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意在三天后火化,按江识意的遗言,他的骨灰撒入大海。
他说他去天涯。
这算是海角。
就都去过了。
斯悦萎靡了一阵子,瘦了几斤,但他自愈能力一向很强,加上白简一直在身边。
温荷也知道。
她对此感到十分十分震惊和难过,还有遗憾。
最后反而轮到斯悦来安慰温荷。
人最后都会死的,江识意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呆的时间稍微短了一些。
他应该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但其他人的生活仍要继续。
斯悦已经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就像白简说的那样。
江识意只是他送别的第一个朋友。
今后,他所爱的人都会陆陆续续离开他,他所喜爱的,他所讨厌的,都会结束属于他们的这一段旅行,去开始下一段。
“你送走过很多人?”斯悦有研究所给的婚假和蜜月假,三个月,但他根本没什么地方想去玩儿,想玩儿的他早就玩过了。
“送走过很多人?”白简掀起眼帘,“这么问不太礼貌。”
“对不起啦。”斯悦手里抱了一个大大的蜜柚,他用来划开柚子皮的工具是前几月白简给他的鱼鳞。
那片银色的鱼鳞,现在一般都被放在茶几上。
用来当小刀使,只是不如小刀锋利,但也差不了太多。
白简手里拿的是一本原版英文,女主出轨最后再卧轨自杀,斯悦和白简一起看过这部电影,电影放映到最后一幕时,斯悦从睡梦中惊醒,正好对上女主倒在火车轨道上,直勾勾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斯悦以为自己看的是一部鬼片。
“想不想出去玩?”白简问斯悦,“出去散散心。”
斯悦剥柚子皮剥得很认真。
这种认真,不是大人对某个事物的专注,而是,小孩儿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的全身心投入。
年纪不大的小人鱼都这样。
“没什么好散心的。”斯悦说道。
他朝院子外边唤了一声入夏。
没过几秒钟,小边牧连滚带爬地从院子外跑了进来,还跟着安小木。
安小木小脸红扑扑的,太阳底下晒了半天,嘴皮子都干了,斯悦给他递过去一杯水。
白简那天问安小木要不要留下来。
他说要。
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斯悦和白简不会图他哥的钱。
安小木横竖也会被领养,要么会被福利机构带走。
这种还没启蒙的小人鱼,当小流浪汉都是潜在威胁。
但安小木入不了族谱,他的户口记在温荷名下,斯悦不想多个儿子。
他叫斯悦哥,叫白简哥夫。
白简不让他这么叫。
于是他叫白简大哥哥,叫斯悦小哥哥。
因为白简比较老。
白简坐在窗户边上,青北的天气最近都还不错,晴朗,湿度适宜,院子里的花圃又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重新修葺了一遍,从国外引进了一些新品种,将比较娇贵难养的品种换成了皮糙肉厚经造的。
的确需要经造的。
之前家里只有斯悦。
现在入夏大了许多,皮了许多,为了一个皮球能满院子钻,安小木也正是闹腾的年纪,白简看着书,听着院子外边噼里啪啦的动静,按了按眉心。
斯悦撇下了柚子,在院子里和入夏玩儿。
入夏精神再好,也比不上两只精力充沛的小人鱼。
它累得趴在草坪上。
斯悦把球丢出去,它只是看着球飞,但不肯动弹。
“”
斯悦也蔫了。
他和安小木一起躺在草坪上。
天上悬挂的太阳明亮得刺眼。
安小木突然说道:“好想安小森。”
斯悦被晒得懒洋洋的,他抬手,挡住眼睛,避免被日光直射。
过了会儿,安小木又说:“我想快点长大,像安小森说的那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鱼。”
斯悦扭头看着满脸稚气的安小木。
“你是不是动了我的积木?”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在娱乐室里,是白简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特地让蒋云送来的,他搭了一天一夜,勉强完成,但是今天早上去看,斯悦发现城堡的背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塌了。
安小木闭着嘴,一言不发。
肯定是他。
“在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鱼之前,你先控制住自己不乱砸东西。”斯悦漫不经心地说道。
安小木涨红着脸。
“你昨天也用爪子掐断了好多大哥哥的花啊!”
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
斯悦坐起来,偶尔,他会牙齿痒,偶尔会爪子痒。
白简养了一种长花茎的花,一大片,已经盛开,一掐就断,很脆,很好掐,斯悦把掐断的都抱回屋里插瓶了,但白简以为是他用剪刀剪的。
“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哥哥的。”安小木蹭过来,与斯悦小声说道。
安小木和斯悦比较亲近,白简年纪太大啦,没有共同语言。
他说完后,斜后方传来一声轻咳。
两人一起回头。
白简端着一杯咖啡,倚靠在门边,他呷了一口咖啡,笑得很浅,“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听见。”
斯悦:“”
-
青北今年迎来了近十年来的夏日最高温,从各地来游玩的游客数量也越来越多。
烈日将整个青北晒得发白。
街道两旁的棕榈树叶蔫了吧唧,柏油路路面烫得惊人。
白简又开始早九晚五的上班。
斯悦他与蒋雨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实习生在研究所地位不高,斯悦又不爱提自己的身份,更加不愿意拿自己的身份去打压别人,陆十八被关在隔离室治疗,配合实验,组长换成了李韧,李韧忙得脚不沾地,暂时顾不上斯悦。
斯悦三天两头加班,蒋雨也三天两头加班,两人可算是找到知音了。
周六,斯悦约好了和蒋雨还有周阳阳他们一起去冲浪。
白简拒绝了斯悦的邀请,他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晚上我让蒋云接你过来吃饭。”
斯悦把冲浪板丢到车上,“好嘞。”
“别晒黑了。”
斯悦不以为意,“变成人鱼不就白了。”
“”
斯悦开着他的新车跑了,陈叔给白简递上外套,“年轻真好。”他感叹的明显是斯悦,不是白简。
白简接过外套披上,目光一直落在斯悦离开的方向,他笑了声,“是啊。”
年长的人鱼早就丧失了这种鲜活。
斯悦却一直这样明亮耀眼,精神奕奕。
换算成人鱼的年纪,斯悦也比白简要小上两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陈前。”白简叫住正欲离开的陈叔。
陈叔转过身来。
白简风度不减,只是眉眼间有些淡淡的懊恼神色。
“他这样年轻,会觉得我太老吗?”白简缓缓问道。
陈叔一怔,立即道:“当然不会。”
陈叔觉得白简先生是昏了头了。
斯悦少爷怎么可能会嫌弃白简先生老呢。
斯悦少爷只是偶尔会笑话一下白简先生老掉牙罢了。
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斯悦开车一路到了一个人烟比较稀少的海湾。
只有青北一部分本地人知道,这边还没开发,游客少得很,几乎算是没有,那些人多的沙滩,斯悦实在是不想去,跟下饺子似的。
周阳阳和郑须臾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还有蒋雨。
三人穿着同一款花衬衫,只是颜色不一样,站在那里,像三只大花蝴蝶。
“尹芽呢?”斯悦从车里把冲浪板一路拖过来,他就穿一件背心和短裤,清爽干净。
郑须臾举着一根儿冰棒,“分了。”
斯悦一怔,“咋分了?”
“腻了。”郑须臾用左脚丫去抠了抠右脚丫。
“”
周阳阳大喇喇说道:“屁,就是老江那天不是被那小孩儿撞了吗?尹芽说了一句早死晚死都是死,郑须臾回去就把人蹬了。”
郑须臾埋头啃着冰棒。
“我妈说得对,人鱼太冷漠了,有些人接受得了,但我接受不了。”郑须臾说完,看向斯悦和蒋雨,“没说你俩,不要对号入座。”
斯悦不知道说什么,他自己都是感情白痴,也只喜欢过白简,等于是还没开窍就和白简在一起了,他拍拍郑须臾的肩膀,“天涯何处无对象。”
“走,冲浪去。”
“我给你们看我的尾巴!!!”斯悦拖着冲浪板,一边跑,一边大喊。
夹杂着海浪声和风声,蒋雨追得拖鞋都掉了。
“斯悦,这可不兴随便给人看啊,白简会玩死你的。”
不知道斯悦有没有听见。
但周阳阳和郑须臾两人立马鬼哭狼嚎地跟上去了。
真真真是好兄弟啊。
从高二那年溺水过后,斯悦就不常去冲浪了,浪太大,浪管上不去,他只能跟在游艇后边跑一跑。
但现在他是人鱼,他不用怕了。
在浪最大的时候,斯悦从冲浪板上摔进海里,他呛了好几口水。
趴在冲浪板上,斯悦白色的长发垂在水中。
他白色的尾巴看不见,在水下,轻轻拨动。
明亮的日光下,他白得简直像在发光一般。
周阳阳开着摩托艇过来,刚想问没事儿吧,就被惊住了。
“啊!”周阳阳大叫,“你他妈长角了!”
斯悦抬手摸了摸头顶,那对白色犄角比之前要长一点儿了。
变成人鱼的斯悦和平时不太一样。
平时是鲜活的,热烈的,俊秀的。
但变成人鱼之后,哪怕是在这样炙热的阳光底下,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冷冷的,像平静的深海水,白色的瞳仁如冰冷的雪霜,看得人从头冷到脚。
“帮我把板拿回去。”斯悦说完,一个翻身,钻入水下。
白色的鱼尾在水面以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迅速跟着消失在视野中。
周阳阳又大喊起来,“好酷!!!”
-
斯悦以前时常潜水,但需要携带各种装备,也不能久呆。
但人鱼不同。
他们与大海是一体。
斯悦立在一大株火红的珊瑚跟前,看着在里边穿梭的银色的小鱼,突然伸手,又收回手,鱼群吓得四处逃窜。
白得耀眼的鱼尾在水里格外吸引某部分鱼类的注意力,或许也是因为他体内异于普通人鱼的基因,他对海洋生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斯悦朝一只贝壳伸手,还没碰到,它就缓缓打开了壳。
!
太主动了吧亲。
斯悦捡了一大捧自己认为很好看的贝壳与海螺,他小时候也会捡这些,但在捡的过程中没有这么自由,收获也没有这么大,有些形状与颜色还是斯悦没见过的。
他从礁石后边爬上岸,周阳阳和郑须臾还没回来,只有蒋雨,躺在遮阳伞底下,听着歌,喝着冰汽水。
“白简的办公室,我记得好像有鱼缸?”
蒋雨睁开眼睛,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斯悦,点点头,“有。”
“那我去找白简一趟,很快回来。”
斯悦抱着自己的贝壳和海螺风风火火地跑了。
蒋雨有注意到斯悦怀里那堆玩意儿。
咋,准备把那些东西都放进白简的鱼缸里养吗?白简的鱼缸可是观赏性的,是请设计师专门设计的,放那么一堆东西
从这边海岸到白氏企业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停车场的大叔识别了斯悦的身份以后,放他进去。
斯悦下了车,抱着自己的宝贝,坐电梯上了顶楼。
他进出自由,白氏有他的身份资料。
等级是等同于白简先生的,没有地方可以拦住他。
白简在和几个合作伙伴在办公室谈笑,会议已经结束。
还在聊着。
电梯“叮”一声响了。
“快快快!”一个英俊的男生从走廊里跑过来,浑身还是湿的,头发上还有几根绿油油的海草,他进来,都没见着屋子里的人,跑到记忆中的鱼缸的方向,踮起脚,把怀里的东西都倒了进去。
地上残留了一些水渍。
斯悦趴在鱼缸上,看着自己的宝贝们都还活着,松了口气。
“阿悦”
白简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斯悦这才转身,看向自己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那里坐着几个和白简年纪表面相仿的人,都是人鱼,也有女性,都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白简侧头与他们说,语气温和又包容,“抱歉,我的伴侣年纪比较小,太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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