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初峰回来, 雒洵出奇地一言不发,收起灵剑便开始帮凌霜铭整理行李。
这次事件实在蹊跷得很,因此并无几个峰主愿意前往涉险, 到头来只有凌霜铭及成镜影站出来。
凌霜铭坐在软榻上喝着雒洵泡好的灵茶, 安逸地旁观小徒弟忙进忙出。
不是他不愿帮把手, 而是每当他做出下榻的动作,雒洵都会及时出现将所有事情皆为他打点妥当, 全然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这样颓废下去, 都要被小弟子惯成个老废物了。
凌霜铭再次放下茶杯,打算去书案旁翻阅魂术卷轴, 找找有无线索可寻。
然而雒洵却是早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般,携了一堆书简快步走来, 面无表情地帮他放在矮几上。
凌霜铭随便捡来几本摊开, 果然都是记载关魂魄之术的古简。但他已无心去查看书册了,把随意地搁在一边, 去窥雒洵的面色。
雒洵正微俯身子站在他身边,等他接下来的命令。细碎鬓发其动作垂下, 零零碎碎刚好挡住那对眸子,但从雒洵嘴角拉下的幅度看, 心情绝对称不上好。
看凌霜铭懒散地翻了几页,对所选书本没有异议后, 雒洵顺手为他重新斟满热茶,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作势离开。
凌霜铭也不客气,径直将人叫住,开门见山道:“阿洵, 你有话对我说。”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全然没有给雒洵留下辩驳的余地。
雒洵只好深吸口气转身, 那对明澈的琥珀眸子里隐有怒意在涌动:“师尊为何要答应大师伯和陌林,如果您真的为弟子考虑过,就该一口回绝他们,没有什么比师尊的身子更重要。”
凌霜铭听得有些怔愣,他的身体要如何祸害都是他自己的事,怎么便与雒洵扯上了关系?
不过考虑到雒洵亦要跟去云天城,他还是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我在死者身上发现的气息,与九年前禁地里出现的堕仙极为相似。如果当年堕仙并未被你除去,那我势必要走这趟的。”
“原是如此,师尊曾说修行时遇到劫难,万不可一味躲避,迎难而上方能渡过劫数。既然堕仙与你我都有因果,那弟子也该陪师尊闯一闯。”雒洵听罢,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继而又泛起忧色,“只是……弟子的魔魂已被封印,不知能否护师尊安稳。”
凌霜铭不由轻笑一声,伸手为他抚平眉峰:“不过是个猜想,不必如临大敌。你只需当这是一场普通的试炼,顾好自己的安危就行。为师再不济,还不至于提不动剑。”
当雒洵把一切都打点好时,已临近天光放亮,玉清派与陌林约定好天色一明便要启程,师徒二人干脆相对在矮几旁坐下,无声地等着日出。
雒洵倒还好,年轻人精力旺盛,即使一宿几乎没有合眼,依旧神采奕奕。但凌霜铭已不由地闭阖眼眸,单手支着下颌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
雒洵看他实在辛苦得紧,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凌霜铭似是真的困倦极了,几乎一沾到枕头,呼吸便舒缓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左右无事,雒洵望着他的睡颜,放任自己的思绪胡乱飞散。
记得九年前师尊在落星渊前救下他,之后返回试剑峰,也是这般依着软榻昏睡。那是他第一次参照药经为师尊熬药,可惜之后不慎中了堕仙的招数,没能得到师尊的赞许。
蓦然雒洵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阿洵?”浅眠中的凌霜铭被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问,“何事这般惊慌?”
“没什么……师尊继续歇息,弟子去去就来。”雒洵对他笑了笑,架起灵剑便飞掠下山。
凌霜铭拦阻不及,只好拥着手炉在殿内静候。
过了片刻,雒洵果然又赶了回来:“师尊,弟子方才去药仙谷打探消息,师兄们都说,外门的林萧师兄和那几个负责抬担架的师兄也没了!”
“凡是和死者有过近距离接触者,皆已身陨?”凌霜铭难以置信道,“此等霸道的魂术,到底是何方神圣?”
雒洵听了此言,面上神情却是一滞,艰难地看向凌霜铭:“师尊,并未全部遭难……”既而慌张地抓起凌霜铭垂在薄被上的手,“师尊您目前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吧?”
凌霜铭倒没有惧怕凶手找自己的麻烦,反而被雒洵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没有感到任何异状。”他沉默一下,安抚地拍拍雒洵的手背,“你可有问过死去弟子的修为境界?”
“均是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左右。”雒洵答道,接着他瞬时明白了凌霜铭此问的用意,改口说,“但他们的魂力应当只有筑基期。”
“这便是凶手没有找上你我的原因。”凌霜铭与雒洵对视,肯定地点头。
雒洵斟酌道:“但它初时只是挑选云天城毫无修为的凡人下手,莫非它是依靠吸食人的魂魄养精蓄锐……”
凌霜铭:“具体情况要到云天城探查过,方能下定论。”
于是即便雒洵再反对凌霜铭掺和此事,也只能放下异议。可他执着师尊那细腻冰凉的手,心中总有些不安,沉甸甸地压在胸膛上。
如果他能再强些,实力能与师尊比肩,师尊是否就不摆卷入这些云波诡谲的案件中?
默然坐了一会,窗外晓风吹散阴霾,天际云头处金光浮动,乍然将天幕染亮。
跟随凌霜铭再度前往太初峰后,雒洵却后悔了。
陌林心系门派安危,早已在三清殿前云台上等候。见玉清派负责带队的凌霜铭来了,立刻迎上来:“听闻阁下不宜动用灵力,便让在下载你一程。”
凌霜铭皱了皱眉,并不习惯被萍水相逢之人这般照料,当下便欲开口婉拒。
然而雒洵早就快他一步,拦在他身前冷冷一笑:“陌长老好意弟子替家师心领,但家师近几年只乘弟子的灵剑,怕是乘坐他人的会颠簸劳累。”
“御剑术不都一样?”陌林显然并不满意雒洵的说辞,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友用的是什么材质的灵剑,以何工艺打造?”
“凡铁罢了,门派铸剑堂随手捡的。”雒洵继续冷笑,丝毫不打算给陌林面子。
凌霜铭默默揉上眉心,方想出言制止雒洵继续冒犯下去。
谁知陌林听了,竟真的颦起眉仔细思索:“凡铁御剑真有这般功效?”
雒洵眸中闪过一丝冰凉的恶意:“陌长老自是无法发挥凡铁之威,只因御剑的人是弟子,而非旁人。”
“还望雒小友不吝赐教。”陌林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功法,但并不妨碍他为此大惊,当下就想与雒洵比试一番。
凌霜铭:“……”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不想看这两个活宝论辩,他默然将视线移向他处,却见身侧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了位青年。此人一袭内门弟子的长袍,衣服上的绣纹比同辈还要精致些,面容有几分熟悉。
凌霜铭仔细想了想,并无印象。幸好系统已贴心地提示了此人的名牌,是那日知行堂中被他抓个现行,罚站许久的倒霉鬼,易千澜座下大弟子楚怀。
见他看了过去,青年立刻吓得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地递上一本小册子:“凌、凌长老,这是家师,整理的,名册……请您过目!”
凌霜铭有些好笑地接过册子,粗略地扫了一遍,再度把目光放在楚怀身上,打算询问他云天城的住宿安排。
岂料后者看他望了过来,又开始战栗不休,磕磕绊绊地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只是在学堂中对其略施小戒,竟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凌霜铭郁闷地收起名单,默叹一声。
易千澜怎会把只受惊的小白兔派给他作左右手?
不过他家师尊似乎对自己的笑从无抵抗力,不知同样的招数对徒弟是否管用。
这样想着,他试着扯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楚师侄,大师兄可有说我派弟子到时宿在何处?”
似冰消雪融,露出其下明艳的山桃,楚怀顿时忘却了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也跟着傻笑起来。
“家师说全由陌长老安排,不过凌长老若不愿屈居云华门,弟子这里有些私存的灵石……”
那厢还在与陌林争锋的雒洵无意中往这边看过来,正瞥到这惊鸿一笑。
跟随了师尊将近十载,都未曾看过几次师尊的笑颜,楚怀这小子到底哪点比他强,竟初见便博得师尊展颜一笑?
嘴中泛起一股难言的酸味,雒洵再无心思与陌林这直肠子纠缠,懊恼地走到云台一角坐下。
哀怨地看着凌霜铭发了会呆,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过头去,原是成镜影带着座下的女弟子到了。
成镜影顺着他先前的视线看去,立时明白了缘由,打趣道:“雒师侄,今天怎么不粘着你家师尊了?”
“师尊忙,做弟子的不应为他添乱。”雒洵几乎在瞬间收起了面上的沮丧,面无表情地行个弟子礼。
“师尊,这位就是试剑峰的雒师兄?”
成镜影还未答话,站在她身后的女弟子却是上前一步,对雒洵莞尔一笑:“原来这就是师尊常说的雒师弟,在下上遥峰何扶华。”
雒洵这才注意到这位同门,不由循着笑声看去。
但见三千青丝衬着一对皓目,脱俗气质叫人见之难忘,这便是同窗们倾慕甚久的上遥峰第一仙姝,据说在整个上仙界都能排上号的美人何扶华。
“弟子雒洵,见过何师姐。”雒洵无甚兴致地回礼。
“师弟不必多礼。”何扶华笑容一滞,也换上清冷神色,“听闻雒师弟在知行堂内,无须丹炉便炼成地阶丹药。我亦对丹术有所钻研,不知稍后御剑时,可否邀师弟共乘?”
雒洵不由凝眉:“我需照顾师尊,师姐的好意……”
刚要拒绝,却见成镜影在何扶华身后对他眨眨眼,把目光瞟向不远处的凌霜铭。
雒洵顿时会意:“多谢师姐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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