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和贾敏相看两厌,但贾赦一家子还是在林府住下。
一则,贾赦一家子从广州风尘朴朴一路赶来,也都着实累的厉害,贾赦和张氏年纪都不轻了,当天晚上,张氏便发了热,贾赦不敢小觑,连忙让人延医用药不提。
当年贾代善才刚过世,贾母便陷害贾赦与贾代善的侍妾有染,逼贾赦让出爵位,而张氏也中了贾母的暗手,因而难产,险些死在产床之上,逼得贾赦不得不控告贾母,还自己一个清白。
当年贾赦和贾母的那一场官司贾赦虽然赢了,但也可说是二败俱伤,贾母固然从一品诰命沦落到普通民妇,而贾赦也因为状告继母,犯了不孝之罪,被当今给贬到广州。
虽是被贬到广州,但圣上不知为何对贾赦颇为照顾,不但允了他带全家老小一起共赴广州,还另外赐了温太医给贾赦,就怕贾赦在广州没有好大夫,误了病情,这般的宠爱,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头一位了。
如今这一次贾赦回京,温太医也自然跟着回京,温太医一瞧,便知道张氏是这一路上担惊受怕,再加上车马颠簸,累惨了,得好生休养几日,若是硬要赶路的话,怕是会伤了根骨,无奈之下,一家子便先在林府暂休。
除了考虑张氏的身体之外,再则,虽然贾赦跟贾敏相看两厌,张氏跟贾敏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贾赦与林如海之间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
两人同朝为官,虽然一个是文官,另外一个是武官,但在同一个朝堂上,又有着同一个主子,亦可有互相借镜之处,两人着实就朝堂、盐政上交换了不少意见。
贾赦虽然是个官场小白,但他可是历史系的老教授了,康熙朝中的几样大事还是记得的,只要透露一二,也够林如海受用不尽了。
林如海一方面讶异朝中党争之激烈,另外一方面也着实惊讶于贾赦的人脉之广。
即使他是最纯正的文臣出身,在京中也有不少同科、同乡,这些年来与京城一直都没有断了联系,但对大皇子与太子之争,却还不如大舅兄了解,更不如大舅兄看的透彻。
林如海心下琢磨着,看来他还是太小看荣国府的底蕴了,怪不得当年大舅兄被老太太诬蔑一事能够惊动到圣上,原来是在宫里有人脉。
当然,林如海不知道自己还是高看了贾赦,做为历史学家,本就是研究宫廷里的事多些,更何况一谈到康熙朝,怎么可能不研究一下康熙朝中最出名的九龙夺嫡,对于将来之事,怕是现在正端坐在龙椅的康熙帝都没贾赦清楚。
贾赦这一番提点兼预言,着实开了林如海的眼界,特别是那句‘珍爱生命,远离太子’,更是令林如海茅塞顿开,投桃报李之下,林如海着实送了不少难得的好东西。
林家世代居住在江南一带,又是诗书世家,收藏的好东西着实不少,除了几锭珍稀的古墨、古砚之外,另外还收藏了好几张好纸,其中竟然有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乃是南唐李后主所亲自监制,为南唐宫廷御纸,李后主所专用。
李后主此人治世之能虽然不怎么样,但文化素养倒是极高的,他所亲自监制的澄心堂纸可说是纸中极品,后人形容: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冠于一时(注一)。莫说在唐宋之时,即使是到了后世,也无比澄心堂纸更加好的纸了。
可惜北宋初灭南唐之时,对造纸一事并不在乎,也未留心,以至于南唐的制纸工艺随之消失,后来虽在宋朝文人的追捧下有所仿制,但宋代造出来的仿纸终究有所不如。
北宋至今,已有数百余年,北宋仿纸已然不可见,而且林如海手上的澄心堂纸可不是宋代仿纸,而是正经的南唐旧纸,其珍稀程度可说是世上罕见,虽然只有两张,但价比千金。
赠纸之时,就连不差钱的林如海都有些心疼,再三提醒道:“此乃南唐遗物,非北宋仿纸,拿来写字是极好的,但要用来画画便略差了一些。”
毕竟澄心堂纸当初是给李后主书写所用,并非画画所用,拿来画画的话,难免会差了一些,还不如北宋仿纸了。
贾赦连忙回道:“此乃传家之物,岂敢使用。”
要知道,再过几年,南唐旧纸便就绝迹了,乾隆以万金求之亦不可得,可是真正能传世的古董啊,他怎么敢舍得用。
见贾赦如此郑而重之,林如海心疼的心也总算好一点点。
他笑道:“此纸在大舅兄手上,也不算明珠暗投。”
林如海虽然心疼,但以他林家底蕴之深,这两张澄心堂纸虽然价比千金,但他林家也不是送不起,只不过怕送到了不懂行的人的手上,把这上等的澄心堂纸当成普通白纸用了,这才是真正的浪费,而如今大舅兄知其珍贵,他这礼也不算白送。
虽是如此,但林如海心中的怪异感更深了,所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不是富贵到了一定的年头,经年累月的知识累积,断是不会懂的这么多的。
他林家五代书香世家,懂得古墨、古纸乃是理所当然,但荣国府到了贾赦这代也不过才三代荣华,大舅兄要是懂吃食、玩古董,倒也正常,但懂古墨、明古纸,这就有些让人讶异了。
林如海并不知道,贾赦已经换了芯,在古代需要数代的知识累积而不可得,但对现代人而言,只要百度一下即可。
贾赦倒也不是光收不回礼,倒是回了一整套书房雅器,水丞、砚滴、砚池、文镇……等等,虽是书房雅器,但均是用翡翠所制,足足有巴掌大小,颜色又是淡雅宜人的湖水绿芙蓉种。
这么大块又色泽均称的翡翠也着实不易,要论价值,也不下于林如海所赠的澄心堂纸,只不过少了一份雅致罢了。
既然到了广州,广州离云南那么近,贾赦怎么可能不顺便弄一点翡翠,他家里旁的不多,翡翠最多,不但够让他拿来送人,甚至还够给老婆女儿打上好几套首饰呢。
但林如海对这一套翡翠雅物不过谢了几句,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贾赦随手拿出来的自制钢笔上。
这也是贾赦特意让人研发的,毛笔虽好,毕竟不方便,穿过来没多久,贾赦便忍不住让下面的人制些钢笔出来。
钢笔的制作技术对古人而言无疑于天方夜谭,但对像贾赦这般的历史学家而言,只不过是复古罢了,略略花上一点时间,便就制作出来了。
只不过钢笔这玩意虽然好用,但这年代的文人都有一颗玻璃心,三不五时上纲上线,贾赦也怕招了那些文人的眼,除了自家的几个人之外,倒是很少拿来赠人。
这次要不是因为林如海是个文人,往来的礼物都是笔墨纸砚这一类的风雅之物,贾赦也不会想到拿钢笔为赠礼。
林如海的眼力何等厉害,一看就看出了这钢笔的方便之处,他沉吟道:“此物可是从西洋的鹅毛笔而来?虽是有些古怪,倒是方便,比之西洋鹅毛笔倒是更方便些。”
西洋的鹅毛笔他也把玩过,写不了几个字便得沾墨水,书写又不灵转,按他看还远远不如毛笔,不过鹅毛笔倒也有其方便之处,人人都可以上手,不似毛笔如果不练个几年,那字怕是无法见人。
贾赦哈哈一笑,这钢笔的厉害岂止这一点啊,要知道,笔墨纸砚这些玩意再怎么风雅,终究是给人使用的东西,当一个更方便、更容易普及的东西出来之后,俗人如他自然会选择更方便的工具。
林如海越是把玩,越是觉得此物大善,他沉吟道:“这笔易不易制?如果易制,倒是可以普及出去。”
贾赦沉吟了一下,“价格也算不得贵,莫约一两银子足以。”
钢笔的工艺终究是麻烦些,即使他再怎么精减,这成本也下不来,但一两银子跟一般毛笔相比,自然是极不便宜的,但和顶级毛笔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钢笔的使用时间可比一般的毛笔要长多了,又不需什么好墨好砚,用纸上更是不需要什么好纸,一般的草纸反而更好使,细算之下,倒还是比毛笔便宜些。
贾赦笑道:“我底下的军官都已经开始使用了,咱们毕竟是粗人,也不在乎这字写的好不好,只要能看懂就成了。”
他不是什么真武将,对打仗什么的一窍不通,但既然做了,贾赦也会认真做,除了按表操课之外,另外还给他手底下的武将增加了文化课,不求教出什么文化大家,好歹能自己写封家书就成。
时人对于读书人向来敬重,贾赦的武力值虽然不咋,但他认真教书,也着实让他得了不少人心,再加上教书也不是光写写字,会算点数字就成,课堂上难免会来点贾赦最擅长的历史小故事,战役分析……等等。
听的多了,自然也懂的多,是以贾赦手底下的兵不见得是武力值最强的,但要论机灵狡诈度,绝对是大清朝里一等一的。
林如海哈哈大笑,“大舅兄如果是粗人,这世上可就没有精细人了。”
以前不接触时不知,如今接触了,这才知道大舅兄当真是个妙人,先不说对朝堂中事掌握的如此透彻,平日行为举止也是温文儒雅,和以往在京中时的传闻大不相同。
林如海顿了顿,低声道:“此物甚好,大舅兄可想过进献给圣上?圣上素重民生,此物有助于文书普及,必定能得圣上的好。”
贾赦苦笑一下,他也不是没想过,但钢笔说到底是西洋之物,冒然推出去,怕招惹到文人的玻璃心,惹得一身灰,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年代的文人做事不见得行,逼逼倒是一流的,随便一点子小事都能被他们上岗上线成了不得的大事,其他东西也就罢了,钢笔这玩意他是万万不敢拿出来的。
林如海只看到了钢笔的方便性,却没想到一但钢笔推行出去,书写不再是难事,读书的人自然会增多,如此一来,文人的独特性也随之消失,说句不好听的,推行钢笔可说是与天下文人为敌。
贾赦可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精神,只想着顾好自己的小家,当下便随口含糊过去。
而林如海还道大舅兄谦虚,他心念微动,想着要如何推大舅兄一把,先不说钢笔真是个好东西,再则,大舅兄在圣上面前的份量重了,也才能在元春的婚事上多一点话语权。
圣上虽然圣明,但大皇子和太子均是圣上的儿子,圣上这些年是越来越讲究平衡之道了,大舅兄要是不争上一争,只怕会成为圣上拿来平衡几个儿子们的棋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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