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就在陆微澜这一晃神的功夫,李郴竟又探出身来,托着她的腰要直接把她抱入马车中。
在视线被马车挡住之前,陆微澜看了一眼那年轻男子。此时他仍旧带着草帽,却是遮阳的,大半张脸都被隐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看不太清表情。
但陆微澜可以肯定的是,他在一直盯着她看。
这让她内心有隐隐的不安。
从客栈到陈府,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在来之前,陆微澜已经让凌恒呈过拜帖了。
所以到了陈府,他和李郴很快被阍人请进府中待客的厅堂,府中的老夫人正候着他们。
陈老夫人便是唐觉大师的阿娘。
陈府的宅院有着江南府邸的特色,虽是商贾之家,但亭台楼阁和家具摆设无不透露着古朴雅致,倒像是有着很多年底蕴的世家。
怪不得当年陈家需要出现一位在京中取得功名的人物来为这个家族提升些底气。
如今看来,唐觉大师似乎是最合适的人,但偏偏又是最不合适的人。
进了明厅,正有一位年逾五十的妇人坐在上首,已经两鬓斑白。
来陈府之前已经听说唐觉大师的阿爷早就故去了,如今是他的兄长在当着这个家,今日却没有出现。
见陆微澜和李郴进来,陈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忙迎了过来,将人引到她的身边。
“老夫人。”陆微澜跟陈老夫人见了礼。
李郴却只是略一颔首。
陈老夫人让座后,便让丫鬟奉上茶来,先与陆微澜叙起话来。
“你是我儿的故交?见过他最后一面?他是不是托你带了什么东西或什么话给我?”陈老夫人迫切的问道。
她开口说话,陆微澜才发现她的眼睛目视能力极差,而且眼球看着十分浑浊。一看就是经常以泪洗面,忧思过度。
原来所有人都放下了,只有陈老夫人,只有这位老母亲。大概天下的母亲都如此。
“老夫人……”陆微澜开口之后发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然后顿了顿,调整片刻才道:“唐觉大师已经了却尘缘多年,其实今日我来只有一句话要捎给你。”
刚刚,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母亲,在那个她回不去的世界里,不知过得怎样,是不是也在天天盼着她回去?
所以她一开口,就已经改变了初衷。
人有的时候不再有念想了,未必不是好事。
她若是将唐觉大师的旧物拿出来,老夫人想必又会睹物思人,思虑过多。
“什么话?”老夫人手里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问道。
陆微澜道:“就当从未生过他这个儿子吧!”
听了陆微澜的话,陈老夫人嘴唇翕动,张了好几次的嘴都没有说出来话。
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早就流干了,她阖了下眼,却只剩一抹悲伤转瞬即逝。
“罢了!”她道。
陆微澜知道,陈家到了唐觉大师这一辈,其实有兄弟三人,唐觉是幺儿。也曾经是家中最被寄予厚望的。
“听说您的孙儿今年考取了功名?”陆微澜又问道。
人活着,就总该有希望,朝前看。
果然,听到陆微澜提起这些,老夫人的情绪才有所好转,她道:“刚过了乡贡,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呢。”
“老夫人,他日若是您的孙儿到长安去赶考,大可以让他来寻我。大的忙帮不上,安排吃穿用度这等小事却是可以。”说完已经起身。
“喜鹊,快把娘子的地址抄写下来,日后免不得要去叨扰麻烦。”这时陈老夫人也站起了身。
叫喜鹊的丫鬟很快拿来了纸和笔,却是李郴接过来写了地址,正是西市的集草堂。
“那就不叨扰老夫人了。”见李郴写完,陆微澜便要告辞离开。
“这位娘子。”陈老夫人却又在身后唤了她一句,“我儿他……”
陆微澜便道:“唐觉大师慈悲为怀,在长安与他结下善缘的人很多,得他帮助与点化的也多。”
陈老夫人又缓缓道:“听说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曼娘的女儿,那个放他离开陈家的人。大概故事的开始和结局早就注定了。”
“老夫人能看开,自然是好的。”陆微澜笑笑,再未说什么,赶紧转身离开了。
等到离开陈府坐上马车,陆微澜觉得自己的指尖还是冰凉的。
李郴就坐在她身侧,将她所有的情绪收于眼底,不说一句话,只握住她的手。
原来她的情绪他也懂。
过了好半天,他才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肩头上。用低沉和缓的声音对他说:“有我。”
熟悉的字眼,是曾经很多个雨夜她对他说过的话。
现在换来他对她说。
他甚至不问她这样一个理性的人,为何情绪会突然失控。想赶紧逃离陈府。
因为他都懂,他知道她是因为陈老夫人而想到了她的母亲,却不知她想的是哪位母亲。
陆微澜此刻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闭上眼睛靠在李郴的肩头。去感受这多年不曾出现过的安全感。
过了许久,她才听李郴在她耳边说道:“我们不会在扬州待太久,扬州之行后,我们就去查清楚你阿爷的案子!”
他竟然把查沈家的案子放在查先皇后死因之前,陆微澜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
其实不用陆微澜在陈府打探什么,琴乐的阿娘在寿州生活这么长时间,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而这些由谭峰凌恒派人去打探就够了。
可依着她的工作习惯,会在陈老夫人提到琴乐的时候就顺势问问的。如今也只能等着他们的结果了。
李郴知道她的性格,在回客栈之前,他们拿了琴乐的长命锁和簪子,走了几家首饰铺子。
像琴乐这种样式的饰物并不少见,上头的花纹只要打首饰的人提供花样子,就可以定制出来。所以做为查案依据就很有限了。
这些陆微澜自然早就预见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却是,谭峰和凌恒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她指的没带回来,是他们没有查到关于曼娘的有效信息。
曼娘到陈家之前就已经有了琴乐,待琴乐离开寿州去长安之后不久,曼娘也离开了陈家,之后渺无音讯。
也就是说,曼娘除去在陈家当厨娘的这些年,她这个人以及她的生活轨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能有这样能力的人,一定不简单的。
陆微澜和李郴对视一眼。
如今这般情况,只能先动身去扬州,留两个人在这里继续查探情况。
李郴知道陆微澜心绪不佳,没有马上回客栈,而是带着她去看百戏,又买了很多她喜欢的小玩意。
最后又找了寿州一家很有名的食店,把店内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道。
其实陆微澜在离开陈府的时候就已经好了很多,因为她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若想要回到妈妈的身边,她唯有努力的完成攻略任务。
不过在食店内,当她看到面前摆着的一道素烧鹅时,还是没忍住在低头扒饭的时候掉了一行泪。
素烧鹅是淮扬名菜,也是她的妈妈最喜欢的一道菜,会经常做给她吃。
李郴看到她哭,都来不及掏出帕子,就伸出手替她拭泪。
陆微澜突然就想起初见那日,她跪在殿前,都快冻死了他才出来,而且对她的眼泪根本视而不见。
“别哭了!”李郴又低低的道:“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又不是没欺负过我!”陆微澜轻笑,心中却突然出现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有不舍更有不忍。
李郴的手指在她脸颊顿了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看到他恍然大悟的窘迫表情,陆微澜没忍住破涕而笑了。总之现在还在他面前,就要多笑笑。
等他们打算回客栈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路上李郴还给她买了一盏花灯。
陆微澜挑的是盏荷花灯,等她提着灯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发现李郴正站在她的面前,跟堵墙似的。
陆微澜正想问,就见李郴已经弯下身来轻声道:“今日走累了,我背你!”
其实李郴的身量颀长,身形看着有些偏瘦,又因之前常年忧思过重食欲不佳,再加上一直睡眠不好,平日里瞧着是有些病态的。
可今日他立在自己跟前,陆微澜竟觉得他后背是那样的宽阔。
只愣神的这功夫,李郴对她勾了勾手,又压低了些身子,“上来!”
陆微澜不知道是他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有诱惑力,还是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更有诱惑力,总之她毫不犹豫的踮脚爬上了他的后背。
以前她被李郴抱在怀里过,却从来没有被他背过。
可能是因为他很喜欢骑射,所以此时被他背起来,她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很结实有张力。
或者说,这种肌肉的力量能给她安全感。
陆微澜贴在李郴的后背上,随着他走路的颠簸,竟没来由的有些困意,便阖上眼把下颔搁在他的肩膀上。
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李郴微微勾起唇角,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以前他看月,觉得它散发的是冷冷的光,常常让他觉得自己生活在沟渠中,永远看不到天明前的一束光。
现在他看月,觉得是它驱散无尽的黑暗。
李郴直接将睡着的陆微澜背到她客栈的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石榴过来帮她脱掉绣鞋和袜子,把锦被搭在她身上。
李郴见她的足尖露在外头,又把被子整理了下盖住她的脚,然后才转身离开。
陆微澜以为这一夜会睡得很香,前半夜还做了个甜甜的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梦境转变了,她又梦见自己置身于刚穿来的那场大火中。
这梦做得很真实,她甚至闻到了空气中有浓烈的烟味,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让她呼吸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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