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裴菲完全不知情。
她只知道一件——她的虚拟空间不能进行高级加密。
这意味着,她的小房间不论建在哪个角落,都可能像爆炸卷女士出现的那次一样,被人无声无息解开。
天知道在爆炸卷女士出现之前,它已经解开了多久,有多少人在屏幕的另一端,窥视过她的一举一动!
还好她的脑电波可以使用现今最高级的加密方式。如果有人试图破解,他们得动用超级计算机,以及至少十年以上的运算时间——到那时,她早就连“天堂实验”都忘了吧?
不过这么看来,项目方对于“永生大陆”上的数据,似乎区别对待得太明显了点。
来参与实验的人,除了她这种懂一点技术、可以自我保护的类型,其余人的脑电波都赤.裸裸地展示在外,同时,却有另一些人的脑波被好好保护了起来。
那会是些什么样的人?
当然,任何项目都会有内部测试——所以,脑电波高级加密的特权,是保留给大人物们的?
裴菲感到一阵恶寒。
不公平无处不在。
不过,她的空间只能加中级密码,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她不愿意被别人监视。无论脑电波,还是她在这个虚拟空间的生活。
更何况,她在这儿干的,是外界禁止的技术实践和推演。它们都有着“非法”的烙印。尽管她跟所有人一样,认为知识垄断不公平,但这不表示她没有耻感。
她不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帜,就能愉快干灰色勾当的那种人。所以她要关起门来做。
幸运的是,她满世界打洞的方法奏效了。
这一天,她酣畅淋漓地把现实中禁止实操的中级技术盲区全盘学习、操作、甚至推演运行过好几个维度,有了相当不错的理解和记忆后,才接到健康助理软件的提醒。
“注意!您的身体血糖过低,请尽快补充能量!”
裴菲启动唤醒程序,睁开眼睛,重又看到机房白色的天花板。
她愣怔几秒,转动耳机,听到里面的时间提醒:午后13点35分。
“咕噜噜……”小腹发出一串气泡声。
裴菲抿抿嘴唇,饿了。
更早些时候,她听到过午休的唤醒铃,但当时她忙着逃跑和学习,没有把它放在心上。现在,她完全错过了午餐时间。
0重力床自动旋转,变形成一把舒适的单人沙发。裴菲转了转脑袋,看到相邻机位都是空的。
今天湛园开场就送了他们一人一大盒改变人生的鲜果——尽管她一点儿都没舍得吃,原封不动把那盒鲜果放到了自己这个机位配的储物柜里——那她错过的,又会是多么销魂的午餐?
裴菲撇撇嘴,非常惋惜地把手伸水杯。
算了,喝点水挨一顿。好歹这也是湛园的水……
然而,就在她挪动身体,刚从0重力床上踩到地上时,一组精致的饭盒和餐具,从她的头顶上方,缓缓降下。
拎着它的手戴着一枚戒指。
神秘的金绿色猫眼石。裴菲呼吸一滞。
“我猜您可能错过午饭,让人替您打包了一份。”
温文尔雅的声音随着降下的饭盒拂过裴菲的耳廓。难以抑制地,她暗暗打了个寒噤,后背竖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回头,在极近的距离,看到一个男人含笑俯视着她,老朋友似的说:“趁热吃!”
裴菲稍稍后挪,尽量微笑道:“谢谢……”
她想起他早上的那副跪姿,跟现在英气勃发的形象有多么不符。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找她?之前为什么又会跟那样一个残疾青年在一起?
男人不久就用实际行动解释了这一切。
他试图跟她面对面交谈,却没有拖过旁边任何一张闲置的、沙发椅形态的0重力床坐下,而是后退一步,方便她仰头看他,又不至于让她把脖子仰断。
“叫我小褚,”他还是那样风度翩翩地笑着,两手交叠在身前,恰到好处地展示着戒指上那颗宝石,“或者小谨、小言,都可以。”
裴菲后背的寒毛又立了起来。
她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深深的割裂感,好似极度礼貌,又极度自傲,极度自负,又极度不安。这让她身为一个服务业的资深劳工,居然半天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寒暄。
西装革履的男人袖着手,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若无其事般问:“您感觉怎么样?我们的赛博空间。”
裴菲胸口堵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这么说,他跟这个实验项目有关?
只可惜天堂实验的赛博空间,她今天还一秒都没进去过呢。
但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不定,裴菲有一种感觉,就是他其实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于是她也勉强敷衍道:“……嗯,不错……很稳。”
不然怎么承受得住她以几何级数增加的“兔子洞”,以及她在时间沉降buff上叠的时间沉降buff呢……
褚谨言左手抱胸,右手撑着右脸颊,呼地笑出来:“是吗?很稳?您是说真的吗?哈哈哈……”
裴菲一顿。
男人的笑声骤然打住,一双眼睛忽然变得犀利。
“其实我找您,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说。
裴菲隐隐感到他身上有某种攻击性蓄势待发,因此她保持沉默,用表情给他一个“?”。
褚谨言:“不如我先这么问吧——您来参与‘天堂实验’,主要目标是什么,钱吗?”
裴菲想了想,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说:“嗯。”
褚谨言盯着她。忽然,他略显苍白却仍像中古时期立体雕像的脸,裂开一个夸张的大笑。看似热情亲善,但那双眼睛却仍睁得圆圆地,跟嘴巴的大笑完全是两个世界。
“既然这样,”他朝裴菲移近了些,弯腰抬头面对面,“我有一个更赚的活儿,您愿不愿意接?”
在裴菲略略迟疑的刹那,他语速突然加快,仿佛陷入某种情绪,自说自话似的:“只需要一晚上,哦,不,说不定,只需要,一个钟头?呵呵,他也没有过这种约会,天知道要多久……最多一个晚上吧!您拿……500万?或者您开个价——然后您离开这里,怎么样?”
裴菲被“500万”震住,随即又因他话里暗示的内容皱起眉,难以置信反问:“……‘他’是谁?”
褚谨言眼神归位,重新犀利地盯着她:“这么说,您愿意喽?”
因为事出突然,这个男人衣冠楚楚,却提出这种要求,裴菲元神都震在外太空,回不来。
该有的愤怒反而都消失了,感觉像在跟一个异类说话:“……为什么找我?”
褚谨言的眼神失焦刹那,很快,再拿出之前那种无声裂开嘴但眼睛圆睁的笑容,说:“不为什么。希望您不要误会——您并不特别。我只是认为,这是一件值得个人骄傲的好事,刚好您在座位上,我就决定,把这项荣耀,奖励给您。”
他说完还真那么骄傲地仰了仰头,仿佛真的在宣布什么天大的福德。裴菲都快失语了。
但怀里抱着的餐盒,正丝丝缕缕向外弥散勾人的香味,而裴菲的血糖也还在持续降低。
所以她不能失语,她得尽快让他圆润地滚开。
“……也许有人想要这份‘奖励’,”她忍不住冷笑起来,鉴于男人站得那么高,对她始终是俯视,她便把自己后背挺得笔直,气势十足,接着说,“但绝不是我。你去找他们好了——哦,善意提醒一句,这种事,自愿交易是违法;但如果由你牵头的话,就是犯罪。”
褚谨言脸色一变。假笑倏然消失,一直掩藏在皮下的不安浮现出来。
一个草一样的平民,竟敢教导他什么是犯罪?
裴菲说完还不解气,继续用嘲讽的语气冷笑道:“所以既然那么荣耀那么骄傲,你何不亲自上?毕竟你看起来也很不特别。”
到这里,她舒服多了。
这世上,有些事能忍,另一些则绝对不行。
但她不确定这个假笑男究竟是什么来历,会不会当场把她打残什么的。这么想着,裴菲手指一动,身体后撤,打算随时躲开并报警。
不料,褚谨言沉默两秒,却做了个裴菲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在她侧边,左膝一屈,单膝跪地,跟她视线终于处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一如早上她看到的,他在那个青年轮椅边的模样。
裴菲:“……你要干什么?”
褚谨言伸出一只手,拉过她紧紧抠着怀中餐盒的手,额头就着这只手的方向,低下,像是在行某种奇怪的礼仪。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这时高出他那么一点点的裴菲,露出一个奇怪却温柔的笑容:“您的教训,我很欣赏。那么,期待您以后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裴菲:“……”
他说完再低了低头,放开裴菲的手,站起身就走了。
但凡他再多待一阵,裴菲说不定会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在“期望”什么。不过那样的话,她大概就跟他疯得差不多了吧。
他不重要,但他很可怕。今后一定要远远避开他。
裴菲的胃再度发出一串空虚的声音。
她的注意力立即回到眼前。跳下0重力床,抱着怀里香喷喷的午餐盒,她向早上那个景观台跑去。
不知道那个男生还在不在。如果他离开过,还会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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