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送信


    其他宗门循着线索找上沧阳, 才有了那场灾祸。沈栖霜猜测小镇也许是日后灾祸的源头,他想要化解,只需要将这里收拾干净, 给失踪者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好是与魔族没有关系。


    分明下山查探都很顺利。


    失踪方式温和, 没有打斗痕迹,到了时机自然而然人就没了——透出几分谨小慎微。


    即使害了人也不肯给个痛快, 陆陆续续个把月过去仍有人失踪——他很有耐心,且不限目标。


    倘若他享受游戏, 应当更过分。


    但是没有,对方甚至从不露面, 也没有过激的行为。这让沈栖霜以为凶手的沉默并非不愿意一刀斩,而是因为其他原因畏畏缩缩, 只能进行偷猎。


    “是我低估他了, 如果我再小心一些……”沈栖霜被子裹在肩下,靠在床头。


    辛妄闻言, 伸手按在唇上不让他说话,“除了你谁还能一眼看出那是一个幻境, 再说,我们都没想到会进山洞,偏偏那地方隔绝灵力……


    你每每发病时候不定,真要怪也是我的错,没有贴身带着药, 让师兄难受了。”


    沈栖霜双手困在棉被里动弹不得, 说话做事好像完全被对方掌控。他眼神一转直勾勾盯着辛妄,按在手心下的嘴唇张开描绘掌心纹。


    辛妄傻愣愣看着他, 停顿了半晌才松开手。


    得了空,


    沈栖霜调笑, “你这么会哄人,还跟谁说过?”


    “没有……”辛妄一只手将被子两边合拢固定住,另一只手却不知如何是好,放在膝头不动。


    他小声说:“只跟你说过。”


    “是吗?”沈栖霜明知故问,“你先放开我,我去问问师尊……”


    关押魔族的地方是临时找的一间空房,门外两个弟子看守,来的那几位仙尊也不敢离太远,都就近住下。


    沈栖霜朝那间屋子走了两步,便听那守门的弟子说没有几位长老仙尊的允许,这间房任何人都不能进。


    也不为难他们,沈栖霜调头先去找敛尘。他们刚到门口,门就开了。


    “怎么不在屋里多休息会儿?”敛尘盘腿坐在榻上,当两人进门他第一句是关心。


    他们先后走进屋里,


    沈栖霜隔了几步站定说:“没什么大碍。我听说师尊要将魔族带回山上?”


    敛尘已经想好,他说:“放在眼底下看着更稳妥。到时我会将他们带去后山,对外就说是闭关修炼。”


    这样一来哪边都不妨碍,只他一人负责。


    沈栖霜:“师尊心意已定,那就按师尊的意思来。我们何时启程回山?”


    “明日就可以。”


    *


    那夜过后街道空荡不少,原先两侧还有摆摊的小贩,如今一阵风从中过毫无阻拦。


    “这里出了什么事?”沈栖霜问。


    “我听师弟说,山洞里离开的魔对镇上居民下手,不过都被长老收拾干净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乱着,各自的师尊虽然实力强悍但毕竟人手有限,众人转头就出门帮忙了。再回来时一个个面有菜色,他们略微描述了当时见到的场景,辛妄听得发怔。


    具体的记不清,只剩下两个词。


    无妄之灾,人间炼狱。


    辛妄没有展开说的意思,沈栖霜也没有追问,他们一步步绕过原本人烟沸腾的街道,走向一所宅院。


    这院子是县官的府宅,在小镇中异常好找,也没哪个大门能有这么新,屋檐能比它高。


    那县官倒是完好无损,还没过几日便一改当初的怠慢,亲自出来迎客。大约一朝死里逃生,学会了怎么做人,就连官威也压了大半下去。


    此刻在两人面前显得殷勤,说了许多奉承赞扬的话……


    “那日险境想必令大人受惊了,不知此事准备如何处理?”


    茶水放在面前,沈栖霜没碰杯子。


    “发生这种事,下官自然是要上报朝廷,等候上峰指令……不知仙师此来是有何指教?”县官话问得小心。


    沈栖霜不跟他绕关子,有话便直说了。


    “指教不敢当,想让大人替我送封信。”


    “送予何人?”


    “恐怕要劳烦大人费心,在京中找一位名叫方谭的学生。”


    方兰因化名方潭。


    沈栖霜也没让他白做事,当着县官的面写好了信又随手画了两张护身符给他,驱邪有点用处,仅此而已。


    等他们走后,县官一手拿着信,另一手拿着护身符,犹豫之下找了师爷询问。


    县官:“你说他找一个学生做什么?这信我要不要帮他送?”


    “大人可看清他写了些什么。”师爷思衬。


    县官回忆说:“通篇话昔日离别,后来问起对方近况,其余也写没什么。”


    “信中没写什么自然是能送的,何况那公子修仙,若是知道我们没按照要求……”师爷言下之意,两人心知肚明,“说不定只是没入道之前的亲人朋友,心里挂念。”


    在京中找一个学生对县官来说不难,再者内容没涉及到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件事完全可以去做,也足以让人放心。两人一合计,县官便有了主意。


    至于找人做什么,辛妄知道的多,猜测的也多。


    两人走出府衙大门又回到那条街上,还是跟先前一样萧瑟,又跟来时有了点微妙的不同。


    “师兄想回京?”辛妄问。


    他更愿意过隐居修炼的生活,但若是沈栖霜想回也没关系,只要带着他一起,去哪里他都是愿意的。


    “怎么这么问,”沈栖霜停下步子,侧过头看他,“我可什么都没写。”


    辛妄跟着他停下脚步,同样转过头,“你当时明明不想跟他一起回京,现在改主意了?不然,也不用找人带信。”


    “如果我真要走,你打算怎么办。”沈栖霜问,“等我回来吗?”


    “……我跟你一起。”辛妄伸手拉他,“你去哪我就去哪。”


    沈栖霜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我不是要回京,不过想找助力是真。”


    “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辛妄询问。不是轻视,他向来只听说凡人有事求助,从没见过反着来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别问那么多。”沈栖霜说完又迈开步子,沿着原路返回。


    他走在路上缓缓想,这就好比他曾经见过一则故事,没有人会觉得蚂蚁能赢过大象,但大象死于蚂蚁。将一切所能利用的都用上,总不会嫌多。


    作者有话要说:


    dbq有点没状态,然后就…时间跨度有点大,第二年


    第42章 中州


    曾经有传说, 东荒帝飞升之处留有宝物。


    百年来无数修士探索寻觅一无所获,各家遂将此列为修炼之所,每年派弟子入内试炼或许有缘人能得到宝物。


    由于终年笼罩着一层薄雾, 后称为迷雾林。


    “这林子这么大,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弟子抱怨,他脚下的鞋子已经陷进泥地里, 染脏了泥水,惹得他满脸的嫌弃。无处发泄, 只好用手里的剑奋力斩断挡路的树藤树枝。


    “师弟别着急,”一长相斯文的师兄开口宽慰, “我们已经走到这了,再坚持一下。”


    “是啊, 说不定真能让我们找到传说中的宝藏, 我走前师父还告诫我不要往深处去……”这弟子满脸得色,“不知道那位神邸会留下什么, 是财宝还是法器?”


    众人虽累,但只要一想到可能获得的东西便充满干劲, 他们不是不知道前头多少年都没人寻到宝物,却都抱着希望。


    猛然间,


    走在前面的弟子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以为他有什么发现纷纷跑上前,有人怔在原地也有立刻背过身的, 弟子见事态不对的, 急忙用法器传递消息。


    明眼人看过就知,那是冢地, 卧了一大片人面鸮尸骨。


    *


    转眼回到揽月峰已是月余, 又是一年团圆, 敛尘带着满身风雪从后山来,他单手托着木盒,将东西交到沈栖霜手里。


    “这是阿妩让我带给你的,她说日后总能用上,你拿去房间看看可还喜欢。再有,近日不必去桃林。”


    敛尘身上带着寒气,走近了便带起一阵凉风,他没注意自己身上沾了桃花瓣,


    那是桃林中独有的四季不败。


    沈栖霜双手接过木盒问:“那之后……”


    “等明年,想去的时候再去吧。”敛尘说:“那里的屋子会一直留着,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檀木红漆镂空雕花,木盒精巧,沈栖霜带回屋里打开盖,里面叠着玄色喜服,拿开这件底下还有一件。


    阿妩做了两套给他,以备日后新婚。


    沈栖霜将手里的木盖子放在一旁,拿起上面那件喜服,他提着领口余下的衣摆自然展开,从纹绣的花样无一处不精美繁复。


    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做出这件衣裳的人此前没接触过刺绣。


    他是知道的,阿妩或许有些愧疚,那是一种想要弥补的心思。然而他半路来此,并不清楚前人爱恨,或许是对母亲有所怨恨,又或许不怪她,这些他都不清楚。


    他所知、所感受到的是那段日子里阿妩的关切。


    实实在在的,一个母亲应该对孩子所有的耐心、包容、以及心疼宠爱……


    他得到了本不属于他的,


    所以将失去的,不过如数奉还。


    沈栖霜手指抚在刺绣花纹上,他垂着头看得细致,密密匝匝的针线紧实,手指摆弄不出空隙。


    他早知道阿妩修为不高,桃林也不缺药材——即使众人有意无意避开这类话题,但一些事他心中有猜测,意外的不过是一切来得太快。


    玄墨褪色金线暗淡,华美的衣物恍若一片空白。


    沈栖霜从前将感情当做廉价的附属,其中首当就是亲情。向来亲缘淡薄,事到临头反而是廉价的东西他也给不起,如今不过叫了一声“娘”。


    “师兄,我听师尊说不用去桃林?”辛妄推门而入,人刚进来,话已经说完了。


    “嗯,这次就不去了。”


    辛妄似乎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几步走到窗边对他轻声说:“我带了个小家伙过来,你想摸摸吗?”


    他反手朝窗户敲了两下,随后打开窗,一只爪子顺势立在窗檐——乌溜溜的眼珠子,歪着脑袋,他是白面黑身,幼态时期稚嫩可爱。


    人面鸮其实很聪明,更有一些人所没有的特质,比如忠诚。他倒是听辛妄的话,辛妄只比划了几下就看懂了他的意思,乖巧飞下树杈落在窗边,歪着脑袋等摸。


    沈栖霜伸着手触摸人面鸮绒绒的羽毛,温暖又柔,手指陷入一团暖呼呼的毛里,取暖的物件也不必用。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窗口的小东西是未被封印的最后一只人面鸮。


    沈栖霜摆弄物件一般,以至于人面鸮轻轻抖了翅膀,他如今挥翅时尚且稚嫩,而假以时日,展翅便可破云出日。


    揽月峰上,鸟也戾,云亦轻。


    微风穿过窗口,吹拂两人鬓发面颊,沈栖霜手还没收回来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对他说着悄悄话。


    77回来了,用较为轻松的语气说道:【还好赶上了,不算晚。】


    沈栖霜神色微动,让辛妄将衣服收起来,用这个借口将他支走,关上门询问:“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招呼也没打,就这么走?”


    【嗯……这个我可以解释,事出紧急,没办法不离开。当然我也在结束之后第一时间赶回来了,并没有耽误事。】


    沈栖霜静静听着他解释,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不说话才更让人慌,那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神情,就连心跳也保持在一个平稳的区间内,没有波动也挑不起情感。


    77自诩无所不知也看不透他,


    最初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敢玩任何都敢下手,即使是对自己也从不手软。如今仿佛铐上了一层枷锁,严丝合缝的精致面皮之下少了随性。


    【你这段时间做的不错,只要继续保持,不找事持续稳定发展下去,很快就可以回家啦~】77清了清嗓子,语气十分欢快,但在一人沉默的情景之下过于刻意。


    “你的意思是,我白折腾了?”


    【也不算……但是还可以补救,只要你愿意。】


    “你觉得我愿意?”


    【实话说,我觉得你好像不愿意。】77干巴巴接话。


    “说说,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或许我高兴了,就帮你将剧情推回正轨。”


    【…………】


    “或者,你可以试试,随我意来,想必结果不会让你失望。”沈栖霜垂下眼,放出神识向外散去观察辛妄的动向,他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一切。


    初来乍到,他原先也按部就班。


    但是不巧,他很快发现了语言的漏洞,试探之下证实了猜想——他不需要完全按照剧情走,至少是有自由的,足够钻时间的空子。


    虽然有些事他还没办法解释,但系统跟辛妄之间多少有点关系。


    倘若77不愿意开口,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寻找答案,届时会怎样,也不能怪他。


    【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做了些什么?】77总算放弃花里胡哨的嗓音,转变为正常询问。


    “你猜?”沈栖霜脸上又有了笑容,管他什么惩罚,他本就没什么在意的,最差也不过是这辈子止步于此。


    【应该不会。】


    单单两个字,听在77耳中,就好像做了不少手脚,让人心神不宁。未知和不可预估组成一座危桥,架在万丈悬崖之上,一为锁一为桥板,随便哪个都足够粉身碎骨。


    77只好安慰自己,但以他的了解,恐怕沈栖霜是真的做了些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剧情没太大变化……


    “你名字怎么来的?”沈栖霜随意问。


    这个问题好回答,也不像是有坑的样子。


    77稍稍一松,回忆过后告诉他,说:【……就是有一首诗’七月七日长生殿‘,从这儿来的。】


    “七月七……”沈栖霜停了一下,“这是七夕,难不成,你还有心仪的系统?”


    【不不不,只不过是个好日子而已。】77连忙解释。


    这个理由不对。


    77说起一首诗,又说这是好日子——显然他并非全然懂得这句诗的含义,又或者告诉他这首诗的人没解释清楚。


    那么,又是谁教的他?


    “日子是好日子,词却不是好词。《长恨歌》千古留名,说的是悲剧。你的名字当真是这首?可别是被坑骗了去。”


    【……】


    这诗,他确实没听过,也没看过——真是被坑了。77此时还不知道,他说是内部编号都比说实话强。


    他掩饰笑出声,糊弄了过去。


    *


    桃花微雨,


    燕长风坐在一颗桃花树下独自饮酒,树上的桃花穿过半人高的镜像,落在一方山洞之中,山洞位于沧央山后山顶,积雪环绕,走出山洞便是一片白被覆盖。


    敛尘坐在镜象的另一侧,他们身处不同的地方,隔着一面镜象,向前跨一步便能到达另一边,桃林或者山洞。


    两人沉默得久了,需要一些其他,来打破这种氛围。


    敛尘:“我前段时间听说人面鸮死了……”


    掌门说的,自然是真的。


    他并未将浮生境的事情告诉几位师兄,他们也不知道人面鸮之间的关联,燕长风却清楚。


    当初是两人将林子里外收拾了一通,为了不留下痕迹,惹人怀疑。只是不忍心毁去尸骨,于是简单掩埋了——这片冢地本不应该存在。


    燕长风略微思考便想透,“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是谁,将尸骨翻了出来……你小心,让他们藏好浮生镜。”


    “行了,我的弟子我自然会护着,倒是你,都理好了吗?”敛尘沉默片刻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燕长风挥袖抓起一坛酒扔了过去,酒坛穿过镜象送到对面,“阿妩怕黑,我要去陪她……你真的不再来看一眼?”


    “不了,她从小就爱美,想必也不愿我看见。你若要走,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准备给我送行,还是头一天来找我打架?”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便闷声喝酒。


    山中无岁月,山下却一刻不得闲。


    人面鸮的死似乎传递着讯号,各宗门尚未查清他们从何而来,又是怎么成片死在迷雾林中,就被接下来一场风波闹得不得安宁。


    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了许多魔物,在各宗门地界上兴风作浪折腾了一段时间,除了沧阳派……


    要说起修仙界,大体以四方宗门站主位,各自划了地盘,其内大小门派也均以主宗为首。迷雾林各方共掌,此外还有海外仙山,向来不问世事。


    至于修真界和凡间,虽同处一地但各有管法——人间有帝王,说是两不相干,又如何避得开。


    各宗掌门门主前往中州太和宫商量议事,都是修仙者,他们分则各司其职,若出现危难也不会独扫自家雪,这也是修仙者在世间百年,尚且地位超然。


    “迷雾林虽处在我门地界,但一直以来都是各宗派共同管理,里面出了事,可不单是我一门责任,诸位心里都该有数。”守东方位的门派掌门率先表态,他说的是实话,各家都有派人守护,确实不能将责任归咎于一方。


    “现在不是追究魔宠的时候……不知大家可曾检查过界碑封印?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封印松动,兴许有魔族出逃。”


    西洲穷山恶水,却离界碑最近,这话由他们来说最合适不过。


    “照这样说来,前不久魔物作祟是因为封印松动?那当务之急,应合各家之力重新加固封印!”


    “加固封印恐怕也不着急,就怕你前脚加固后脚便有人再次破坏。”东洲海上有仙山,不远万里前来。


    “尊者何出此言?”


    “百年前,有个门派曾经豢养半魔,试图将其改造成完整的魔族,这件事大家不会没有印象吧?”


    “那门派上下都处理个干净,至于改造的半魔也一个没留。你提起此事,难不成……难不成魔物都是从东洲跑出来的?”


    众人目光转向东洲主宗,也就是一开口的那位。这目光明晃晃的,那人也不瞎,“这事可跟我们没有关系,说话是要拿出证据来的,尊者从海上来,对各宗门派知之甚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


    第43章 分桃


    “师兄你倒是说句话, 你代南洲来一句话都不说什么意思?”避雪悄声传音给掌门。


    “你可消停点吧,我这是不想说吗?”掌门面无表情坐在位上看着其他人吵起来,他似乎无动于衷, 实际上巴不得别人不要注意到他,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这是说不好!他们要是问,怎么我们南洲什么事都没有。


    哦, 我说’前段时间已经发生过了‘,然后他们又问, ’发生了怎么没有消息?’


    你让我怎么回答?”


    沧阳派还藏了点见不得人的,


    可他就是这么低调了, 也没能逃脱。毕竟他坐在四位主宗之一的位置上,这样一言不发显得有些深沉。


    “我看仙尊一直没开口, 可是有什么高见, 不妨说给大家听听?”海外的先是几句话挑起内部争吵,转头又对上了掌门。


    掌门咳了一声, 坐正身子正想着怎么应付,就听见有人替他说话, 他顺理成章向后一靠,当起甩手掌柜。


    听得另一人说:“尊者先前的话还未曾解释,怀疑也要讲证据。不妨你先说说,咱们有的是时间。”


    “好啊,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们查过宗门抓到的魔族, 他们有的神志不清, 我怀疑是半魔改造,而非是从封印里逃出来的。


    封印可以暂时不管, 但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倘若有人在暗地里制造魔族, 即使这次将封印稳固,以后仍然会松动甚至崩解。”


    他对这个问话的说完之后,又扭头转向东洲那位倒霉的门主:


    “所以这件事还得问问东洲主宗,是否真的将半魔清理干净。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如果门主不介意,我们三宗会派人去东洲帮忙查探。”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消灭魔族。倘若真有人在背后捣鬼,各宗自然会联手将这人找出来,之后再稳固封印也来得及。


    那门主臭着一张脸,只一两个表态他大可以反驳过去,但如果站在众人的对立面,他就是寡不敌众。


    独占一洲又如何,他只能答应。


    “说到帮忙,在下也有事想请各位。”这回开口的是北方,他说北洲地广人稀,人手不足想借点弟子。


    这不是什么难事,其余各方已经安稳,人手都有空余,他们慷慨表示会派一些弟子去北洲……


    头一次会面,事情就这么定下,掌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跟众人告辞,说不日就会令弟子前往。


    避雪跟在他身后,两人迈步走出门口,身后坐了一众的仙尊。


    ——他不知道的是,其他人早已对沧阳派上心。


    依旧是传音入密,


    “他们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我听说那是整个修真界最安全的地方。”


    “上一代掌门曾经救下过几个半魔,指不定如今还养着。”


    “如果要查,恐怕不止是我东洲。”


    ……


    沧阳派挑了十余名弟子,由长老带着往北洲去。


    原本沈栖霜和辛妄之间总要去一个,只是掌门拗不过自家师弟,便跳过揽月峰,敛尘还嘱咐弟子近日不要离山。


    没过几天,


    辛妄发现师兄似乎生了闷气,不大想搭理他的样子——每每凑得近了,都会被无情躲开。


    他不由反思近日所作所为,却毫无头绪。


    辛妄不知道这是对他的迁怒,没有道理可言。


    他拿了水果进屋,


    果皮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开门时将阳光放了进去——沈栖霜卧在榻上,一手搭在腰上另一只压在耳后,姿势像极了一只猫。


    一缕阳光跳到他手上,沈栖霜闭着眼反射性缩了手,似乎害怕阳光。


    “我洗了新鲜的桃子,要尝尝吗?”辛妄来到榻边,这张榻的高度大概在他小腿位置,蹲下正合适。


    凑近了看,沈栖霜一动不动,看似睡得沉……


    事实上,早在辛妄进门前他就醒了,听到对方说话却不想回应。


    这与他心情有关,还因为一个装死的系统。叫不出来也不答应,一贯的伎俩毫无新意,好像生怕被他问出点什么。


    虽然辛妄并不清楚77对他的维护,可沈栖霜不管这么多。


    再者,如今揽月峰上除了辛妄,也没有其他人。


    辛妄对此一无所知,他拿了一小块儿桃子果肉放在沈栖霜唇边,沁甜的水珠不断向下滴,“师兄尝尝吧,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沈栖霜态度似乎十分坚决,眼皮都没掀一下。


    果肉抵在唇口,冰凉的触感格外明显,入不了口便顺着脸颊滑下去,直到沈栖霜忍无可忍,含住了那块桃子。


    翘尾的桃花眼横扫而来。


    辛妄无辜回望,好像在说:我只是想喂你吃水果而已。


    目光挪开,手指夹着的桃子被咬走。


    辛妄笑了,又问:“甜吗?还要不要?”


    沈栖霜神色淡漠,他口中含着桃块,甜丝丝又带着凉,只是不好说话。


    他将桃块推至口腔一侧,说:“盘子给我。”


    辛妄以为他要吃,将桃子都递过去。沈栖霜坐起身接过盘子,一手指向面前,手势很眼熟,辛妄却一愣,茫然看过去闹不明白。


    说起来也是,他拿什么不好,偏要拿桃子。


    汁水足,洗净了也不够,到底有点不是滋味。


    沈栖霜不催,伸手捻了桃子吃,待辛妄跪好了,挑了块儿大桃子递过去,动作与他方才如出一辙。却不让吃,只叫他咬住。


    “分桃,断袖,你在暗示我什么?”


    冤枉,


    辛妄摇头,他没别的意思。


    “桃子好吃吗?”


    生津止渴,自然是好的。辛妄这么想着,却说不出话。


    沈栖霜从塌上放下腿,足尖踩在辛妄膝盖上,一点点挪过去咬了外侧的桃子,切口平整的桃子顿时缺了个口。


    他没穿净袜,方才侧躺时腿弓起恰好让衣摆遮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体质弱手脚冰凉,冻得辛妄不太舒服,一点点地踩更是过分。


    沈栖霜咽了那点桃肉,漂亮的唇翘起,“我让你跪了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事实证明,想要找茬到处都是借口。


    辛妄忍耐着,他吃不准究竟是哪惹到人了,反思了片刻还是决定顺着来。他抬手抓住脚踝,将沈栖霜拽了下来,嘴一动牙齿啃咬,脆桃几口吞下。


    他说:“这不是跪……嗯,算是玩好不好?”


    从榻上滑下来不算高,只是这么一摔尾椎撞在地面也疼。沈栖霜皱了眉头,最后两块桃子摔在地上,盘子倒是没事。


    辛妄附身过来,手心温暖着脚踝,呼吸贴在脖颈,沈栖霜偏开头,两人靠得很近像是互相依赖的姿势。


    桃子不解渴,他缓声道:“我错了,师兄。可我最听你话了……疼吗,我给你揉揉?”


    “你去,绕着山跑,”沈栖霜踢他,忍了忍又咬牙嘱咐说:“别让师兄弟看见。”


    “好,消消气,我这就去。”辛妄亲了他就跑,半点不耽搁。


    留下沈栖霜看着一地的狼藉,更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赶榜……我无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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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风起


    辛妄绕着山跑, 专挑的隐蔽小路。


    他身侧跟着一朵小小的桃花瓣,随着动作被气流带起在林间穿梭。那是沈栖霜用灵力凝成,专门用来督促, 一旦停留久了灵力便会散去。


    行至山门, 远处的长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行弟子正往山上走,前面跑得快, 背上背着人一跨两三阶,后面落了几个, 互相搀扶着拾阶而上。


    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辛妄停下脚步,站在林间转头看去,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桃花灵力散开,消于无形。


    背着人跑上山门, 那弟子到了门前已是极限, 他膝盖一弯,脱力跪在了门前, 声音带着哭腔喊道:“有没有人,快来帮忙!”


    门口有巡查的弟子听见喊话, 纷纷跑过来蹲在他面前。


    “快,快看看他。”顾不得膝盖磕在石砖上有多疼,他放下背上的少年让师兄弟看看——这是太过着急了,乱投医。


    若是有什么大伤,谁也治不了。


    清醒的弟子转身便向山门中跑, 此时寻长老才有救。


    略通医术的弟子匆匆按上手腕, 把过脉便抿着唇不肯说话。急性子的直接推开他,转手拉着手腕把脉, 刚按上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达成共识。


    ——多半没救了。


    连脉都没能摸到, 除非是起死回生……


    其他人看懂他们的眼神都沉默下来,带他回来的师兄不由落泪,后来的弟子站在台阶上,听得哭声也难受起来。


    辛妄将神识放过去,见此也是心下一惊,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弟子是褚丹。


    长老来得快,一眨眼就落下地,他看过叹口气,说:神识散了,再早些或许还有救。


    小桃花散过,沈栖霜便来了。


    “师兄……”辛妄察觉到身边有人,想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


    沈栖霜看着底下一片乌云惨淡面色阴沉,他想起褚丹咬着糖葫芦纠结的模样,他好像一只仓鼠要储粮将自己塞得满满,一双眼睛像水洗的葡萄。


    人向来脆弱,想留的留不住,放手的不肯走。


    “看衣着似乎是下山历练,不是意外就是遇见强敌,我想不到谁会对他们下手。”辛妄觑着他的脸色,“带队的师兄金丹境界,一般人伤不到……但他身上有伤,很可能是后者。”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沈栖霜问完,传音给那位哭得厉害的师兄。


    “上禀掌门,主持公道。但是师兄的话……”


    依辛妄的了解,哪怕对方没做什么,只是惹得人不高兴都要付出点代价,何况沈栖霜喜欢褚丹。这个小师弟性格讨喜,沈栖霜会喜欢,他并不意外,就连他也与褚丹交好。


    “师兄想怎样都行,我听你的。”


    “走吧。”沈栖霜淡淡开口。


    山门前的师兄已经脱身,他是此次带队的金丹修士,也是褚丹的嫡系师兄,同为掌门弟子。


    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在山下碰头。


    顺着那位师兄指的方向御剑而行,他们一路边走边说。


    “我记得地方,也记得那些人的模样,只是不确定他们是否还在。”


    从他们逃走到回山之间耽误了不少时间,若是修士要走恐怕早已出城。


    *


    镇中有一所客栈,几个装扮普通的年轻人围在一所房间里惴惴不安。


    他们来此打探消息,本应当低调行事,却没想到出了事还让人给跑了。几人当即收拾东西离开,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在客栈落脚。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稍有些风吹草动便立刻警戒。


    这客栈着实荒凉,半截残破的旗子挂在门前招摇,客栈外野草连天长,枯木半指深,到了傍晚倦鸟归巢,惊起一片树叶和着鸟叫声。


    屋里人悻悻关上窗户阻挡外界声响,忽然门口几下敲门声,吓了他一跳。


    “谁?”


    外面又没声了,几人递了个眼色,由其中一人走向门口开门,再有两人站在门侧遮挡视线的地方。


    他将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人——漂亮得恍惚从哪块坟地里面跑出来的艳鬼,开门那人罕见地愣了下。


    他问:“你有什么事?”


    沈栖霜唇色深,笑起来更加摄人,“我见你面善,来讨债。”


    荒郊野外,孤零零的一座客栈讨的哪门子债,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听闻此言,那人简直绷不住表情,结巴说道:“讨什么债,我何曾欠你债了?”


    以他的见识只探出沈栖霜毫无修为,到底是心里有鬼禁不住话,心底一慌便从门前避让开。


    与此同时躲在门边的人趁机攻上。


    刀剑锋芒过,落在沈栖霜面前。


    将要碰到皮肤,拿着武器的两人便感受到了境界上的绝对压制。他们的手微微颤抖,想要站住都有些勉强,原本躲在屋里的更是站不起身。


    沈栖霜抬起手,只用指尖推着刀面轻松拨开武器,人一推就倒,他绕过尸体一般躺倒在地的三人走向屋里。


    师兄和辛妄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屋,目光落在几人脸上师兄攥紧拳头,咬牙恨声说:“确实是他们几个,剩下的交给我。”


    “师兄有伤在身,不宜动手。”沈栖霜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此来替师弟讨说法,却不想伤害无辜。不如这样,是谁害了我师弟,便由那一人偿命如何?”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几人意识到三人是来报仇原本已经绝望,听到这话心头燃起了一把明火。


    “你说的是真的?”一人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但你们要配合。”沈栖霜很好商量,补充说:“我不想动手。”


    这是唯一的要求。


    ——能压制金丹境,怎么说也是元婴往上,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毫无胜算。


    有人会想与其如此,不如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同伴动手,也有人不这么以为。


    当无形的压制骤然松开,那几人缓缓站起身,连目光都不敢移开,生怕沈栖霜忽然发难。此时他们也知道,眼前人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


    几番犹豫之下,他们将矛头对准了同伴。目光说明了一切,那人不可置信道:“你们信他?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这是猜测,眼前却有条生路。


    蝼蚁尚偷生,他们不过为自己一搏,毕竟对上沈栖霜完全没胜算。


    “省省吧,我们就是加起来也伤不到他。还不如,不如用你一人来成全。”


    话音落,


    一阵铿锵声响起,整座客栈陷入死寂的氛围,除了冷兵器一点人声都没有,好像空了一般,戏台架了,满场默不作声。


    这场打戏由剑身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和着沉闷的巨响落幕,活下来的受了伤,生旦净末在场,丑角先行。


    “你……你说的话。”


    性命攸关,他们战战兢兢地问。


    屋里窗户关了,血腥味散不开。


    沈栖霜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走到窗前,推开窗便是一阵凉风,散了味。


    此时天晚了,客栈外是片林子。难耐的热退了,林间风也温柔,不知可有故人同风归,淘气地卷了头发又嬉闹着跑开。


    “多谢配合。屋子收拾干净,你们可以走了。”沈栖霜在窗口吹着风,说:“可别吓着他。”


    他,谁?


    几人打了个寒颤,好像真有人在看。既然能走,他们也不停留,手忙脚乱收拾屋子,推挤着下楼出了客栈。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


    方才要不是辛妄拦着,这师兄一早便要动手,眼神直盯着几人离开恨意不减。


    “放心,”沈栖霜从窗口眺望,“他们不冤枉,真放他们走对不起褚丹,他今年才……”


    “十六。”


    师兄红了眼,


    褚丹年少,从前他总说以后长大要去哪玩,谁料还没能在人世多过几载,见识这千百丈软红尘,少年便跟着风走,落得自在。


    窗外有人骑马过,


    沈栖霜看着人影一闪,幽幽道了句,“一路,好走。”


    路途遥远,前方难料,那行人骑着马倒真一路畅通。


    他们去了东洲,进了主宗的大门,当做没事人一样在宗门过了几天才缓过劲来。交任务时,他们说没探查到,无功无过,至于少的同伴,几人对外口径一致,编了个瞎话。


    有些手脚他们没发现,其他人却不一定,首先觉察的是与他们交接任务的弟子,他连忙禀告给门主。


    “掌门,先前回来的几个弟子让人给‘标记’了,那边可能知道我们在调查。”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用自身灵力标记在人身上,可掌握动向,灵力以使用者实力为限,长可保持数年。那几个弟子带着标记,走到哪对方都能知道。


    门主近日让三宗的检查闹得恼,派人办事又是这个结果。


    “我已经处理了他们。至于调查,有其他消息带来,还请掌门过目。”


    他递过一本册子,门主翻来书页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看完更是笑起来,“好一个沧阳派,竟留半魔在山中近百年,这消息传出去,我看他们还怎么在四方立足!”


    *


    褚丹是掌门的小弟子,性子讨喜沧阳派上下大多都喜欢,出了这种事,沧央山有很长一段期间都处于压抑之中。


    隔了几日,沈栖霜主动去找掌门。掌门听说他来有些诧异,将人叫了进来。


    沈栖霜进门,自然找了位置,“师伯是掌门,又是褚丹的师父,有件事情我不知当不当说……”


    提起褚丹,掌门肩膀塌垮垂下,那瞬间仿佛苍老了不少。其实他入境早,相貌始终维持在青年模样,容貌不老不变,不知情的人会当做才俊。


    “你说跟褚丹有关系?”


    “是,人从东洲来。”


    这话一出口,掌门心下一惊,身体不由前倾几乎要从座椅上站起来,却又握着扶手缓慢坐下。


    “标记不会忽然失效,那些人多半是死在了东洲。”沈栖霜简单说了经过,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牵扯到宗门龃龉,他所做的事就不得不支会,说完又试探着问:“师伯有什么打算?”


    倘若掌门有心早作打算,那自然好。若他要维护宗门稳定,就像当初拦着敛尘动手一般以天下为重,那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弟子缘浅,没能护他周全是我做师父的对不起他,就连报仇也是……”他停顿了一下,想起褚丹掌门心里遗憾,他说:“这件事你没错,他欺人太甚我们也不必要一忍再忍,免得他人以为我沧阳派好欺负!”


    他身为掌门,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更多的考量,大事化小不是不可以,前提是褚丹还在,没闹出人命之前一切都好商量。


    如今,没这道理。


    “东洲那里必须给出解释,那几人死了便溯上查,我要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让他们对一个孩子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先虐攻,放在前面说一下,毕竟这个走向不是啥好事,但是应该刀不起来(因为菜咕没写过)


    躺平=。=


    第45章 破裂


    夏秋之交, 原本好似亲如一家的东洲和南洲,因为弟子矛盾关系降至冰点。


    北方观望并不插手,西洲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东洲表现出想要亲自解决的意思, 邀请两宗以及海外尊者做见证。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沧央山,聚于一堂。


    这座大殿寻常不拿来用, 但百年间时常翻新,因此即使它历史悠久, 看上去依旧庄严壮阔。


    论身份地位,在座大都是各门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有的扬名已久,也有掌管一洲大小宗派。


    任何一个拎出去, 都能影响一地的百姓。


    掌门还没说话, 东洲那边先开口了。


    他们既然把人处理了多半是要盖过,却不知来这一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事也不需要再过多解释, 事情原委想必大家都了解。我腆着脸邀请各宗门来此,想让诸位替我们做个见证……杀人偿命, 亘古有之——经查,此事确实是门下弟子失手误伤,我已代为严惩,希望东南两地化干戈为玉帛,依旧能够亲为一体。”


    “误伤?”掌门原先端着茶, 神色还算平静, 听得此言将茶盏摔在桌上,“门主有心, 该将那几人带来当众说个清楚, 如何误伤又怎样失手?至于处罚, 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那个孩子,我对此深表遗憾……不过刚收到消息我便下令宗门上下彻查,就为了给沧阳派一个交代,以免得伤了我们兄弟和气。


    若是掌门对处罚有所不满,那只好起坟开棺……将人交给掌门亲自处置,这个方法可还好?”


    他们表明了诚意,却没有透露原因,说了不想破坏关系,但还是留下了无头案。东洲已经惩治弟子,按一命抵一命早就够了,再问下去显得他们咄咄逼人。


    大殿中静了静,弟子都不敢说话,看向上座的几位宗主,有话语权的都坐在那里,他们一句话就决定了今后东南,甚至四主宗之间的关系。


    “掌门可以慢慢想,怎样处置都随你们。”东洲门主转了下手中的戒指,缓缓开口说:“我还有一事想问。听闻当年沧阳派前任掌门收留了半魔,不知人现在何处?”


    掌门按住茶盏,神情略微僵硬,“还能在哪?自然是放下山去了。如今数年过去,说不准早已转世。”


    “当真如此?可我听说不是这样。我听闻,前任掌门将半魔留在身边,甚至抚养成人收做弟子,如今瞒天过海,更是赫赫有名。


    那个半魔,就在山上!”


    果然来者不善。


    沈栖霜不明白这人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又会不会知道更多……


    满堂震惊,或真或假全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掌门。


    倘若掌门不知道这件事,自然能从容应对,但此时冷不丁提出来神色难免有变,他掩饰得快,那位门主却看见了,由此更加确信。


    正在诸人等个说法,


    避雪沉稳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但我们说话讲求证据,若是有,便拿出来,指着证据说给众人听,若是没有……此事已了,沧阳派不接待外客,还请宗主掌门以及各位贵客早日离去。”


    “这就要闭门谢客会不会太早,又太掐时机?大家难得聚得这么齐,不妨听门主将话讲完,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你的意思是说,先师包庇半魔?”避雪转眼看过去。


    “那当然不敢。仙尊是上一辈的老人,我只是晚辈,不敢说这话。我的意思不是前任掌门欺上瞒下,只是不忍令师受此欺瞒,身后名声蒙羞。魔族狡诈,即便有人族血脉也难掩本性,在下想将半魔抓出来,也好还仙尊一个公道。”


    “这么说,还要谢谢你?”避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天下四宗,西北两位宗主尚未开口。阁下从海外来是为客人,我们以礼待之不是让你反客为主。”


    那人笑了笑,“仙尊可真是误会我了……既然如此,不妨听听另外两位宗主什么意见,我觉得大家都会有兴趣。毕竟,你们不是很排斥半魔吗?”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位宗主。


    另外两人,一人端茶避让,另一人开口只是端水,两方都不得罪也不偏向。


    东洲门主此次这般好说话,实则是将重头戏压在了后面,不想为了几个弟子过于纠缠。


    “既然大家不说,那就听我说。当着众人的面也好将事说个清楚,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这还得说起多年前修仙界对半魔的处置,那会儿血脉不纯的半魔向来宁错杀不放过,不论年龄男女老少一律如此,有一个被发现,与之有关的都会牵连进来。人人避之不及,半魔的地位甚至比奴隶还不如,他们被当作异族排斥在外,连活下去的资格都不给予。


    沧阳派前任掌门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他救下了即将被处死的几个孩子。这些孩子大多没有魔族的特征,与寻常人家的小孩无二,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在残杀同胞。


    前任掌门顶着其他宗门的压力,以一己之力救了不少这样的半魔。他相信孩子是无辜的,不会因为血脉而变成丧心病狂的魔族。在他生前,这些孩子销声匿迹,好像被私下处置了,谁也不知道后来去了何处。


    “可不曾想兜兜转转,竟将半魔换了身份收做弟子。”


    “难不成我们师兄弟,全都是半魔?”掌门冷脸相对,“血脉不显则无法辨认,你说这话,我也可以认为门主身份不明来历成迷。”


    “怎么会呢?”门主眯起眼,“按照前任掌门救下半魔的时间来算……应当是敛尘。”


    掌门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证据?”


    “这时间就是证据!”


    “门主,不是我说你,就光这时间……仙尊若是意外撞上,那可真是冤枉。”海外仙客面带笑容,“别人不清楚,你说的那可是少有的洞虚境强者。这放在各宗门中,都是要摆在大殿里供着的,要是那位不小心升了仙成了神,这可不是小罪过。”


    洞虚大成,确实进一步登天。


    恍若一桶冷水泼下来,门主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动摇,不是害怕却是在权衡,他为了一时意气得罪洞虚强者划得来吗?


    但若能借此给沧阳派安上包庇半魔的罪责,他们门派一落千丈,或许能打破四宗平衡,谁不想坐一言堂?


    几次三番的受挫,忍够了。


    动摇到底短暂的,开了头止不住。


    并非只有南洲有洞虚坐镇,他们东洲也是有的,四洲主宗若不出几个强者早让人顶替了。


    “所以我说事关重大。”门主说:“怎么不请敛尘亲自来?”


    “师弟闭关,不见客。”


    掌门说完,避雪补充,“想见我师弟,门主要先送拜帖,斋戒焚香再三跪九叩才好……我师弟大成,说不准是千百年来唯一的神。”


    他们师兄弟相伴多年,心知肚明也一致对外,沧阳派别的不说,护犊子从上就有,也算是一脉相传。


    “我看不用这么复杂……听说他收了两名弟子,应当在大殿中。”


    话音一落,门主身边的人出动,从人群中精准锁定沈栖霜所在的位置。毕竟他相貌太过打眼,外人朝弟子当中一扫难免会多看上几眼。


    东洲先行,沧阳派这边也坐不住了,掌门摔下茶盏,紧盯门主大喝一声:“尔敢!”


    避雪飞速向着门口阻拦对方。


    速度不相上下,到底是失了先机慢了一刻,对方已经到沈栖霜身边,伸出手就要将人擒住……


    沈栖霜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暗暗蓄力等人快到身边才出手,看准了对方此时不加防备,尤其是面对他这样并不出名的弟子。


    好在两人之间不存在绝对压制。


    对方功力深厚,甫一交手,彼此深浅都了然于心。


    沈栖霜略微轻伤,那人更是没讨到好。


    避雪刚好过来,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跟那人对上。两人一动手,殿外弟子自发退避三舍,大殿之上双方对峙,隐隐有蓄势待发之感。


    “门主无意谈和,我们也不必再废话。”掌门含着怒意指向他,“你给的交代我们沧阳派不接受,开棺也好惩治也罢,都没用。


    东洲先伤我门下弟子,后又在大殿之上玷污先师声名,污蔑我师弟清白。今,天下四宗齐聚,我在此立誓,与东洲再无兄弟之谊,此生不相往来!”


    掌门动用灵力,将此誓言从大殿中送出传至山门上下,他指令上下弟子立时送客将山中外人悉数请下山,若有不从者不必客气。


    沧央山乱作一团,就连避世的峰主长老也听到动静朝大殿赶来。两宗彻底撕破脸,东洲门主也不再客气,当即与掌门动手。


    两人都是洞虚境界,虽未大成,却不相上下一时难分胜负。


    原本西洲和北洲处于中立,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动手,等到那两方人动身,掌门才反应过来,他们暗地里结盟。


    “对不住了,西洲荒凉南洲富庶,我也是逼不得已。”


    “东洲所言有理,半魔卷土重来不容小觑。为了天下苍生,还请多担待。”


    ……


    身为宗主,彼此境界大差不差,单对没有绝对优势,再加上两人局面即刻逆转,掌门在围攻下血洒大殿,染红了玉砖。


    “师兄——”


    “师尊——”


    “掌门——”


    ……


    大殿内外呼喊声此起彼伏,刀枪剑戟之音不绝如缕,保持了百年安宁的殿堂染红了鲜血,打破了平静,它在这一天被砍砸,被雕琢,也将被众人永久铭记。


    关键时刻,敛尘赶来替掌门拦下攻势。


    都是洞虚境,按理不存在绝对压制,但敛尘用实力告诉他们,同一境界也存在压倒性优势。在场没有渡劫,大成便是顶峰,而他本身在修真界也是顶尖。


    敛尘一剑拦在三人面前,随后挥袖降下威压散于全场。


    “都给我住手!”


    他没有刻意分辨各方人马,简单粗暴一律压制下来,随后急忙察看掌门的伤势。


    大殿之外,


    沈栖霜松了松握剑的右手,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转头去看,毫无意外对上辛妄。他先前反复叮嘱辛妄让他拦住敛尘,不论大殿发生什么事。


    人还是来了……


    沈栖霜挪开视线,手心发麻体力虚耗,他无暇顾及,结局摆在眼前宿命当头一棒,他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剧情T^T对不起,我也不喜欢剧情但是还是要写


    第46章 人海


    “你们疯了吗?三宗联手想做什么, 灭了我沧阳派?”避雪质问西北两宗。


    这话不必问,动手了伤人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这时候不趁机动手, 还要问他们目的为何——这不是显而易见,所图非小。


    其他人在不可置信之余更多的是心寒, 向来亲如手足兄弟不分彼此,本应互相帮扶, 怎么会闹到如今局面?


    立于一片狼藉之中,他们撕破和睦的皮囊。


    三宗没辩解, 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赢了宗门更进一步, 输了无非换一任宗主。他们伤不到根本, 沧阳派才是伤筋动骨。


    敛尘在对方的责难中了解大概,听他们诉说公正道理, 他问道:“宗主如何才肯化干戈?”


    “魔族不能留。”


    三人达成共识,实则比起除魔卫道, 他们更想一举拿下南洲……


    里面的话沈栖霜都能听见,他受到照顾尚能直立,而先前与他对战的元婴修士显然没这待遇,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膝盖贴在地面, 手中佩剑插入砖面才勉强支撑身体。


    沈栖霜目光飘忽, 侧目低扫过那人,握剑的手紧了紧。心想, 结局当真不可改, 宿命也无法拒绝?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到头来只能功亏一篑?


    怎么会呢?


    不需要战胜对手,也不想事态超出控制,所求不过平安二字,可惜没有……意料之中的走得匆忙,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


    并非不在乎,其实也不舍得。


    幼年的经历将他塑成这副模样,看惯生死,不敬无常,就连自己的命也可随意处置,更不必说他人。


    如果敛尘今天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挽救万民于水火之类的荒唐事献命,他不强求。但眼下算什么,宗门纷乱小人争权,歪曲事实唯利是图……死于,粉饰太平。


    太可笑了,也没这必要。


    脏污溅了半身,美人面染上红,沾了几分妖异鬼魅。他立于大殿之外冷眼看过三宗,面无表情起手挥剑。一个不够,还要有第二个第三个……


    也不知道,他们带来了几个元婴。


    那是一抹浓艳的景,从冬来冻得人颤抖哆嗦。比收庄稼还容易,更让人心痛。


    尤其在听到大殿内传来的怒吼,沈栖霜刻意停顿——他的行为引来了诸多视线,眼看他举止行为毫无怜悯,众人心头发怵。


    沈栖霜并不担心这么做的后果,一是有恃无恐,二是他故意将事情做绝……看三宗脸色难看,反倒畅快。


    他们联手不至于输,却迟迟未将敛尘制服,己方人马又接连折损,东洲门主一马当先,甚至将自己的命灵召唤出来,大抵是气极——毕竟,命灵毁了,百年修为化作乌有。


    “你还敢拦着?看看你的弟子都做了些什么,胆大妄为,杀人如麻,当众残害我宗门中人。今日不给出交代,我们没完!”


    敛尘在三人的围攻下逐步势弱,他率先踏空而出,从大殿内转到殿外,三人紧随其后,各执一方。


    灵力散发光芒,天空中突生异象。


    奇珍异兽悬在半空立于屋檐,虎啸鸟鸣响彻云霄。又有八方风动,乌云聚集大殿上空,电闪雷鸣,笼罩其中则暗无天日,相隔百里却另有天色。


    天沉下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如果说先前都有所顾忌,尚留了余地,那么此时动手,不论输赢都免不得惊天动地,修士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山下的凡人。


    山崩地陷过后,人间会有一场灾难。


    敛尘想到山上弟子,山下百姓……他负手背后收敛一身灵力。


    “我究竟是否魔族无从验证,尔等空口无凭,一切实属无稽之谈……恐今日累辱家师身后名声,我必自证清白。”敛尘神色平静,说:“我沧阳派上下干干净净,从师正道。”


    “你以为几句话就能让我们相信?事实摆在眼前,稍微对过时间就知你来历不明。你说不清自己的来历身世吧,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是被抛弃的异类!


    没人敢认,无人愿留。”


    字字句句巧合地戳中,敛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抛弃,亦或是走失。昔日的记忆太过零碎,他记不清故里,道不明出身。


    只记得有个妹妹,也就是阿妩的娘。


    自被当半魔抓走,兄妹失散数十年……他心中有执念,只是后来寻到,人早已走了。留下阿妩,接着是沈栖霜。


    到底是血脉相系,执念成了亲近,原本孑然一身,随着亲人的归来多了几分人情。


    “还有你教出来的好徒弟!眼下他是主谋你就是帮凶,何来的无罪无辜,你还有什么话说?”


    东洲门主的命灵是一只猛虎,像是被包裹在火焰里,当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空中落下水珠,遇上火焰蒸腾出水汽,氤氲直上。


    雨水避开修为大成者,将弟子浇透了,他们仰着头迎着大雨,瓢泼如漏,雷声震天里,敛尘的声音依旧清晰。


    “教不严,一切自是由我承担。”他朝沈栖霜那处看过,说:“栖霜,今日之事为师一并赎罪。但你身上戾气太重,不要再沾,也不可妄动杀念。


    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弟子,回家去吧,出了沧央山,一步入红尘,此后与修真界再无干系,你明白了吗?”


    只盼他安稳,远离是非。


    敛尘这时候还在替沈栖霜寻退路,


    人间和修真界虽处同一地盘,却各司其职,渭泾分明,修真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干扰红尘——至少名门正道不会在凡间兴风。


    起码入世者,明面上不会太过,再者私下里有皇室庇佑……


    正说着,敛尘将视线转向一旁,看向另一个弟子。若不是燕长风提起,他没看出弟子间有什么,可惜知道得太迟。在这片刻的停顿中,敛尘冒出了许多念头,都是一些他从未思索过的琐碎。


    “我没能教给你什么,只有凌霄,原本想等你进阶……现在不好控制,以后总用得上。”


    话音落地,一柄剑从诸人头顶飞过,稳稳停在辛妄面前,他伸出手握住剑柄。凌霄霜夜原是一对,均为当世名剑。


    霜夜落在沈栖霜手里,凌霄给了他。


    辛妄抬起头,忍不住喊到:“师尊,能不能以后再送给我?”


    敛尘笑笑,没说话。


    他积蓄起的灵力在经脉中奔腾,想要冲破又被死死按住。如同满载的水库,等灵力聚集顶峰,闸门一开,身体超出负荷,躯壳便没用了。


    这样一来,不论是师兄弟还是山下居民,亦或是沈栖霜,都该平安。


    他这般想着,说:“生死无常,天道有常,先师曾算过,我命中有劫。倘若平安,便是一步登天,仙路畅通。”


    若是不然,修仙者没有转世之说,此生止步于此,再无来世。


    雨还在下,这天,稀松平常。


    敛尘神色淡然,而另外三人依旧提防。


    他们无法相信,一个洞虚境愿意放弃近在咫尺的大道,无尽的寿数,以及手中的权柄……他们拥有的太多,即使是自戕,也能带千人陪葬,谁会愿意孤苦伶仃?


    这话像交代后事,掌门长老以及师兄弟,乃至沧阳派弟子,心口都是一万个不答应。他们不认输,即使伤筋动骨,哪怕至死方休……


    掌门由弟子搀扶着,“师弟,不必要赌这一场,我们还没到这地步,只要再等等……师尊临走时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你,你走在我前头,我没法交代。”


    “既然冲着我来,太上长老那里怕也有麻烦,师兄多找人去帮忙才是。至于我,虽避世受到宗门庇护,但我是揽月峰峰主也是长老,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师尊——”


    沈栖霜仰着脆弱的脖颈,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去,他该露出獠牙,却展现软弱的一面。


    “你不能……他们不会放过我。”


    雨越下越大,将沈栖霜身上洗刷干净,湿漉漉的一片,好似凋零的枝头花,本该无限风光,又糟雨打风吹。


    辛妄远远看见,心都揪起来。


    三宗闻言,瞬间脸色难看,心里堵着气不上不下,不发不好。


    “你这后生,方才那凶狠劲历历在目,现在做这姿态给谁看?”


    “师尊……”沈栖霜欲言又止,似乎畏惧。


    像是幼雏,寻求羽毛庇护。


    其实敛尘不该入世,也不该有所牵绊,他是修仙者,断情绝爱是入门。他的终极地是证大道,踏碎虚空而去。


    敛尘心底生出犹豫,灵力停滞,忽然转头看向大殿之外似有察觉。


    一干人等纷纷扭头看去,隔了会儿,长阶之下,响起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当身穿盔甲的士兵冒出头,众人认清来者,那是官兵是将士,更是凡人。


    误闯?


    今日的沧央山不是他们能来的地方,有基础的尚且抵抗不住大能,凡人在他们眼里就跟纸片一样,一阵风都能吹走。


    ——来的人还不少。


    众弟子不免为他们捏了把汗,一个不小心,这些人都要血洒长阶。也唯有今日山门空虚,若是寻常,这么多人不可能上山,更到不了殿前。


    “臣,率两万兵马前来,恭迎殿下回宫!”


    殿门外,雨山前,好似文官打扮的人从铁甲中站出来,他的声音不输大雨,拱手作揖循着沈栖霜的方向弯腰。


    是许久不见的方兰因,或者说应该叫他方潭。


    乌泱泱的一片,从山下堵到山上,他们整齐划一,面对堪称近神的存在面不改色。一众铁甲冷冽,两万人带着煞气站在雨中。


    雨珠溅起积水,打湿裤脚,沈栖霜问:“两万人,听我调遣?”


    雷雨震天,军士齐声喊到,“愿为殿下效力!”


    “好,”沈栖霜满身狼狈,又笑得实在动人,他说:“拿着你们的兵器,将场地清理干净。外来就是外来,不应该留在山上。”


    “三位,你们说是吗?”


    凡人确实脆弱,可谁让修仙的自以为正道,他们是能动手,但敢动手吗?就是敢,两万也不是小数。人海潮涌,淹不死他们流言非议也足够身败名裂。


    第47章 渡劫


    “我当是什么人, 这般声势浩大……蚍蜉撼树,就凭凡人也妄想抗衡?”


    立于高天上一宗主开口,“沧阳派已经到了依靠凡人的地步, 这可真是修真界一大笑话。”


    “话还是不要说太早,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栖霜挥手,铁甲听令迅速包围了修士。


    等到了宗主令人动手, 手下却一个个面露难色,听到命令迟迟没有动作, 这让他不满皱眉,“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区区凡人罢了,你们在做什么?”


    正是差距过大, 修士反而犹豫起来。


    到底是名门, 声誉过重。


    ……


    “胡闹。”


    此番心思敛尘都看在眼里,他摇头并不赞同沈栖霜的行为, 却也明白了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孩子长大了,有能力独当一面。即使面对更为强悍的对手, 也敢放手一搏,蚍蜉撼树虽不自量力,但确实勇气可嘉。


    私藏半魔的名头不能盖在沧阳派头上,也不好再深究,从他开始既为终止。灵力贯通全身经络, 即将达到顶峰。


    敛尘运转最后一丝灵力, 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放下了牵挂。


    “当年路过锦城, 大水淹了城池, 百姓流离失所, 救人时曾听说三位宗主就在附近,可惜缘铿一面。”


    “旧事何必再提,就当曾经半面之缘,看在往日情面,或许能放过一条生路。”西宗皱紧眉头,半真半假说道。


    “事已至此,不必了。”敛尘闭上眼,“我只是想请三位宗主一道作伴,也好全了昔日遗憾。”


    三宗顿时警铃大作,慌忙退让,却发现敛尘不知何时暗中布下阵法,将他们共同困在一道,被波及的范围也限制在他们之间。


    “你这是!”


    “弟子年幼,意气用事确实不该,但我不能放任不管。”敛尘叹息,“劳烦三位……放心,不会太难看。”


    耳边似乎很多人在叫喊。


    “师尊——”


    沈栖霜察觉到强大的灵力波动,心神一震。辛妄仰头看去,仿佛白鹤折翅,从登仙台上落下。


    灵气一散,便有云雨初霁,天光乍现。


    众人围上前去,掌门身受重伤靠人搀扶着过去,身边有人不断走过,沈栖霜手里的剑砸在地上,他看着不远处,却迟迟没有上前。


    兵马是为掣肘,已经带来转机,未必不能……


    “是因为我?”沈栖霜轻声说。


    或许是早有预料,又或许顾及沧阳派的名声,或许不愿被深究……此种种之下,敛尘选择了这条路。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三宗从半空中降落,他们受了重伤,此时不宜久留。正要离开却在起身之际见天色骤变,狂风大作,原先初晴的天象竟变了。


    惊雷闪电中,掌门喝到:“都退开!”


    众人远离敛尘身边,却围出一个圈。


    掌门定了定神,猜测说:“师弟他没死!”


    “掌门你说什么?”身边弟子发问。


    “晴天打雷,秋日落雪,凡天生异象,不是灾祸福祉,便是登仙之兆!”掌门执着道:“师弟一定是没事,他入得渡劫境了。”


    “究竟如何,且看着便是。”


    此刻,不论是哪方都凝神屏息以待,看他生息已失,是否还能更进一步。


    雪色盖住疮痍,雷光闪烁中藏着杀机。


    沈栖霜深知此时关键,他躬身捡起脚边的剑,剑是名剑,主人却不甚爱惜。


    面前递过一方帕子。


    雨初停,眼看又要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帕子也湿又软。


    沈栖霜没有接,只是抬眼问他:“你担心吗?”


    “……”


    辛妄维持着递出手的动作,他跟着人群走到敛尘身边,随着掌门的话又折返回来。他不知道怎么做,若是对方弱一点,也能放手一搏。


    无能为力。


    辛妄抿着唇没有说话,沈栖霜避开他的手,站直身向离得近的士兵叮嘱,将人都看牢些不许任何人有动作。


    两人再无言语。


    敛尘渐渐有了生息,闪电雷劫朝他而去,他却分毫无损在众人的注视中迎着雷电站起身。


    这一起身,便成了半仙。


    许是死过一回,敛尘面色白得吓人,再有一身气息变化,不怒自威。


    掌门悲喜交加,差点没站住,千言万语只问了一句,“师弟,你还好吗?”


    “没事,”


    敛尘神色未动,似乎只是睡了片刻才醒过来,他抬起手,雷电消失在掌心间,飘零的小雪花也被收纳。他目光飘向远处,一个眨眼人已经走了,只留一句话告诉众人。


    “我去帮长老,掌门放心。”


    沈栖霜觉出些不对,却说不上来。


    “师尊似乎有些不同?”辛妄询问掌门,应当无大碍才是,掌门却紧锁眉头。


    “太上无情,太上忘情,圣人不为情感所动。师弟如今是太上长老,他可能不再是你们的师尊了……”


    走无情道,忘却凡尘俗世是早晚的事,沈栖霜并不意外。人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其他的都是次要。


    “你先前说要离开,准备何时?”掌门问道。


    兵马非一日至此,沈栖霜早有打算,“过几日,等山上清理干净。”


    “也罢,你师尊不管,我也管不了。什么时候想回来,山门永远敞开。”


    *


    沈栖霜环顾屋内,一应摆设都很齐整,还在等着主人回来。他走到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有几个小瓷瓶。


    取出软塞,瓶子中倒出来的药是他常吃的。


    “这是之前带回来的火灵花?师尊都制药了。”辛妄认出药丸说道。


    沈栖霜没回话,敛尘确实待他好,一直都是。他想起往事略微走神,将瓷瓶收起来,便关了柜子离开。


    身后辛妄亦步亦趋,他不问沈栖霜有什么打算,总归人去哪他都跟着。或是安稳避世闲情赏花,或是龙潭虎穴步步为营,地方他不挑。


    庭院外,揽月峰上站了不少士兵,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沈栖霜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步子。


    “我回京,你不用跟来,留在沧阳派修炼或者行走江湖,都随你。”


    这不是商量,是交代。


    辛妄脸上一片空白,眼看人抬腿出门,他下意识伸出手,在沈栖霜迈出门槛之际勾住他的衣袖,张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带我走?”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沈栖霜背对着他,语气平静得不像话,吐出的字也足够冰冷,“带着你碍手碍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师尊要走我拦不住,何况下面声势浩大,我担心你……”


    “这就是你的理由?”沈栖霜没等他说完,半回过头侧目而视。


    眼眸清明,是辛妄熟悉又钟爱的面容,又有些陌生。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若是你拦住师尊,不会是这个结果。”


    老实说,这个结果不算太糟,沈栖霜却执意抓住不放。


    当时的情况多一个人帮忙并不是坏事,何况敛尘实力不弱。


    他没想过下山的后果会这么严重,沈栖霜的反应让辛妄有些慌,攥着袖子的手紧了紧,像小孩抱着喜欢的玩具不撒手。


    “这件事我有责任,我不该让师尊下山。可,能不能别丢下我?”辛妄从后抱住沈栖霜,他个子拔高不少,低下头才缩在对方颈侧,“师尊修道大成,此后免不得闭关,你要留我一个人在揽月峰?”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留不留是你的事。”


    “你罚我也行……”辛妄用力抱住,想用体温填补心底的恐慌,“我是你救下的,是你带回来的。”


    “你说过喜欢,也接受我了,还……还答应跟我结契,我想一直跟着你。如果你现在生气,我就不在你面前出现,等你气消了再出来好不好?


    师兄,别留我一个人。”


    “放手。”沈栖霜无动于衷,“我不过哄你玩而已,你当真了?听话一点,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开,闹这么难看做什么。”


    哄?玩?


    辛妄怔住,手也松了,他看着沈栖霜好像不认识,不由得退后几步


    “你是说……这些年,你只是觉得好玩,才答应我?”


    “你这么说也没错,”沈栖霜转过身,脸上带着兴味,全然没有先前的沉静隐怒。


    辛妄见惯他或是温柔、或是懒散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算是自得矜娇他也喜欢。印象里,沈栖霜似乎从没这么看过他,好像他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骨子里就不安分,一开始我确实有些苦恼,不过也足够有趣。没想到顺手救了你一下,就乖得不行。知道吗?你眼巴巴地看着我,真的很讨人喜欢。”沈栖霜伸手,从头上取下发簪,张开手,原先的玉簪化作一枚储物戒。“眼熟吗?当初想试试你能为我做到哪步,真没让我失望。”


    都是假的,都是试探?


    他拼尽全力救下心上人,对方现在告诉他,是故意为之。那他所做的算什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荒谬又可笑,


    辛妄露出个仿佛要哭的笑容,勉强开口,“难不成,师兄与我亲近也是做戏?牺牲可真大,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过肌肤之亲,算不得什么,”沈栖霜目光闪了下。辛妄虽不是他一贯喜欢的类型,但那份少年感却独一无二。


    介于成熟老练与稚气之间,会审时度势又难免天真。他当然知道此次怪不到辛妄头上,不过借机发作。


    他迈步走到近前,辛妄眼中含着怒碎光一片,倔强看着他,不肯显露弱势。


    “你非要我说的……”沈栖霜将手里的储物戒放进辛妄怀里,“就当作补偿了,好聚好散。”


    放好了,沈栖霜转身欲走,忽地腰上一重。


    辛妄扣住他,狠声道:“不过肌肤之亲……你这么想撇清,可记得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无一不经了我的手,还洗得干净吗?”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姑娘,还在意这些?”沈栖霜不避讳,靠在辛妄身上半阖眼说:“何况,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时候不早了,


    沈栖霜先动的手,向着辛妄腰腹一击,力道自然而然就松开了。他接住辛妄,将人半扶着安置在椅子上。


    转眼看向手腕处挂着个镯子,平日里没感觉不舒服,也就忘了取。


    “你说这个?我倒是忘了。”


    沈栖霜说着,手腕朝着椅背磕了下。玉石脆弱不堪,一下就在辛妄眼前碎开了,裂成几瓣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他的小玩意都放在戒指里了,衣服是我的……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动,别跟着我。”沈栖霜草草交代,抬眼时注意到辛妄红了眼,死死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快乐ヾ(????)?~


    第48章 嫌隙


    “也别这么看着我, ”他起身朝门外走,“要怪就怪你自己,这么容易相信人。”


    拐过屏风, 沈栖霜渐渐走出辛妄的视线之外, 门外铁骑夹道相迎,人声沸腾。车马路过, 青山远远抛在后头,渐渐看不清了。


    “就这么走了, ”一切太过突然,77还不适应, “不需要道别吗?”


    沈栖霜背靠着马车道:“两万人风餐露宿,沧阳派元气大伤, 不走是等着掌门欢送不成?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不急着说道别。”


    他们离去没惊动掌门,但动静小不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


    “我只是觉得……”77停了下,闷闷道:“也没什么。”


    “怎么了, 舍不得他?可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走上正轨,各自去做我们该做的。难得听你一次,还不高兴?”


    “那就不听你的。到了宫中,该说什么自己交代, 别等着我问。”


    “……”77懵了一瞬, 他统共就说了两句话。


    还不待为自己争取,沈栖霜略正色道:“你先前说, ‘他’会有危险, 伤及性命指的是什么?”


    这个他说的是谁, 虽未挑明,77心里也清楚。


    其实照沈栖霜的了解,书里写的辛妄一路顺风顺水,更与各门派交好,赢得信任。


    后来在魔族封印大开之时,临危受命推为领袖,从默默无闻的弟子摇身一变,奉为至尊——这一切与他的实力分不开,或许是有了浮生镜帮助,进阶也快。


    一切都好,却不见危机。


    许是77诓他也说不定,但他留下了辛妄。


    问完只见77支吾着说:“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在尊位久了,底下人生了异心。”


    “……哦。”沈栖霜神色一松,这该是后面的剧情,与眼下没太大关系。谈不上后悔,不过辛妄不在,确实有些,不适应。


    正想着,77又开口了,或许是心虚,声音也没什么气势,“虽说仙尊的结局不一样了,但最好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变动太大,后面会发生什么都难以预料——不可以再这样。”


    “或许吧。不过你说得对——”沈栖霜随手掀开窗布,向外只看见队列齐整的兵马行进。


    四处围的都是人,青山相隔重重,他也不清楚自己要看什么,也许只是随意一瞥,只见远处日暮,天色将晚,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兆。


    过了片刻,沈栖霜收回手缩进车厢里,低声喃语说了一句,“蛟龙不入水,怎能翻江倒海。”


    *


    天色阴沉沉一片,鲜明的血色染红了暗沉,树林阴翳森森,青绿一点红透出死气。


    辛妄在林中奔逃,身后有一只老虎在追赶。它浑身散发着火焰一般的红光,但在辛妄眼里却变了样,他看见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猛虎。


    眼前的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狩猎场,那时候他还是个凡人——现在的他如同凡人一般无二,失了反抗的能力。


    辛妄心中只有一个字。


    逃!


    跑出这片林子,他想去找沈栖霜,他还有话没说……


    灵虎不吃人,却伤人。


    它一个猛扑上前,将辛妄拍在地上,随后垂下头颅,张开嘴露出了满口獠牙。暖热的气息就在身后,扑得辛妄心头乱糟糟一片,焦躁无力。


    犹记得曾经年少时,沈栖霜于狩猎场上射杀猛兽,将他从兽口中救了下来。但此刻与少时不同,没有一支箭会射杀猛虎,沈栖霜也不会再来救他。


    他是被抛弃的。


    即便如此,辛妄也不甘心就这么结束。然而,正在这危机关头,他却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正当辛妄极力转头想要看清楚时,耳边风声放大了数倍,如同飓风呼啸——他看见沈栖霜站在一棵树后。


    “师兄!快走——”


    或许在那一刻,辛妄心头有万般思绪闪过,但脱口却是朝着那里,喊着离开。


    沈栖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随后他感到胳膊一疼,紧接着腿也疼,辛妄痛得咬紧牙关。


    灵虎受控,并不急于结束他的性命,而是一点一点的折磨。疼痛剥离了思绪,辛妄没办法思考其他,只剩下不解。


    事情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这一切又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沈栖霜怎么像忽然变了个人,那般冷漠,这样的无情弃他而去;如果是假的,他又怎么会这么疼。


    浑身疼得厉害,身体也像是不属于自己。


    辛妄在迷糊之中,又看着沈栖霜转身离开,那个背影,他在一天之中看了两次,仿佛相重。


    *


    此时,早已过了半个时辰,


    77原本觉得沈栖霜说话太狠,这会儿又担心不够让人死心。


    “他是不是能动了?”77问:“要是追上来怎么办?”


    沈栖霜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掐着时间赶在77又要问之前才说:“欢喜宗来人了……”


    “我知道啊?”


    “我打过招呼。”


    “我知道啊!”


    “……”


    *


    左章没能拦住辛妄下山,却在山下林子里捡到了辛妄,并将他带回欢喜宗。


    暴雨过后,檐下滴水。


    “怎么样了?”


    面对周易的询问,左章摇头,“你知道的,高一个境界都是碾压,能有口气就是他命大。我尽量将他断掉的四肢接回去了,剩下看他造化,运气好还能跑能动,运气不好……”


    “说是名门正道,也真够阴险的。输都输了,临走还暗地里下黑手。”周易不忿,外界都说欢喜宗是魔教,他看正道却未必好到哪去。


    “柿子挑软的捏,他们在仙尊手上栽了跟头,又在栖霜那里碰了钉子。此行损失不小,最好下手的就是落单的。”就连左章也忍不住叹气,“谁让他即是弟子,又是师弟。若不是临走前交代了,恐怕这次……”


    “按理说,带着一起不是更好?”周易跟左章讨论说:“毕竟是心腹,他们相处也久,用起来更顺手。这是有什么矛盾,闹成这样?”


    “这事不会是简单的矛盾,你也别当他们是小孩看。沈栖霜主意正,下手也狠——真有矛盾,你当只是丢在山上不管?”


    “可我不明白,照理说他们境界差距如此之大,怎么会不一击毙命?”


    “……死了,就没意思了,”左章目露寒光,“即是代罪,又有几人不生怨恨,若是怨恨,则难免生出嫌隙。”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


    正当周易说话之际,房间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两人回身匆忙进屋。


    辛妄刚从梦魇中醒过来,他满头大汗睁开眼还未看清身处何处,兀自喊了一声,“师兄——”


    “你醒了?”周易说:“你师兄不在这。”


    “不,他在……”辛妄面色苍白,透着几分病态,着魔了一般说:“我看到他了,他来过……又走了。”


    周易和左章面面相觑,沈栖霜虽交代了他们看住人,却没与他们一起,两人是否真的见过一面,他们从哪知道?


    “我们一直在门外,不曾有人来。”


    辛妄定下神,闭上嘴不与两人争辩。


    左章观察着他的神色,问:“你知道自己怎么弄成这样的吗?”


    他身体不能动,只得摇头,“似乎是受到猛兽袭击,不知怎么回事,那时候我修为全无,半点力也使不上。”


    “你这是不小心走到阵法里去了——多半是那些人走得不甘心故意设下。你如今重伤在身,最好卧床休息,等过段时日,试试看能不能好转。”左章见他神色无异,那句不必忧心卡在嘴边,转口说:“可能会有些艰难,你做好心理准备,有事唤声,院子里随时有人在。”


    “多谢二位,”辛妄低声道谢。


    他才醒过来,没说几句话,两人看出他精神不济便主动离开。


    辛妄目送他们离开,脑海中回荡着沈栖霜临走时说的话,“都怪你太容易相信……”


    可能是吧,


    他闭上眼,沉沉睡过去,在梦里不断下坠。


    当人跌进了谷底再无处可去,那只有一个地方可走,就是他掉下来的方向。


    好在上天终究不薄,如此伤势,辛妄只用了一个月便恢复大半。左章暗自惊叹,辛妄只说是他们照顾得好,看起来没有南风知我意分毫芥蒂,只当自己倒霉,出了意外。


    欢喜宗不比寻常,并非全是恶人,却也不是绝对干净。白壁有瑕,人无完人,何况是魔教,表面看起来与宗门并无差异,深入了解才知道,终究是不同的。


    随性自在,无所顾忌。


    这是辛妄在真正接触过欢喜宗后得出的结论,在此之前他所接触过的有付雨和付云两兄弟,此外就是护法及宗主,还有夫人。


    见的人多了,这种感觉越发深刻。


    某天,辛妄与周易闲谈时问起,“我看大家各有脾性,欢喜宗如何能留得住?”


    周易实话实说,“在欢喜宗没有绝对的对错,接受大家的不同,各自爱好如何没人插手,也不在乎外界怎么传闻。不干涉私事已经令人满意,又能提供庇护,自然不会离去。”


    “更关键是,尊主洞虚境界,强者为尊的地方,可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辛妄:“只认实力?”


    “是,宗门就是强者为尊。这个你也应该清楚,高一层境界便可压倒多少个十年修行。”


    “倘若,我想做尊主呢?”辛妄开口试探,实则野心都写在脸上,昭然若揭。他想做欢喜宗的宗主,或者说他也需要一个容身之所,这是最快捷的选择。


    周易并未觉得他轻狂,只是说:“有野心是好事,不过也不用太勉强——首先你得赢过我和左章。修炼不容易,慢慢来吧。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辛妄手里还拄着拐杖,看着他的背影,口中自言自语说:“我会赢的……”


    转头周易便将此事说给左章听,


    “好小子,人看着不大,心还不小。”周易啧啧叹道:“不过三十年之内,能达到我们的境界已经难得。”


    左章听闻此话,脸上也有了笑意,“我竟看走了眼,这分明是狼崽子。你还记得他早先亦步亦趋跟着沈栖霜,现在想想真是可惜了,养成那样子……”


    “不然我们打个赌,十年之内,或许能超过你我。”


    “十年?”周易震惊,“你真敢说……赌就赌。”


    *


    “用不了多久,我会成为这里的主人。”沈栖霜下了马车,站在朱红的宫门口对方潭说道:“你既选了我,我们就在一条船上,航行最忌见风使舵、左右摇摆。船至水中央,它是你唯一的生路。”


    方潭垂下头,恭敬说:“殿下不必多虑,我此行为殿下而去,即使回来也如此。”


    “好,进宫吧。”


    沈栖霜迈开步子,领头走在前面,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宫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车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49章 青梧


    方潭跟在一旁, 大致讲述如今的形势。他入朝晚,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还不值得上面过分关注。


    “陛下年初之时抱恙, 朝中有大臣提议立二皇子为储君, 陛下未曾松口,但时间久了难免有所动摇。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 立嫡立长,二皇子非嫡非长, 正好让那些人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栖霜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你可见过他?觉得如何?”


    “见过,”方潭回忆起二皇子沈青梧, “二皇子生母出生低微, 仅仅给了位份。后来他出生,生母封了嫔却一直为陛下不喜。二皇子未满周岁生母便打入冷宫, 连带着他从小一直养在冷宫里。”


    “我那天远远的见了一眼,那位看着瘦弱……略显谦卑, 一路低着头不曾看人。”


    “嗯,等有时间了,总要见他一面。”


    沈栖霜才回宫,需要熟悉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住的宫殿名为“长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宫里的太监很是伶俐讨巧, “这是陛下御笔亲题, 可见与皇后娘娘情谊之深。”


    沈栖霜笑了下,“从前一直是你们伺候?我怎么不记得你。”


    “殿下不记得也是正常, 管事公公看我机灵才从别处调来, 专门伺候殿下。”


    “那原来的人呢?”


    小太监朝着四处张望, 眼尖瞅准了一个,小跑着过去将他喊过来。


    “殿下,这是福禄。”小太监推了福禄一把,示意他回话。


    福禄年纪不大,看上去有些拘谨,垂下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发顶,“见过殿下,殿下福寿安康。”


    “行了,免礼,”沈栖霜只看了一眼就定下来,却没选看起来机灵的,而是抬起手指着福禄说:“以后就你来伺候,你说你叫葫芦?”


    小太监霎时涨红了脸,虽说音像,两者却完全不是一个字。“回……回殿下,是福禄。”


    “殿下让你伺候,还不快谢恩。”


    在一旁的小太监提醒下,福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领了一份差事,近前伺候可比在殿外洗扫要好得多。


    *


    红墙琉璃瓦,宫中一概如此。


    不只是长忆宫,就连皇帝住的地方也是如此。眼前高堂正殿,高案之后坐着的是沈栖霜的生父,也是人间帝王。


    “儿臣见过父皇。”


    沈栖霜生疏地模仿,他毕竟不是土生土长,各种礼节难以适应。从前在山上还不觉得,如今在宫中,路过的宫人都要向他弯腰行礼。


    他也换上了繁复的衣袍,锦绣华锻衬得人越发矜贵,只有这才配得起他嫡子的身份。


    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仙师将你照顾得好,比在宫中更有神采。”


    “怎么突然回来了?”


    “儿臣想念父皇……”


    皇帝闻言,思索着片刻,“从前你在宫中也没说过这话,如今出门回来,倒是有了几分长进。”


    沈栖霜说:“远行两年,总是比当时有所不同。”


    皇帝点点头,咳了两声,“也好,回来了就少出门,宫中什么没有……总比你在外面好。”


    “——见过你母后了?”


    “尚未,我想着先来见过父皇,转头再去看望。”


    “好……”


    “我听说,”沈栖霜紧接着那一个字问:“父皇近来身体不太好——还是不要太过操劳,国事处理不完有下面的人看着,朝廷养他们不是吃干饭的。”


    “有些事,须自己心里清楚。都交给他们难免放任自流,欺上瞒下会搅出大乱子,到时更难收拾。”


    “不如让皇弟从旁监管,想必朝中大臣乐意配合,也能免去这些麻烦。”


    皇帝眼神变了,向沈栖霜的目光透出几分深意,“他才多大?”


    沈栖霜恍若未见,“儿臣听闻,他与我一般年纪。”


    “好了,”皇帝不以为意,起身负手下阶走到沈栖霜身边,“朝臣乐意如何,天下是朕的天下,臣子是朕的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为帝不止要选贤任德,也要驾驭朝臣。


    这件事除了朕,无人决断。”


    沈栖霜听懂了言外之意,立储朝臣不能左右,皇帝多半偏向他——也不是非他不可,除非另一个更加优秀。


    “儿臣明白。”


    *


    一行宫人抬着软轿走在卵石路上,忽然从旁窜出一人,用身体抱住挡在道路中央一只雪白的猫仔,不巧挡在宫人面前。


    抬轿的人猛地停下,沈栖霜抬手服了下轿子的扶手,耳边小太监立时骂出声。


    “谁?不要命了,殿下的轿子都敢冲撞!”


    “我……我怕你们踩到它。”虚弱的声音响起。


    那人抬起头,他面容秀致,有眼熟的惊呼一声,“二皇子!”


    正要去寻,正主撞在面前。


    沈栖霜抬手拂开轿门一侧的纱帘,探出头看向那人,“你就是皇弟?好久不见。”


    “皇兄……”沈青梧讷讷喊了一句。


    他语气带着生疏,眼神中还有几分畏惧。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不是77说这个弟弟觊觎皇位,他当真就信了。


    沈栖霜看着他,忽地想起这情形他似乎见过。


    小太监知道沈青梧的身份,忙不迭搀扶他起来,又是拍衣服又是赔罪,“奴才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宫人,真是对不住,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沈青梧连连摆摆手,转眼看向沈栖霜时,他正摆手让宫人放下软轿,抬腿走下来。


    早听说皇后年轻时是个美人,今日见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兄长,沈青梧才知所传非虚。这般容色就是在宫中也少见,通身的气度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知道,眼前是个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主儿。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同为兄弟,也分云泥之别。


    沈栖霜走了几步来到沈青梧面前,问:“弟弟叫什么名字,取字了吗?”


    边说着边抬起手,冷玉般的手指似乎不带温度,沈青梧抱猫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似乎受到惊吓,好像沈栖霜是洪水猛兽之类。


    却又不敢不答话。


    沈青梧:“回皇兄,我叫青梧。”


    “哦。”


    沈青梧见他收回手,像是兴趣缺缺的样子,继续说:“还没取字,等来年才及冠。听说皇兄与我同岁,只差了月余。”


    “是吧,可能在你前面。”沈栖霜随口应道,这点他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看沈青梧有点意思,逗趣一般。


    问完了也没有走开离去的意思,沈栖霜站在原地不动。他没有吩咐,宫人也不敢离开,一行人像木头一样杵在那。


    沈青梧见状,在几息后试探着道:“恭喜皇兄。”


    “哦?喜在哪?你既然祝贺,礼呢?”


    本就是一句话,沈青梧未能预卜先知,顿时哑口无言,抱着猫无措地回望,“我……没准备。”


    沈栖霜顺势摊开手,说:“给我抱抱。”


    “啊?”


    “猫。”


    猫是幼猫,粉白的一只。沈栖霜满意了,也不刁难人,只让沈青梧回宫换衣服。


    他们的衣裳款式差不多,长袍广袖拖沓,稍不注意便是一片灰,沈青梧穿的又是深色,看起来尤为明显。


    宫人抬着软轿走了,沈栖霜抱着猫跟在沈青梧身后。两人越走越荒凉,沈栖霜在一处墙边停下步子。眼看着沈青梧走远,他无动于衷地站着,若此时有其他人在,或许会发现他在走神。


    突然,怀里的小猫绵绵叫了一声,沈栖霜眼睫煽动,一眨眼间恢复如常。


    沈青梧闻声,扭过头发现到两人之间隔了段距离,他折返回去,“皇兄,你怎么了?”


    沈栖霜将手心盖在猫脑袋上,压进怀里,说:“累了,停一下而已。”


    “那我们还走吗?”沈青梧说:“其实你不必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那这小东西,我可抱走了。”沈栖霜故意这么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着,难道为了抱猫?毕竟人也见了——看着无害未必没有心思,现在没什么脾气,也构不成威胁。即是有心无力,只让他一直如此就是,犯不着过于上心。


    沈青梧眼看着是舍不得,眼神凝在猫身上,抬头时说:“你如果好好照顾它,抱走也好。”


    “我养不好,摸摸逗逗就算了。真要养难免费心,说不定哪天就被抓了。”沈栖霜暂时还没有这个兴趣。


    他们停在一所破落宫苑门口,大门零落不堪。


    “你住这里?”沈栖霜问。


    沈青梧:“我母妃在这里,她,她有些不好,我走不开。”


    冷宫里没什么好的,吃穿用度都是问题。关在这里长期不得外出,时间久了,精神上饱受摧残——沈青梧的母妃便是如此。


    整宫都如此,进去了也没东西可以招待。


    沈青梧提议说:“要不皇兄在外面等我?我换件衣服,很快就来。”


    沈栖霜也不需要他作陪,不过好奇见识一番,性子摸得七八,也不必再耗。


    “不用,我还有些事。”


    沈青梧进了冷宫,他如此不合时宜,与破落格格不入。


    推开一扇门,屋里坐着一妇人,衣着尚且整齐。她听见开门声转头看过来,“回来了。”


    “嗯。”


    “见到人了?”


    “见到了。”


    “他,会信任你吗?”


    沈青梧沉默不语,思索一阵说:“会,但是很难。只见了一面,他不会立刻放下戒心……也不会立时起杀心。”


    “他一回来,你就在风口浪尖,那些人捧你也能丢下你。他才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嗯……”


    “等时机成熟,杀了他还有皇后。”妇人缓缓开口,仿若眼前已经看到那场景,她恨恨咬重了话,“若不是他们,我们母子不必受这些年的罪。”


    “……”沈青梧没说话,沉默站在原地。


    第50章 宴席


    沈栖霜孤身往回走, 路过来时的墙角停下脚步,他仰起头看满目红墙绿瓦,好似疑惑, “我怎么看谁, 总觉得那些人与他相似。”


    “错觉吧,”77回应, “你觉得像或许是因为他无可替代,想他了吗?”


    “没有, ”沈栖霜转而低笑,“没什么好想的。”


    悠长的宫道拉长声, 显得愈发安静。他觉得‘想念’这个词太违和,不过都是过客, 何至于此。


    沿着悠长青砖道一路走, 远离冷宫人就多了起来。


    沈栖霜随便唤了宫人领着他去皇后寝宫,毕竟是名义上的生母, 占了嫡子的位置,回宫后看望天经地义。


    皇后宫中宫门大开, 似乎是知道他来,早早就令人等着。


    宫人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立即进门禀告。沈栖霜刚到门口,还未通传便被迎进门。


    宫殿铺了地龙,进门暖和。


    皇后打扮好了坐在上首, 衣着服饰端庄大气, 只是形容略显憔悴,眼角爬了细纹, 表情变化时最明显, 唯有眉眼之中依稀看出曾经的美貌。


    美人迟暮大抵是如此。


    沈栖霜走到近前见了个眼熟, 随即躬身见礼,未拜下去人已经被扶住。 ”总算回来了,快让母后好好看看。”皇后拉着他好一番打量,也许在她眼中沈栖霜过的并不好,在外就是风餐露宿。却不曾想过修仙和凡间又怎么一样,本可不食五谷。


    皇后摸着沈栖霜的脸颊说:“出去两年似乎瘦了,倒是精神不错……怎么不回来看看母后?”


    沈栖霜淡淡解释,“当时不打算回来,平白来一趟又要走,免得惹您伤心。”


    皇后急忙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母后放心,”沈栖霜安抚说:“不会了。”


    “那就好。”她好似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回忆起一些往事,轻轻开口念叨着,“当初答应让你上山,还是因你自小体弱。兴许是没照顾好,自出生起便总是大病小病不断。


    太医进进出出将宫中的门槛都踏遍了,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汤药更是常年不见断。却没人能治好你,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些个庸医,多少次告诉本宫说你活不过成年,幸好遇上了仙师——你这次回来,身体可痊愈了?”


    “尚未好全,不过师尊费心,好了不少。”沈栖霜隐去自己活不长的事实,“我这病是天生的,与母后无关,您无需太过自责。”


    他身体不好是血脉遗留的隐患,照顾精心与否影响不大,即使当做易碎的瓷器看待,到了该碎的那一天,还是会碎裂一地。


    皇后不知,听他说身体好多了稍许安心,忽又摆手摒退左右与他说起,“当初我让兰因去找你,你们可曾见过?”


    “见过。”沈栖霜点头说:“他来找我的时候将事情原委都说了,我不知道母后有什么打算……暂且将人安置在一处村庄,想着等日后为方家平反了再接他回来。母后可想见他?若是想见,我去安排。”


    方潭为官也快一年了,在此期间应当有机会向皇后暗示自己的身份,听这话,皇后似乎还不知道。若是没有机会,他可以做一次契机……


    “不必叫他来。”皇后摇头否认,“兰因心性纯良,本不适合待在京城,走了也好,就在山间做一个普通人。


    倘若以后得以正名……母后没求过你什么,也不求方家有往日富贵,到时为他封一个侯爵,闲散安逸便好。”


    “一切听母后的。”


    皇后点点头,拉着沈栖霜回到软塌坐下,“听说你回来时,有一位姓方的大人请缨亲自去接?你们曾经认识吗?


    不过这样也好,我如今鲜少迈出宫门,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谋划。与朝中新贵结交,在你父皇面前做出一番成绩,他会向着你的,知道了吗?”


    沈栖霜点头称是,并未再解释有关这位方大人。


    皇后又嘱咐了几句,沈栖霜一律点头应承,留下用过膳后,才回自己宫里休息。他回宫时还想,原以为非是亲身所出,皇后待他多少会有些冷淡,今日一见好似并非如此。


    *


    一如方潭所言,回宫不多久便有请帖送入长忆宫,做局的皆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说是游玩实则更有交好之意。


    沈栖霜来者不拒,三天两头出宫赴约。


    游湖泛舟,登山远足,骑马狩猎,吟诗作对……有些内容虽然无趣,又有附庸风雅之嫌,总得来说过程尚可。


    这天,沈栖霜如往常一般带着福禄出宫赴宴,刚走出长忆宫,便看见沈青梧等在必经之路。


    沈栖霜停下脚步,等着他开口沈青梧按规矩行了个礼张张嘴试探着问:“皇兄可是要去赴宴,带着我一道行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沈栖霜问。


    沈青梧点头,皇宫里没什么秘密,何况邀请赴宴又不是见不得人,送的光明正大。 ”我听说小侯爷送了请帖给皇兄,我那里也收到了一份……只是我没出过宫,所以想跟着皇兄一起去。”说完又怕给沈栖霜添麻烦,沈青梧补充说:”我跟在皇兄后面也可以,你们不用管我。”


    他生得瘦弱似乎没有好好吃饭,眉清目秀中带着愁绪,年纪不大整个人都透着”好欺负”的气息,丝毫看不出天家威仪。


    沈栖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招招手让沈青梧跟上。


    两人乘马车出宫。


    车中用的都是好东西,矮桌香炉暗柜,内里宽敞困倦时可以容人休息,香炉之中一早就燃起熏香,一缕缕散发在车厢中有凝神静气的作用。


    沈青梧上来后小声道谢,”多谢皇兄。” ”嗯,”


    沈青梧似乎还有话没说,沈栖霜看出他一脸不自然并不催促,从暗格里拿了书——是路边小摊说书人常讲的奇异志怪话本,这可比策论文章好看。 ”……皇兄,快到地方的时候我想自己下去。” ”怎么了?”沈栖霜从书里抬起头,”车里坐不住你?” ”不是,”沈青梧抿抿唇,眼中流露出期盼,很想出宫的样子,”我甚少收到请帖,京中人也不怎么认识,偷偷去就没人会注意到。”


    沈栖霜这才放下书,”你是皇子没人敢忽视,尽管去就是——实在不愿意,我让他们在近处停下。” ”嗯,多谢皇兄。”沈青梧腼腆笑了下。


    沈栖霜眉眼一侧,转头又看书去了。


    他走得晚,等到了京中最大的酒楼,人都来得差不多。一进门便被迎上首位,福禄在身旁布菜——他人虽不算聪明看得懂眼色,但胜在仔细,伺候还算周到。


    沈栖霜不喝酒,举了茶杯遮掩,视线扫过在场众人。


    京中圈子就这么大,遇上熟面孔也是时常的事,他走动得勤快,京中勋贵能认出七七八八,听他们说起各家长短之际将关系理一遍。


    说来也是77不够尽职,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何应对却对各家明仇暗恨一问三不知。


    被动不如主动,淌了水不如搅浑,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不经意一瞥,看到沈青梧进门。


    此次做东的是南平王府的小侯爷,他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是祖辈在战场上拼杀换来的,是真正的功勋贵族之后。如今父辈在军中任职,他更是年纪轻轻封了侯爵。


    南平王府应属中立,两边端水都不得罪、不怠慢。


    小侯爷坐在左下首头排,距离并不算远,对方稍抬高了声问:“殿下可来过这里?近日酒楼新来了几个胡姬,生得美貌又能歌善舞。”


    “多亏小侯爷邀约,我此来倒是有眼福。”


    “不敢不敢,殿下赏脸才是蓬荜生辉。”


    正在两人谈话间,


    沈青梧被人引着来到右手下座,小侯爷招呼了几句,见他身边没带人来遣了边上人过去伺候。除了小侯爷,沈青梧只向着沈栖霜拱了手。


    随后默不作声,没人搭话他也不找人,拢着宽袖坐好,垂下眼静静看着面前菜肴,偶尔动下筷子。即不攀谈,也不抬头,似乎对这里不感兴趣——或者说,没有他说的那么有兴趣。


    兴许席间有人看出他的”胆怯”,正在心里嗤鼻。


    沈栖霜多看了几眼,


    身在局中,他都不得空,怎么容许有人置身事外。 ”难得看见你来,”话是看着沈青梧说的,沈栖霜转头又说:“还是侯爷面子大,连皇弟都请动了。” ”殿下说笑,臣也是不久前才回京,对京中不熟悉。本想试试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到一位,不曾想两位殿下都肯赏脸,由是备感荣幸。”


    小侯爷甚是谦逊,沈栖霜对这话并无表示,一手举起杯遥遥相敬。


    不多会儿,几个胡姬掀开帘子鱼贯而入,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盘子、盛着胡饼。盘子放在厅堂中央,拿刀切开胡饼,与在座诸位一一分了。


    为首的胡姬笑语,“客人趁热吃,凉了咯牙可不好。”


    旋即奏乐漫舞,胡姬艳丽的裙摆绽开,美人如花舞姿轻巧,似在云间跳跃,浓烈的异域风情霎时弥漫在场中。


    行酒至酣时,众人相继起身,或是左右互敬或是越席而立。


    沈栖霜没人敢灌,


    他自始至终在宴会都不曾饮酒,会过几场的都知道,凡是敬酒来人一律被他以身体不好挡了——这种说法自他出生起就有,万一真的出事,没人担得起责任,因此别人喝酒他惯是喝茶,凡酒外都独独为他备着。


    沈青梧则不同,


    好歹皇子,其他人也不能当作没看见,不惹事的敬一杯他随意,不饶人的定要他喝,也有擅自揣测的,以为沈栖霜并不喜欢这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新的更新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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