恩,当然是心疼。不过你留他性命,就够了。”沈栖霜从辛妄身上收回目光,为了展现友好甚至笑了笑。
封印大开,风云变色。
远在各地山川荒野的人们纷纷抬起头,反应快的已经在路上了。
西宗宗主焦头烂额,鞋都来不及穿上赶到封印地。
最早的人刚到,封印恰好开了。
一只魔兽钻了出来,样子像西方神话中的巨龙,它通体黑麟反射出冰冷的光线,庞大的爪子落在地面,仰长了脖子发出一声怒吼。
飓风吹向这些强者。
沈栖霜与蓝衣隐在暗处,心底感叹他们都是废物。来得晚就算了,反应还慢,这时候了还有功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就没功夫想这些,脖子好似被一只手钳住,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在半空。
“如你所言,封印我开了,为什么还没有成仙?”蓝衣疑心自己被耍了,二话没说就动手。
沈栖霜勉强道:“你的修为当真够吗?”
咬死也不承认自己说谎。
蓝衣犹豫间将他放了下来,不是好心,不过想起破除封印还缺了个替罪羊。
沈栖霜可不正是现成的。
有些东西以沈栖霜的修为看不透,蓝衣却将他们看明白了,手一挥一道劲风袭向沈栖霜。
在那个瞬间,沈栖霜以为自己要死了,手上的镯子反而碎开,一枝桃花从裂开的玉镯里钻出来浮现在眼前。
辛妄抽走的命灵,其实早就还给他了,只是一个没说,一个没发现。
“真有意思,他倒是费心待你……”蓝衣语气有几分嘲讽,修炼这么多年还是戒不掉凡人的情爱,又别扭固执难怪一无是处。
命灵好比修士一身修为的根基,沈栖霜缺少命灵,一身修为如同枯枝败叶。他抬起手,指尖一触碰到桃枝,命灵自动钻进他的身体里,回归本源。
重新拥有力量的感觉,
沈栖霜手指紧握,他现在不算是修士,也不该用修士的分阶来判定。魔族的力量自出生而来,后天只会不断积累,同等级情况下,修士对上魔族没有任何优势。
魅魔在魔族中又是极为特别的一类。
沈栖霜抬起手,没过多犹豫取了尘封许久的剑向着蓝衣攻去,剑刃反射出白光,每一下都朝着命门去。
杀了就好了,刚巧蓝衣不能杀他。
此刻魔兽正从封印出来,越来越多的修士赶来,只为阻止魔族祸乱人间。但随着魔兽逃逸,魔尊驾临。
千年前东荒帝留下的封印在这一天彻底消失,魔族重临人间,将有一段新的历史在这天重启,一段崭新的属于少年人的传奇正拉开帷幕。
第76章 坦白
从沈栖霜觉醒魔族血脉, 辛妄就猜到或许有一天会瞒不住。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
沈栖霜顶着耳朵尾巴,当着众多大能的面露了出来。不用多说什么, 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沈栖霜打开了封印。
按照规矩, 当处以极刑。
但是南宗要保,沈栖霜毕竟是沧阳派的弟子, 做错事由门派先审过再交给盟会。
辛妄表示跟师兄不是很熟,自从下山后很久没见, 而且封印当日他受了重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还在魔兽口中救下几人。
哪怕沈栖霜有错,辛妄定然是没错的。
“当务之急不是处理小鱼小虾, 救万民于水火要紧。”辛妄冷冷道, 至于沈栖霜,先关起来, 到时候处刑有错当罚。
落在盟会手里,就是在辛妄手里, 温从山放下几分心。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栖霜分明要去找辛妄,怎么突然就成了叛徒异族?
但他相信,自己的师弟不是众人口中丧心病狂的魔族。
*
冷水从头浇下,沈栖霜打了个冷颤, 睁开眼就被抽了一鞭子, 鞭子上沾了盐水遇到伤口发作起来。
沈栖霜倒抽口气,太疼了。
“这就是魔族, 真恶心。”那人咽了咽口水, 他虽然这么说, 却觉得这个异族格外漂亮。
脸颊苍白只有嘴唇有些血色,但点点的粉张嘴吸气时又惹人怜爱,冷水从头发流到脸颊隐没打湿衣衫,有腰带束缚着腰身。他双手挂在锁链上,手指无力下垂。更不用说耳朵尾巴,丝毫没有魔兽那般可怖。
整个人都写着好欺负。
这个弟子显然也这么想,竟打算用沈栖霜出气。
“师兄,我们教训他一下就走吧,上面还没决定怎么处置。”跟着一起的弟子还有几分理智,哪怕是魔族,也是要交到上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处以极刑。
私底下出气算是逾越。
“你来打。”那人将鞭子交给师弟。
师弟握着鞭子不知道怎么下手,轻轻地挥了一下,鞭尾离开时擦过沈栖霜的脸,在眼下不足一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他求救似的看向师兄。
“你给我,这有什么难的。”那人夺过鞭子,死物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灵巧地抽在沈栖霜身上,偏偏避开了那张脸。
沈栖霜咬着唇忍下,师弟看不下去,主动说:“我去外面守着。”
师兄点下头,等他走了又倒了盆冷水给沈栖霜,捏着他的下巴说:“你是哪家的弟子,开了封印还没死?总不会是,哪位尊上看中你了,想留着暖床?”
这弟子不认识沈栖霜,尽管辛妄压不住那么多的强者,不能让他们当做无事发生。好在那些人不会嘴碎,沈栖霜的身份没有泄露。至于北宗有个高手——说出去谁信?还有攀咬的嫌疑。
“哼,要不是你,我师兄弟们也不会下山救人,他们被魔兽吞了都是你的错,打死你这个祸害。”
沈栖霜掀起眼皮,嘴角一扯弯出一道弧度,“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但凡你有本事救,他们就不会死。现在人死了,打死我他们能诈尸?”
“你!”那人正待扬起鞭子,胸口捅穿出现一个破洞。
沈栖霜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收回手,指甲收回成正常长度,血迹未洗,他轻轻说:“快点叫人来,晚了就没救了。”
他修为全封,好在凭之前的经验能控制一点,弄死一个修为低的弟子没什么问题。
*
辛妄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说是沈栖霜伤了人,却没人告诉他沈栖霜伤的有多重。
他也是重伤未愈,满腹怒火无处发泄之际,总算明白权势的好处。倘若他今天说一不二,保魔族又怎么了?
沈栖霜后背琵琶骨穿了钩子,说是怕他伤人,铁链一动他就醒了。
“辛妄?”
“没事,我带你走。”辛妄小心取了铁钩,铁钩深入皮肉免不了疼,他放下锁链一摸沈栖霜的背,摊开手都是血。
沈栖霜疼地不想说话,“你带我走,不怕他们找事?”
“让他们找,本来就不是你做的。”辛妄恨自己弱小,恨自己不能把蓝衣人找出来,恨那人为什么还没死,或许还能靠敛尘的身体活下去。
“跟我脱不开关系,”沈栖霜说:“你脸色不太好,别像个傻子一样往前冲。”
“我不会。”辛妄从来跟这个字不沾边,虽弱冠之年,旁人提起多是少年老成。
他了解沈栖霜,看着厉害其实最怕疼,换药的时候尤其,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哭给你看。
虽然他很少见沈栖霜因为伤痛哭过。
“你听我说,这么多年没人成仙一定有问题。”
“那人夺舍会封锁师尊的魂魄,你要杀他不能硬来,别伤了师尊。”
“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可能不会来了。”
七七:【啊对对对,我正想说。】
沈栖霜说完就晕了过去,辛妄把他藏在自己的境界里,养了许久,身上的伤好了之后,才被允许下地走动。
“什么时候了?”沈栖霜问。
“快到你生辰了吧,想要什么吗?”辛妄说着闭上眼,修士通常不会疲惫,他们不休息不进食,如果有这种现象说明身体不好,重伤未愈。
“我不过。”沈栖霜吻上他的嘴角,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简单地渡了灵力过去。
“你……”
辛妄想,不是说喜欢才会反哺吗?
“辛苦了,”沈栖霜摸摸他的头,“一切以自己为先,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魅魔绝对是逆天的存在,他们仅双修就能涨修为,灵力可以分给同伴也可以吸取别人的力量化为己用。
至于境界,也不是按照修士的筑基、金丹、元婴、洞虚、化神,真要论起来,先前长时间的修炼,沈栖霜差不多能到洞虚。
“嗯。”辛妄脸上带了笑,尽管如今局势恶劣,苦难总会过去的。
而今魔族大军肆虐之下,正邪两道罕见地放下成见联手对抗。他们做不成东荒帝,但只有磨难能造就传奇。
后世会记得,少年惊鸿照影救苍生万民。
*
那夜初雪,辛妄抽空带着沈栖霜去看。
沈栖霜靠在他怀里,说起了之前的事,“你之前问我想不想做明君……其实我不想,没意思。我更想看到你名颂千古,后世提起,兴许会将你我放在一起。”
辛妄怪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知道你忙,不想听我说话。”沈栖霜垂下眸,看着怪可怜的,“就一会儿。”
却是在交代一般。
“你要有自己的刀,不止如此,心思手段还是要一些。”
沈栖霜离他的唇很近,鼻尖抵在一起,“我不想让你满腹算计,也不希望你让别人算计了去。人心叵测,辛妄,你还要学很多……”
“你会你教我,我不着急。”辛妄闭上眼吻他,唇是凉的温度很低。
沈栖霜手心忽然塞了个东西,他睁开眼向下看去。
“我去寺里求来的,一步一叩首,愿君安乐。”手心握着一小片的符,辛妄说:“再送你一次。”
他的喜欢太细致,沈栖霜懂了,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是个骗子满嘴谎言,情爱容易,爱情太贵了,他要不起也给不了。
小时候他听说,人生来就有爱人的能力。
他回家问妈妈,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妈妈反问他:人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你爱自己吗?
他抱着妈妈的腿说爱,他以为自己有。
后来妈妈病了,不小心弄伤他后很是自责;再后来,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动手,直到母亲自杀,他陪了一整晚。
情窦初开的年纪再看这个问题,沈栖霜才发觉,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更不爱自己。
爱这东西一无是处,又脆弱不堪。
辛妄说:“不过看来没什么用,你还要吗?”
我把心给你,你要吗?哪怕有了裂痕,再摔一次就拼不起来了,我敢给你要吗?
沈栖霜没说话,隔了一会儿。
他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更没从兽场救过你。你可以理解成夺舍。”
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还是想说清楚。
还没等辛妄反应,
沈栖霜继续说:“在我的世界里,我身边有过很多人。如果这么说的话,你愿意去找我吗?”
他看着辛妄的眼睛,扑捉神色中的退缩,嫌弃也好厌恶也罢。他这人别的没有,挑剔的性子刻在骨子里,宁缺毋滥。
“你来,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你不来,我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沈栖霜揭开面具让他看,让他知道,以前他不是唯一的选择,但如果来他,此后他会成为唯一。
这样的条件,辛妄很吃亏。
能不能去尚且未知,一个异世界,茫茫人海怎么找到沈栖霜也是问题。这里面存在的问题,不只是他愿不愿意……
可沈栖霜是什么人,他就是这样的自私,薄情寡幸,他永远不会委屈自己。
“别怪我,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生命短暂,不能耗费在无望的等待中,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他们好像谈判双方,沈栖霜无疑是强势的一方,辛妄若是答应这场协议,就要背负巨大的风险。
世间赌徒只有遇上高收益才会逐利,哪怕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前提是,可能的收益足够让人发疯。
辛妄沉默良久,一一记下,“我会的。可我该怎么找你?”
沈栖霜不负责任地说:“我不知道,或许你到最繁华的地方,问问那里有没有同名同姓,又感觉像我的人。”
这太难了……
“我知道很难,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决定。那里未必好过,不来我也不会怪你。”沈栖霜仰头看着辛妄,“我相信你会万古流芳、权倾天下,那就祝你平安顺遂,觅得良缘。”
沈栖霜在近乎苛刻的条件下,留下一条轻松的退路——放弃他。
若不是沈栖霜身体才养好些,辛妄一定会让他后悔说出这话。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原主所以你想走吗?”辛妄并非一无所觉,沈栖霜装得并不完美,他神情几乎称得上恶狠狠,但双目微红,减弱了太多效果。
“留下也没办法,别不承认,我就是你的麻烦,一个大麻烦。”沈栖霜没心没肺地笑,“还是你想一直藏着我?”
“我说了,我想看你名垂千古,没有污名无可指摘。”沈栖霜要抹掉这个污点,哪怕是他自己。
“我不在乎。”辛妄说:“你不是污名,我还入了欢喜宗。你又是我的师兄,是万民敬仰的天子。”
“魔族过后,再无**。经此一役,修真界会迎来大清洗。”他收了笑,向来运筹帷幄,一次马失前蹄就成了遗憾,“可惜,烂摊子留给你了。”
“不怪你。”辛妄紧紧抱着他,“别走,师兄。”
他好久没这么叫了,
沈栖霜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听话,去做你该做的事。”
一夜暖雪,他将修为全部给了辛妄,他甚至答应了辛妄,等他回来再走。
他们约定了,要好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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