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事发
白子慕在石碑下站了很长一段时间。
石碑上名字不多,上面并没有他要找的人——白长淮是失踪,即便找寻这么多年无果,董玉秀也认定他是失踪,不肯承认他离开人世。
好像只要她一直找下去,对方就还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白子慕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白老爷子为何不把那些照片拿出来。他和妈妈是一样的人,如果是自己深爱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他可能也会选择一个“理由”,只有对方还活着,他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在陵园停留一段时间,白子慕返回车上。
跟随他一起过来的男人开车走了一段时间,白子慕忽然问道:“当年的武警部队,现在还在吗?”
男人道:“还在,不过已经换了一个区域,当初这一带是铁路和公路的交汇处,所以两边离着近,现在应该已经去了更偏北一些的地方,公路修起来要比铁路快一些。”
===第207节===
白子慕问他:“能带我去看看吗?”
男人略犹豫一下,点头道:“可以,不过要先去补给一下,那一段路有些荒凉,周围也没什么人烟,晚上开夜车赶过去第二天中午能到。”
对方对西番一带熟悉,白子慕第一次过来,都听从他的安排。
吉普车在一处聚集地做了简单补给,因为这里晚上八点多天才黑下来,他们二人吃过饭之后,司机让白子慕去看着车辆,自己则睡了一觉,养精蓄锐。
等到天色将黑的时候,司机就开车带白子慕上路。
车辆在一片黑暗中行驶,车灯只照得到前方的路,车子颠簸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乘坐的像是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周围是一片暗色大海,无边无际。
白子慕身上裹着一件厚大衣,这里夜晚气温要低一些,他有些不解:“叔,为什么不留在那边旅店,明天一早再上路?”
男人道:“你刚来不懂这里的情况,晚上旅店里也不安全,我们刚来的时候,都是几个人轮流守夜睡在车上,这几年习惯一些了,开夜车反而安全点。”
白子慕点点头,又问:“我给你添麻烦了对吗?”
男人笑了一声,道:“不算,你这点不叫麻烦,明天中午就能找到地方,问清楚了,你也了却一桩心事。”他一路陪着白子慕找过来,看着他年纪跟自己子侄辈相仿,倒是有些感触,“小……小雷啊,你从这里回去之后,也不要再想了,你家里还有别的亲人,以后自己成家,慢慢身边人多了,就好了。”
白子慕听他喊自己,唇角很浅地扬起来一点,被大衣裹着呼出一口气,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长得又一表人才,肯定好找对象,要是找不到,我们单位还有不少小姑娘,叔给你介绍!”
“不用了,我有对象了。”
这次轮到男人惊讶了,他看了白子慕一眼有些意外道:“现在就谈对象了?我还以为你们搞学术的都要等到三十岁才开始准备成家呢。”
“我家里情况不一样,”白子慕坐在那闲聊,半真半假道:“我家里有个大哥,快三十了不结婚,雷……我妈妈就一直很担心,催我们也紧。”
“你还有哥哥哪?”
“有啊,我和我哥关系特别好。”
白子慕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自己坐在那笑了,倒是比白天站在石碑前的时候看着精神好一些。
吉普车开了一路,司机精力很好,也是老手,一路上都很安全。
白子慕一直帮他看路,只在凌晨的时候眯着睡了一会。
天色将明,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起伏的雪山,还有不远处的一处小屋。
男人眼睛亮了下,道:“是哨所,刚好我们可以过去休息一下,借地方生火吃点东西。”
那是一个很小的戍边哨所,只是两间高矮不同的石头房子搭建在那里,之所以会被认出,是因为它房顶悬挂了旗帜,隐隐约约飘在上空。
因为逆光的原因,吉普车开到房子跟前,司机才看清挂着的旗帜并非红旗,一时间又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转头开上了公路!
白子慕:“叔,怎么了?”
“坐稳了,可能碰上硬茬了!”司机咬了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鼓动几下,一边看了后视镜一边叮嘱他道:“一会要是对方动手,千万别反抗,这些人手里有猎枪,打在身上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有,我来跟他们交涉,你躲在我后面……”
正说着,就有车辆忽然蹿出,四五辆车追在他们身后,都是重型越野车,最前面一辆明显改装过,加固了车身,速度也提高了许多,追上来的时候挑衅似的撞了吉普车的车尾一下。
吉普车被撞得偏离公路,颠簸之下,白子慕险些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
……
另一边,京城。
雷东川一连数日,参加了好几场拍卖会。
有些拍卖会只需验资即可进入,而有一部分则还需要圈内人的引荐,门槛极高。
雷东川家里三位长辈,最有钱的要数董玉秀和雷妈妈,但是她们两个平日里都是大忙人,顶多一年会参加一两场慈善拍卖会,对这种文玩珠宝类的拍卖会去的很少,因此也没有进入的门票。
雷东川最后找了宝华银楼的人帮忙,在陆平的引荐下,拿了一张入场券。
陆平知道他在查罗加庆的事,特意放下手头忙的活儿,过来陪他一同参加了拍卖会。他知道雷东川年纪小,对珠宝文玩这些不太懂,就坐在他身边耐心讲解。
陆平本身就对杂学颇为精通,引经据典,一番解说之下倒是让雷东川学到不少金器行里才知道的东西。
雷东川翻了手上薄薄的书册,又抬头看了台上的东西,心里大概估了一个价,但是那件东西最后拍下的价格却远超他刚才的推算,翻了四五倍不止。
雷东川微微侧身,低声询问陆平:“陆伯伯,刚才拍卖师说是海外竞价,这种通过电话抬价的情况很多吗?”
陆平道:“不一定,有些东西争得厉害,会翻倍,但是一般不会超过这么多。”
“都是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文玩字画、珠宝金器,上了年份的东西总是特别吃香。”陆平道,“像是上回师父看中一件老古董的红宝石胸针,跟着追了七八次价,那东西做工旧,但是架不住它材料好,现在那么纯、那么大的宝石不好找,师父买回去改了之后,第二年春天上了拍卖会,价格比之前也是翻了一番。”
雷东川脑海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抬眼看向台上玻璃罩内摆放的一件古董金器,若有所思。
拍卖会结束之后,雷东川送了对方回去,路上又问起罗家的事。
陆平叹了一声,道:“前两年的时候宝华银楼也遇到一件事,有一伙人跑来贩卖猫眼石,打着我们宝华银楼的招牌,当时给我急得够呛,后来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些人针对的意思太明显,我后来顺着那点线索查了一下,倒是也找出来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和金缘珠宝行有些来往。”
雷东川问:“又是罗家搞的鬼?”
陆平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轻轻摇头:“我也说不准,那两个人除了收金缘珠宝行的钱之前,还和京城的一家古玩店在做交易,从南到北跨度很大,而且看着做的也不像是正经买卖。”
雷东川刚才在拍卖行里也想到了这个,压低声音问:“陆伯伯,您是说他们倒腾文物?”
陆平:“我也只是猜测。”
雷东川:“您查到多少?”
陆平沉吟一下,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我别的也查不到,但是罗家的事还是能打听到一些,金器行有些自己的规矩,罗家和师父当年的事不少老人都知道,绝大多数人都还是信师父的,尤其是平反之后,罗家更是融不到这个圈子里来。他们生意做得一般,却能维持这么多年,本就有些不清不楚的账藏在后面。”
“罗家就没被抓到过?”
“这个不太清楚,我听到的都是一些传言。”陆平挑起了几个跟他讲,“听说罗家有一次选送了一件珠宝去比赛,那东西本身挺一般的,料子也不是多么好,工也就是金器行里大师傅级别,离着大师差了一截,可愣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拿了大奖,当时雅颂珠宝行的何君华跟他们是竞争关系,为此还闹得差点打官司。”
“要告罗家?”
“不,告裁判,说他评判不公。”
“告成了吗?”
陆平苦笑摇头,对他道:“没有,如果当时告成了,何君华也不至于当年提着一箱子钻石、宝石过来找师父,求他老人家出山,替他们雅颂珠宝行打一件镇馆之宝了。”
雷东川隐约记起当年的事,不过他那时候还小,记忆最深刻的还是跟过来的罗加庆,罗加庆从那时候起就挺招人烦,他还跟罗加庆打了一架。
陆平道:“大概一年之后,罗家那件得奖的珠宝送进了拍卖展会,卖了一个天价。”
雷东川问:“谁当这冤大头了?”
陆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跟今天的情况有点相似,也是电话遥控竞拍,只是听说拍下罗家那件珠宝的买主是海外人士。”
雷东川听出些端倪,心里有了打算,送下陆平之后又去查了一下。
他在京城慢慢积攒了自己的人脉网,再加上董玉秀之前介绍给他认识的那些人,还真让他打听到一点事。
罗家生意上有亏空,这次是和京城的古玩行做交易,想出手一件唐代金器,但是价钱一直没谈拢,虽然找了好几家,但都是掩人耳目,真实目的是要将那件宝物运送到境外。只是罗家这次倒霉,碰上了黑吃黑,刚到京城就被对方把货吞了不算,还被举报了一回,整个金缘珠宝行彻查下来,资金被冻结,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海外的客户追着他们要东西,罗家自然拿不出来,要想拿出等分量的一件物品谈何容易,他们就想到了最擅长唐代金器技艺的贺大师。
估计也是被逼得狠了,走投无路,才舍下脸皮求到贺大师面前。
贺大师自然不肯答应,老人嫉恶如仇,即便不知道罗家这些阴私,也记得当年之事,对罗家很是愤恨。
罗加庆临走的时候,还在京城找了一圈“熟人”,试图借一些钱周转。
只是罗家富贵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狐朋狗友,一旦落难纷纷疏散,罗加庆一分钱没借到灰溜溜回了家中。
……
雷东川把这些连起来,对那个金缘珠宝行心里多了几分不屑,这家黑店得亏不在东昌,要是让他知道罗家父子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买卖,一早就一锅端了全都举报给他二叔,查个底朝天。
方启站在一旁把最后一张资料递上去,放在书桌上:“老大,这是你之前让我查的罗加庆的事,我一直让人盯着他的行踪,他回去之后又去了西番方向。”
雷东川正要拿起看,忽然手机响了,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不多,突然一个陌生来电让雷东川有些奇怪,接起来之后,才听出是唐斉教授那个“集训组”的人。
“你好,请问是雷东川吗?我是唐斉教授的学生,是这样的,唐教授在写论文报告,需要之前的一项数据,我们联络不上白子慕,只能打他留下的备用电话,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转告一下,让他把那份数据找一下,唐教授在这边等着用,有点急……”
雷东川一下就站起身来,捏紧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他没跟你们在一块?不是说跟着唐教授去做学术研讨了吗?”
“啊?没有啊,唐教授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离开省城呀——”
第222章 烤全羊
雷东川恨不得现在就去S大问个清楚,他强压着语气尽可能平稳道:“麻烦您把电话转交给唐教授一下,我有事想亲自询问,很重要的事。”
电话那边过了一阵,大约是在商量之后才找了唐教授,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让雷东川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唐斉教授接起电话来,雷东川迫不及待向他询问了白子慕的事,唐教授似乎有些疑惑,但是过了片刻还是委婉道:“抱歉啊,子慕确实没有跟我在一起,他可能有些事去做,没有跟家里说。”
“唐教授,您知道是什么事吗?他现在在哪?”
“你是子慕的哥哥吧?我听他提起过你,之前的时候子慕拜托过十一局的人帮他找人,具体的我也不方便说……”
“他去西番了?”雷东川追问道,“他什么时候去的,身边有没有人陪着?”
唐教授有些惊讶,但还是道:“对,子慕是去了那边,有一个工作人员随行陪同,是在那边待了许多年的一个向导,路途很熟悉。怎么,子慕也跟你说过他要去西番找他爸爸吗?”
雷东川闭了闭眼,站稳在那,心想他可太知道了。
白子慕这么多年的一个心结,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地方。
他们曾经还约好了,一块去找,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家里的小朋友竟然私自跑出去那么远……简直该被抓回来,关在房间里反思一个月。
唐教授那边也说不出更多的有用信息,雷东川挂了电话之后,立刻拿了外套出去,除了唐教授之外,这种和上面有牵扯的机密事宜,他在京城能求助的也只有一个人。
而远在S大实验室,挂了电话的唐教授也在叹气。
一旁的学生紧张问道:“老师,是不是我做错了,不该去找白子慕……”
唐教授摇头道:“算啦,也是阴差阳错,这是他家里的事,也瞒不了多久,最后家里肯定也会知道。”他把手机交还给对方,又道:“下次这些数据的事,去找王芸,她和子慕一起存储的档案,这些事她也清楚。”
“哎。”
*
西番。
白子慕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他身处的地方还算安全,是一个很小的木屋,房舍看起来很久没用过了,破败简陋,外面有风刮过带起一阵风啸声。
木屋里还有一个人被捆了双手、双脚,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辨认之后竟然也是熟人,是罗加庆。
白子慕微微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
他和向导在发现一个假的“哨所”之后,虽然想逃,但还是被追上围堵,在之后发生了很剧烈的碰撞,还有猎枪的声响,事情发生的突然,后面就变得混乱起来,大约一共有两伙人,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当地方言,看起来像是黑吃黑的时候无意被他们碰到。后来他们的吉普车被撞翻,向导司机在最危急的时刻替他挡了一下,磕破了头,陷入流血昏迷中,而他们被人从车里拽出,运送到了这个地方,被关押在木屋中。
===第208节===
他试着稍稍移动了一下右脚,剧烈的疼痛让他“嘶”了一声,虽然隔着鞋看不出来,但那只脚应该是白天翻车的时候扭断了。
难怪外面那些匪徒只绑了他的双手,他脚腕处骨折,即便想跑也走不出多远。
白子慕用手撑着坐起来一些,只觉得腰侧也疼,但用手按压之后感觉肋骨应该没断,略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想起司机,忍不住拧眉眉头。司机那个时候额头受伤,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正在想着,忽然听到对面发出一阵“呜呜”声。
相比白子慕的冷静,罗加庆一看到他就很激动,被捆住手脚、塞住嘴,还瞪大了眼不住发出声响,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白子慕看他一眼,弯腰用捆起的双手捡了一旁的一块石子,丢在他身上。
罗加庆:“……!!”
罗加庆似乎气坏了,叫得更大声,很快外面有脚步声,似乎是外面警戒的人听到了动静,木屋门被粗鲁推开,紧跟着一个身穿藏袍的高大男人走进来。白子慕躲在阴影处,维持原样未动,对方进来检查了一下罗加庆那边,嘴里嚷嚷了一句什么,因为说的是当地方言,一时并未听懂。
木屋里只有白子慕和罗加庆两个人,那个藏袍汉子肩上背着猎枪,也只是进来看一眼,并没有其他打算,在罗加庆呜咽不住的时候,男人还用当地话大声呵斥了一句,就出去了。
罗加庆喘着粗气,脸上有淤青伤痕,对这些人有些畏惧。
木屋里安静了一阵。
白子慕忽然开口道:“罗加庆,我知道你听得见,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互相解开绳子,你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罗加庆抬头看向白子慕的时候,眼里又开始闪烁,点了点头。
白子慕背过身,让他解开自己反捆的绳子:“快点。”
身后的罗加庆抗议似的呜呜了几声。
白子慕压低声音,不耐烦道:“快点!先解开我手上的绳子,别跟我谈什么条件,我跟你不是一类人。”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保证,让身后抗议声小了一点,罗加庆还是给他解开了,动作有些粗鲁,但是没耍什么花招。
白子慕晃了晃手,打量四周。
罗加庆凑近一点,抬起自己被捆起来的手,在看到白子慕伸手过来的时候,眼里透着恶毒,但是很快又转为惊愕——白子慕没给他解开,反而用刚才已经松开的那根绳子,把他捆到了一旁的木柱上!
罗加庆被捆在木柱上,狼狈的像是一只落水狗,愤怒却只能发出一点声音,嚷得多了,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困难。
白子慕微微拧眉,心烦道:“小声一点,别打扰我想事。”
罗加庆眼睛里已经要开始喷火了,他就不该相信姓白的是好人,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罗加庆被捆着,而白子慕只是虚弱地依靠在墙边。
白子慕原本想等恢复一点力气之后,再处理一下脚伤,但是晚上的时候门外守着的藏袍汉子又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些味道古怪的药膏。他进来之后看到罗加庆被捆在柱子上,显示愣了一下,紧跟着竟幸灾乐祸地笑了,指指点点地说了什么,还叫了外面的同伴进来看。
白子慕起初身体僵硬,一直防备他们,但是对方脱了他的鞋子,身手利落“咔吧”一声给他扭正了骨头,还覆了药膏,把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对方处理完他的脚,还在好奇抬头看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你,不疼?”
白子慕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密冷汗,但没吭声。
对方挠挠头,还想给他穿鞋。
白子慕刚才已经在忍耐,这次对方对运动鞋不熟悉,实在太过勉强,他伸出手去哑声道:“不用。”
那个男人这才放弃,把鞋给他摆在脚边,走了。
木屋锁了三天。
这三天里,对方只是这样关着他们,没有动手打骂勒索,但也没让他们好过,一天只喂几口粥,其余时间一口饭也没有给。
刚开始罗加庆还有力气嚷嚷,但是第二天就蔫儿了,第三天看到有人来送粥,还试图抓紧一切机会跟对方祈求,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
一天一小碗粥。
罗加庆和白子慕对视一眼,赶紧把自己的粥喝了,生怕白子慕来抢他的。他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别说跑出去,就算对方把他嘴里的破布拿走,他也没力气咬开绳子,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白子慕慢慢喝粥,一言不发。
罗加庆耐不住,声音沙哑地问他:“你被关在这就没什么想法?白子慕,你不是很聪明吗?”
白子慕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加庆不吭声。
白子慕又问:“那我换个问法,你来西番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替家里来的?”他看了罗加庆明显伤得严重的右臂,上面还有刀刃划痕,“你带了很重要的东西吧,那东西现在在哪儿?”
罗加庆警惕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我家的事你少管!”
白子慕冷声道:“是你让我问的。”
罗加庆:“……”
罗加庆:“你冲着我发作什么,有本事跟外面那些人说去啊,刚才那些人进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白子慕半垂着眼睛,漫不经心道:“你看不出来,他们被叮嘱过不许跟我们交谈吗,而且他们没动手,只关三天,无非是想挫一下锐气,等着吧,会有话事人来找。”
罗加庆:“你是说,他们是想要钱?”
白子慕笑了一声,反问他:“你身上除了有几个小钱,还能图你什么?”
罗加庆拧眉想反驳,但是话到了嘴边一时也不敢再多讲,只得悻悻闭上嘴。
白子慕诈不出他的话,也不怎么在意,罗加庆这两天已经陆续透露出一些信息,他大概能猜到一点,这次的祸事十有八九是冲着罗家去的,只是他和向导司机误打误撞,撞到了他们交易的地方。
他24小时没有消息,肯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再加上十一局的人受伤失联,最多三四天,就要有人找过来。
只是他这几天没跟家里联系,不知道他哥会不会生气。
这次,好像不能用“学术研讨会不能带手机”敷衍过去了。
白子慕闭上眼睛休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木屋外。
守着的几个男人身穿藏袍,正聚在一处烤火说话。
进去送药膏的那个人也在其中,他皮肤晒得黑,也是里头面相最凶的一个,只是这会儿不故意做出凶恶模样看起来带了几分淳朴憨厚,他伸手烤了一阵火,又抬头问道:“哎,你这样把他们关着,真能找出有钱少爷?”
坐在首领位置的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正在借着火光翻看一本书,看得很慢,但听到伙伴问还是有些不高兴,“当然能行!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他把书拍得啪啪作响,抖了抖书页给对方看,“你瞧瞧这里!”
提问的男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遗憾道:“我不懂汉字,多杰,你念给我听吧!”
络腮胡子男人——多杰把手里的书拿回来,认真翻页,对着那本已经泛黄卷边的书籍认真念起来,虽然磕磕巴巴,但也能把意思表达通顺:“绑来一个年轻的肉票,先绑着,饿他几顿,然后再给这个肉票一条鱼吃,如果他第一筷子吃鱼背上最多肉的地方,那就放了他,这是一个苦孩子,没吃过好东西;如果第一筷子吃鱼肚子,那就多关几天,这样的人家里有点底子,应该能弄到点钱;如果第一筷子吃鱼鳃肉的,那就是有钱人啊,而且肯定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这是大票,有钱的少爷——”
周围的人纷纷摇头,还有人道:“不行,不行,鱼肉不洁。”
多杰嗤了一声,道:“傻子,谁说用鱼肉,我们换成其他的!”
“那用什么?”
“给他们烤一只羊嘛,一会多多刷油,放足了佐料,给他们送一只烤全羊过去!”
有人举手,提出一点疑问:“这样真的有用?前几天只喝粥,突然吃肉,会不会生病?”
多杰抬高了下巴,带了几分自豪:“所以我前两天煮粥的时候,放了虫草,补着呢!这就是兵法里说的,‘走三步,想一步’!”
“是走一步,想三步吧?”
“你们看不懂,这是汉人的计谋,非常深奥,听我的就行了!”
周围几个藏袍男人看了看他,竟然跟着点头说是,商量之后就去动手捡木柴烤羊肉了,最后走的一个汉子还对多杰道:“你小心手里的书,那是曲多主任的,他知道我们出来这么远就已经不高兴,你再把他的书弄坏,小心他要更不高兴了!”
多杰点点头,催促他道:“知道,知道,你快去烤羊肉!”
……
木屋里。
饿了三天眼冒绿光的罗加庆动了动鼻尖,他有些怀疑自己被饿得失去神智,要不然怎么会闻到喷香的烤肉味儿?
他咽了咽口水,问道:“哎,白子慕,你闻到肉香没有?”
白子慕微微拧眉,看向木门方向,他确实也闻到了烤肉的香气,从刚才开始一阵比一阵更浓郁的烤羊肉的香味儿散发出来,顺着门缝往这里钻,他胃口小,但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这三天更是只有粥水,一时间还真有些饿了。
第223章 入伙
过了一会,木门被推开,当真有两个大汉抬了一整只烤全羊进来,还给他们解了绳子。
烤全羊冒着热气,刷了油和特制的香料,闻起来很香。
一整只烤羊摆放在那里,对方还伸了伸手,示意请他们过来吃,但是没有说话,只站在门口瞪着眼睛看他们。
白子慕和罗加庆两个人视线都落在烤全羊上,白子慕视线只在羊肉上停留一瞬,很快就注意到并没有给割肉的匕首,只有一把银质的小叉子,眼睛眯了一下;而一旁的罗加庆看看白子慕,又看看烤全羊,像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欲望似的咽了咽口水,紧跟着几步向前,伸手去抓。
……
木屋外面,把烤全羊送进去之后,等在外面的多杰几个人也在竖着耳朵听着,想知道被抓来的那两个“肉票”是怎样的反应,第一次从书本验证,都颇有些激动。他们耳朵贴在木门上,努力辨认里面声音,好像有轻微讲话的声响,但听不真切,多杰又把耳朵凑近了一点,这次里面传来的动静大多了,“哐啷”一声也不知道砸了什么,屋外的几个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送烤全羊的人出来,身上有些狼狈,藏袍衣摆上沾了些油星,男人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多杰拽着他走远几步,来不及管他如何,先冲上去问道:“怎么样,里面人怎么样了?他们吃了哪里?”
送烤羊的人有些气闷,甩开他手:“没有吃,里面那个脚受伤的,又漂亮又凶,我刚把烤羊放下,他一瘸一拐走过来,一下就给掀翻了!”
“掀翻了?!这怎么会……”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自己进去看!多杰,你这主意到底行不行?”
多杰先是迷茫一阵,紧跟着两眼冒光一拍大腿,连声兴奋道:“这是大肥羊啊,嘴巴这么挑,烤羊一口都不吃,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没错!走走,我们进去看一看。”
其余几个人将信将疑,多杰领头,他们也就都纷纷跟上去。
木屋里。
趁热咬了一口羊肉的罗家庆被烫的两眼含泪,但是还舍不得那一口肉,他两手油光空空如也,刚摸到手的一整只烤全羊如今被掀翻在地,他看着烤羊心疼,抬头愤怒的看了白子慕道:“你干什么!你不吃把肉留给我啊,你为什么把这个给掀了啊?!”
白子慕没搭理他。
很快木门被推开,外面那些身穿藏袍的男人走进来,为首的有络腮胡子的人正是多杰。多杰在两个“肉票”身上看了一圈,很快就把视线直直锁定了白子慕——对面那个嘴里有肉、两手油花,眼前这个干干净净,这个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多杰努力挺起胸膛,做足了气势正准备开口,忽然听到对面那个模样漂亮的小少爷冷淡道:“让你们管事的人过来跟我说话。”
多杰:“……”
多杰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气势卸了一半,但还是架着肩膀硬撑着笑道:“我就是。”
白子慕转头看他,上下打量,似乎有些不太确信。
多杰:“我真的是!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谈,交个朋友。”大概找回了一点感觉,多杰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也慢慢说得有条理起来。“你们,路上遇到了车祸,还是我们帮忙救下来的嘛!”
===第209节===
这话别说白子慕,就连罗加庆都不信。
罗加庆嘴里咬着一大块烤肉,露出几分古怪神色,哪里是车祸,分明是火拼。不过对方肩上扛着猎枪,罗加庆还是识趣地移开视线,没多说话。
白子慕点点头,顺着对方的话道:“既然是交朋友,那么我们彼此就先拿出一点诚意来,我想先向你们打听一点消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司机,他现在怎么样了,肩膀上伤得重不重?”
多杰道:“已经送去医院了,他肩膀上我倒是没注意,额头上磕了挺大一个口子,要缝针。”
白子慕试探之后,略松了口气,点头跟他道谢。
多杰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有钱少爷是在试探他,砸了咂嘴道:“哎,你们汉族朋友总是疑心很多,你们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救了你们,还是需要一点报酬的。”
白子慕道:“可以,需要多少钱?你开一个数。”
多杰问道:“你,家里很有钱?”
白子慕面不改色道:“我姓罗,叫罗加庆,金缘珠宝行是我家开的,你打个电话,或者让我写封信给那边,你只要放了我,要多少钱都给你。”
罗加庆:“!!”他要不是嘴里塞着一口肉,早就反驳了,这会儿刚想说话就被噎得不轻,气得锤着胸口,连咳了几声。
而对面几个穿藏袍的汉子在听到对方家里是做生意的时候,互相对视一眼,每个人眼里都透着喜色。
多杰清了清喉咙,装模作样问道:“你家里生意,大不大?”
白子慕冷淡道:“还行,混口饭吃。”
“开了几家店?”
“总店在鹏城,其余沿海城市开了有七八家,营收情况还可以。”
多杰问了几句,心里惊喜不已,但面上依旧维持了原样,也不管在一旁喊叫不住的罗加庆,挥挥手让身后的几个人过去把罗加庆捆了,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吃肉的是假货。罗加庆依旧嘴里塞了布团,这次眼睛瞪得再圆,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白子慕跟对方交涉,气得要喷火。
多杰客客气气伸手道:“这位朋友,请出来跟我们一起烤烤火,吃点东西,我们有些事要麻烦你。”
白子慕右脚扭伤,这会儿走得还不算利落,但拒绝了一旁伸过来的手臂,自己一瘸一拐跟着他们走出去。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藏袍汉子绑好了罗加庆,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想了想又折返回来,把被掀在地上的烤全羊装回托盘,扛着走了。
这羊肉是他们挑的最好、最嫩的,现在虽然脏了,一会切掉外面薄薄一层,烤烤还能吃。
白子慕跟着他们走出木屋,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牧人临时居住的地方,一旁停了两辆车,还有其他两处简陋木屋,这几个人没有故意虐待他们,因为这帮“匪徒”住的木屋跟关押他们的没什么区别,都一样破败——甚至还不如他们的,至少关押他们的那个木屋,屋顶是完整的,不漏风。
多杰客客气气把白子慕请过来,然后一起坐下,让他吃肉、吃糌粑,还有之前那样的清粥,把自己手头所有吃的都摆了出来。
白子慕喝了一碗粥,捧着木碗等他说话。
多杰等他吃完,觉得也算尽了地主之谊,对他道:“我们都是同胞,应该互相帮助,就像一家人一样,但是有些人就自己莫名其妙的有优越感,一点道理都不讲,蛮横专治,好像整个草原就非听他的不行!”
白子慕刚开始以为对方在自夸,但是很快就听出不对劲了,眼前这个络腮胡男人越说越气愤,看着像是被人狠狠压了一头,憋屈得不轻。
多杰:“我们这里有个做生意的人,也是你们汉人,他来了很多年,脾气大得不行,而且无论对错,都觉得自己很好,从来不反省!我就不一样,我喜欢看书,也知道反省,像是这个做生意吗,肯定是有多大本事担多大责任,比如你们汉人,我就觉得你们做生意很好,很聪明,我们这个,这个,要换位思考……”
他说了半天,抓耳挠腮。
白子慕愣是没听懂他要讲什么。
多杰大手一挥,带着豁出去了的架势恶狠狠道:“反正我想过了,我们该醒悟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先把郎卡的生意给压下去,不让他们再抢我们的地盘!”
白子慕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有个叫郎卡的人,跟你们是生意上的竞争关系?”
多杰点头,但是很快道:“是你们的人,郎卡是汉人。”
白子慕:“这名字听着不太像汉人。”
多杰咧嘴笑道:“他自己起的,来了太多年,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自己叫这个名字,又坚持说自己是汉人,怪得很!”
白子慕坐在那里烤火,喝了两碗粥之后,终于听明白了多杰的意思。
白子慕放下木碗,问道:“你是说,想让我给你们出主意,把生意做得比郎卡还好,是这样吗?”
多杰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你家里做过生意,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知道怎么赚钱!郎卡不过是在我们这里厉害,一个草原上的汉人,肯定比不过外面的汉人,运用你的智慧,打败他。”
白子慕想了片刻,道:“我们家里做的都是普通生意,你们这样的,我可能帮不到什么忙——”
多杰道:“我们做的也是普通生意,喏,虫草、红花、绿松石,还有玛瑙这些,都有的嘛!”他说着还拿出自己佩戴的一串珊瑚珠给他看,“这是我阿爸给我的,你要是答应,我这个就送给你!”
白子慕摆摆手,道:“不用,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帮我照顾一下重伤的朋友。”
多杰爽快答应了,还在盯着他。
白子慕道:“我帮你对付郎卡,事成之后,还请先生放了我和我朋友。”
多杰咧嘴笑道:“当然!你帮我,我们就是朋友!”他拍了拍白子慕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汉话怎么去表达,只能自己组了个词,竖起大拇指夸他:“汉胞!”
白子慕答应入伙之后,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就开始热情起来,连他脚上也被重新上了一遍药膏,还给他用木头削了一个拐杖,让他扶着使用。白子慕年轻,这两天也在逐渐恢复,虽然包扎的有些简单,但还是有明显好转。
白子慕有意打探他们口风,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只要对方还用得到他,他就可以在接下来的时候找到机会。
多杰这帮人凶起来很凶蛮,但成了自己人之后,又特别热情,一个个的都很大方。
白子慕跟着他们一同上路,多杰几个人开车,后头还有骑马的藏袍汉子,他们车上也没空着,之前车祸的时候吉普车报废,还有一辆被烧得看不出型号的越野车,多杰几个人捡了所有能用的都放在车上,白子慕甚至还瞧见他们其中一个骑马的汉子系了绳子,老远拖着一个半破的轮胎,一路“给嘿嘿”地欢呼跟着车辆飞快奔跑——
这份儿欢快实在太直白热烈,白子慕都有些被感染到。
他坐在副驾驶努力收回视线,转头问多杰道:“你们,平时也会这样吗?”
多杰专心开车,反问道:“啥?”
白子慕想了一会,试探着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汇跟他交流:“就是像这样,带很多战利品回去,就,劫富济贫?”
多杰吃惊地看向他,墨镜都滑落到鼻梁那里,露出一双眼睛不赞成道:“这哪里劫了吗,不过就是捡了点破烂回去,你一会见了我们曲多主任可千万不要乱说!”他把墨镜推上去一点,理直气壮道:“还有我们从来不劫富济贫,我们主要是给自己用,因为我们自己就很穷。”
白子慕:“……”
白子慕心想,这些人倒是也诚实。
车窗大开着,有风倒灌进来,吹得一阵猎猎声响。
白子慕哈了口气,搓了搓有些凉意的指尖,眯着眼睛去看前方,沿途垭口众多,尽管没有什么参照物,但是他还是尽量记住了一些。只是光凭这样还不够,如果要离开,至少还要搞一辆车。
多杰等人一路开到村落,已经是下午。
白子慕上车没一会就把大衣帽子扣上,半路还睡了一个多钟头,这会儿下车之后,除了走起来有些跛脚,精神倒是还不错。
多杰扶他下来,一脸严肃道:“等下你见了曲主任,不要多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他话还没说完,老远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藏袍男人跑过来,嘴里喊着多杰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在外头威风八面的人一时间跟见了教导主任的小学生一样,全都排排站好在那,一脸憨厚无辜的模样。
第224章 身份
白子慕看到过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长相也是标准的高原相貌,皮肤深色,眼角笑纹很重,看着挺和善。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此刻面上显露出几分焦急,看到他们之后,连忙过来吼了几句什么,看起来十分焦急,尤其是在听到多杰那几个人回话之后,对方声音明显提高了一些,带了隐隐怒气。
多杰几个人站在那,忽然伸开手臂,让他检查。
那个中年男人挨个检查了他们身上,拍了拍他们的胳膊和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白子慕混在其中,中年男人过来的时候,他犹豫一下,也伸开了双手。
这次反倒是让对方惊讶了。
白子慕长得和当地人完全不同,虽然裹着大衣,但是露出来的脸和一双手都是白皙得同小羊羔一样,伸手任由检查的样子也很乖。
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忽然扭头生气喊道:“多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多杰从领头的位置跑过来,笑嘻嘻道:“这也是我们救助的人。”
中年男人看了一会,拧眉道:“这也是从车祸那边捡回来的?”
多杰:“对!捡回来的汉胞,朋友!”
中年男人痛心疾首,纠正他的发音:“什么汉胞,喊你上文化课也不好好学习,自己在这里瞎组词,不许乱喊!”
多杰:“反正他家里做生意,脑袋非常聪明,还自愿留下来帮我们对付郎卡。”他说了两句,又转头问白子慕,“罗加庆,你说句话!”
白子慕:“……是。”
中年男人吼了多杰一句,转头对着白子慕的时候语气温和许多,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问他:“小同志,你好,他们没有吓到你吧?”
白子慕客气道:“还好,您就是曲多主任吧……”
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紧跟着扭头回去骂了多杰那些人几句,不过多杰他们站着也不怕他,反而哄笑起来。
白子慕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抿唇没吭声。
男人骂完自己也笑了,带了些无奈跟白子慕解释道:“我叫曲央,算了,你就喊我曲主任好啦,他们都这么叫。曲多是他们这帮孩子给我取的外号,在我们这里是爱管闲事的意思……”他见白子慕还伸着双手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失笑,帮他拍了拍胳膊和腿,笑呵呵道:“我刚才,帮他们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没有其他意思。”
白子慕愣了下反应过来,放下了手。
曲主任检查过他们,看到他们身上都没有伤这才放心,他说的话在这里颇有威望,至少周围这几个小子们都听。
大约是因为白子慕在,曲主任特意会说一些汉话,他说得慢,吐字也比多杰清楚,白子慕倒是听懂了大半。
只是听懂了之后,反而产生了一些疑惑,这些人越听越不像路匪。
一直到曲主任带他去了一个空着的休息室,白子慕仰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的红旗和徽章,一时间没能回神,过了好一阵才问道:“请问,曲主任您是……?”
曲主任让人端了酥油茶过来,搓了搓手,笑呵呵道:“怎么他们没跟你说吗,我是上面派下来扶贫小组的主任,哦,顺便兼着这里的党支部书记,来来,喝茶。”
白子慕:“……”
白子慕坐下捧着茶杯,看看墙壁上的徽章,又看看曲主任,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被自己人劫持了。
曲主任温和道:“多杰那帮人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如果哪里有冒犯的,你跟我说,我教训他们。实不相瞒,我以前呀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专门教他们学习的,喏,多杰他们的汉话都是我教出来的——”
正说着,就看到多杰又送了一个困成粽子的人进来,曲主任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起身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个人?!”
多杰笑着跟他打哈哈:“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曲主任,一起送到这边来存着。”
曲主任眼睛都瞪圆了,完全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白子慕见曲主任要去松开罗加庆身上的绳子,拦着他道:“曲主任,这个人不能松开。”他看了一眼罗加庆,低声道:“这个人是违法分子,他倒卖文物,这里有警局吗?或者给我一个电话,让我联络一下,会有人跟您说明情况。”
曲主任有些迟疑。
一旁的罗杰没什么心思,嘟囔道:“警察?他们满草原跑着做事,帐篷一直移动,很辛苦,要骑马去找才找得到。”
曲主任拿胳膊给了他一下,多杰疑惑看他,曲主任低声用当地话问了多杰几句,这次看起来严肃许多。
多杰认认真真回答了,还伸手指了指白子慕。
曲主任问完之后,转头对白子慕道:“这位朋友,我刚才问了一下多杰,当时情况太过混乱,他也不能确定你们的身份,这样,你和这位……”他指了指一边捆着的罗加庆,带了点歉意道,“你们两个暂时先委屈一下,在这里休息,等我核实了你们身份再送你们走。”
白子慕道:“您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的身份不好核实,我有个朋友受了伤被多杰送去医院,您可以去问问他,如果他醒了,自然能证明我的身份了。”
===第210节===
“他是?”
“他是我的向导兼司机,说起来,他也是做安全工作的。”
“他是警察同志?”
“唔,算是吧。”
曲主任问过之后,点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问一下。”
白子慕喊住他,补充道:“你跟他说的时候,就说雷小川在你们这,他就知道了。”
多杰听到,狐疑道:“你不是叫罗加庆吗?”
白子慕:“出门在外,总是要多一手防备。”
多杰:“……你们汉人疑心真的多,你之前说的也都是骗我的吗?”
白子慕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家里确实是做生意的,而且除了珠宝行之外,还有成衣和百货。”
多杰听到他这么说,又高兴起来,点头赞同道:“难怪你刚开始不敢说全,原来你家里这么有钱。”
曲主任看了看多杰,欲言又止,扯着他袖子让这傻小子跟自己出来。
*
白子慕虽然和罗加庆关在一个房间里,但待遇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罗加庆裹着被子睡在地上,他手上的绳子捆在房柱上结结实实,挣脱不开;白子慕也得了一条厚被子,不过这里没有床,他用几张椅子简单凑在一处拼了下,睡在上面。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的时候,曲主任就亲自过来了。
他在外面快步走着,袖子里的钥匙碰撞地叮当作响,一边走一边在小声问多杰几个人,他有心小声说话,但是多杰却不高兴地嚷起来:“……真的不是我们伤的人嘛!他们两边打得厉害,还出了车祸,我们看到去救了人,要不是我们,那个受伤的警察也送不到医院,流那么多血!”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小声些——”
“你冤枉我!”
“……”
曲主任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白子慕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那里。
曲主任有些尴尬,抬头看向白子慕的时候视线撞到一处,白子慕微微笑了一下,曲主任也连忙笑了下,颔首致歉:“核实过了,小雷同志,来来,都是自己人,出来慢慢聊。”
罗加庆急道:“你们给我一个电话,我打过去,也能证明自己身份!”
曲主任道:“那不行,受伤的警察同志说了,你的情况特殊,安心留在这里等两天,到时候有机会让你说话。”
罗加庆:“一天一碗粥,谁受得了啊!”
曲主任疑惑:“什么粥?”
多杰拦在中间,言语含糊道:“先出去嘛,出去再说,他可能是饿了,一会早饭给他送粥吃。”
早饭是在曲主任家里吃的,糌粑、油饼和包子摆了一桌,配着酥油茶随便吃到饱。
也是在吃饭的时候,白子慕问清楚了一些事。
昨天曲主任不放心,让多杰开车和自己跑了一趟医院,亲自见了那个受伤的人问了问。对方刚苏醒不久,也是心急如焚在找白子慕,曲主任一问,当即就把十一局的身份亮出来,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到半个小时上面就有回应。因为曲主任官职太小,一层层联络下来,反而耽误了更长时间,但总算证明了身份。
至于那天的车祸,几个人推敲之后也有了一点眉目。
和罗家交易的是一伙人,而另一伙则是多杰认识的——那是当地一伙挺出名的路匪,一帮歹徒专门蹲守在路边黑吃黑,而且胃口极大,很有可能是从罗加庆一进垭口就被他们盯上了,跟了一路,只为了打劫这只肥羊。
白子慕他们路过的不凑巧,撞到了一处,阴差阳错被多杰他们救了,还被带到了村落里。
……
白子慕问道:“多杰,你看到那些人的车队追上来,有没有抢走什么东西?像是皮箱,或者盒子一类的?”
多杰想了想,摇头道:“当时太乱,那几个路匪跑得比兔子还快,车子开去了郎卡的地界,找不到了。”他摸了摸下巴,幸灾乐祸道,“反正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好人嘛,让郎卡也烦恼一阵,别再跟我们抢生意做!”
曲主任很生气地说:“你们还说郎卡霸道不讲理,你看看你们现在,做的事岂不是跟郎卡一样吗?”
多杰不服气:“那怎么一样,我的心是好的。”
曲主任:“……”
曲主任不想理他,给白子慕盛了一碗粥,又问道:“对了小雷,你在医院的那个朋友醒了,他让我告诉你,安心在这里住着,他和上面联系了,过两天就来接你。”
白子慕低声跟他道谢,又问道:“曲主任,我能借电话用一下吗,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
曲主任笑呵呵道:“当然行,你算是问对人了,这一带只有我家里有电话。”
白子慕吃完碗里的粥之后,跟着过去打了电话。
他拨了雷东川的手机号,但是很奇怪,一直是盲音无法接听,他想了想,又拨打了另一个号码,响了两声之后,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起来低沉道:“喂?”
白子慕握着话筒:“白爷爷,是我,子慕。”
电话那边慌乱了一下,像是碰翻了什么,紧跟着白老爷子的声音才颤声响起:“子慕?子慕真的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事啊?”
白子慕道:“白爷爷,我现在很安全,出了一点小意外,我们被当地人救了,司机受了伤还在治疗……”他低声跟白老爷子汇报了情况,又问道,“爷爷,我不方便跟家里说,您跟我说一声吧,几天没联系了,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还有,我好像联系不上我哥,他来找过您吗?”
白老爷子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雷东川吧,他早就来找我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你失联,一直闹到上面去,十一局的人我认识几个,查了一下才发现真的出事,你哥二话不说就去找你了,现在应该也在那边。”
白子慕愣了下:“您说,我哥也来了?”
“对,大概三天前吧,他带了些人去找你了。”
这边白子慕在打电话,另一边,曲主任也在审问多杰。
他还惦记着之前那个人说的“一天一碗粥”的事,心里纳闷极了。
多杰扭扭捏捏说了,气得曲主任骂他:“这是什么糊涂事,你们一天天的就知道惹祸,尤其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让人回来报告,还三天不回家,搞这些名堂!等我见了你爸爸妈妈,看不让他们拿棍子打你们一顿!”
“我就是看书里写的,想试一试吗,而且也没真的饿到他们。”
“我那是一本小说……你个糌粑脑袋!”
多杰不肯低头,坚持说抓这个雷小川过来是为了“打压郎卡,共同致富”,气得曲主任够呛,照着他脑袋给了好几下。
白子慕打完电话出来之后,看到多杰坐在那里有明显被收拾过的痕迹,脸上都有手指印,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多杰?”
多杰摆摆手,闷声道:“没事,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人生有意义的事还有很多!”
白子慕:“……”
白子慕原本想安慰的话一句也讲不出来,多杰实在太过坦荡,以至于他以为受伤的另有其人,多杰才是那个安慰人的。
多杰抬头看向他,带了几分担忧:“小雷,你答应过我的事,还算数吗?”
白子慕把手揣在衣兜里,点点头,道:“算。”
他已经跟家里说了,再加上他哥既然已经过来,他就打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跟他哥汇合之后再走。如果时间充足,他甚至还对罗家交易的那件东西有几分兴趣,之前多杰说起,那些路匪有些逃窜去了郎卡的地盘。
白子慕问道:“多杰,跟我讲讲郎卡的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一些数据和资料,方便分析。”
多杰一听这个就来劲儿了,点头道:“好!”
第225章 郎卡
多杰跟他说了关于郎卡的事,刚开始白子慕还认真听着,后面有点离谱,白子慕忍不住打断道:“真的有人力气那么大,能把汽车从泥潭里拽出来?还有他做生意的事,你不是跟郎卡有过节,怎么能打听的那么清楚?”
“你听我说完嘛!”多杰挥了挥手,又回到刚才的状态压低了声音学郎卡说话,“然后那批货一到,郎卡心里就开始纠结,这怎么办,一边是对我有恩的朋友,另一边是我的兄弟,恩义两难全,总要有一个倒霉蛋出来,那就只能是——”
白子慕再次打断他:“郎卡亲自跟你说的?”
“那倒没有,”多杰很诚实,摇头道:“有些也是我听来的,但是做生意的事,是一个很可靠的朋友讲的,绝对可以相信。”
白子慕对这段半点也不信。
这什么古早杂志里的内容,听得他头皮发麻,他要是郎卡,光凭这一段通过他人之口讲出来的内心戏就要发火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白子慕筛过之后,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这个叫郎卡的人,是个做生意的奇才,而且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人看似沉默,但杀伐决断,有魄力,也有胆识,别人不敢轻易尝试的事,他敢,别人不敢砸钱的买卖,他也可以一掷千金,眉毛都不动一下。
多杰说起来的时候,对这人又敬又恨。
敬畏他头脑聪明,做生意无往不胜;恨他胃口太大,恨不得把整个草原都吞到肚子里去。
若是在战乱的时候,这人怕是一个枭雄,做事不拘泥什么手段,对他人、对自己都够狠,如今世道太平,他的这些手段就放在了经商上,带了几分江湖气,总体来说,确实有些本事。
还有一点,就是这人长得不错。
这一点多杰特别肯定,一再强调道:“郎卡我见过,长得真的很帅气,你虽然好看,但是年纪太小了,还是小孩子,郎卡不一样,他是男人。”
白子慕抬头看他一眼:“我成年了,而且曲主任说了,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多杰抬高下巴,给他看自己的胡子:“就算我们差不多大,但我有胡子,看到这个没有?这才是男人,多神气。”
白子慕眯眼:“郎卡也是大胡子?”
多杰有些泄气,小声道:“……那倒没有,他是没有胡子的男人,很硬气。”
白子慕双手抱胸,微微抬了下巴道:“再讲清楚一些,我要知道郎卡的全部信息。”
多杰想了一下和郎卡仅有的一两次见面,从记忆里搜刮出来,努力给他描述:“郎卡长得英俊,而且他特别在意自己的脸,还因为鼻梁不够高去做了整容手术,听说还不止一次,还会定期去美容,是一个很爱惜容貌的人。”
白子慕有些想不明白:“他多大岁数?”
多杰:“大概三十多岁?他动过太多次脸,看起来要年轻。”
白子慕神色有些古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爱美的男人。”
多杰倒是理直气壮,反问道:“男人为什么不能爱美?”
白子慕不跟他聊这个,多杰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过多浪费时间,就让多杰去找了一些资料数据过来,继续翻看。这些生意上的单据实在太少,白子慕翻看了几张,看着上面最大一个面额是几百元的单子,一时有些语塞。
多杰挠挠头:“我们生意做的不太好。”
白子慕道:“没事,看得出也是做了许多年,这样,你跟曲主任问一下,看方不方便拿一些账册给我看。”
多杰答应一声出去了,很快捧了一些账册过来,这些都是他们村落保存下来的,只是账目大部分是藏文,即便有多杰翻译也是糊里糊涂的,有些地方还画圈。
白子慕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多杰:“记不住了。”
白子慕:“你去问问曲主任。”
===第211节===
多杰:“就是曲主任记的,他以前还干过一阵老会计,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白子慕:“……”
白子慕没有办法,跟他要了全部的账册过来,自己跟他整理一遍,对这里大概有了一些了解。
当地的特产是虫草,卖得最好的也是这个,另外还有部分红花一类的药材,以及少量的绿松石一类。不过绿松石制作的项链卖的并不好,这个一方面是因为工艺略粗糙,另一方面是内地不太喜爱绿松石,一般是卖给当地人。
白子慕心里大概有了一个规划,这些绿松石成色好的可以向宝华银楼询问一下是否收购,一般的瑕疵品可以做成颜料,各大高校和书画工作室会有一部分出路;还有中药材部分,可以做成高端礼盒,都不用往外推销,他们自己可以收购。
百川超市那边还缺一部分这样的高端产品,倒是刚好补足。
白子慕沉思片刻,在纸上列单子,开始算年份和产值。
白子慕整理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做了一份数据表格。
在多杰想着如何打压郎卡的时候,白子慕已经想好怎么把这些特产销售了。他问了多杰价格之后,发现中间有一块不小的利润,忍不住联想了一下多杰之前提过的事,如果郎卡真的把这些运到内地,确实赚了一大笔钱。
多杰摩拳擦掌:“今年有你帮忙,我们一定比郎卡更厉害,让他在草原上威风不起来!”
白子慕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笔:“草原很大,草原外面的世界也很大,可以不用跟郎卡对抗,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合作。”
多杰狐疑看向他,眉头拧紧:“你是不是怕了?”
白子慕:“嗯?”
多杰愤愤:“你要跟郎卡合作,跟他做朋友!”
白子慕摇头笑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没有,我只是觉得,可以让郎卡在做生意的时候,也帮我们赚钱。你知道收购吗?”
“跟牧民收虫草吗?”
“差不多,不过我们可以跟郎卡收购,走,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多杰跟白子慕一起出去,按他说的带着去村落和仓库一起看了下,他长得高大结实,但是也知道白子慕脑袋聪明,刚才算账册的时候他都看到了,心里有些佩服的。
这一个多礼拜时间,那些账册,那些数字,白子慕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好像那些字符天生就印在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似的。
多杰不懂数学,但是也看得出他笔下写得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特殊的美感。
多杰在听到白子慕浅谈了几种方式想要“利用”郎卡的时候,眼神里都带了敬畏。
是他小看这个汉胞了,真有种。
多杰努力听着白子慕说的话,但还是有些地方跟不上,他面上装作镇定点头,心里已经有些慌了,在白子慕扭头过来问他意见的时候,多杰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学曲主任说话:“我们一定要先把经济搞起来,还要那个,那个把我们的特产走向市场!”
刚才一直在算钱的白子慕:“……对。”
有人来喊他们,用当地话说了什么,只是在眼睛看到白子慕的时候那个半大的少年脸上红了下,很快跑了。
多杰道:“走吧,曲主任准备了饭,喊我们去吃。”
白子慕跟着他一路走过去,发现整个村落的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但凡遇到的都在看他,他刚开始以为是衣服脏了,还下意识拍打了一下,这几天实在是条件不允许,不让他不会让自己变得这么狼狈。
多杰看他一眼,咧嘴笑道:“别不自在,他们都是瞧着你漂亮才一直看。”
白子慕愣了下,抬头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的时候,对方果然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躲回同伴中去了。
曲主任做了一桌饭,热情地请他们两个坐下吃。
桌上放着一盆松茸鸡汤,还有一些烤饼和糌粑,都是特意为客人准备的。
“松茸过了季节,只找到这些,下次早两个月来会有更多,你尝尝看!”曲主任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将就吃一些吧。”
白子慕连忙道:“已经很好了,东西很好吃,您手艺也很好。”
曲主任给他盛汤,看他喜欢吃,又把剩下的新鲜松茸切成薄片,用酥油煸得金黄,夹给他吃。
白子慕嘴巴叼,以前雷东川为了哄他多吃一点饭,也做过一些松茸汤,这一碗鸡汤虽然比不上雷东川的手艺,但是酥油煎松茸滋味却很不一样。白子慕还是第一次这样吃煎的松茸,不知道是不是当地采摘新鲜的关系,口味独特,带着奶香味儿,入口脆爽鲜甜,很好吃。
白子慕很久没吃到这么合口味的东西了,多吃了一些。
曲主任看他吃得多,很是高兴,一直笑个不住。
吃过饭,整个身子都暖起来。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片刻,曲主任和多杰说话,白子慕又去跟家里打了一次电话,除了十一局那边的人询问之外,暂时还没有雷东川的消息,不过听到雷东川带了车队入藏,他心里也安心许多。
他哥那脾气,要是他不见了,不管哪里都要翻个底朝天,这么个阵仗早晚都能遇上。
曲主任知道他们忙碌了好些天,很是感动,一再对白子慕道:“不要太劳累,年轻人,闷在屋子里不好,做生意的事嘛不在一天,急不得,让多杰陪你出去走走,活动一下!”
盛情难却,白子慕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就跟多杰一同去了。
白子慕走得慢,他脚上的伤用了村落里的膏药,这些天休养下来已经快恢复了。俩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只是多杰放慢了脚步还是要走走停停,忍不住问道:“你以前,走得也这么慢?”
白子慕看他一眼,道:“我脚扭断了。”
多杰纠正道:“不是扭断了!是伤了,就,扭伤了一下嘛,休息几天就能好……你以前没有伤到过?”
“没有。”
白子慕慢慢跟上来。
他以前被保护的很好,一根手指都没有被伤到过。
多杰悻悻回头,嘀咕了一句“有钱少爷”,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再放慢了一点步子。
多杰带了白子慕爬到一处小山上,这些小山上草木渐秋,站在高处可以眺望相隔不远处的一处湖泊,而小山迎风之处,系了五色经幡,正随风飘动。
白子慕站在山上,还在眺望远处雪山的时候,多杰就去了经幡那边,虔诚肃穆地拜了拜。
白子慕走过去,看到多杰在清理经幡周围,也帮了一下。
多杰让他也拜一拜,白子慕道:“我不太懂你们的祈福仪式,需要在心里默念谁的名字吗?”
多杰严肃道:“经幡挂在山顶之上,挂在垭口之间,它是祈求众生平安,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只念一个人的名字?”
他说的太认真,白子慕忍俊不禁,笑着点头道:“好,我也为众生求。”
他双手合十,闭眼祈求。
不远处是白雪皑皑的神山,山谷里吹过的风带起经幡和隆达,一直飘向远方。
如若可以,他愿众生所求皆所愿。
愿平安。
愿慈悲心。
愿不再有离别之苦。
祈福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子慕觉得肩上都轻了一些。
多杰带他换了一条平坦些的路走下来,白子慕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湖泊,问道:“那里是什么?”
多杰道:“哦,女神湖。”
白子慕却问道:“是淡水湖?”
多杰莫名其妙,看了他道:“当然是淡水,怎么了?”
白子慕又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水源非常好,环境也不错,有机会的话想去看看。”
多杰挠挠头,对他道:“那边有点远,你要去的话,明天我跟曲主任申请一下,开车带你过去,车子是公家的,我上次是借用,平时不能随便开出来。”他说着又感慨道,“要是有钱就好了,我们每个人都想买辆车子,不用汽车,摩托车就好,开出去多威风!”
白子慕浅笑道:“快了。”
“什么快了?”
“你的摩托车,我能让郎卡给你买,你信不信?”
“哈?!”
另一边,雪山。
一行车队行驶而过,路面颠簸,但他们的车辆经过加固改装,并未受到影响。
车队对这一段路程十分熟悉,避开了一些坑洼不平的地方,尽量保证车内的稳定。
车队中间一辆越野车上,前排副驾驶位置坐着的一个人正在低声跟后面的老板汇报,他全程低着头,不敢去看对方。
“……只抓到四个人,他们的东西扣下了,是一个黑色手提箱,其余的人跑得很快,没有能留下。”
后面坐着的男人半遮挡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他身上穿着合身的大衣,衣领竖起一直遮挡到了喉结的位置,露出的小半张脸上下颌线清晰,唇角抿起,是一个严厉的弧度:“怎么回事?”
“本来人都扣下了,但是有几个对这边环境熟悉,他们半夜偷了一辆车,在铁丝网围栏那边撬开一个窟窿,晚上守夜的人没能发现,听到动静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跑了。”前面坐着的副手有些紧张,紧跟着回道:“但是也审出一些事,这两伙人不是一起的,一伙是来做生意的,另一伙打算黑吃黑,除了随身带着的那些零散现金和珠宝之外,最值钱的是两个黑皮箱,一个里面装着交易用的钱,另一个里面据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金佛。”
“箱子打开看了?”
“还没有,”副手微微抬眼,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老板,咧嘴笑道:“郎卡老大,咱们扣下的那个箱子一直等您回来打开,我掂量过了,比纸币沉得多!”
第226章 谈判(1)
郎卡看着车窗外,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多激动,听属下汇报完毕之后也不过只是点头表示知道。
他膝盖上放着一条折叠起来的薄毯,手工编织,羊毛料子细软暖和,上面还用彩色毛线勾出了卡通刺绣,这样一条温馨的薄毯,和他身上的衣服不太相配。
他低头摸了一下上面的刺绣,指尖在粉蓝色的小海豹上抚过,神色难得放松了一点。
副手看到,低声笑道:“又买了毛毯吗,我记得上次也是。”
郎卡淡声道:“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要多准备一点。”
副手低声应和,顺着郎卡聊起小孩的事,他年纪不小,家里小孩已经上初中,说起这些倒是挺有话题。
郎卡坐在后面安静听着,但不过片刻,又忍不住用手撑着额头,一边吸气降低疼痛一边道:“拿药给我。”
副手连忙在前面给他拿了药瓶和水杯,等他吃完,有些担忧道:“老大,又头疼了?其实您现在已经维持的很好了,没有必要再去医院……”
郎卡吃了药,向后依靠着椅背,微微闭着双眼吩咐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开快一点,先回去看看那个箱子。”直觉告诉他,这箱子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搞不好是烫手山芋,还是尽早处理的好。
*
几天后。
多杰给白子慕送了一身藏袍,请他和自己一同出去跟郎卡谈生意。
那是多杰的阿妈特意给白子慕赶制的新衣服,最常见的黑色藏袍,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袖衫,系了黑色和湖水绿双色的腰带,上面还有传统藏纹装饰,象征着吉祥如意。
白子慕换好之后,就连一向臭美自恋的多杰,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夸奖道:“你穿起来,比我还帅,难怪我阿妈说你来了之后,我就是村落里第二帅的小伙子了。”
白子慕挑眉:“是吗,我在我们那,一直都是第一。”
===第212节===
多杰咧嘴笑了,好兄弟一般拍了他肩膀一下:“雷小川,你比刚来的时候有趣多了,很会开玩笑嘛!”
白子慕淡淡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两个人正说着,曲主任从外面进来,看到白子慕这身打扮也一个劲儿夸赞,还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笑呵呵道:“很帅气,今天就要出去吗?”
多杰抢在前面道:“对,郎卡的人这两天就要来收货,我们打算抢先一步,让郎卡替我们干活。”
曲主任没听懂,还是白子慕跟他解释了一下:“是这样的,我拟定了一份合同,打算先去跟那边谈一下,如果有进展的话,可以合作共赢。”
曲主任连连点头:“这样最好,大家都在一个地方生活,不要伤了和气,好好谈一谈。”
白子慕临走的时候,又去曲主任那边打了一个电话,刚好看到曲主任家里躺着的罗加庆,两人对视一眼,罗加庆很快翻身回去,裹着被子一声没吭。
白子慕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曲主任道:“他有些不舒服,我请了医生来看,许是感染了风寒,他是外乡人,感冒也是大病,要好好调养。”
白子慕看着罗加庆脸色正常,不过看他显露出的疲惫,知道他没吃过这样的苦,反正在这里也不担心他跑掉,也就没有再问。
白子慕借用电话,给京城那边拨打了一个之后,照例又打了一遍雷东川的电话。
雷东川的手机没有信号,并没有打通。
白子慕也知道这里地方太过偏远,没有信号也是常有的事,只能先暂时按耐心情,继续等待。
他还给医院那边打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之前受伤的司机向导身体如何,对方声音平稳,听到他还要留下帮忙,笑着道:“你自己的事还没有弄完,又要去帮别人,真是辛苦你了。”
白子慕道:“没事,要是没有多杰他们当时路过救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帮他们也算是分内事。”
“小雷,我已经联络了上面的人,十一局的人今天就到,你要不先等一下,多找几个人陪你一块去,这样我也放心。”司机帮他分析道,“这次来的还有几个在藏区工作多年的同事,上面对你的事很重视,而且多杰他们汉话说的不太好,万一真起了冲突,也好有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调解一下。”
白子慕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对方松了口气似的笑了,又道:“你答应就行,我已经把之前掌握的关于你父亲的资料转交给同事,到时候由他们陪同你去寻找,你放心,这次一定能……”
床铺上的罗加庆翻身动了一下。
白子慕打断对方道:“我知道了,那我在这里等着,到时候见面了跟他们再想谈。”
“好。”
挂断电话之后,白子慕就要出去,罗加庆却喊住他:“哎,白子慕——”
白子慕脚步没停,罗加庆坐起身来,只能咬牙喊了他在这里的化名:“雷小川!”
白子慕站在那微微侧身,挑眉看他一眼:“有事?”
罗加庆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你来这里是找人的?那个白什么淮的,是你父亲?”
白子慕:“关你什么事。”
罗加庆带了点幸灾乐祸,嗤笑道:“我以前一直都拿你当竞争对手,原来搞半天,你连家里人都没凑全,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怎么过的,那个雷东川家里人很多吧?你看到他家人团聚,就一点都不嫉妒?”
白子慕道:“管好你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罗加庆模糊听到这一点消息,越发亢奋,脸色都有些潮红:“你找了多少年?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到的话,那你或许找错了地方,还有一个地方你没找过吧?”他咳了一声,眼神里带了讥讽道:“那就是监狱,万一你爸被关起来了呢?”
白子慕弯腰在木箱上拿起一团麻绳,伸手拽着试了试,确定结实之后,转身回来就把床上躺着的罗加庆反剪双手按在那结结实实捆上了,罗加庆气得要喊,白子慕照着他的脸不轻不重给了他一巴掌。
罗加庆气红了脸,面孔扭曲道:“你敢!!”
白子慕淡声道:“我当然敢,你小声些,我们谈一谈。”
罗加庆张口想骂人,但是下一刻就被白子慕捏住了脸颊,力道大得让他头皮发麻,仿佛下一刻多说一个字就要被卸了下巴,他口吃有些含糊道:“你、你敢,你要是再敢打我,就不怕我回去告诉他们……”
“你要告诉谁?”
“告诉贺大师,告诉他们所有人你是怎样恶毒的一个人,还有那个雷东川,你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演的——”
白子慕凑近了点,跟他商量:“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哥?”
罗加庆瞪他:“你害怕了吧?”
“我哥知道,会揍得更狠,他生气的时候下手没分寸,你最好小心一点。”白子慕把剩余的麻绳团起来塞到他嘴里,拍了拍他的脸,眯眼威胁道:“你别嘴欠,刚才说的这些话,一个字也别让他听到。”
罗加庆不服气似的嚷了一声,但是在看到白子慕掳袖子的时候,还是瑟缩一下。
白子慕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道:“下次装病做足全套,你不愿意在会议室捆着,就在这老老实实捆着吧。”
罗加庆:“!!”
……
白子慕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出来。
多杰一直等在外面,趁着这会儿还擦了擦车,跟他一同准备出发的人还有两个,他们瞧见白子慕出来都很兴奋,喊他上车出发。
白子慕道:“再等一会吧,我有个朋友要来,已经在路上了。”
多杰很大方,拍着胸口道:“你朋友来了,我们挤一挤,车子很大坐得开!”
其他人也纷纷说是,还有人道:“我可以骑马,车子你们坐,你朋友来的多,我们还可以借马给他骑!”
白子慕挺喜欢他们这份爽朗,点头笑着应了。
多杰擦完车,刚想过来,很快想起这位汉胞的洁癖,又匆匆跑去洗了两遍手,再回来的时候才从怀里取了一串绿松石长念珠给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给你,你帮忙,我很感激你,还有之前饿了你三天,给你的赔礼。”
白子慕推让道:“不用,说起来也是你救了我们。”
多杰硬塞给他,粗声道:“拿着嘛,我阿妈说了,要给的。我家里只有这个了,你不要嫌弃。”
白子慕只能收下,他戴上之后,那串绿松石念珠首尾两端镶嵌黑石,黑绿相间,倒是和今天的衣服像是一套的,搭配得刚刚好。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等来了一辆车,上面下来四个人,跟白子慕交接之后,留了两个人在村落守着罗加庆,另外两个人上了多杰的车,跟他们一同去谈合作。
白子慕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面一直在出神。
车窗外的景色一望无际,越是看着相似,越是容易让人在脑海里胡思乱想。
他想了很多,十一局的人来了之后,在他们的帮助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白长淮”这个人,这么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罗加庆那句恶毒的话,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淡去了。
白子慕对罗加庆讥讽的话并不在意。
他捆住罗加庆,只是出于自己伪装被拆穿的懊恼,以及责怪这人的愚笨,如果真的让雷东川听到,他哥可能会比他还生气,动手的话,万一没个轻重,到时候他哥只怕要落个处分。
至于“去监狱找人”这句话,他是不信的。
不是相信父亲,而是相信他妈妈。
他妈这么多年付出一切去找的一个人,不可能是坏人。
她的眼光,不至于那么差。
第227章 谈判(2)
白子慕跟着多杰一行人驱车行驶近两个多小时,到了郎卡住的地方。
那是在一处山脚下,小镇一样的地方,看起来比多杰他们居住的村落要热闹一些,房舍大部分是藏式砖木制结构,刷过清油的木质房屋宽敞明亮,以家庭为单位的人们居住在这里,步态轻松悠闲。
多杰等人去找了对方,通报姓名之后,说要找郎卡。
郎卡的属下没有半点为难他们,甚至还亲自带他们找上门去,这比白子慕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亦或者说,在这里郎卡不用担心任何事,可以放心见一切外来人。
郎卡在这里是如同首领一般的存在,他所居住的房子也略有不同,墙体石砌,刷为白色,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色泽,上半部和其他人家相仿,也是木制结构,只在四周做了彩条装饰。走进去之后,室内极为宽敞,房柱与梁枋上描绘了金色莲花和祥云,两旁是雕木沙发,上面放了大气华贵的红黑色软垫。
领路的人进来这里,声音自觉变低,跟他们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去请郎卡。”
白子慕和同行的两个向导翻译还好,他们毕竟是外面来的,见到之后顶多是对未见过的藏地风情多看了几眼,但多杰几个人却已经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们没见过比郎卡这里还要好的房子了,尤其是这整套的沙发和屏风——多杰正对着屏风站立,那也是整块名贵木料雕刻的,似乎是刻了日月星辰图。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让多杰羡慕不已。
白子慕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一旁的位置道:“多杰,过来坐。”
多杰有些不太敢,屁股略微碰了一下,又去摆弄那个软垫,这软垫上用金线夹杂小颗珍珠绣了图案,他很怕自己把这么好的东坐坏了。
白子慕低声道:“坐不坏,我试过了。”
多杰这才坐下。
刚坐下没一会,就听到里面有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掀开了珊瑚珠帘走进来,是一个模样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袭黑色长袍,像是怕冷似的领口都竖起来一直遮挡到喉咙,头发半长,发尾微微卷着,漆黑的发和眉眼同一颜色,扫过来看到人身上,像是唐古拉山的冰川溶水,夹杂着尚未消散的碎冰,只一眼就让人生寒。
但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是英俊的。
郎卡坐在主位,脊背挺直,手里拿着一串琥珀色念珠无意转动几下,视线扫过众人之后,尤其是在白子慕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也只是多了这两秒而已,很快,郎卡的视线又落到了白子慕身旁,开口问道:“你就是多杰?”
多杰蹭地一下就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是、是我!我今天来,要跟你谈生意……”
郎卡摆摆手,对他道:“这个先不急,我有些私人的事想跟你先谈一下。”
“什么?”
“你说过很多关于我的事,有些不对。”
郎卡微微抬了下巴,让身边的几个汉子过去把多杰抓起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白子慕几个人刚起身,就已经被郎卡的人一左一右拦在位子上,这里人多,又是郎卡的主场,一时间也救不了多杰,众人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气氛十分紧张。
白子慕离着近,但也只来得及抓了多杰的袖子,奋力抬头看向郎卡道:“我们是来谈合作的,郎卡先生,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郎卡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藏语,让人把白子慕的手拿开,在对上白子慕视线的时候,转回汉话道:“他做错了事,我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你不要紧张。”
白子慕头发都快炸起来了,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而发亮。
郎卡看了他片刻,白子慕一点都没退让,也不知什么原因反而取悦了郎卡,他轻笑一声,用当地话大声说了一句什么,这一句话之后,本来跟着多杰一同来的村落的几个小伙子都不闹了,面面相觑之后,安静下来,只有多杰喊得更大声了,一边挣扎一边嚷嚷什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白子慕的手被掰开,他担心多杰,低声问了一旁的翻译:“他刚才说什么?”
翻译一脸古怪,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就,一点小小的惩罚,拿走他一样东西。”
白子慕脑海里刀光剑影,联想到了不怎么好的下场。
很快,多杰就被送回来了。
作为在背后说郎卡坏话的惩罚,多杰引以为傲的络腮胡被剃了个干干净净,露出整张脸之后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看起来带了几分青涩,是个年轻人的模样了。只是多杰这样一个平时挨打都不当回事的人,此刻眼眶通红,显然哭过了。
白子慕看到他只是被剃光了胡子,放松许多。
多杰坐在那像是斗败了的小牛犊,红着一双眼睛,哽着说不出话。
他的骄傲没有了。
他已经不是村落里最帅的男人了。
===第213节===
一进门,郎卡就先给了一个下马威,在这之后多杰已经没什么谈生意的底气了,其余人也说的磕磕巴巴,不怎么敢争取,白子慕跟翻译低声商量几句之后,接过了这份儿活,想跟郎卡谈下去。
郎卡看他一眼,问道:“他是谁?”
一同来的几个藏袍小伙子帮着介绍,但是他们也没提前商量过,有说“罗加庆”的,也有人喊“雷小川”,说完之后几个人互看一眼,连忙又换了一遍称呼,只是依旧不齐,说什么的都有。
一旁的翻译闭了闭眼:“……”
这让他怎么翻。
郎卡也不问起他人了,眼睛盯着白子慕问道:“你叫什么?”
“雷小川,您叫我小雷就好。”白子慕道:“我看您会讲汉话,而且长相也和当地不同,我们直接聊,您不介意吧?”
郎卡摆摆手,让左右退下去,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比其他人多几分包容:“当然,这里一直都是我说了算。”
白子慕起身,拿了策划书走过去交给他一份:“这是我写的,您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草原上的生意很大,单凭一个人去做,有些难度,我很想和您交个朋友——”
郎卡没接策划书,反而低头看着他的右脚,微微拧眉问道:“受伤了?”
白子慕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今天一直坐车刚才又走了一段路,一时显得轻微跛脚,他轻轻抿唇,压住心底的火气尽量平和道:“没事。”
郎卡又问:“天生的?”
白子慕:“……”
白子慕:“算是吧。”
郎卡微不可闻叹了一声,这才接过他的策划书翻看了下,他在这里很少见到内地来的小朋友,眼前这个难得让他心生好感,只可惜,是一个漂亮的小瘸子。
“除了刚才说的药材一类,还有大批的牛羊肉,我能联系到内地的一家大型超市,牛羊肉原材料可以半加工之后运送过去,除了这些之外,关于今年的羊肉我也有一点想法,你之前定的收购价太低——”
“你数据做的很全,但有一点错了。”郎卡指了上面的利润,淡声道:“我利润没有这么高,只加了一成,就卖给了外面。”
白子慕愣了下:“为什么?这不合理。”一般净利润在30%左右,他甚至想过郎卡压下价格,赚了大头。
郎卡双手放在膝前,面容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我讨厌竞争,比来比去太麻烦。”
白子慕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这个价格是郎卡驻起来的一道护城河,在草原上,这个价格几乎已经是最薄的利润,只要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就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们。羊肉如此,只怕其他的,也和这些差不多。
白子慕一路上想的那些策略,在这一招面前土崩瓦解。
他想过许多,惟独没想过郎卡打的是价格战。
白子慕站着那,眼睛眯起来,他皮肤白,唇色很淡,但是抿一下的时候就会带出一抹很淡的红,配上淡漠眉眼,带了愠怒神色:“郎卡先生,这恐怕不合适吧?您这样做,让其他人怎么做生意?”
郎卡认真道:“他们可以换一样去做。”
……
多杰和周围几个小伙子看着他们,虽然他们对白子慕和郎卡说的话一知半解,听不太懂,但是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大伙全都闻到了。
多杰视线落在白子慕身上,又小心去看郎卡。
明明他们的汉胞朋友看着很弱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何,多杰莫名觉得他和郎卡比竟然也不输阵。
但硬要说,也讲不出什么道理。
多杰心想,大约是气场,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硬茬子,长得好看,下手最黑。
多杰想起被捆在曲主任家里的罗加庆,又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一阵心痛,他决定回去之后再也不要讲“郎卡的故事”了,还有白子慕的,以后也绝不会再提。
汉人真的,太爱记仇了!
生意谈的不怎么顺利,但白子慕提出的条件优越,郎卡还是答应拿出一部分物资跟他们一同试一试送去超市。
郎卡道:“你可以不用带多杰他们,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合作,用你刚才策划书上的话怎么说?体量太小?”
白子慕拧眉:“那怎么行,我本来就是为了多杰他们来的,而且他们一个村落是小,但是有那么多村落,加起来肯定就……”他说到这里,起了疑心抬头去看郎卡,果然看到对方眼里含了笑意。
郎卡的脸整过,只是坐在那里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一笑起来,脸上的几块肌肉拉扯,看起来有些可怖,他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很快又收敛了表情。
白子慕离得近,视线扫过,还看到他垂下的头发后额头上隐约有不规则疤痕。
郎卡起身道:“已经很晚了,还请留下来一起用餐。”
当地讲究做客要给主人面子,多杰几个人留下,白子慕也一同跟随入席。
第228章 旧伤
郎卡很大方,上的菜色非常丰富,除了当地常吃的一些之外,难得还有两道炒菜,其中一道小炒黄牛肉,滋味很足。但是白子慕比起吃肉,更钟爱那份炒青菜,一顿饭吃下来,除了喝汤,就是吃青菜,饭都吃的很少。
郎卡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挑食的小朋友。
他看了白子慕一眼,不太赞同道:“你要多吃一点,吃肉才长得壮。”
白子慕道:“我吃了。”
郎卡:“哪里吃了,我一直在看着,你就夹了一块炖肉放在碗里,一口都没吃。”
白子慕:“……”
白子慕抬头,对方竟然还理所当然等着看他吃肉——这场景太过熟悉,白子慕下意识以为自己回到家属大院,他从小到大每次挑食的时候,两家长辈和几个哥哥都这么盯着,尤其是雷东川,是家里盯得最厉害的一个。
白子慕夹了那块肉,慢慢吃了。
因为想起雷东川,倒是也没有对郎卡像之前那样排斥。
他哥要是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这样盯着他吃饭吧?
郎卡拿他当小辈,说完那一句之后,点到即止,没有再强迫白子慕吃东西,反而是让后厨又给他煮了一份甜粥送来,在这里甜粥都是哄小孩的零嘴,白子慕不知道,吃得很坦然。一旁坐着的多杰挠挠脸颊,想开口,但是很快就摸到光秃秃的面颊,悻悻闭上嘴。
白子慕吃过甜粥,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郎卡问他:“还合胃口?”
白子慕道:“挺好的,让您破费了。”
郎卡:“不算什么,你好像很喜欢吃松茸,我让人给你送一些过去。不过挑食不好,下次还是要注意,你年纪还小,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放松,会长不高。”
白子慕:“……”
白子慕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么直白的说出这句话了,他从小在意这个,因此他哥一直护着,周围一圈人没人敢把这句话讲到明面上来。尤其是他这几年已经长高了一些,177的身高,其实也还可以,踮踮脚就是180公分。
只是在这个房间里被多杰和郎卡一帮人围着,显得白净文弱。
白子慕不吭声,郎卡也没说话,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原本吃肉喝酒的藏袍汉子们也莫名觉得空气有些凝滞。
还是郎卡打破沉默,开口道:“等下带你们一起去转着看一下,你既然带了合同,也不好让你空手回去,至少签一份带回去也好交差。”
白子慕顺势点头,客气道:“好,那麻烦您了。”
白子慕还要跟对方谈生意,也就没说什么,他抬眼瞧了郎卡,对方坐在那看起来身高腿长,回忆了一下刚才郎卡进来时候的身高,好像和他哥差不多——不,一定是他哥更高。
饭后,郎卡亲自陪同他们一起去看了下。
他在这里有几个牧场,足有上万头牛羊,远远看着十分壮观,而这些只是郎卡产业里很小的一部分。至于虫草等物品,多杰他们采的那些,在郎卡这里不过是一两天收的量而已。
白子慕看过之后,对多杰之前的话有了一些怀疑。
按这样看,郎卡这么有钱,但还是让多杰他们进到自己住处,还管饭,实在是已经十分客气且平易近人了。
郎卡一路上走得并不快,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右腿也有些不太自然。
白子慕留意到之后,视线落在他右腿,有些迟疑要不要问,他觉得自己还未同郎卡熟悉到这个程度,只是刚想移开视线的时候,就被郎卡察觉。
郎卡淡声道:“看什么?”
白子慕收拢视线,垂下眼睛道:“没什么,你这里牛羊很多,这里山羊和内地也不太一样,我以前养过一只,角只有一点大,没有藏地山羊这么盘起来弯曲……”
郎卡道:“你的羊,是不是也不好好吃饭?”
白子慕疑惑抬头,怀疑他在笑话自己,但是却瞧见郎卡脸上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他们视线撞上之后,郎卡脸上笑意慢慢收起,拧眉道:“我在跟你开玩笑。”
白子慕心里骂他,面上却笑了一下,道:“郎卡老板挺风趣。”
郎卡信以为真,看起来挺高兴。
白子慕陪他走了一路,大部分时间是郎卡在说话,他听着,因为一直用的是汉话,紧跟在白子慕身边的翻译反而没起到什么作用,翻译是接到上面指示来保护好白子慕的,寸步不离跟着。
郎卡说了两个冷笑话,白子慕听不太懂,不过幸好随行的翻译笑点很低,每回都乐得在那笑。翻译一笑,白子慕也知道如何反应了,跟着微笑。
郎卡:“听说你算术很好?多杰他们的账本一定一塌糊涂吧,我听人说起过一个符号看象限的故事……”
白子慕打断他道:“我有个哥哥,他如果在的话,一定跟您很合得来。”
郎卡微微惊讶:“你还有哥哥?”
白子慕道:“嗯,他不但吃肉多,力气大,长得也很高,他对数学也很有研究。”他听过所有关于数学的冷笑话,几乎全是他哥讲的,每回做题错得千奇百怪,就这样还能自信心爆棚来教他。
郎卡带了几分兴趣,问道:“他在哪?”
白子慕道:“我哥前几天刚进草原,估计过几天就能到吧。”
郎卡点头道:“等他来了,带他过来,我请他吃烤羊。”
白子慕应了一声:“好。”
说完之后,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哥应该过几天就能到吧,也不知道这几天他哥吃的好不好,过得怎么样。
白子慕对冷笑话不精通,但是对数字十分敏锐。
郎卡后面跟他谈起合作的事,白子慕回答的简短,但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郎卡有些惊讶:“你看着面生,怎么知道这么多?”
白子慕不好说自己是刚才看到,临时心算的,只回道:“我手里捏着这么大一笔买卖,人生地不熟,没人帮忙,自然要努力弄清楚这些。”
郎卡颔首道:“你做的很好,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
他当众挖墙脚,多杰几个人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眼巴巴去看白子慕。
白子慕道:“不了,我是百川的人,另外和多杰他们提前签了合同,不如我们三方合作。”
郎卡看了多杰一眼,轻笑道:“你运气不错,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他说完之后,又喊了一声:“雷小川。”
白子慕几乎是下意识抬头,未露出破绽。
郎卡道:“你手段还嫩了点,不过也算有趣,你一开始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合作吧?”
白子慕:“……对。”
===第214节===
郎卡点点头,道:“去拿合同,我同你签。”
白子慕带了拟定的合同,在给郎卡看过之后,修订了几处,这才签订下来,郎卡答应把部分特产输送给百川超市。
谈判完毕之后,郎卡还亲自带了车,一同送他们回去。
白子慕他们那辆车被围在中间,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护得很好。
多杰有些不自在,他眉头拧了好一会,嘟囔道:“我阿妈都没管我这么严,我以前以为郎卡是吃人一般厉害,怎么今天见了和传闻里的不一样……”
天色晚了,白子慕有些冷,把外袍裹紧了些领口束到下巴,闷声道:“你也知道是传闻,传闻不可信,以后别再听了。”
多杰看他一眼,忽然咧嘴笑道:“你这样只露眼睛和鼻子,看着和郎卡还有几分像。”
白子慕不高兴道:“我跟他哪里像了?”
多杰苦思冥想半天,一时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像,憋了半天,夸了他一句:“你们都很聪明,头脑真好!”
前方的越野车忽然停下来。
多杰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夹在中间也只能跟着停下。
郎卡从车上下来,去了路边悬挂经幡之处。
很小的一处经幡,但因为地势较高,看起来与天地相接。
郎卡在敬山,动作和神情都十分虔诚。
白子慕下车,也跟着过去,入乡随俗,也跟着拜了下。
郎卡看到他过来,视线落在他脚上,对他道:“我认识一些医生,可以帮你治好右脚,你年纪小,不要轻易放弃。”
白子慕低声解释道:“抱歉,我之前说话带了点情绪,其实只是扭伤,过些天就能痊愈。”
郎卡过了一会才点头道:“没事就好。”
郎卡的右腿行动不太自然,白子慕问道:“你的腿,是受伤了吗?”
郎卡坦然道:“嗯,年轻的时候受过很重的伤,这条腿是假的,看不出来吧?我练习了很久。”
白子慕没想到会是这样。
郎卡靠近一点,眼睛眨动时候,另外一只明显缓慢一些,在太阳余晖下反着无机物的光泽,冷冰冰的带着玻璃质感:“还有眼睛,这只也是假的,你白天的时候就发现了吧。”
白子慕白天的时候就留意到他的额头,这会儿没想到眼睛也是修复的,一时间愣在那:“我,我只是看到你前额有伤……”
郎卡道:“颅骨塌陷,伤得有些重。”他前些年出了事故,丢了右腿,还要一只眼睛,整个人面目全非,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郎卡走回车上,白子慕跟在后面,低声问道:“是因为受伤,才信这些吗?”
郎卡手搭在车门上,道:“那倒不是,是因为心中有所求。”
白子慕正要再问的时候,就听到翻译拿着手机跑过来,兴奋道:“找到了,雷……小雷,你哥他们那个车队,咱们的人找到了!”
白子慕立刻转身向翻译走去,追问道:“在哪?”
翻译为难道:“这个,我们的人没跟上,他们车队开得速度太快,已经分成了两队,其中有几辆车冲在前面,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不过你别急,已经跟上他们了,最迟明后天,就能汇合!”
第229章 暴徒
郎卡的手下看到白子慕说到一半就走,有些不满,他们觉得首领被冒犯。
郎卡拦着对方,平淡道:“那是他哥哥,兄弟之间感情好一些也不错,说明他对家人很重视。”他说完,看了一眼白子慕的背影,吩咐身旁的人:“晚上天冷,他们还要走很远一段路,给他那条毯子送去。”
手下愣愣问道:“老大,给那个雷小川?”
郎卡拧眉:“当然是给他,不然还能给谁。”
多杰几个人身体又高又壮,穿得也厚实,反倒是那个“雷小川”年轻爱俏,衣服有些单薄了。
手下听话,很快给那边送去了一条毯子。
多杰车子绕到前面,按了按喇叭,离开了。
郎卡他们送到这里,已经尽全了礼数,很快折返回去。到了住处后,副手又急匆匆找来,面上有些为难道:“老大,洛桑拿错了毯子,他不小心拿了你今天买了放在车上的小毯子……”
洛桑就是那个手下,他拿错了毛毯,这会有些惶恐。
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郎卡有个怪癖,喜欢收集一些小孩子的东西,每次出门都会捎带回来一两件。
郎卡今天心情难得不错,只看了手下一眼,开口道:“没事,这个款式的明天再去买一件回来就是了,拿回来收好,下次不要再拿错。”
“是是!”
副手赶忙对洛桑使眼色,洛桑立刻跟着一起应下,退下去了。
郎卡的住处很大,他从会客厅离开,沿着长走廊一直走到靠后的几间卧室,推开木门,里面堆积了很多小孩子要用的东西,从小到大,准备齐全。这些东西很精美,但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从未拆封过。
全新的,一件件叠放在那里,几乎占满了四五个宽大房间。
它们按顺序排列好,放在一格格的木柜上,看得出来被人精心照看,大部分是粉蓝色的,也有一些鲜艳的红色衣裙,一旁放着的玛瑙、珊瑚挂饰成串,品相极好。
郎卡用手碰了下,珠串发出清脆碰撞声。
他想起白天碰到的那个雷小川,觉得对方胸前挂的绿松石也不错,或许他这里可以多收藏一些其他种类,毕竟十来岁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任何鲜艳的华服、珠宝,放在他们身上也都相配。
郎卡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漫不经心看着,挑捡出一些陈旧、不好的,换了新的放进去。
门外,副手和几个人站在那等着。
这几个房间,是郎卡最私密的住处,跟了他十余年的人才能进来看一眼,一般人甚至都不能靠近这里。副手自然是来过的,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外界传言说这里被郎卡堆放了金银珠宝——金银没有,小孩儿的东西倒是有很多,虽然一件都没有送出去过,但是郎卡很宝贝,他们也不敢碰。
*
白子慕回来之后,给雷东川打了电话,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联络不到,没什么信号。
多杰安慰他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要在意,你的朋友不是说过两天就到吗?安心住下来,等等看。”
白子慕放下话筒,道:“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我哥那边应该出什么事了,反正我觉得不太对劲。”他跟多杰要了一份地图,仔细去看,一些地名不熟悉的也问了一下。
多杰:“你要去找你哥?这里路和内地不一样,地图上不全,要是下雪了,就更难走,你记住也没用。”
白子慕道:“那也要试试。”
多杰也跟着起身道:“好吧,我跟你一块过去,草原上的路我熟,多少能帮上一些忙。”
白子慕低声跟他道谢,卷起地图走到外面,去找了十一局的那几个联络员,告诉他们自己要找过去。
一直给他当翻译的人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也明白他的诉求,商量了一下之后答应道:“行,他们在银龙城,赶过去开车大概三个小时左右,这样,我们明天一早动身。”
白子慕问道:“夜里不行吗?”
翻译摇头:“前些天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这两天冷了些,怕是会下雪,还是安全为上。”
高原上昼夜温差大,十月之后下雪的事也是有的,山顶常年白雪皑皑。
白子慕只能按耐下焦急的心情,点头答应。
他晚上准备了很多东西,把自己带来的背包装满了,还用钱在村落里买了几件冬衣长袍,一起带上。
罗加庆已经被带走了,十一局的人来了之后,给他换了一副手铐,带走审问。
白子慕一个人躺在床铺上,曲主任的枕头太高,他睡不习惯,干脆平躺在木板床上,胳膊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想事情。
起初还能想一些别的事,慢慢的,想起来的全都是和雷东川相关。
一直到深夜,白子慕生物钟发挥作用,才慢慢睡了。
*
另一边,银龙城。
一辆吉普车飞快在公路上奔驰,车头撞得破破烂烂,但是也丝毫不敢停下。
而在吉普车后面,隐约能看到几辆车的车灯在闪烁,死死跟紧咬住对方,车灯有强有弱,看得出那是一个车队,大部分车追在后面,最前面的一辆是做了防护的越野车,车身本就大,加了防护板之后更显厚重,在夜黑的旷野中,车轮和引擎的声响,像是一辆怒吼的怪兽,很快逼近了前方的吉普车。
猛烈撞击车尾之下,吉普车方向失控,被后面追上来的两辆车裹挟持着被迫停下。
几乎在吉普车刚被控制着停下,为首的那辆越野车也到了,停下之后,大车灯都未熄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推开车门走下来,几步走到破旧的吉普车那,照着车门踹了几脚!
吉普车质量一般,车门板凹陷了一大块,躲里面的人喊道:“雷、雷老大饶命!有什么事好商量,不要伤了和气啊……”
一双戴着黑皮手套的大手靠近车窗,紧跟着,连着几下砸爆了车窗!
雷东川微微弯腰,沉着脸看向里面,对方吓破了胆子只知道躲,他也没听这几个人解释,伸手进去把人拽着领子拖出来。
吉普车上一共坐了三个人,前面开车的是他们团伙领头的,往日在草原上偷偷抢抢还挺威风,但是今天碰上了硬茬子。一路上逃命撞得鼻青脸肿,这会脸上还被车窗玻璃划破了,模样很是狼狈。
“你们说要带我去找的人呢?”雷东川站在那,车灯从后面照过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说啊,跟着你们在这里绕着跑了几天,人在哪?”
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这会儿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原本是在路上打劫的一伙人,前段时间想黑吃黑,虽然东西拿到了,但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更要命的是逃出来之后,去了郎卡的地盘,更是被关起来几天,等到好不容易偷了一辆吉普车跑出来,半路却遇到了雷东川一行车队。他们刚开始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打算顺手捞一笔。
他们在得知对方来找人的时候,就骗雷东川,说知道他要找的人下落。
这伙路匪胡乱编了一个小白脸的模样,竟然还真和这位雷老大要找的那个“白子慕”对上了。
雷东川许诺了丰厚酬劳,而且在他们试探着一次次加码之后,雷东川找人心切,也全都答应下来。
领头人确信这位雷老大是有钱人,这才跟手下使了眼色,一路带着他们去了无人区,打算绕上两天,慢慢吞下肥羊。除了钱,他们还看上了车队的车,这一水儿的高端货,实在是让他们眼馋不已。
谁知道这肥羊却有些离谱,战斗力太过凶猛。
他们半路想抢车,一下就被发觉,反倒被狼狈追了一路。
雷东川眯眼问他:“你根本就不知道白子慕在哪,之前说的那些……蒙我呢?”
领头人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说的是真的,虽然、虽然没找到人,但是我对这一带的路真的非常熟啊!雷老大你也看到了……唔!!”
雷东川抬手卸了他下巴,冷漠道:“我心软,听不得求饶,你忍忍吧。”
“唔——?!”
雷东川照着胸腹给了他两拳,他心里满是怒火,原本找不到人就已经让他心烦气躁,现在竟然还被骗着绕了几天远路——多耽误一秒,白子慕就有一分受到伤害的危险,三四天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不可确定之事。
雷东川下手揍人,一旁的人不敢拦着,后面跟着的车队陆续到了之后,杜明穿着一件棉服从车上下来,看到之后二话不说跑上来喊道:“老大,别打了!”他也不敢正面拦着雷东川,就从背后拼命抱住了,额头上青筋都崩出来,扭头声嘶力竭冲那几个路匪喊道:“你们到底有没有白子慕的下落,快点说,我要拦不住他了,一会儿闹出人命来,我可真不管了啊!!”
那伙路匪被揍得鼻青脸肿,吓得不敢撒谎,连声说“没有”。
雷东川眼睛都红了,杀人的心都有,上去又要揍他们。
杜明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拉开啊!”车队里的人连忙过来,杜明见他们冲路匪那跑,气的要吐血:“管他们干吗啊,都揍得不会走路了,来这边——!”
===第215节===
车队那些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围拢过来去拦着雷老大动手打人,他们之前没想那么多,纯粹是因为雷东川是一个人,而对面是三个——虽然已经被揍得满地爬了,但那也是三个匪徒没错。
第230章 见面
杜明拦住雷东川,气喘吁吁道:“老大你歇一会,我去审审他们。”
他叫了车队随行的医生过来,让几个人把雷东川送后面去坐着,先让队医过来给这三个人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这三个人之前就磕碰了一些地方,现在又被揍了一顿,看着很是凄惨。
队医给他们查看过之后,对杜明道:“没事,只是看起来伤得严重,但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胳膊脱臼,我已经给他抬上去了,这边胳膊固定两天就能好。”
杜明也松了口气,知道雷东川没下狠手。
队医走了之后,杜明让人把这三个路匪扶起来坐着,自己蹲下来跟他们问话:“哎,你们几个,之前就撒谎了吧?我就说看你们不像当地人,说实话,混哪儿的?”
那三个路匪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胳膊吊着绷带,硬着头皮回话:“是,我们也是从外面来的,只是在这待了二十多年,已经拿这当家了……”
杜明气乐了:“在‘家’里这么无法无天哪?就不怕给送进去关几年啊。”
“我们已经进去过了,也是因为出来之后身份尴尬,没什么出路,才做这不入流的买卖。”领头的讪笑一下,咧嘴的时候碰到伤口嘶了一声。“之前都是误会,兄弟有些难处,想跟您借辆车使使。”
“放屁的借车,你那叫偷!”杜明对这伙人也是恨得牙痒痒,照着他脑袋拍了一下,骂道:“进过监狱啊?进去过还敢玩这手!你们可真行啊,打劫抢钱不算,白天那会还想偷车,偷到你祖师爷爷我头上了,我告诉你,我这车和外头的不一样,再来你们这样十个八个的也只能给我扛着走,甭想偷开!”
“这位老大,你是造汽车的吧?”
“老子是卖车的!”
……
杜明问了半个钟头,那几个人估计是被打怕了,也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有什么说什么,积极配合。
杜明听着他们交代前几天是故意指错方向,带着绕弯,他听着都后怕。
这要是雷老大在这审,这些人估计又要挨顿揍。
领头的那个磕磕巴巴道:“这位老大,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杜明问道:“你们还能干什么?”
领头的道:“这边的路我们熟,虽然我们不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但只要在这里,我们给您带路,慢慢找总能找得到。”
杜明嗤了一声:“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这、这有个向导总没没有强啊,这边下雪之后路况不好,看天气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要是在路上找不到落脚点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们自己怕了吧?”
“看您说的,出来混,谁不怕死呢。”
两个人正说着,就有人跑过来,说雷东川让把人带过去。
杜明让人把这三个路匪搀扶过去,这仨人离着老远看到雷东川坐在那就开始腿肚子打哆嗦,靠近了之后站不太住,一屁股坐那了。
雷东川坐在那,右手上缠着绷带,见他们过来抬头看了一眼。
杜明瞧见他受伤,走过去低声问了下,队医在一旁道:“刚才在雷先生手上挑出几块碎玻璃,伤口已经做了简单处理。”
杜明吓了一跳,问道:“严重吗?伤到骨头没有?”
队医:“有一块扎在肉里很深,这里没有麻药,雷先生说明天还要开车,让就这么弄出来,只能先动了刀。”
因为雷东川之前戴着黑色羊皮手套,之前没有看出他手上一直流血,如今被纱布厚厚裹住还透出隐约粉色血痕。杜明叹了口气,转身想劝几句,雷东川没等他说完就摇头道:“一点小伤,你甭管了,我明天还是自己开车。”他说完,又去看前面那几个路匪,“问出什么来没有?”
杜明:“还没有。”
雷东川拧眉:“他们不肯说?”
杜明:“那倒不是,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雷东川耐心耗尽,开口吩咐道:“把他们捆起来,留几个人和两辆车在这,把他们给——”他本来想说“押送去警局”,但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前面那是那个路匪脸色都变了,尤其是领头那个,噗通一下就跪在那了,膝行几步上前,连声求饶:“这位老大,别、别动手!道上的规矩我们懂,花钱消灾,我们有钱……不不,我们手头的东西比钱还贵重,是一尊金佛,价值千金哪!”
雷东川压根不信他们,招手喊后面的人。
领头的眼泪都快吓出来了,连声喊道:“真的有金佛,是从京城运来的,原本那些人已经找了买家,这金佛值一箱钱哪!”
“金佛在哪?”
“我们来的时候,把金佛放在一个地方,”领头的壮着胆子半真半假道,“在郎卡的地盘那。”
“郎卡是谁?”
“他是这一带势力最大的人,下手特别狠,我们之前绕着草原跑了所有地方,惟独没有去郎卡的地盘……对了,您要找的那个‘白子慕’或许就在郎卡地盘上!”领头的人眼睛亮了一下,“老大,我带你们去找,到时候金佛也一起给您,只要能饶我们一命,这些都给您!”
雷东川问了郎卡的情况,那三个路匪你一言我一说都说了一些。
领头的聪明一些,说的真假掺半,关于郎卡下手狠的事儿编了好些,都特别离谱,全仗着车队一行人对这里不熟,把好的、坏的都按在郎卡身上。
雷东川听完沉默了一会,吩咐身边人道:“带他们三个去车上,留几个人守着,明天一早让他们带路。”
车队围拢起来,生火取暖,暂时原地休息。
雷东川手上还有绷带,他睡不好,干脆起来守夜。
杜明听见动静,裹了厚棉服过来,低声劝道:“老大,你这还有伤,怎么又不休息啊,你不为自己,好歹也想想子慕。要是咱弟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见了面肯定要生气……”
雷东川看着前方的篝火,过了一阵,忽然问道:“你说他现在会在哪?”
杜明咧嘴笑道:“咱弟那么聪明,肯定睡在暖和的房子里,没准还吃胖了。”
雷东川嘴角很轻地上扬了一下:“他那么挑食,饿不着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跟杜明聊了几句,略微安心一点,又吩咐道:“之前车队里的通讯器坏了,还有手机也泡了水,你明天带人去银龙城看看,有的话买台新手机过来,顺便弄些补给。”
“老大,要不咱们一起去?也不差这半天时间……”
雷东川摇头道:“我带几辆车,先跟他们去找人,路上留标记,你沿路找过来。”
杜明见劝不动,想了想点头应了:“好。”
雷东川烤火,又煮了一点热汤面吃了,回车里去睡了。
因为牵扯到白子慕的安危,雷东川有些失控,万幸杜明一路跟着还能统筹安排。
杜明拿出地图看了一会,又去叫醒那三个路匪,让他们在地图上画出要去的地方,自己捧着地图回去了。
杜明走了之后,那三个路匪有点睡不着了。
他们挤在一辆车的后排座椅上,车队给了他们两件厚衣服,虽然不冷,但浑身疼。这个动一下,就会碰到旁边的人,一时都疼醒了,在那嘀嘀咕咕说话。
右边的那个小弟压低声音,问道:“老大,真要回郎卡那边啊,我怕咱们回去了,就走不出去了。”
“你懂什么,这叫祸水东引。”领头人鼻青脸肿的,压着声音回道:“你们懂兵法吗,就孙膑写那个,什么孙子兵法——”
另一个小弟瓮声瓮气道:“老大你说的不对,那是俩人,孙膑学了孙子兵法,然后自己研究的三十六计,我小时候看过连环画。”
领头的:“……”
领头的:“反正甭管这些,咱们要脱困,就只有这一个法子!等这个姓雷的和郎卡对上,咱们就赶紧跑,听见没?你们仔细想想,这俩人有什么共同特点?”
一个道:“个子都高。”
另一个道:“对,力气都挺大的,而且还有钱。”
领头的气得够呛:“……你们没看出来吗?这俩人脾气都大,碰一块绝对能打起来,等着瞧吧!”
领头的刚才被抓去雷东川面前的时候,其实有点害怕,他担心这位雷老大不会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瞧着雷东川比郎卡还凶,那眼珠子一瞪,他心里直打突突。
其中一个小弟胆怯道:“老大,我看那个姓雷的凶神恶煞的,我听人家说,有些人路上带的干粮不够,等利用完了肉票之后,就会撕票……”
“对啊老大,他们车队两三天没补给了吧?这要是路上带的干粮不够吃,那我们——”另一个小弟自己说一半,吓得打了个激灵,“老大要不咱们还是跑吧。”
“跑不了,他们队里有人会看印子,脚印、车轮印,看得一清二楚,简直比狼狗还好使!”
两个小弟你一言我一说,越说越后怕,右边那个战战兢兢道:“老大我们想办法报警吧,我害怕。”
“对对,不行我们就报警!”
那个领头的多少还有几分理智,立刻制止了他们,压低了声音骂道:“报警了,这事儿怎么算?警察来了是抓我们还是抓他们啊?一个个的,说话过过脑子!”他骂完之后,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手机不是让咱们给泡水里全废了吗,当初我说留一个,你俩做事头一回这么利落,一点后手都不留啊!”
他们三个低声在那相互埋怨,前排看守他们的人动了一下座椅发出“吱嘎”声响,发出睡梦中的呓语,他们吓得不敢再交谈,闭上眼睛装睡。
*
天色将亮未亮。
雷东川猛地睁开眼,心跳还在剧烈跳动。
他又做了同样的噩梦,梦里像是几辆车在追逐,他所驾驶的车刹车失控,速度急速提升,不远处的障碍物越来越清晰,眼看着就要避无可避地撞上去,忽然被人喊了名字惊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额头上都是冷汗,心跳也过了好一阵才恢复。
叫醒他的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也只有白子慕一个人能出现在他梦里,随便一句话,就能操控他的梦境。
好像冥冥之中在帮他,即便是在梦里,也保护着不许他出事。
天空阴蒙蒙的,明显要冷了许多,风里都带着干冷,吹得人脸上刺痛。
雷东川按昨天说的,和杜明分开两队,自己押着那三个人出发。
领头的那个被捆住手脚,坐在副驾驶上指路,走了一阵之后,天空就飘起了雪花,慢慢的,风也刮起来,裹挟着从天而降的雪粒砸向车窗,发出噼啪声响。
路况不好,车队前行的很慢。
狭窄路面上,对面迎来几辆车,似乎是一起的,一同对着这边闪烁起了车灯,在暴雪中晃动着的光穿过车窗,让雷东川眯起眼睛。
等到对面的车开近了,对方竟然不理会他错开的车身,几乎是横停在路中央,紧跟着副驾驶坐上的人就推开车门下来,一边招手一边冲这边跑,嘴里喊着什么。
雷动还未反应过来,等人跑近了,才听到那一声“哥”。
身体反应比脑袋更快,几乎是下意识的,雷东川就停车下去,几步迎上去把人抱在了怀里。
白子慕跳得很高,手抱住他脖子,攀住了不放,笑着喊他:“哥!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走这条路,肯定会来这儿找我!”
雷东川先是想看看他,但是很快就解开大衣,把人捂在怀里道:“冷不冷?”
白子慕从他怀里探出头,笑眯眯摇头:“不冷,你摸,我手心都是热的。”
白子慕本来要跟他去车上,但是刚过去,就看到副驾驶坐了一个脏兮兮的人,一时拧了眉头。
雷东川道:“我去你那边。”
白子慕道:“好,我们在后面挤一挤吧,人有点多。”
雷东川毫不在意,喊了后面的人过来开车,自己跟着白子慕去了那边车上。
===第216节===
白子慕搭乘的车是多杰开的,车子没有雷东川他们的好,但是胜在爱惜,十分整洁。后排座上原本就有一个人,还放了一些行李,白子慕他们上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拥挤。
一旁的藏袍汉子刚想把行李抱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坐进来的那个高大男人把他们的汉胞朋友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膝盖上,双手圈住,跟抱小孩儿似的。
多杰好奇问道:“哎,你就是雷小川的哥哥?”
雷东川愣了下:“雷小川……”他念了一遍,又低头去看白子慕,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见对方点头之后,自己也笑了,大方承认道:“对,我就是。”
“你叫啥?”
“雷东川。”
多杰竖起大拇指,咧嘴笑道:“一听名字就知道你们是亲兄弟呀!”
雷东川也笑了一声,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其他人身上,只专心看着白子慕,时不时低声跟他说话,询问这些天发生的事。
多杰在前面开车,接到人之后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他看不到后面的情况,还生怕气氛冷下来,笑着打趣道:“哎大雷,我跟你说,你这个弟弟对你可真好,你不知道他来了我们这里,条件高得很!吃东西吃一点点,睡觉枕头也要挑,还有谁的衣服脏了他都要说,车子不干净也不坐……你身上这么脏,他一点都不嫌弃你,真好啊!”
白子慕纠正他:“我哥身上不脏,这是灰尘。”
“你讲不讲道理,我上次摔了一跤,你离我三步远,还一直让我回去换衣服!”
“那不一样。”
雷东川听着忍不住笑了一声,趁着车子颠簸间隙,装作不经意亲过怀里人的发顶。
白子慕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耳尖泛红。
第231章 许诺
多杰他们两辆车出去,带回了一个车队。
白子慕这边有十一局的工作人员,雷东川干脆就把抓来的那三个路匪交给了对方,交代好这些事之后,自己跟着白子慕回了住处。
村落不大,车队都跟着雷东川走,七八辆车一字排开停在了曲主任家门口。
曲主任已经准备好了酥油茶和烤包子,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人一同回来,分量有些不够。他还要去拿些肉出来,雷东川已经吩咐车队里的人搬了物资下来,他们车上还剩下几箱食物,够在这里吃个一两天。
雷东川借了曲主任家的电话,联系上了杜明。
杜明那边声音有些嘈杂,对他道:“老大,我买了几支新手机,刚把卡换上,你让我采购的物资也差不多凑齐了,就是天气不好,暂时过不去……”说话声断断续续,可能是风雪天的关系,信号也不是很好。
雷东川道:“我已经见到子慕了,现在很安全,你们等风雪停了慢慢过来,不着急。”
“哎!”
杜明那边听到他们已经汇合,倒是很高兴,还跟白子慕说了几句话,这才挂了。
白子慕道:“哥,你带了这么多人啊?”外面停的那些车,要是再加上杜明那边的十辆车,当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车队了。
雷东川看他一眼,没吭声。
曲主任从外面走进来,笑呵呵地请他们去吃饭,他们村落里的人都很喜欢这个一直帮忙的雷小川,那他的哥哥雷东川自然也是好朋友。
曲主任准备了热乎饭菜给他们,除了刚才的那些之外,还有糌粑、手抓肉,另外还拿了一些青稞酒招待客人。
雷东川看他没用自己提供的食物,问了一下,曲主任笑着道:“不用,你们还要回去吧?留着路上吃。”
雷东川道:“我们还有一队人在银龙城采购,等风雪过了就能来。”
吃饭的时候,曲主任给他们倒了酒,雷东川挡在白子慕前面喝了,借这机会也跟曲主任大概聊了一下这些天发生的事。曲主任是个直性子,全都给他说了,雷东川听到白子慕他们出车祸被救的时候,面色凝重。
白子慕理亏,揉了鼻尖一下,伸手过去牵着他的,用衣袍袖子遮挡着跟他牵手。
雷东川没松开手,只是略用力握住了一下,压低声音去问他:“伤到哪里没有?”
白子慕摇头,对他道:“我没什么事,司机受伤很重,还在医院治疗,哥,你能不能过两天陪我去看看他?”
雷东川道:“好。”
雷东川几天没有休息好,见了白子慕之后略微松懈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眼皮子发沉。
曲主任这里地方不大,把其他人安排到了村部的活动室暂住,至于雷东川就让他和弟弟挤一挤,曲主任抱了一床厚被子过来对他道:“你和小川挤一挤,兄弟两个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一定也有很多话要说吧?”
雷东川低声道谢,接过来道:“我自己来就行。”
曲主任不打扰他们,自己出去了。
白子慕也要走,几乎是立刻就被雷东川察觉,抓住他胳膊拧眉问道:“你去哪?”
白子慕指了指外面,道:“哥,我去拿条毛巾,你擦擦脸再睡。”
雷东川这才松开他,让他出去。
白子慕拿了一条热毛巾过来,给他擦脸,雷东川躺在那想自己动手,抬起手的时候拿空了一下。
白子慕低声笑了一声,对他道:“你快睡吧。”
雷东川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喊他也上来,白子慕就踢掉靴子,躺在他身旁一起睡了个午觉。
外面风雪声很大,天色暗下来,在房间里也能听到风声呼啸。
雷东川有很多话想问问他,但放松下来之后像是陷入棉花团里,话到了嘴边又想不起要说什么,只是抓着对方的手,一刻不敢松开。
白子慕翻了个身,侧躺在那,伸手了搭在他身上,脑袋挨着他拱了拱。大约是和以前一样,他感觉到他哥明显放松了一些,就顺着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挨着睡了。
雷东川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快晚上,醒过来之后看到身旁的人还在,心里才踏实下来。
他略撑起身,低头去看白子慕,伸手拢起他的头发,手指顺着眉眼细细描绘,落在脸颊上的时候,没犹豫捏了一下。
白子慕吃痛,还没睁眼就伸手去推他:“哥!”
雷东川问他:“你还知道我在这呢?”
“知道啊,我早就醒了,怕你担心,一直没走……”
雷东川脸色依旧不好,但是松开了手。
白子慕起身打了个哈欠,没等一旁的雷东川再开口说话,就先抱了他一下,脑袋埋在他怀里蹭了蹭:“哥,我好想你。”
雷东川:“少来啊,这一套对我没用,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咱们都要商量着来,不能冲动吗,你这倒好,你看看你都冲哪儿来了——”
他说一句,白子慕就凑上来亲他一下,先是下巴那,见他语气严厉,就亲到唇角,一下下的啄吻,讨好似的。
雷东川再大的火气也被平息下来,他把人抱住了,吸了一口气道:“你就没想过我?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家里怎么办?董姨要是知道了,你让她怎么接受?”
“哥,我妈知道我来这里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但也瞒不了太久。”
白子慕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又小声问他:“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雷东川:“实验室的人打电话找你要资料,两边没对上,我才知道你不在唐教授那,我担心你出事,就去找了白爷爷,他那边能打听到的事情多,后来一直找到十一局那边问到了一点消息,我就带人过来了。”
他说的平淡,但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探到消息,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精力,动用了多少人脉,这些他都没有跟白子慕提。
好在人已经找到,其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个人聊了一阵,其间提到了罗加庆。
雷东川听白子慕说起之后,拧眉道:“他果然来这了,我从京城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一点消息,宝华银楼的人说罗家的珠宝生意有些问题,明面上送去了拍卖行,但实际上不过就是走个汇款流程,送去的东西跟他们拍卖得出的钱完全不相符。”
“拍卖的东西有问题?”
“不太清楚,但是业内的人都避着罗家,风评很差。”雷东川道,“我让方启留在京城继续查了,有什么消息会通知我们,这事儿你别担心,贺爷爷那边我也留了人守着,不会让他出事的。”
白子慕点点头:“好。”
雷东川伸手去摸他身上,白子慕愣了下,很快按住他手,脸上发烫道:“哥,你干什么。”
雷东川低头道:“我看看你伤到没有。”
白子慕抓着他的手,低声道:“真没有,就是一点皮外伤,最严重的就是脚扭伤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雷东川不放心,自己检查了一遍,见和白子慕说的一样这才放心。
白子慕身上衣袍被扯得乱糟糟的,这还是他手疾眼快,勉强维持住了几分体面,他怕雷东川再提这事,赶忙转了话题问道:“哥,你们来的时候车上那几个路匪是怎么回事?”
雷东川简单跟他说了下,提起金佛的时候,白子慕有些惊讶,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一周前遇到他们的?”
雷东川点头:“对,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很可能就是跟着罗加庆交易的那伙人,打算黑吃黑来着,那个金佛搞不好就是罗加庆带来的那一尊,哥,他们说金佛在哪没有?”
“好像是在一个叫郎卡的人那里。”雷东川也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尊金佛,很有可能是贺爷爷当年打造的那个?”
白子慕道:“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它。”
雷东川道:“那正好,我去打听一下郎卡的消息,他们估计也不懂这些,花些钱买回来就是。”
白子慕道:“不用问别人,我最近就在和郎卡做生意,等天气好转了我们就过去。”
雷东川疑惑:“你怎么认识郎卡的?”
“这事说来话长,”白子慕笑了一下,拍拍他胳膊道:“你先起来吃点东西,边说边聊,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这几天一定没吃好。”
雷东川这些天一直惦记对方,确实没吃好,这会儿见了白子慕之后胃口也恢复了,吃什么都很香。
晚上的时候,大家早早睡下休息。
雷东川因为下午睡了一觉,这会精神了些,躺在那低声跟白子慕聊天,起初还只是手牵手,但是很快就有些不太老实起来。
白子慕按住那双大手,摇头道:“不行,在外面要有规矩。”
他说一句,雷东川就凑过来亲他一下。
白子慕推着他下巴,“哥!”
雷东川闷笑了几声把人搂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发心,轻声嘟囔一句。
白子慕过了一会,小声道:“我也想你了。”
雷东川小声跟他说话:“小碗儿,我这些天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到开着一辆车也不知道去哪里,开得太快,车子失控冲下山去……我这辈子没那么害怕过,心脏跳个不住,每回醒过来又觉得庆幸,万幸你没在车上。”
雷东川对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就是担心白子慕。
因为太在意,甚至会胆怯。
“小碗儿,你以后别乱跑,你去哪都跟我说,都带着我,好不好?”
白子慕反手抱住他,闷声应道:“好。”
===第217节===
第232章 小醋
风雪之后,天气恢复晴朗。
雷东川带着白子慕去了一趟医院,去看望了之前受伤的司机。
那个司机已经好了许多,这两天正在办转院,看到白子慕他们过来,视线在一旁的雷东川身上多停留了一阵,“原来是你啊。”
白子慕奇怪道:“叔,你认识我哥?”
司机笑了一声,点头道:“不算认识,见过他照片,前两年的时候他是不是查一个大学的实验室来着?上面专门让我们盯了他一阵,这么算起来,大家都是熟人。”
白子慕不太清楚这事儿,听了之后抬头去看雷东川,雷东川倒是大大方方过去跟对方握了手,笑道:“不打不相识,也是为了家里人的安全,他在学校有时候联系不上,我心里着急。”
司机笑道:“是,能看出来,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探望过司机,送下礼品之后,雷东川又顺路带白子慕在医院里检查了一下,他总疑心白子慕受了伤自己没发现。
医院里检查结果一切都好,右脚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雷东川听说他骨节错位过,眉头拧得死紧。
白子慕拍了拍他胳膊,安抚道:“哥,都是以前的伤,我现在已经好了。”他见雷东川蹲下身给他穿鞋袜,躲了下没能躲开,也只能顺着他,等穿好了小声道:“你帮我去买点药吧?”
雷东川:“什么药?”
白子慕:“难得出来一趟,想给曲主任他们带点常备药回去,你看着什么用得多,都拿一点好了。”
雷东川答应了一声,让他坐在这里等自己,去了一趟很快买回了两大袋常用药。
他们从医院回来不久,杜明也到了。
杜明带了近十辆车过来,他办事细心,在银龙城采购补给的时候,准备了很多方便储存的食物和饮用水,药品也备了不少,他准备的时候,也给村落里的人备了一份儿,来了之后就送到了曲主任那边。
曲主任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多物资,推拒了下:“这实在太多了,大雷他们给的药已经足够了,用不了这么些。”
杜明会说话,笑着道:“那就先存在您这边,等明年的时候我们还来,我刚才瞧见村子里小孩挺多,多些药存着也有备无患,您说是吧。”
曲主任盛情难却,只能收下:“这,多谢你们了,之前听多杰说雷小川家里有钱,没想到是真的啊。”
杜明愣了下:“雷小川?”
“对啊,就是雷东川的弟弟,他不叫雷小川吗?”
“啊,对对,是他!”
杜明送东西,还听到一个八卦,回来乐得不行,等见了白子慕的时候听见多杰喊“小雷”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白子慕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东西都给曲主任拿过去了?”
“都送到了。”
“那正好,刚好还有一个百川的合同要谈,你过来一趟,咱们一起商量。”白子慕道,“顺便拿上手机,可能还要跟家里联系一下,单子有点大。”
雷东川起身道:“你跟杜明谈吧,我去外面检查一下车子,等过两天咱们还要出去一趟,提前做做准备。”
白子慕想了想,点头道:“好,我跟家里沟通好了,再跟你说一遍。”
雷东川笑道:“百川的事儿你拿主意就行。”
白子慕叫了杜明到客厅,两个人坐在那谈公事。
杜明这几年一直跟白子慕联系,如果方启算是雷东川的人,那么他显然就是白子慕身边的副手,在他这,白子慕的话甚至比雷东川还好使一些。
杜明人聪明,说话办事也灵活,各方面能力比较平衡,万金油一样好使。
白子慕跟他讨论了之后,又让他出面联系了百川超市那边,好歹躲过了雷妈妈的审问。
杜明咳了一声,低声道:“子慕,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家里应该已经知道你们来这边的事了,老大担心你出事,带了好些人过来,阵仗太大……”
雷东川这次带了车队入藏,带来的人太多,确实也很容易被发现。
去其他地方还好,但是西番这里太过明显。
白子慕来这里,董玉秀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儿子来这里寻找什么,找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杜明说的委婉,白子慕已经听明白了,他垂着眼睛想了片刻,轻叹一声:“我知道了。”
*
外面,空地上。
雷东川带来的车子都停放在草地上,黄褐色的枯草上落了一层还未完全融化的雪,连车顶上也有残雪。
多杰几个人围着看个不住,从杜明带车队过来的时候他们就看傻眼了,原本以为足够气派的车队,如今又扩大了一倍,而且一水儿的越野车,停在前面的两辆用钢板加固过,霸道极了。
多杰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们就没有不爱车的,已经在外面看了一上午了,还小心上手摸了摸。
雷东川老远喊他一声,多杰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
雷东川走过来,大方道:“喜欢这车?挑一辆,我送你。”
多杰对他的大方有些惊讶,但是很快摇头拒绝了:“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雷东川:“你救了我弟,送你辆车不算什么。”
多杰还是摇头:“不行,你弟弟说了,他要让郎卡送我一辆车。”
雷东川:“……”
雷东川挑眉:“他跟郎卡,很熟?”
多杰奇怪道:“他没跟你说吗,我们打算先和郎卡做朋友,然后从郎卡身上赚钱,我做不到,小雷说他可以,而且郎卡很喜欢他,上次去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跟他说话。”
雷东川越听越不对劲,伸手搭在多杰肩膀上带着他往外面走了走,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跟我说说?”
生意的事儿太复杂了,多杰重复不过来,再加上汉话说得半生不熟的,比划着好歹跟雷东川讲了个大概。雷东川一直到最后才听明白,大概是他们三方一起有个什么协议合作,他对生意上的事不怎么在意,注意力更多放在了郎卡身上。
雷东川问道:“郎卡这人怎么样?我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传言。”
多杰眼一提这个就来劲儿,但是摸了摸脸上刚长出一点的胡子,有些纠结。
雷东川见他为难,开口道:“没事,不能说就算了。”
多杰:“也不是,就是我答应过郎卡,不能跟别人说,要保密。”
雷东川跟他勾肩搭背,压低声音道:“这有什么,我也不是外人,再说了,你跟我说了,咱俩一块保密。”
多杰被他绕蒙了,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俩人就在那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雷东川路上从那几个路匪嘴里也问到一些,有部分和多杰说的对不上:“郎卡没小孩?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他有不少儿子,外头说有几个还挺厉害的,下手也特别狠。”
多杰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坚定道:“没有,这个绝对是假消息,郎卡收养了很多人,前些年闹雪灾,还有一些外乡人回不去,他都救了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人年纪小,对他很尊敬,但是郎卡从来不让他们喊‘父亲’,都喊先生。”
雷东川想了片刻,又问:“郎卡多大年纪?”
多杰:“不知道,他生意是十年前做起来的,再之前的事,要去问曲主任。”
两个人交流一阵,互相得到了一些情报。
白子慕过来找他们的时候,听到多杰在那眉飞色舞地讲“郎卡的故事”,他站在后面咳了一声。
多杰:“……”
白子慕:“你又在这里乱讲故事,小心你的胡子。”
多杰有些心虚,回头看了白子慕一眼,又眼巴巴去看雷东川,乞求新的汉胞朋友帮忙说话。
雷东川笑道:“没那么严重,就是随便聊聊,反正也不跟别人说。”他说着拍拍多杰的肩膀,让他先走,自己过去找了白子慕,“跟杜明交代好了?”
白子慕:“嗯,都弄好了,百川那边会尽快过来一个人到这里交接。哥,你别听多杰乱说,郎卡不是那样的人,接触起来其实还可以。”
雷东川道:“他喊你小瘸子了?”
白子慕哭笑不得:“没有,他就是多看了一眼我的右脚,那会还没好利索,走路不太稳,他想介绍医生给我,让我治疗来着。”
雷东川道:“那他吃饭的时候,怎么就只跟你说话?”
白子慕:“多杰他们汉话说得不利落,郎卡要谈生意,肯定只能跟我说啊。”
雷东川将信将疑,他视线落在白子慕那张脸上,觉得并不是自己的滤镜问题,他弟长得真的是太漂亮了,这换了谁不想多看两眼?
白子慕还在帮郎卡说话,雷东川心里不是滋味:“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啊?你才见他几回,都开始帮他说话了。”
白子慕无奈道:“他那个年纪都能当我爸了,哥,你别闹,我还找你有正事儿呢。”
“什么事?”
“你今天下午跟我出去一趟,咱们去拜访郎卡。”
白子慕去找郎卡,是为了那尊金佛,但是雷东川听在耳朵里不是滋味。
雷东川一路上开车过去,白子慕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之后都忍不住要多想,他弟对他肯定是没说的,但是郎卡这人,外面传言实在是太多了。
雷东川还没见郎卡,就忍不住贴了一堆标签。
等到了之后,他看到郎卡住的地方,眉头都皱起来。
跟他想象中的稳重完全不同,郎卡的房子在外面看白得亮眼,走进去之后格式帐幔和金粉浮雕,哪怕是沙发上放着的坐垫都工艺繁复,更不用提桌上放着的茶具——几只木碗竟然还套了金银圈,木碗上带着淡淡香气,一看就是名贵木料。
雷东川只觉得这人太过浮夸,弄得金碧辉煌,实在太过俗气。
雷东川陪着白子慕等在会客厅,郎卡的手下过来送了一些瓜果和糕点,给白子慕准备的是一碗甜粥,特意放在他手边:“郎卡吩咐厨房做的,他说你上次喜欢吃这个。”
第233章 针尖
甜粥放在那,雷东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被白子慕按住了手背低声道:“哥,一会见面,你千万别跟他起争执。”
雷东川还在看粥:“我都没见过他,能争什么?”
白子慕想了想,凑近一点又低声跟他说了一下之前做生意时候的事:“郎卡在这里太长时间,说话做事确实习惯了一个人做主,一会你看我眼色,要是金佛的事他不答应,我们就先走。”
“好。”
郎卡有事在忙,糕点上了两轮之后,这才姗姗来迟。
他依旧是和上次一样穿了一身黑色藏袍,大约是雪未融化有些冷,领口缀了毛边,衬得面色如玉,沉静肃穆。他坐在那里双手搭在微微敞开的膝盖上,手上挂着一串绿松石念珠,抬手的时候微微晃动,示意白子慕去尝新端上来的热茶:“放了些牛乳,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白子慕喝了一口,道:“很好喝。”
===第218节===
郎卡道:“你上次来,酥油茶没喝几口,实在是太挑食。”
白子慕笑了一声,道:“习惯了,家里一直把我照顾的很好。”他放下茶杯,又跟郎卡介绍了一下雷东川,“这是我哥,前些时候跟您提起过,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谈。”
郎卡看向雷东川,上下打量之后微微拧眉:“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雷东川笑笑:“还行吧,别人都说挺像的。”
郎卡淡声道:“看来你身边很多人顺着你说话,但也要警惕,不可太过自满。”
雷东川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子慕心道要糟。
雷东川努力维持了表面温和,但郎卡显然对他不是很满意,两个人谈什么都不合拍。雷东川喜欢晴天,郎卡就说自己喜欢雨季;雷东川说自己从小做生意,郎卡就淡淡的提一句自己大器晚成。
两个人谁也不让对方,白子慕努力把话题转到金佛上,刚提了一点,郎卡那边就点头道:“你说的东西,我有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一尊金佛,但是来路不正,你拿着不安全。”
白子慕诚恳道:“实话跟您讲,我们家里长辈和这尊金佛有些渊源,找了许多年,这次来也是想看一看,如果真的是它的话,郎卡先生说个价码,我们愿意付钱,或者您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尽管开口。”
郎卡不赞同道:“你年纪太小,这不是你能处理的东西,就算是家里需要的,也应该是长辈出面。”
“这,我家里长辈年纪大了,不太方便过来……”
“那为了一件身外之物,就让你自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也太不应该。”
郎卡对金佛看起来不怎么重视,反倒是对雷家意见很大。
雷东川也觉察出来了,觉得这份敌意针对自己。
但要说郎卡对白子慕的那份喜爱,又和他的不同,细细品味,倒是更像在跟他争夺“抚养权”——这活儿他太熟了,白子慕小时候只要往餐桌边一坐下,整个老雷家的人都摩拳擦掌在那争个不住,恨不得把小孩抱腿上,抢着投喂。
其中雷妈妈最擅长的就是扣帽子,先假意训斥三个儿子乱喂零食,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之后,就接手小勺子,美滋滋在那喂小孩吃饭。
雷东川心里有点犯嘀咕。
郎卡在给雷家长辈扣下“不负责任”的高帽之后,果然下一句就是试图抢夺权利:“不过你既然找到这里,也难为你有孝心,这东西来路有些问题,我迟早要交出去,你可以先留在这,跟家里长辈联系一下,让他们自己过来辨认一下。”
白子慕眼睛一亮:“您是说,如果这金佛是我们家长辈丢失的那个,您愿意归还吗?”
郎卡对他态度很好,点点头道:“当然。”
雷东川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去看白子慕,看到他弟脸上表情就知道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了,他连忙开口拦了一下道:“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先不留下了吧,郎卡先生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经常过来拜访。”
郎卡还在看着白子慕,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白子慕道:“我想先看看金佛——”
郎卡:“不方便。”
白子慕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看向对方。
雷东川那边已经沉下脸,张口想说什么,还没出声,就被白子慕抓着胳膊站起来,白子慕吸了口气道:“是我们考虑不周,郎卡先生今天应该还有事要忙吧,等您忙完了,我们再来拜访。”
雷东川身高和郎卡相仿,起身走的时候看了主座上的郎卡那边,对方低头饮茶,没搭理他。
一直等人走了,郎卡也没动。
过了一会,手下的人进来道:“老大,他们已经走了。”
郎卡坐在那“嗯”了一声,放下茶杯,看着有些不太高兴。
手下人站在那,过了一会才小心问道:“那个雷小川,您上次见过他不是还夸了几句吗,怎么今天……”
郎卡拧眉道:“不是他。”
*
另一边。
雷东川开车出来之后,也在对郎卡不满,愤愤道:“他那是什么意思?才见几回啊,张口闭口这不行、那不该的,上了点年纪,真拿自己当爹了啊?”
白子慕手托着下巴,有些疲惫道:“那你也不能跟他顶嘴。”
雷东川:“他都不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在那管那么多,你平时也没这么好脾气,怎么现在还帮他说话?”
白子慕:“咱们不是还有事求他吗?”
“……”
“哥,我刚才进去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别说使眼色了,掐你好几下都没反应。”
“我就见不得别人这么说你。”雷东川对他情绪感知敏锐,疑惑道:“小碗儿,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白子慕道:“你说郎卡?还行吧。”
雷东川道:“奇怪了,他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你以前不是对外头的人最警惕吗。”
白子慕笑道:“他其实做事还挺公证,上回还跟我讲冷笑话,没那么难相处。”
雷东川半句都不信,他觉得郎卡那人脾气古怪,看着不像好人。
白子慕还在想金佛的事,车子开了一阵后,他跟雷东川说了一个地方,让他拐了一个弯开去了一处山下。
车子停在山坡较平缓的地方,再往上需要走路,白子慕下车之后带着雷东川一起爬上去看了一下,眼前景色开阔,有山木,有湖泊。
白子慕道:“哥,你看这里怎么样?”
雷东川看了一周:“环境不错。”很快又补了一句,“没家里的好,你要山,咱们家里还有三座。”
白子慕笑着摇头,指给他看:“不是山,你看那边的湖泊,我上次跟多杰来看过,他说这里是淡水湖。”
“嗯?”
“郎卡家产丰厚,虽然说要把金佛还给咱们,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一点小钱他肯定看不上,我想拿更好的跟他换。”
“拿什么换?”
“哥,你觉得矿泉水生意怎么样?”
雷东川愣了下,脸上表情变了几次,还是没忍住质问道:“你不是带我来看风景,是来给郎卡建厂的?”
第234章 风雪夜
白子慕道:“也不完全是,这一带算起来应该规划在曲主任管辖范围内,之前出事的时候曲主任他们帮了我挺多的,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想回报他们。而且矿泉水厂要求高,周围不能有污染,相对来说比其他任何工厂对环境保护的都要好一些,曲主任他们的扶贫工作一直没什么进展,我想帮帮他们,一举多得……”他说了许多,转头去看雷东川问道:“哥,你今天怎么了,一提到郎卡就不高兴。”
雷东川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几次还是变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跟他合不来。”
白子慕笑道:“那可真难得,我以为你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呢。”
他们在周围转了转,考察了一下环境。
白子慕太过理智,又或者说他心里只划分了一小块地方,存放最重要的人。他的家人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些,所以对其他人的话并没有放在心里。
雷东川顾及对方,回去的路上没再提郎卡的事。
矿泉水厂的事,白子慕心里有了大概的计划,写写画画了一晚上,还拿了策划书过来跟雷东川商量。
雷东川怕他冷,把人一同裹在被子里,摸到手指果然已经冰凉,不太赞同道:“这事儿也不急,你别累着,在这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子慕道:“不要紧,哥,你看这个选址,我列了三处地方。”
雷东川敷衍道:“好好,等回去之后我就跟贺爷爷请功,你为了他的金佛可真是出了大力气。”他握了白子慕的手放在唇边,哈气取暖,“我打算也出点力。”
“嗯?”
“我明天去找郎卡,再跟他商量下,没准让他骂一顿就把金佛卖给咱们了。”
白子慕被他逗得不行,歪在他身上笑个不住。
雷东川下巴搭在他肩上,去看他手里的策划书,低声问道:“小碗儿,说真的,明天要去找郎卡吗?”
白子慕修改好最后一处细节,吹了纸张一下:“不去了,我打算请曲主任帮忙跑一趟,这份东西写得很清楚,具体的他们商量吧。”
雷东川哼道:“你送了他们一份大礼,什么时候也对我大方一回?”他说的时候手上无意识揉了白子慕的小腹一下,本来是想给家里小孩暖着,但是他们离着近,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点暧昧似的,白子慕显然误会了他的需求。
白子慕没吭声。
雷东川跟他闲聊几句,见他一直不动,有些疑惑道:“小碗儿?”
白子慕只当他催自己,按着他的手,咬唇道:“这里不行,曲主任出去开会,过一会就回来……”
“嗯?”
“去车上,我自己脱。”
雷东川撑起胳膊,低头看了他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犹豫。
白子慕耳尖发烫,低声催他:“快点!”
雷东川心底最后那一丝迟疑也被抛到脑后,又便宜不占王八蛋,更何况他跟自己对象亲热,天经地义!
白子慕坐起身拿外袍的时候,雷东川已经二话不说就翻身下床了,他也不等白子慕穿戴好,拿了一件厚棉服把人整个儿裹在里面,扛起来就把人带了出去。
车上。
一片黑暗中,白子慕觉得呼吸都是热的,车厢狭窄,无处可躲。
雷东川趁机问个不住,刚开始还算正经,后面就不怎么正经了,问得越来越细,靠近耳朵的时候还会轻咬一下,催他回答:“是不是我对你最好,嗯?”
白子慕推他下巴,不许他再说。
雷东川贴紧了,故意道:“不说这个,那说点别的,你今天喝的甜粥……跟我煮的甜粥比起来,哪个更好?”
白子慕被弄得浑身发抖,躲又躲不开,含糊选了一个:“你做的好。”
雷东川轻笑一声:“好乖。”
……
一切平息后。
白子慕松开咬着的手指,指节上都是自己的齿痕。
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但他哥却不一样,黑暗中,再细微的吞咽声也清晰可闻。
白子慕眼尾、鼻尖都泛红,耳廓也是如此,他已经闻不到周围空气里的气味了,但总疑心满是石楠花的气味,越是这么想,脸上越是发烫。
雷东川给他穿衣服,白子慕手放在他肩上,往下压了下,哑声道:“先、先擦一下……我身上都是你弄的,太脏了。”
雷东川知道白子慕脸皮薄,也不敢再闹他,刚才已经吃得半饱,老老实实拿纸巾给他擦干净了,帮着穿戴好衣服。
车窗打开通风透气,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第219节===
白子慕不肯待在车里,雷东川就找了一处草地,抱着他在那说话。
两个人裹着棉服,仰头去看星空。
雷东川道:“矿泉水厂的事我来安排,不行就让老方过来,让他帮忙,还有李成默,他明年毕业,答应回来跟我干,到时候人多,你甭担心这些,不生气了好不好?”
白子慕看他一眼,带着点还未散去的鼻音道:“说反了吧,你不生气了?”
雷东川低声笑道:“其实今天确实有一点,哎不是那个意思,别咬人呀,我就是觉得你在这里把摊子做这么大,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留在这,不回去。”
雷东川拿手指勾他头发,绕在手指上:“董姨找了好多年,我怕你也在这里一直找,不回家。不过刚才我想通了,我也没什么牵挂,我心里就记挂你,要是你不走,我也留下,哪儿都不去。”
白子慕往后躺在他怀里,小声问:“雷妈妈生气怎么办?”
“她有三个儿子,让她找大哥、二哥去呗。”雷东川道,“大哥工作忙回不去,那就找二哥,球队里打篮球对膝盖损伤太大,打几年肯定要退下来……”
白子慕拽着他的手去拍地面,皱眉道:“别这么说二哥,不吉利。”
“好好,不说了。”
雷东川立刻跟着做,只要白子慕在他身边,他就很容易心软。
小时候是见不得他哭,长大一点,连瞧见他生气都不行,最好是笑着的,眉眼弯弯的,每天都很开心。
白子慕过了一会,小声道:“不用比。”
雷东川没听清,问道:“什么?”
“不用跟其他人比,你在我心里特别、特别重要。”白子慕话说的很慢,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哥,你永远都不用担心,它是你的。”
雷东川手上不敢用力。
怀里的人比他小了一圈儿,整个被他圈住之后能触摸到单薄的骨骼,看着很脆弱。
他害怕自己一用力,对方就会折断。
他见过董玉秀当年一次次南下寻人,白子慕继承了母亲的外貌,也继承了她的情感,他们是一类人,对感情炙热,那是足以熔断一切的热度。而在他乖巧收敛起来,展露出温顺的时候,看起来又只是一团弱小的火苗,在风中散发着暖意光芒,小小的,可爱极了。
雷东川小心抱着他,觉得把这一团火囚禁在了自己手心里。
如果可以,他想锁起来,谁也不给看。
*
白子慕写了两天,把那份策划书列了出来。
雷东川把策划书装在档案袋里,拿着找了多杰,让他给郎卡送去。
多杰乐颠颠跑了一趟,很快就折返回来,这速度比他第一次去的时候要快许多,雷东川奇怪道:“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多杰道:“我半路遇到郎卡的人,他们说郎卡外出,不在家。”
雷东川乐了:“那你也不用把档案袋拿回来呀,给他留在那边就是了。”
多杰拍了脑袋一下,恍然道:“对啊,我总想着要当面给他……走走,咱们一起去送。”
雷东川道:“不了,我还有事。”
多杰道:“那我去找雷小川,他主意多,我带他一块去。”
雷东川笑道:“他也不去,你自己过去吧。”
多杰有些忧虑,他胡子刚长出来,郎卡那边的人脾气太大,他怕自己说错话又要被剃光胡子。
雷东川道:“你去开车子,一会带上曲主任跟你一块过去,谈正事,不用怕。”
“那你和雷小川呢?”
“我俩还有别的事儿,之前的向导车祸受伤需要转院治疗,上面给我们派了新的向导,我们也要去我们该去的地方了。”
雷东川没说离别,但是多杰却听懂了他的意思,草原上的人心性洒脱,拍了拍他肩膀之后爽快道:“那等你们下次来,我请你们喝酒,吃肉!”
雷东川笑了一声,也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应下来。
白子慕这次出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人,虽然中间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总体来说有惊无险。
虽然金佛暂时拿不到,但有消息,总比没有强,白子慕留下策划书给了曲主任和多杰,算是留下了一条线,自己打算继续去找已经搬离的武警部队。
十一局很派了新的向导过来,为他引路。
他们等到天气晴朗才出发,但还是低估了高原上的变幻莫测,车队刚翻过两座山,就遇到了暴雪。
藏地空气稀薄,严重缺氧,再加上大暴雪,让行驶艰难的车队越发难行。
这样的风雪天,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向导,也一时难以辨认方向,好在他们人多,带的东西也还算齐全,勉强能撑着继续前行,努力寻找了一处暂时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
借着山石墙体,向导让车队围拢起来,大家聚集在一处煮了一点热汤饭吃。
杜明冻得坐不住,脚在地上来回跳着,喝了一口热汤,只觉得张口呼吸一下,那点热乎气就又散了,实在冷得厉害。
不少人身上裹了两件厚衣服,白子慕现在也毫无形象地被雷东川抱在怀里,裹得棉花球一般,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余全都做了防护,戴着的手套太厚,捧起碗的时候都有些不太便利,有些滑稽。
雷东川怕他弄翻碗,自己端了喂他。
白子慕低头,乖顺地吃了。
雷东川又问向导:“还有多久能到?”
向导摇头:“现在辨不清方向,也不太确定,不过顶多明天就能走到山路上去,到时候翻过着一座山,肯定有村落,要是天气再这样冷,我们就先避一避。”
雷东川道:“也好,安全第一。”
向导叹道:“是啊,现在的路其实已经算好了,我们早些年来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弄不好就是车毁人亡,还有人半路被活活冻死,饿死。”
杜明听见,问道:“您以前也是在这里搞工程的?”
向导笑道:“算半个工程兵,我们那会负责勘探考察。”
杜明来了兴趣,想听他讲故事,向导想了一会,才开口道:“也没什么故事,说起来都是以前经历过的事儿,有一次我们车队跑到半路遇到暴风雪——比咱们这回可大多了,现在刚入冬,算是温和的啦!那会汽油烧光了,吃的没有了,最后只能点燃了汽车轮胎取暖,烧到最后半个轮胎的时候,总算遇到了后面赶来的车队,这才脱险。”他叹了口气,道,“自从那回以后,我每回出发前,都会做好充分准备,东西准备双份儿才安心哪。”
杜明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老大也让我准备两份来着。”
向导给他们倒了热茶,笑着道:“你们做事稳妥,我带路也放心。”
雷东川拿水杯接了,还没喝,忽然抬头去看不远处:“好像有什么声音。”
杜明侧耳听了一阵,道:“没有吧,听着像是风声——”
“好像是有点声音,”向导站起来提了风灯,裹了大衣道:“我去看看,没准也是遇到风雪走不了的人。”
向导站在山坡上,提着风灯打了信号,夜色里,微弱灯光在雪中一闪一闪的,不是很清晰。
向导重复几次之后,忽然加快了频率,像是在为对方作指引。
而此时,杜明他们才清楚听到了汽车鸣笛声响,在山谷中沉闷响了两声,紧跟着那一队车缓缓行驶而来。
前面是七八辆越野车,都是改造加固过的车型,紧跟着后面接连驶入的是三辆东风卡车,后车厢改造过,专门拉汽油和物资。这个车队不但车辆气派,连队员也一个个都穿着厚实棉大衣,脚上是翻毛皮鞋,从乘坐的车子上下来的时候,有人说汉话,也有人喊着当地话,很快就找了避风的区域,搭建好了帐篷。
对方动作熟练,搭帐篷的时候,还有人提了一桶汽油送过来,算是向导为他们指路的酬谢。
向导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对方咧嘴笑了一声,摆摆手就要走。
“你是郎卡的人?”
放下汽油的男人愣了下,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裹了两层防寒服的“人”,别说是谁,就算男女一时也分辨不出,简直像个圆滚滚的棉球。
“棉球”站起来,眺望对面之后,转头问他:“郎卡也在车队里吗?哥,我们过去看看他。”
雷东川对他有求必应,立刻起身跟了过去。
“啊?”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见他们过去立刻道:“等一下,郎卡帐篷里有客人——”
两边离着很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白子慕走近的时候,在风雪声里已经听到了郎卡的声音,帐篷里似乎还有温婉女声,在低声婉拒什么,听着略有些为难。
白子慕听着耳熟,眨眼工夫,忽然心跳快了几分,跑过去绕到帐篷门口,看见那道熟悉身影才喊道:“妈妈!”
董玉秀听到声音回头去看,她辨不清方向,视线错开门口位置,但激动地站起身:“子慕?是子慕吗?”
白子慕跑进来,挣脱开围巾,用牙齿咬着拽下手套,先扶住她,一边小声回应,一边试探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有些颤抖:“妈妈,你眼睛怎么了?”
董玉秀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妈妈只是被雪晃了一下,休息一阵就好了。”
白子慕知道是雪盲症,松了口气,上前抱住她小声道:“妈妈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董玉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顺着轻抚下来,叹道:“你没事就好,不怪你,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的心情,这些事,本来应该是由我来告诉你的。”
白子慕眼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还是什么,董玉秀看不到,但是她知道儿子要面子,偷偷挡着帮他擦干。
雷东川走在后面,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董玉秀和白子慕母子拥抱在一处,他们两个人没有察觉,但雷东川下意识抬头,视线刚好和不远处坐着的郎卡撞到一起。
郎卡轻轻挑眉,难得收起对他之前的敌意,大方道:“你们认识?请坐,喝杯茶慢慢聊。”
雷东川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见过郎卡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么客气的,可还是头一回见。
董玉秀这次入藏也聘请了向导,她之前来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高原反应特别厉害,一连几天头疼难忍,吃饭难咽,走走停停,过了好几天才勉强走了一半路程。要不是遇到郎卡的车队,怕是还要在风雪中再耽搁许久。
白子慕想带她回自己那边,他有太多话想问,但当着郎卡的面不太方便讲。
郎卡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倒了茶递给他们:“我队里有随行医生,小董眼睛不太好,还是留在这里方便一些。而且她的车子坏了,你们车队应该没有卡车可以拖走吧?”
白子慕听到他说,抬头去看董玉秀,看到她有些憔悴清减,一时心疼得不行。
母子连心,董玉秀虽然看不到,但也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安抚道:“妈妈没事,见到你就好多了,你呢,第一次来这里,吃的还习惯吗?睡得好不好?”
白子慕脸颊贴在她手心:“我很好,妈妈你看,我还胖了一点。”
董玉秀摸索到他身上的棉服,笑道:“哪里胖了,衣服穿得多而已,像是一块小面包。”
白子慕被她逗笑了,眉宇间松开些许。
雷东川坐在一旁,抬眼去看郎卡,几乎是在察觉的同时,郎卡收敛起唇角的笑意,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模样。
董玉秀道:“子慕,妈妈这次出来车子遇到故障,多亏了郎卡先生帮忙,等下你要帮我谢谢他。”
白子慕还未说话,郎卡就打断道:“不用,本来就是顺路而已,而且我认识你儿子,他叫什么?”
白子慕:“……”
董玉秀有点糊涂,但还是温和道:“他叫白子慕,子慕,喊叔叔。”
白子慕道:“妈妈,我还是喊他先生吧,听说郎卡先生不喜欢认亲戚,这样规矩些。”
郎卡道:“无妨,我们接触这么久,也算是旧相识,你想怎么喊都可以。”
===第220节===
第235章 饮马城
郎卡对他们很客气,大概是顾虑到董玉秀,说话时还特意放轻了一些声音,他的声音夹在风雪声中听起来低沉。
董玉秀对声音敏感,认真听的时候脸上表情也露出一种全神贯注的样子。
大概是这样的表情,让郎卡很是受用,明显看出他态度越发温和。
郎卡道:“既然你们遇到了,那就不多打扰你们,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白子慕搀扶着董玉秀的胳膊,小心扶着她走,雷东川走在后面,他看到郎卡也站起身跟过来,有些疑惑道:“您也去?”
郎卡淡声道:“我去查看一下营地。”
雷东川注意到他的腿,郎卡向来不在意外界的眼光,今天竟然难得拄了拐杖,像是在努力走得稳一些。
到了帐篷外,两边人各自离开。
几分钟后,过来几个男人扛了两顶帐篷给送来,只说郎卡吩咐的,他们带的有多的帐篷,暂借给他们使用。
雷东川道:“我们这里也有……”
对方摇头拒绝收回,坚持道:“郎卡说,有女士在不方便,还请留下。”
帐篷送来,也只能留下。
这两顶帐篷比雷东川他们带的要大一些,也结实许多,撑好了之后把靠近里侧的那一顶帐篷留给董玉秀用。白子慕拿了两条毯子,抱着过去和董玉秀一同住,等过去之后才发现董玉秀也带了睡袋,御寒的物品足够,也不是多难捱。
夜里很黑,隐约能听到外面风雪呼啸声。
董玉秀略微翻身,就听到旁边白子慕伸了手过来找她的手,牵住了小声问:“妈妈,别怕。”
董玉秀握着他的手,低声笑了。
这是她以前安抚小孩儿的话,如今身边的小家伙长大了,说着一样的话来安慰她。
她躺在这里,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好像她们母子刚开始的那一段相依为命的时间,身边什么都没有,虽然很穷,条件也不好,但两个人的手总是牵在一处互相打气。
董玉秀和白子慕低声交谈,聊了最近的情况,得知白子慕要寻找的地方之后,董玉秀沉默了片刻。这些年能找的地方,她已经努力找过了,白子慕说的那个地方,她其实已经找过。
正是因为如此,她反而不敢接话。
怕有新希望,但也怕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过了一阵,董玉秀轻声问道:“子慕,那个郎卡先生,他的喉咙受过伤吗?”
“应该没有,”白子慕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有些不太确定,“每次见的时候,他的衣领都很高,看不太清楚,妈妈怎么会这么问?”
“我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可能是我眼睛一直看不到东西,对声音太敏感了。”
白子慕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安抚。
董玉秀笑道:“没事,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白子慕问她:“妈妈,我们进去之前,郎卡在跟你说什么?”
董玉秀想了一下,道:“哦,我之前想去银龙城找你们,郎卡说送我,但是需要绕远一点,想先带我去其他地方等办完事再一起过去。那会我正在跟他说,想风雪停了,修好车先走,他觉得不安全……”她一颗心都牵挂在儿子身上,不愿在路上耽误时间,因此有些为难。
白子慕没想到郎卡会这么好心,不管怎么说,这份情他领了。
董玉秀问他:“子慕,在这边一定很辛苦吧?”
白子慕摇头:“没有,但我不喜欢这里。”他翻身,抬手摸了一下董玉秀的眼角,闷声道:“妈妈你的眼角,是在这里伤到的对吗?”
“是妈妈自己不小心……”
“我以前小,但是记得很多事,妈妈每年都会离开家,去外面,我那个时候就想,要是快一点长大就好了,我们一起去找,或者我替你去找,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董玉秀笑了一声,安抚道:“已经过去好久了,妈妈已经好了。”
白子慕:“可是你还想他。”
“嗯,我很想他。”董玉秀没有否认,轻叹一声,握着他的手拢在一处为他取暖,低声问他:“子慕呢,你想不想爸爸?”
“不想。”
白子慕回答的干脆,董玉秀也不强迫他,过了一会,白子慕垂眼道:“偶尔会想起一点,但是太久了,我记得不多。”
家里的照片,他看过很多次,也想象过如果父亲还在他们身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董玉秀道:“子慕,我们找最后一次,以后谁也不要来冒险了,好不好?”
“妈妈,其实我可以……”
“不可以,妈妈已经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能再冒险是去你。”董玉秀抱着他,像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给他温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妈妈想好了,在这边会陪着你,等以后去了那边,会陪着爸爸。”
白子慕喊她一声,带了哽咽。
董玉秀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抚过小卷毛,笑着道:“子慕一下长这么大,妈妈都老啦,等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照顾好那个人,不要松开手。”
“嗯。”
*
一夜过去,风雪暂停。
白子慕早起,和车队里的人一起简单做了一点吃的,分给大家。
雷东川他们人多,昨天轮流守夜,这会儿也醒了,从白子慕手里接过早饭一边吃一边问道:“昨天睡得怎么样?”
白子慕道:“挺好的,哥,你车上还有墨镜没有?我妈之前戴的那副坏了。”
雷东川叼着嘴里的肉干,转身去车上给他拿了一副过来,“你让董姨试试这个,一会我去那边把她的车修好,跟咱们一块过去……”他说到这里,小心看了帐篷那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董姨说咱们要去哪了?”
“说了。”
“董姨,她说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
雷东川虽然还想问,但是看白子慕神情有些疲惫,也就没再开口,掰了一块饼喂到他嘴里:“别想那么多了,我猜董姨也是担心你,你跑这么大老远,换成我也担心得够呛。”
白子慕嘴里有东西,说话不太清楚,雷东川趁机又喂了一块,笑道:“快吃饭,我一会过去看看董姨的车坏哪儿了,等修好了,咱们一起走。”
白子慕点点头,人多,也不方便做什么亲密举动,但他还是在衣袍下握了握雷东川的手,跟小时候一样,牵着他几根手指轻轻摇晃。
雷东川低头看他,抬起手擦了他嘴角,自己笑了。
吃过饭后,雷东川带了两个人去修车,白子慕留下陪着董玉秀。
在外一切从简,白子慕尽可能拿出最好的照顾董玉秀,但还是有些懊悔没带更多,这些食物太过冷硬,即便加热之后,肉干和烤饼也很难咬动,需要泡水才行。
帐篷外有人在喊。
白子慕应声出去,很快拿了几罐温热的八宝粥回来,开了一罐给董玉秀。
董玉秀却在看着帐篷门口那,她眼睛还未完全恢复,模糊能看到一点,但是并不太清楚,只看到男人的背影,那种熟悉感让她心跳猛地快了几分,起身的时候差点把椅子碰倒。
白子慕连忙去扶她:“妈妈,怎么了?”
董玉秀还在看外面,看到对方一瘸一拐走了,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身姿与记忆里的并不相似。
白子慕又问:“妈妈?”
董玉秀只看了这么一小会,眼中就因雪地的刺激而凝出泪花,白子慕连忙给她戴了墨镜,扶她坐下。董玉秀问道:“子慕,那是谁?”
“是郎卡,就是救了你的那个人,他来送粥。”
董玉秀看了一会,墨镜下看不清她神色,只看到她微微拧眉。
白子慕给她喂粥的时候,她也只是握着儿子的手,有些心不在焉。
*
另一边。
雷东川正在修理车辆。
董玉秀的车之前陷入泥沟中,郎卡他们的人合力把汽车抬出来,这会儿修理的时候,雷东川也做了同样的事,让杜明在一旁帮衬,抬出来之后自己上手修理。
一双皮靴踩过雪面,走到车前。
雷东川瞥了一眼,认出是谁,但是对方不说话,他也乐得清闲。这要是论起辈分,他还得喊一声叔,省点算点。
郎卡站在那看了片刻,开口道:“你要么胆子很大,要么家里还算有钱。”
雷东川从车下伸手要了扳手,搭话道:“怎么说?”
“不是这样,几十万的车子也不敢上手就修。”
雷东川笑了一声,仰头眯眼看他,脸颊上沾了一点油污,但神情看着十分放松:“怎么,我就不能二者兼得?”
郎卡不答反问:“你们两个,到底姓雷还是姓白?”
雷东川:“不好说。”
“你可以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雷东川修好车,从下面出来,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刚接上我弟,您知道,小孩儿嘴上没把门的,我也不知道他之前跟您说了多少,要不这样,我把他叫过来,您跟他聊聊?”
郎卡唇边掠过淡淡笑意:“你弟弟嘴里可没什么真话。”
雷东川:“瞧您说的,现在外头坏人太多,我们家一直都是这么教孩子,多长个心眼也好。”
“你们这次要去哪里?”
“去饮马城。”
他们正聊着,白子慕找过来,他们的向导发现前面路面上有碎石,需要打扫清理,雷东川答应一声就去了。
白子慕要走的时候,却被郎卡喊住:“你等一下。”
白子慕停下脚步,疑惑看他:“您有事?”
郎卡点头:“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人过去跟雷东川一块搬开碎石,撑着拐杖走过来,尽可能平稳站在白子慕身边道:“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去饮马城?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去那边,不如一同上路,路上还能谈谈。”
白子慕:“谈什么?”
郎卡:“当然是谈生意,我听说你妈妈也是经商的?难怪你做生意的头脑不错,有几分想法,正好我手头上又一桩买卖,一个人做有些麻烦,不如我们合伙,到时候交流起来也方便……”他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看了对面帐篷,很快又抬眼直视白子慕,“不知道你对矿泉水生意,有没有兴趣?”
白子慕愣在那。
===第221节===
郎卡看他这样反应,一时以为对方对这些不了解,又解释了一下:“这里最好的不止是虫草和药材,环境也很好,冰川雪源的水质非常好,我年初的时候找人检测过一次,找了几处地方,这次去饮马城也是因为有地质专家在那边,可以再检测一次……怎么了?”
白子慕手撑着额头,摇摇头道:“没事,我,算了,反正您回去就能看到了。”
郎卡不解:“看到什么?”
白子慕吸了口气,把下巴缩进衣领,头一次脸上发烫:“就,一份策划书,我之前也觉得这生意不错,大概写了一份东西,想找您合作来着。”
郎卡笑道:“这么巧,看来我们很合拍。”
借着矿泉水厂的事,郎卡和白子慕他们车队一同上路,其间休息的时候还会一同吃饭,叫了白子慕母子过去谈建厂的事。
雷东川借着送东西去看了两回,郎卡确实是在认真谈生意,尤其是在和白子慕低声交谈的时候,两个人想法经常一致,郎卡对当地环境熟悉,稍微点拨一下,白子慕举一反三,很快就能跟上他的脚步。
雷东川瞧着,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觉得郎卡身上带着父性光辉,尤其是说上几句停下来等白子慕补充条件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满是慈爱。
董玉秀坐在一旁剥一只橘子,剥好之后,摸索着递给白子慕,她对矿泉水厂的事并没有多参与,只是安静听着,偶尔等他们休息的时候,会问白子慕渴不渴,再有空闲,还会问一下郎卡身上的旧伤和往事。
郎卡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之前伤了头,刚醒的时候还记得一些,时间长了就慢慢忘了好多。”他手里也分了一半橘子,面不改色吃下酸橘。
白子慕坐在一旁也吃了一瓣,他喜欢吃酸一点儿的,还含着多尝了一下。
雷东川在外面等了一会,接他们回去,一路上三天的路程,郎卡几乎一直和白子慕他们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白子慕已经开始喊“叔叔”。
雷东川提了风灯过来,送下董玉秀,在帐篷门口抓住白子慕的手,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小心一点,我觉得郎卡图谋不轨。”
白子慕疑惑:“他图我什么?”
雷东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不觉得他对你态度有问题吗,这都快把你当儿子了——”
白子慕拽着他手腕靠近一点,垫脚拿脑袋撞他下巴,恼怒道:“你才是他儿子呢!”
第236章 档案室
去饮马城的一路上,董玉秀有些时候会望着郎卡的方向发呆。
郎卡对她很客气,被看得久了也从不会生气,只是有次中途宿营休息时不小心露出领口一点皮肤,很快就捂住了——他脖颈上也有凹凸不平的疤痕,一直用高领遮掩。
郎卡整理了衣领,抬眼对上董玉秀视线,问道:“吓到你了?”
董玉秀摇摇头,轻笑道:“其实我看不太清楚,只是听子慕他们说起,郎卡先生以前受过一次伤……冒昧问下,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十几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那你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吗?”
“不是。”
董玉秀抬头看向郎卡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水杯,不自觉带了紧张:“我能问问,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吗?”
郎卡点头道:“可以,我姓贺,叫贺朗。”
董玉秀怔愣片刻,她的眼睛还未完全恢复,越是急于想看清对方的脸,映出来的人就越是带了几分模糊,口中喃喃重复道:“姓贺,怎么会姓贺……”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雷东川收拾好东西放上车,过来接董玉秀,看到他们在聊天就站在那略等了一下。
郎卡看到他,颔首道:“来。”
雷东川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听他的话,但步子都迈出去了半路也收不回来,只能走过去客气打了招呼。他弯腰对董玉秀道:“姨,子慕给您找了一件大衣,比羽绒服挡风。”
董玉秀摸索着站起身,雷东川连忙去扶她,董玉秀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子慕在哪?”
雷东川道:“他在车那边,说您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腾了后排的位置想让您躺会,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就到了,等晚上就能好好歇歇了。”
董玉秀点头道:“好。”
雷东川还想扶她,董玉秀戴着墨镜走出去,没让他帮扶。
雷东川慢走了两步,瞧着白子慕从车那边一路小跑过来接她,脚步停顿一下,又折返回去跟郎卡搭话。他在外面做事习惯了,先喊了一声叔,又递了烟过去:“叔,来一根解解乏?”
郎卡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抽烟?”
雷东川莫名有种十来岁躲在墙角偷摸抽烟被爹妈抓个正着的错觉,一瞬间头皮都有点发紧,收回烟道:“我不太会,这不是给您备着的吗?”
郎卡不赞同道:“我不会,抽烟有害健康,你最好也少碰。”
雷东川:“……”
雷东川讨好不成,碰一鼻子灰。
雷东川一路上也琢磨过来了,郎卡这人认真接触起来,也还不错,再说郎卡帮了董玉秀,就等于帮了他的家人,雷东川对他态度有所改变,但大部分时候一搭上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雷东川觉得自己跟亲爹说话都没这么小心谨慎过,在郎卡身边多坐一会就浑身别扭。
郎卡坐在那倒了一杯热水给他,顺口问了关于白子慕的事,接着刚才董玉秀未说完的话问道:“你弟弟家里,有什么人姓贺吗?”
雷东川接过杯子,点头道:“有啊,子慕的爷爷就姓贺。”
郎卡抬头看他,见对方一脸认真,拧眉问道:“白子慕的爷爷,姓贺?”
“对啊。”
“你弟弟倒是姓氏很多。”
雷东川咧嘴笑了一声:“这回是真的,没骗人。您不知道,子慕和董姨他们挺不容易的,我们两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打从子慕5岁的时候起就一直住在一个大院里,也算是瞧着子慕长大的。子慕他爸当年在这边出了意外,失踪了,董姨一直在找,说起来这次我们入藏,也是为了找人,董姨的眼睛不太好,以前伤到了……”
郎卡听到这里才抬头,问道:“她眼睛怎么受的伤?”
“入藏找人的时候,磕伤了。”雷东川放下杯子,低声道:“董姨找了好多年了,她看不清,或许误会了什么,郎卡先生如果不是的话,请不要给她希望。”
郎卡不答反问,看向他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弟弟让你转达的话?”
雷东川道:“我们俩不分彼此。”
郎卡还有些话想问,不远处传来车队车辆发动的声响,雷东川抬头看了一眼,道:“子慕家里的事,说起来话长,车队要走了,等有机会再慢慢聊吧。”
另一边,车上。
白子慕给董玉秀收拾了后排座椅,尽可能腾出空间,让她躺着舒服一些。
董玉秀看到白子慕给她准备的东西,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蓝色的小毯子,问他:“子慕,这是哪里来的?”
白子慕看了一眼,道:“哦,是之前郎卡先生给的,妈,那个太小,给您当枕头用……”
董玉秀喃喃道:“这和你小时候用的一样。”
白子慕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肯定道:“不一样,我小时候用的不是这个花纹,是蓝色海豚的。”
雷东川刚好上车,坐在驾驶座上往后看了一眼,乐了:“这不就是海豚吗?”
白子慕拧眉:“哥,这是海豹啊,不是海豚,而且我记得我那个毯子上面的小海豚还顶着一个皮球,跟这个完全不一样。”他记事早,对自己的东西有很宝贝,常用的东西即便过去很多年也依然记得住。
雷东川记性没他那么好,看着反而觉得很像:“没什么区别吧,我瞧着一样。”。”
白子慕还要辩驳,雷东川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笑道:“没人跟你一样,记什么都那么清楚,连海豹脑袋上顶的是皮球还是风铃都记得住。”
“是海豚。”
“行行,海豚。”
……
饮马城。
郎卡的车队要在城内做短暂停留,安全抵达之后,和白子慕他们分开去了城西。
白子慕他们在向导带领下,找到了武警部队驻扎的地方,这里看起来有些萧条,住宅和当地的略有区别,留下来留守的人不是很多,大概有十余人,只负责平时的道路维护工作。
车队开进院内,雷东川先安排人手搬卸东西,他们来之前听说这里缺少物资,带了一些外面的吃用送过来,又另外去购买了饮水和肉干等物品,自己备了一份,也给这里的工作人员留了一份。
董玉秀下车之后,想和白子慕一同去找负责人打听寻人,白子慕扶着她道:“妈,很晚了,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去。”
董玉秀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道:“好,妈听你的。”
董玉秀走了之后,白子慕也没离开,而是留下帮忙搬卸车上的物品。
雷东川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白子慕搬完东西,又绕着车走了一圈,踢了踢轮胎检查了一下。
雷东川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董姨进去了。”
白子慕停下动作。
雷东川又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去陪着董姨,我跟你想的一样,”他低头拿了一点东西,装作在翻检的样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先去查查看,不管怎么样,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也好跟董姨说。”
白子慕点点头,跟他分开行动。
他和雷东川一起长大,两个人配合惯了,一个去稳住董玉秀,另一个抓紧时间去找了十一局的人,让对方带着去找了这里的负责人,跟对方要了名册。
十多年前的旧事,留存下来的记录也只有简短几句话。
泛黄的记录档案册上提到了那次事故,短短几行字,还有一些存留下来的照片,上面有被落石砸毁的车辆、重伤的人员,还有从江里打捞起来的汽车残骸……
有些和白老爷子之前给的照片相同,有些是白子慕从未看到过的。
当年隧道坍塌严重,事故太过惨烈,参与救援的人都有损伤,白子慕认认真真看过一遍,手指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白长淮。
他几次视线模糊,闭了闭眼睛,强忍下泪水才能继续去看,在入目一片血红残缺中努力寻找亲人。
负责人问他:“你找的人是白长淮?”
“是,请问有没有关于他的其他资料……”
对方却摇摇头,带了几分愧疚道:“没有了,我也是前几年过来驻守的,以前的资料都存在这里,当年的事故我知道一点大概,救援回来的路上我们领导想把重伤员送去医院救治,但是天气不好,路也难走,车开到一半就出了事,只打捞出车架……唉,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们是家属吧?”
白子慕点头,尽可能用平稳的声音应了一声:“是,他是我父亲。”
负责人安抚道:“当年条件太艰苦,也没有办法做太多事,后来我们陆续找到了一些战士们的遗物,还立了一座小石碑,上面有些照片,等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白子慕点头,他合拢档案册,双手递还给对方。
白子慕出来走了一阵,就碰到了来找他的雷东川,雷东川快走几步靠近了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白子慕往前走了一步,脑袋抵在他肩上,没说话。
雷东川小声喊他:“小碗儿?”
白子慕不动,雷东川也不敢动,站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他脑袋。
白子慕道:“我看了档案册,和白爷爷给我看的一样,那些照片里的人血肉模糊,我看不出哪个是他……哥,我想跟十一局的人再谈谈,跟他们说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这里驻守的人员换了几次,资料不全,我想查一下当年留下的全部信息,能找到他的一张照片也好——”
雷东川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白子慕挣动了一下。
===第222节===
雷东川道:“这里就我,你可以偷偷哭一会。”他手掌轻轻抚过怀里人的头发,压低声音哄他,“我跟你保证,不告诉别人。”
白子慕过了片刻,抬手抱住了雷东川。
雷东川低声哄他,跟小时候一样,白子慕哭起来的时候没有声音,似乎是咬着唇在啜泣,雷东川只能感觉到他肩膀微微伏动,只是这样,就让他胸口跟着闷疼。
他可以给白子慕所有,惟独失去的亲人,他给不了。
白子慕过了一会,哑声道:“哥,我想去郎卡那里把金佛买过来。”
“我,好陪你去。”
白子慕又道:“档案册上的照片太血腥,我不想让我妈看到,你得帮我……她身体不好,看我怕她难过。”
雷东川抬高他下巴,低头亲在他额头上,轻声道:“好,我帮你。”
白子慕在档案室的时候,还能自己走,但是现在见了雷东川有些情绪失控。雷东川干脆蹲下来背他,白子慕起初不肯,推拒道:“哥,我自己能走。”
雷东川坚持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妈会看到……”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头一回背你。”
白子慕趴在他肩上,雷东川很轻松背起他,一边走一边道:“你累了,哥背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有我。”
白子慕抱着他,很小声“嗯”了一声。
门廊上有灯,白子慕垂下眼睛就能看到他们合在一处的影子,光影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第237章 酸梨
第二天一早,雷东川就去找了董玉秀。
雷东川道:“姨,这边档案室的资料年份太久,需要整理,要过一会才能看,我先带你去吃饭,咱们等等。”
董玉秀不疑有他,跟他一起去吃了早饭,坐在那等候的时候,因为没有看到白子慕又问道:“子慕呢?”
雷东川道:“哦,子慕去帮忙了,他在学校里跟教授做过档案整理,有他在会快一些。”
董玉秀点点头,坐在那等着。
雷东川给她找了一本书,陪她坐了一上午,一起看书,偶尔低声聊天。
等到中午的时候,有人过来跟雷东川说了几句话,当地人说方言口音很重,又说得快,外地来的人很难听懂说的什么。
董玉秀抬头看向他们,安静等待。
雷东川听完之后,微微拧眉过了一会才松开,对董玉秀道:“姨,这边负责人说资料有缺失,他们之前转移过一次地方,要从别处调资料过来,可能还要再多等一段时间……”
董玉秀问:“要等多久?”
“怎么也得几天吧,这边路不好走,咱们一路过来就花了好长时间。”雷东川道,“要不咱们在这边多住几天,再等等?”
“好。”
董玉秀很好说话,雷东川提议下午外出去城里看看的时候,董玉秀也应了。
只是在拿了外套准备上车的时候,董玉秀问他:“子慕不一起去吗?”
雷东川拿了车钥匙,道:“哦,他留下来帮忙。”
董玉秀:“不是说资料不齐?既然找不到,子慕留下来整理什么呢?”
雷东川有些心虚,移开视线道:“就,帮忙什么的,您不知道档案室多缺人,瞧见子慕会整理,紧赶着就给留下帮忙了。”他扶着董玉秀上车,找了借口道:“正好咱们今天出去逛逛,您帮我参谋一下,买点礼品,这两天我正好用。”
董玉秀:“你在这里给谁送礼呀?”
雷东川笑道:“还能有谁,给郎卡呗,姨,您不知道,郎卡手里有个宝贝,我和子慕眼馋有一阵了,这回入藏耽搁这么久也是因为想把他手里那件东西买下来。老话不是说,先礼后兵嘛,我就想着先给他送点什么,打好关系。”
“他手里有什么?”
“一尊金佛,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您上车,咱们边走边聊。”
……
雷东川的车开刚开走,白子慕就从房间出来了,他眼睛有些浮肿,像是一夜未睡好。
白子慕去找了这里的负责人,跟着对方去看了遗物和石碑。
他一路跟着车队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些汽车遗骸,但那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从来没想到会这么近距离看见。他心里做足了准备,但存放在玻璃罩内的遗物只是几件旧衣服,还有两顶帽子,其中一个软皮本被江水浸泡过,上面的钢笔字迹已经散去,只留下一点淡淡的蓝色墨痕……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惨烈,或许这些遗物已经经过处理,仔细辨别,隐约能看到衣物上深色的痕迹,似是血痕。
白子慕认真看了,在里面又找到了白长淮的工作证。
上面的照片只有一半尚还完好,勉强认得出人。
白子慕盯着看了一阵,在负责人轻声询问了两遍之后,才像是如梦初醒,哑声认领了这份工作证。
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之后,小心收好。
这是他此行唯一的收获,也是他给妈妈的交代。
负责人道:“这证件修复过一次,刚找到的时候泡了水,也是辨认了好久才认出人名。你也知道,在这里能找回来已经是万幸,现在还有好多是失踪,唉,盼着哪一天铁路、公路都能通到这里,也算我们的牺牲没有白白付出呀。”
这里驻守的人员换过数任,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把这些物品照顾的很好。
一座孤零零的石碑,玻璃罩内存放的几样东西,还有染血的照片。
有些被找回存放于此,有些则永远埋于山河。
高山巍峨,英雄难归。
白子慕祭拜之后,驻足良久,一直到天色渐晚才离去。
雷东川带董玉秀回来的也晚,走了一天,董玉秀也有些累了,回来简单吃过饭,跟白子慕聊了几句就去睡了。
雷东川招手让白子慕过来,抬手去摸他的脸。
白子慕向后微微躲了一下,雷东川道:“别动,我看看。”他手指碰过眼角,低声道:“有点肿。”
白子慕小声道:“没有,昨天没睡好,有点水肿。”说完之后有点不放心,又问,“很明显吗?我妈看到了?”
雷东川摇头:“没有,我今天带着董姨光了一下午,她累了,我刚才在一边瞧着了,餐厅灯暗,你又一直躲在暗处,肯定没看到。”
白子慕这才松了口气。
桌上有今天出去买的水果,叫不出名字,表皮看着是青黄色。
雷东川给他拿了一个,道:“这是酸梨,特意挑了熟一点的,你尝尝,董姨说你喜欢吃酸甜口,这个你应该喜欢。”
白子慕拿了一个,咬着慢慢吃。
他其实尝不太出味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也只是机械性进食,吃了几口东西。
雷东川耐心喂他吃了一个酸梨,又哄着喝了一点粥,这才放他走。
他们两个人住一个房间,白子慕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雷东川知道他在想什么,翻身抱住他,用手脚代为固定之后,在他耳边道:“我明天还带董姨出去,今天跟她说了,档案室资料不齐,要等几天才能从别处送到……过两天再跟她说,你也缓缓,不急在一时。”
白子慕安静下来,他握着雷东川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雷东川的吻也在同一时间落在他耳边,像是安抚,又像是庇护。
*
隔天。
雷东川不好再找上街的理由,但也不敢把董玉秀留在这里,他担心白子慕不在状态,很容易被察觉,就找了理由让董玉秀陪他去拜访郎卡。
雷东川昨天说了金佛的事,虽然只模糊说了一下大概情况,还是让董玉秀忍不住有些担心。
她不知道白子慕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还发生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脸色都有些发白。
雷东川连忙安抚道:“姨,您别担心,小碗儿福气大,没事,就是扭伤了脚,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伤着骨头,就是一点皮外伤。”
董玉秀勉力点头,眉宇间依旧没松开。
雷东川岔开话题,道:“姨,您说咱们今天带的礼物够吗?我听说郎卡在城西也有铺子,别再买了他家的货,那可就热闹了。”他看了一眼董玉秀,“还有金佛那么重要的事,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姨,等会您多帮我说两句,这金佛贺爷爷盼了多少年了,要是能带回去,他老人家肯定高兴。”
董玉秀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干脆,只要一会不嫌我烦就好。”
雷东川:“怎么会,董姨您能帮忙,我求之不得呢!”
城西。
雷东川提了礼物去拜访,却扑了一个空,郎卡的手下告诉他,说他们老大外出访友,要明天才回来。
雷东川留下礼盒,心里庆幸。
一半是因为抬头看到郎卡的铺子里卖的货物,四周陈列着贵重香料、药材,他这次买的是金器,不会重样,面子上过得去;另一半是庆幸郎卡不在,来饮马城的一路上,他可是瞧见郎卡对董姨笑了好几次,雷东川疑心老男人心怀不轨,若非实在找不到外出的理由,他才不想带董姨过来。
放下礼盒之后,董玉秀忽然开口道:“东川,我记得车上还放了一想酸梨,也留下吧。”
雷东川疑惑,但还是听话的留下了水果。
郎卡的手下看到他搬了一箱酸梨过来,倒是挺惊讶,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雷东川问:“怎么了,看不上?”
对方摇头,站出一个汉话说的略微好一点的汉子出来,比划着对他道:“我们老大喜欢吃这个,尤其是现在的酸梨,酸……”连着说了好几个“酸”,对方词汇量匮乏,干脆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手势通用,雷东川看懂了,问道:“你们老大喜欢吃酸?”
对方立刻点头:“对!”
雷东川笑道:“巧了,我弟也喜欢吃,这还是昨儿特意去买的。”
*
城西,一家藏在街区小楼里的金器铺。
几个身穿藏袍的汉子守在外面,而郎卡则提了一个黑色的小皮箱,去楼上拜访故友。
这位老朋友的店铺很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工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些是内地少见的打造金器的独特工具。
郎卡把黑皮箱放下,打开给他看,一旁站着的年近半百的老头捏着胡须,带了几分疑惑道:“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跑一趟,如果是金器修补,你让人送来给,我这几天修好就是了——”
他话说到一半,郎卡的箱子打开,声音忽然顿住,像是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只顾着瞪眼了眼睛盯着皮箱里的东西痴痴地看。
黑色皮箱里用白色皮毛做了铺垫隔层,还有特定凹槽,尽可能保护里面的物品,打开皮箱之后即可一览全貌。
那是一尊大日如来金佛。
===第223节===
金器店老旧,房间里灯也不是很亮,但也正因为如此,金佛被取出来的时候,恍若从黑暗中浮现,周围金色光芒莹莹浮动,不知是用了何种工艺,竟然在法相庄严的佛身一周自成光晕。
大日如来肃穆沉静,微闭双目,手结法界定印,参透生死、荣辱、财富,一切。
如来端坐,辨一切。
流光照十方。
老金匠见了之后,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紧跟着虔诚拜了拜,他们当地本就信奉佛教,尤其看到这尊金佛更是满心虔诚。
郎卡道:“这尊金佛有些特别,它底部残缺了一部分,需要修补。”他说着把金佛递过去,老金匠还未起身,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遍之后,才小心翼翼接过来,刚才只顾着看金佛法相,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底部佛座,仔细看过之后才有些心痛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这么蠢的人,竟然舍得把这尊金佛锯成两截!”
老金匠心痛得厉害,双手捧着念诵了几句。
郎卡等他念诵完,情绪略平缓下来之后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弄的,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或许底座太沉不容易运输,分成了两份吧。”
老金匠:“那底座呢?”
郎卡摇头:“不在我这里。”
老金匠愣了下,低头看看捧着的金佛,又抬头问他:“你不是让我拼接修补,是让我重新打造一份底座?”
郎卡点头:“对,我认识一个小朋友,他和金佛有些渊源,我想修补好送给他。”既然是送出的东西,自然不能太过寒酸,给对方一份坏了的。
老金匠连连摇头,当即拒绝:“不行,不行,我修不好!”
第238章 何以渡我(1)
郎卡还想再谈,但老金匠不等他开口就一个劲儿摇头,还摆放端正了那尊金佛,认真拜了拜。
老金匠神色郑重道:“金器能打造成这般好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已经算是宝物了,不敢在宝物上随意造次。不如你去找找当初打造这件宝物的大师,请他老人家原样修复……”
郎卡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一位老人家?”
老金匠指了金佛上的几处痕迹,道:“看这里就能知道,这件东西至少少二三十年前打造的了,不是新的。”他手指触碰到断层的时候,又忍不住心痛,“这里锯断的痕迹是新的,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心!”
老金匠本就是虔诚信徒,拜过之后,把金佛依原样放回皮箱里去。
郎卡没办法,只能暂时收起来。
老金匠和郎卡认识多年,关系不错,他对金佛来历好奇,追问他道:“郎卡,这个你是怎么得来的?”
郎卡道:“外面的人带进来,也是碰巧得到。”
老金匠啧啧称奇:“这么金贵的宝物哪里有碰巧的,一定好多人都在抢。”
郎卡跟他大概讲了一下拿到金佛的事,从那两伙人携宝入藏到白子慕他们车祸无意中碰到,再到那伙笨贼冒冒失失跑进自己地盘,白子慕来见他之前做过调查,郎卡自然也查过对方。
老金匠听完之后,十分感慨,跟着点头道:“金佛跟他有缘分,应当是他的。”说完之后,又对郎卡口中的白子慕更好奇了,“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聪明的小朋友?”
“最近刚认识的。”郎卡道,“说起来确实有些缘分,他如今也在饮马城。”
老金匠知道这东西讲究缘分,强留不得,只能依依不舍地多看了两眼,叮嘱郎卡道:“如果以后这尊金佛修复好了,你跟那位小朋友说说,让我再去看看。”
“希望有机会吧。”
“肯定有的嘛,你都说了你们有缘分。”
老金匠留下郎卡喝酒,两个老朋友好长时间没见,一起聊了聊。
老金匠脾气古怪,没什么朋友,郎卡身边的人多,但能坐下来一起聊聊过去的屈指可数。
大概是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金佛,又喝了酒,老金匠的话比平时多,问起那个小朋友:“你来饮马城的路上,还救了他的家人?这可真是,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什么一线牵来着……?”
郎卡下意识想反驳,后来又想老金匠喝多了酒也听不进什么解释,只能言简意赅道:“这句话不能用在这里,那是对很重要的家人才能用的。”
老金匠喝得脸上红红的,咧嘴笑道:“有什么不一样嘛,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为别人着想,往年都要等到春天之后才来饮马城,这次为了小朋友,特意跑一趟,他对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他视线落在放金佛的皮箱上,叹道:“可惜我手艺不好,不敢修。”
老金匠自怨自艾,喝了酒的缘故,甚至还抽噎了两声,念叨着自己帮不上忙。
郎卡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不怪你。”
老金匠大声抽噎了一声,鼻头红红的,摆手道:“我也不是为你,只怪自己没用,帮不上金佛。”
郎卡失笑。
他觉得有点可惜,老金匠是他接触过手艺最好的人,如果他都不敢接这份修复的工作,那恐怕这里确实没有人能修补好。
思来想去,也只能把金佛原样交给白子慕他们。
老金匠听他讲一路和白子慕过来的时候发生的趣事,抬头看了他几次,忍不住嘿嘿笑着道:“郎卡,这可不像平时的你,你管教白子慕比我管儿子还多。”
郎卡:“他比你儿子聪明,等下次我带他来见你。”
老金匠:“……”
郎卡慢慢喝酒,过了片刻又摇头叹道:“不过太聪明了也不好,主意大,随他去吧,年纪小的人总会想飞去更多的地方,多在外面看看也好。”
老金匠哈哈笑道:“你这说的,真当儿子养啦?”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的孩子。”郎卡也笑了一声,仰头喝了酒。
老金匠给他倒酒,酒水斟满,笑容也慢慢收敛下去,沉声问道:“还在找吗?”
“嗯,在找。”
“以后,也还要找吗?”
“对。”
郎卡说的很简洁,老金匠却叹了一声。
他和郎卡认识是在十几年前。
当时他还是背着行囊赶路的手艺人,在江水边遇到了被冲上来的郎卡。那时候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伤,简直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勉强靠一口气支撑着,老金匠赶忙带他去治疗,藏地没有好的医疗条件,连药都不怎么充足,可这个汉子硬生生熬过来。
冬天之后,郎卡眼睛坏了一只,腿锯断了一截。
但人还活着。
他脸上都是疤痕,额骨碎裂凹陷一块,脖子喉咙那也有被树枝扎破的痕迹,险些横穿而过——就这样,他还是活下来了。
郎卡伤得极重,他在昏迷的时候,会喊一些听不清内容的话,说了很多,醒过来的时候勉强记下来一点,但是很快又反复发烧,记不清那些事,即便后面用纸笔记下来一些,字迹模糊,记得顺序混乱,颠三倒四。
老金匠同行的人嫌弃他,只有老金匠动了恻隐之心,留下来照顾他。
一直调养了近两年,郎卡才慢慢好转。
他的喉咙受了重伤,声音嘶哑,几乎是一点点重新学会了说话。
和过去有关的,只有被江水一同卷上来的破损衣物——已经只能用碎布料可以形容,模糊能看出是一件迷彩服,没有身份证件,有的也仅有迷彩服胸前缝着的姓名,残缺不全,勉强能辨认出一个“贺”字。
老金匠汉话说的不太好,更不认得汉字,只能用“喂”来喊他,而男人也不反驳,除了治疗伤口,就只是呆愣愣坐在病床上。
老金匠看得出他有心事,但也帮不上什么,直到有一天老金匠带他去医院的时候,郎卡颤抖着手写下了“贺朗”两个字。
老金匠很惊喜,问道:“你记起来了?”
郎卡摇头,依旧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道:“没有,我自己起的。”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怕自己连仅剩的这一点都忘记。
这是他衣服上留下来的姓,但是他没有印象。
也因为这一点线索,他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藏地人汉话说得不太流利,慢慢就喊成“郎卡”,他也没有反对,草原上就有了郎卡这一号人物。
……
老金匠跟他认识多年,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辛苦寻找,开口想劝,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要那么倔吗,要是实在找不到,也要想想自己,你找了多少年了?总不能一直找下去,你总有老了的那一天,到时候要后悔。”
郎卡抬头看他。
老金匠嘀咕:“说真话了人不高兴,拿棍子了狗不高兴。”
郎卡冷淡道:“你再说一遍。”
老金匠不怕他,梗着脖子道:“我说的又没有错,你前两年不是一直头疼吗,送去医院好几次,我在饮马城都听说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想那些就犯头疼病,总该也为自己考虑考虑。”
郎卡放下酒杯,有些不悦,起身要离开。
老金匠只能去送他,絮絮叨叨跟他说话:“你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你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敢这么跟你说话。郎卡,我知道你心里有一条河,但你要渡过去,才能好好活着啊……”
郎卡冷声道:“你喝醉了,我不跟你计较,但下次不要让我听到这些话。”
老金匠叹了一声,只能点头。
他送了郎卡去楼下,目送他上了车,等车子开走了才慢吞吞走回楼上去。
车上。
郎卡扶着额头,拧眉不语。
前面开车的人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老大,要不要吃止疼药?”
郎卡轻轻摇头,拒绝道:“不了。”
“可是医生说,你这病需要好好治疗,不能一好转就停下来……”
郎卡抬头看他,对方在后视镜里看到之后立刻噤声,不敢再劝。
郎卡回到住处之后,先把黑皮箱交给副手,让他妥善存放,紧跟着就看到房间桌上摆放着的一盘酸梨,有些惊讶:“现在就有酸梨了?”
副手道:“街上卖的不多,城东有一点,我本来还想去买,结果今天刚巧有人送了一些过来。”
郎卡拿起一枚,问道:“谁送来的?”
副手道:“就是老大你在路上救下的那个女人。”
郎卡顿了一下,追问道:“她自己来的?”
“那倒没有,身边跟着一个男人。”
“谁?”
“跟白子慕一块的那个,叫雷东川的。”
郎卡失笑:“那叫什么男人,还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副手不敢吭声,心里想的却是哪里有近一米九的“男孩”,而且长得凶神恶煞的,那双眼睛眯起来就不太像好人,坐下来双手搭在膝上,开口的时候比他瞧着都有气势,像是在第一把交椅上坐惯了的人。
郎卡慢慢吃了一个酸梨,吃过之后用清水漱口,换了衣衫入睡。
===第224节===
他来饮马城之后,睡得并不好。
今天晚上也是如此,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久违的往事。
那是他早年时频繁做过的梦,江水轰鸣,倒卷入口,他浑身浸透在夹着冰渣的江水中,苦苦求生。
就在他几乎已经绝望要放弃的时候,耳边模糊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他心里有念着的人,就凭空又多了几分力气,强撑着抱住了一根浮木。后来浮木也有几次险些抱不住,也不知是真的,还是他凭空想出来的,只觉得有双柔柔的手托住他的胳膊,让他抱紧最后的救命稻草,从江水中挣扎,也因为最后那一丝力气才让他活下来。
他梦到老金匠为他治疗伤口,在梦里他又变成了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面容可怖。
他认不出自己,也无法从别人口中问出自己是谁,甚至连生死间一直念着的那抹柔弱身影,也慢慢变成水雾,看不真切。
老金匠信佛,教化他万般皆苦,只可自渡。
可他偏不肯。
他心里有一条河,他自己不肯渡过去。
老金匠叹道:“你这是又何苦呢?”
郎卡面容俊朗,拧眉动作生疏僵硬,像是千疮百孔的灵魂顶着一个修补过的躯壳,他只有在梦里才能说出真正心里想说的话,沙哑着嗓音道:“我记得的,越来越少了,以前写下的那些,现在看到也想不起多少,我怕我忘了她们……”
他在异乡漂泊,忘了很多事。
刚开始的时候,他因为额骨受损,记忆出现了混乱,说话颠三倒四,大家都当他疯了。
他孤身一人,嘴里念叨着一切能记得住的话,断断续续说了很久,直到后来会用纸笔,他就都记下来,用尽一切办法在试图寻找亲人,也在寻找自己。
一旦有“看起来眼熟”的物品,他都会先买下来放好。
仔仔细细,收藏了许多,他试图在这里面寻找到关于自己、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
所幸他只是“疯”了,没有变傻,一点点赚钱,有些积攒之后,他开始接受治疗,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许多,活得像个人样了。他尽可能地修复自己的脸,也是想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到一点线索,但都无疾而终。
当年重伤之后,有许多后遗症,他刚开始接受治疗是为了找回以前的记忆。
但医生诊断之后,觉得他得了精神分裂,怀疑他那些混乱的记忆是他想象出来的,有一位医生甚至提出,如果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就需要把这些消灭,然后从头开始。
郎卡不愿意。
他宁可忍受脑中如鼓鸣一般的剧痛,宁可当一个疯子,也想留住这些他认为最宝贵的回忆。
恍惚间,又回到了刚开始踏入草原的时候,他和老金匠两个人一身藏袍,坐在炉子前烤火喝酒。
他把自己的心事,慢慢说给对方听,这是他在这片陌生草原上唯一的朋友。
老金匠和平时一样,喝得鼻头通红,听他倾诉苦恼,却听得哈哈大笑。
郎卡拧眉:“你笑什么?”
老金匠乐道:“笑你傻呀!你刚才说,你觉得他们很像你的家人,你既然觉得像,那一定是见过她,心里有了对比——”
郎卡心里有些疑惑,还未想明白,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有什么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梦里曾经无数次的感觉再次涌现出来,差一点就能看清她的脸,仓皇醒来,脑海里那一点人影犹如江水倒映的一轮明月,风吹涟漪,荡然无踪。
郎卡抬手搭在额前,闭眼不肯睁开。
在床铺上躺了许久,他还是起身披了衣服,去了外面。
天色将明未明,是阴冷雪天。
郎卡沿着门廊走着,最后随意坐在一处木廊前,他只是沉默坐着,眉宇间难得带了倦意。
他年纪大了,人生走了大半,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239章 何以渡我(2)
大约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个梦的关系,郎卡从早上开始就心事重重,在吃饭的时候都有些走神。
副手看出一些,小心询问他今天的日程。
郎卡放下汤匙,道:“把原定计划取消,今天先不出去了。”
副手答应一声,去准备了。
郎卡平时事务繁忙,即便是在家中也很少又能休息的时候,这些年置办下的产业分部极广,白子慕上次来看到的那些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还有一些地方的工厂和矿山也需要他安排示下。
副手拿了文件正准备送过去,就听到有人过来传话,说郎卡又要外出。
副手愣了下:“不是要留在这里,不出去了?现在天气不好,老大要去哪里?”
对方道:“说是要去敬山。”
副手了然,收好文件,带了司机过去。
跟随郎卡时间长的人都知道,郎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敬山。
当地人信奉神山,遇到总是会心怀敬畏地祭拜,郎卡来藏地多年,也是如此。
不过他心胸没有那么宽广,多年来,更多是为自己而求。
饮马城外。
天气看着还有些阴沉,即便是山顶也没好到哪里。
郎卡站在山顶经幡前,双手合十,只从山脚下走上来,这一路脑海中就有许多破碎的画面不停闪过,纷涌而来的记忆太过零碎,并不连贯,这让他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比起身体上的痛苦,那种记忆都变得模糊的感觉让他更是感到焦躁。
明明就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把那些琐碎的画面连起来,看清过去。
山顶的风吹过,四面八方系着的经幡猎猎作响,郎卡额前的头发也被吹乱,他闭着眼,依旧站在那。
有旅人经过,携带家眷系上新的经幡,还有年长的阿嬤在诵经,转经筒的声音和嘴中念诵着的古老苍凉声音混在一处,由风传递到更远处。藏人手里洒下的隆达也随风四散开来,他们在山顶虔诚许下心愿。
郎卡站在高处,也将手里的五色隆达纸片洒出,但却因为风向的关系围在他身边盘旋,并未飞远。
隆达飞舞,像是漫天卷起的粉色花瓣。
旅人一家站在远处不敢上前,拜了又拜,小孩子们却不知道这是多大的吉祥寓意,只觉得隆达飞得漂亮,带着快活地欢呼声往那边跑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盘旋不散的风马纸——
隆达为风马,可将心愿传达给神明。
郎卡看到向他跑来的孩子们,也看到后面慢慢走上山顶的熟悉身影,那是一个柔弱的女人,长发披肩,巴掌大的脸上戴着一副茶色眼镜,但不难看出她姣好的容貌,眉目温柔。
郎卡身上黑色藏袍吹得作响,良久之后,风散去,对方也走到他面前,他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她,半点不肯挪开。
董玉秀走近,从他肩上取下一片粉色隆达纸片,再抬头的时候,视线就和郎卡对上,她手指有些微微发抖,但并未移开视线,仔细地看过这张既陌生又总带给她熟悉感的面孔,认认真真,努力寻找。
郎卡听到她在喊自己,但耳中嗡鸣,听不清楚她说的话,即便如此还是在她靠近的时候毫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头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像是无数把锤子重重击打在后脑,甚至因痛楚而产生了眩晕感,踉跄着站不稳。
董玉秀扶着他的胳膊,他们离得近,郎卡听到她嘴里喊着的那个名字——白长淮。
这三个字像是照亮黑夜的闪电,将他与过去种种在一瞬间串联起来,无数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全都是她——有系着围裙烧菜做饭的她,嘴里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笑着说吃饭了;有穿着白色衬衫和他并肩坐在一处,局促着拍摄证件照的她,在摄影师让他们靠近一些的时候,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向他肩上靠拢,镜头定格下,是她甜甜的笑容;还有初为人母的她,紧张无措,每次抬头看过来要他拿主意的时候,眼里都不自觉含了雾气……
就像现在。
董玉秀鼻尖泛红,鼻梁上的眼镜已经在慌乱中碰落下来,含着泪光的样子让他想要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她的眼角,想安抚一句。
但也只是哑声回应她一句之后,昏昏沉沉,倒在草地上。
……
医院里。
郎卡的手下们和雷东川等在走廊上,人数虽多,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偶尔有护士过来的时候,众人尽可能避让出一条狭窄的道路,让对方通过。
副手表情最为焦灼,进进出出,用当地话跟医生低声交谈着什么。
饮马城的医院不大,走廊自然也狭小,雷东川学得快,大概能听懂他们说的几个最简单的词,重伤、危险一类的几次提起。
雷东川拧眉,但是很快又松开,他知道郎卡曾经受过很重的伤,但是看周围人的样子,却是从不避讳提起生死。
他本来今天一早带着董玉秀再次来拜访郎卡,想谈谈金佛的事,但是即便来得早了,也被告知郎卡外出。雷东川刚开始以为郎卡的手下在耍人玩儿,但是董玉秀脾气好,认真问过之后,知道郎卡是去敬山,就带着他一同找到山上去。
雷东川本来和董玉秀一同上山,但遇到郎卡的副手,跟他们在那里交谈几句,也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没成想郎卡竟然昏倒了。
郎卡躺在地上的时候,他那个副手脸色大变,带着七八个人呼啦啦就冲过去,要不是董玉秀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恐怕当场就要被他们给抓起来了。
雷东川跑得快,他想去护着董玉秀,但不成想董玉秀比郎卡那帮手下还要着急,催着他去找医院。
雷东川也没多想,他在这帮人里头身材最高大,二话不说背起郎卡就下山,上车之后一路冲到了医院。
如今郎卡还在病房里昏睡,身旁只有董玉秀一人。
副手也不放心,但他也分不开,郎卡昏迷的时候手里握着董玉秀的手腕,用了很大力气,一时半会分不开。
董玉秀就让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病床边陪着。
医生检查之后,一时没有查到什么,只能叮嘱让静养,等郎卡自己醒过来。
病房太小,又需要安静,其余众人只能等在走廊里。
雷东川抬头去看郎卡带来的人。
副手也抬眼看他。
沉默片刻之后,雷东川先开口道:“这次事情凑巧,我们昨天来拜访过一次,也没想到会在山上碰到郎卡生病,他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听你们说,好像是旧疾复发?”
副手常年在郎卡身边,会说一些汉话,不太流利地回复道:“是以前的一些伤。”
“很重吗?”
“嗯。”
雷东川跟他们干巴巴地聊了几句,也问不出什么,反倒是对方开始主动问他:“你门找郎卡,做生意?”
雷东川含糊道:“算是吧,谈些事。”
副手:“郎卡很会做生意,他心肠也好,往年来饮马城还会捐赠一些物资,给这里的人提供食物和帐篷,去年还送了好多牛羊。”他说了几句,又看向雷东川。
雷东川没听懂,有些迷茫,这话太硬,上下都没点衔接,听起来也不像是让他拍马屁的样子。
副手挠了挠头,他汉话说得一般,但好奇心半点不少:“里面那个,是你什么人?也是你妈妈?”
雷东川早就拿白子慕一家当自己家的人,对他道:“我们内地不分那么仔细,我喊她一声姨,算是我长辈,她的话我都听。”
对方点点头,又问:“你弟弟,为什么不姓雷,也不姓董?”
雷东川道:“他当然跟白家一个姓呀,我弟叫白子慕,他姓白。”
===第225节===
副手追问几句,被绕晕了。
雷东川摆摆手,道:“这事不怪你,主要是我们家情况特殊,比较复杂。”
副手跟着点头,他瞧瞧看了病房里一眼,看到那个明显比他们当地女人纤细许多的身影,带了些不赞成道:“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季节都不该让一个女人独自来饮马城,路上暴风雪太大,要是没遇上我们,很危险。”
雷东川道:“其实我姨不是第一次来了,她来这里找人。”
“找谁?”
“她丈夫。”
副手脸色憋的通红,过了好一会才认真道:“郎卡有失散的家人,他很重视他们。”
雷东川这回听懂了,他也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我们也有家里人啊,我董姨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人的,我弟你也瞧见了,那么大一个小伙子,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家自己有爹。”
副手一脸八卦,想问又不敢问,不止是他,连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吃瓜的表情。他们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一个大八卦,他们老大,大概可能是喜欢上别人的老婆了啊!
雷东川心里带了点火气,问道:“我听说郎卡先生资助了很多年轻人?有些收养久了,也和家人没什么两样吧,这次我们行程有些紧,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让他的家人来照顾的好,我们毕竟是外人,不太方便。”
副手强撑着镇定表情,点头道:“对。”
两边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互相提防,特别谨慎。
生怕对方误会,占自己便宜。
病房里。
郎卡慢慢苏醒,他眼睫剧烈颤抖,几次之后才奋力睁开,看到董玉秀的时候有些失焦,但很快定定看着她不放。这是他记忆里的那张脸,无数碎片重叠起来,是她没错。
董玉秀看到他醒过来,想要喊医生,但郎卡头痛欲裂,他以为董玉秀要走更是不肯松手,单手捂着额头要坐起来,哑声道:“等一下,等我一下,先别走……”
董玉秀忙去扶他,轻声道:“不走,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
郎卡坐起身,慢慢平息急喘。
董玉秀看了他片刻,带了一丝希冀小声喊他:“白大哥?”
郎卡没说话,但是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他头脑里很乱,只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放开这双手,尽可能压低声音,几乎是恳求道:“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我马上就能想起来,阿秀,我……我很多事记不清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你再喊我几声,行吗?”
董玉秀眼泪落下来,郎卡想伸手去给她擦,快碰到她面颊的时候又不敢,手足无措。
董玉秀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贴在那喊他名字,一声声,一遍遍,明明是很小的声音,却让郎卡眼眶泛红。
——小董同志,我叫白长淮,跨长江过淮水的那个‘长淮’。
——小董,我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喊我白大哥,以后我会照顾你。
——小董太生分了,我以后可以喊你‘阿秀’吗?
——阿秀,我想娶你,跟你成家……
……
董玉秀佩戴的眼镜早已摘下来,她刚才坐在这里守着郎卡的时候,就已经红肿了眼眶,镜片上起了雾气,她索性摘下,就这样认真看着男人。
郎卡慢慢凑近,额头跟她抵在一处,喊她阿秀。
董玉秀应了一声,眼泪先滚下来。
她等这一声,已经等了十几年。
病房里,两个人并肩坐着,手紧紧牵在一处低声说话,他们错过了太多年,有说不完的话。
“你的眼睛——”
“你的伤——”
郎卡想问她的眼睛,一开口和董玉秀撞到一处,看了对方片刻,郎卡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一个扭曲的微笑表情,但很快又僵住,他怕自己这张脸吓到眼前人。
第240章 团圆(1)
董玉秀伸出手,想要轻轻触碰他的脸。
郎卡下意识躲避,但只微微动了一下就僵硬在原地,柔软的手触碰到脸颊上的感觉很轻,但他却绷紧了身躯,怕她误会似的低声解释:“我脸上有疤,吓到你了吧?”
董玉秀含泪笑了一声,手放在他脸颊上:“不会,白大哥你以后不用躲我,我又看不清楚,这么朦朦胧胧的瞧着,看你和以前一样。”
郎卡脸上肌肉抽动,露出一个笑容,董玉秀也在笑,轻轻碰了碰他,像是这一小下就能把人碰疼了似的,很快又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天气冷,覆在她腮边的宽大手掌却是热乎乎的。
“我从那天遇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缘分,后来子慕来了,我眼睛好了一些,能看到人影之后就觉得更像了。”董玉秀满足叹道,“原来真的是你啊。”
郎卡坐在那,低头看着她道:“暴风雪的时候,我看到你,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想起妻子,但是他一直睡不安稳,总是会梦到一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又熟悉又陌生,他生性警觉,如果不是今天在山上忽然昏倒想起大半往事,他可能还会一直跟随观察着她们母子。
董玉秀眼里都是他,明明自己脸上都是泪水,却抬手轻轻给郎卡擦拭了一下,逗他道:“白大哥,你别哭了,我本来就容易掉眼泪,你这样我更心疼你。”
郎卡用拇指给她擦拭了眼角泪痕,以往淡漠的神色缓和下来,眼里都是温情。
两个人坐在那里说了一会话,忽然听到门口有响动。
郎卡抬头去看,董玉秀也微微侧身,就看到门口玻璃那有人影闪动,她这才想起雷东川还在外面。
外面有人敲门,规规矩矩敲了三下。
郎卡道:“进。”
外面的副手这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只站了一半身子在那,并不敢抬头看他们,问道:“老大,医生过来了。”
郎卡应了一声:“知道了。”
雷东川被郎卡那些手下挤在后面,这帮人力气也不小,雷东川挣了半天才挤到前面,喊了一声:“姨!姨,我在这!”
董玉秀抬头张望,想要起身,但是郎卡握着她的手,视线凝在她脸上很紧张。
郎卡道:“你陪着我。”
董玉秀听着这外强中干的语气,分外耳熟,白子慕小时候生病了也会小大人似的自己喝药,但前提是一定要她坐在一旁看着,那会儿小孩也是这样带着点紧张,奶声奶气要求她留下。
董玉秀笑着点点头,说好。
雷东川还想说话,刚好医生过来,董玉秀就起身让出一点位置给医生,自己走到门口,招手让雷东川过来。
雷东川过来之后,先看了她的手腕,瞧见力气大到留下指痕,有些心疼道:“姨,我车上带了药,我带你下去敷药。”
董玉秀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握着时间久了,留了点印子。东川,我刚好想跟你说车上的东西,后备箱里我放了一个急救的小药箱,里面有些药这里买不到,你帮我拿来,看看能不能用上。”
雷东川误会了,急道:“姨你跟我去楼下,咱们让医生瞧瞧,别再扭伤了手……”
董玉秀:“不是给我的,我想拿给他用。”
她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抬头看着的是病床上的男人,正在被医生例行检查的男人也在看她,或者说,从她离开病床边的那一刻,视线就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一直看过来。
雷东川哑然,他看看郎卡,又看看董玉秀,想问又不敢问。
董玉秀待他如亲人,并未瞒着,眼里带了笑意道:“东川,他是子慕的爸爸,先让医生检查,等一会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雷东川有点傻眼,他带董玉秀出来两天,怎么就给白子慕捡了一个爸爸回去?
董玉秀见他误会,连忙低声解释道:“是子慕的亲生父亲。”
几句话的功夫,郎卡那边已经检查好了,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听从医生的吩咐卧床休息,而是看着董玉秀的方向。
董玉秀注意到之后,就对雷东川道:“你先去帮我拿医药箱过来,我在这等你。”
雷东川一肚子疑惑,但长辈既然吩咐了,他也只能快步跑去拿了东西送来。
这次他再来的时候,走廊上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估计是郎卡吩咐过什么,其余人散去了。
雷东川走到病房门口,老远就看到郎卡在病床前站着,握紧了董玉秀的手腕像是在争执什么,他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赶过去。
郎卡走得很慢,额上有些冷汗,董玉秀不赞同道:“白大哥,刚才医生都说了,要你卧床静养,你先躺回去。”
“我能走。”
“你先听我的话呀。”
“……”
郎卡没有办法,被扶着慢慢坐下,躺回病床上,他的手依旧搭在董玉秀的手臂上,很自然地跟她牵在一处。
雷东川走近之后,就听到董玉秀在低声念叨他逞强,郎卡这样强势惯了的人,竟然认真听着,董玉秀说什么,他都点头说好。
雷东川这次是真傻眼了。
董姨认错人,这误会还好办,解释清楚就行了,但郎卡这是怎么回事?这言听计从的模样,跟他们之前见过的郎卡完全不同,要不是壳子一样,雷东川简直要以为换了一个人。
董玉秀抬头看过来,问道:“东川,药箱拿来了?”
雷东川愣了下,连忙把东西递过去:“拿来了,姨,都在这。”
董玉秀跟他说话的时候,郎卡也抬头看他,两个大男人一个在病床上躺着,一个在旁边站着,位置不同,但周身气质无二。
董玉秀拿了一些药出来,对他道:“这些是常备药,这些是止疼药,我刚才听医生说好像需要一些止疼药,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用上,等下你再问问医生。这些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这些年每次入藏来找人的时候,我都带上,就想着或许哪一天能用到呢……”
郎卡点头,声音温和道:“好。”
雷东川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看着郎卡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他几次想跟董玉秀说话,但都被郎卡半路截了话去,之前那个眼高于顶的大老板好像一下变了一副模样,眼里只有董玉秀,什么话题都要自己来跟董玉秀讲,跟护主的大型狼犬没什么分别。
雷东川见过他锋利的獠牙,自然不敢信他的无害,但看到董玉秀随心所欲笑着讲话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郎卡当真是白长淮?
董玉秀交代好药品之后,看过时间,打算先走。
郎卡立刻起身,毫不迟疑地想跟上。
董玉秀连忙按住他肩膀,道:“白大哥,你身体还没好,不能离开医院,你听医生的话啊,在医院住两天,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看你。”
郎卡问:“你去哪?”
董玉秀笑道:“当然是回去见子慕,他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
郎卡脸上表情放松一些,坚持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能走,而且我也想跟子慕说说话,他之前来我不知道,都没有跟他说什么——”
董玉秀摇头,坚持让他留下调养身体:“你现在身体最重要,别让我担心,子慕那边我要慢慢说,给我一点时间。”
郎卡想了想,道:“那好,你先去,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找你们。”
他听得清楚,孩子长大了,需要时间来接受他,刚好他也要准备一点东西。
===第226节===
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十几年,在家中、在各处都已为妻儿备下许多物品,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忽然手心冒汗,觉得什么都不够用,心里莫名紧张。
郎卡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坚持送到外面,看起来很是不舍。
雷东川留了个心眼,以照顾的名义留了个人在医院,以往都是他雷老大留下人手盯着对方,这回不同,留下的那个人被郎卡的手下围在那,三四个盯他一个。
留下的人努力挺直腰板,他好歹也是跟着雷老大一路打拼到现在的,绝不能露怯。
郎卡的手下们一身藏袍,双手抱胸,眼睛瞪大了看着他,两边人互相这么瞪眼看着,面面相觑,站在医院走廊上。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
雷东川开车,琢磨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开口道:“姨,凡事有很多种可能,就有的时候可能是凑巧了,这人看着像,但也要斟酌着再认一认……”
董玉秀笑道:“你觉得他和子慕不像,对不对?”
雷东川老实道:“听说郎卡以前重伤毁容,修复了几次,现在他变化太大,我说不好。”
董玉秀裹着棉服坐在一旁,嘴角轻轻扬起一点,眼角浮出浅浅笑纹:“我眼睛看不太清楚,反而觉得很像,他和子慕一样,都很会照顾人,也总是为别人想很多。”
雷东川没吭声。
他心想,郎卡前些天大马金刀坐在那,让手下按着多吉剃光胡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一点都没替多吉着想,人家小伙子现在还一边蓄胡须一边抹眼泪呢!
董玉秀又问:“你不觉得,他和子慕一样都很聪明吗?”
雷东川这次没话反驳,点头道:“那倒是。”
郎卡和白子慕加起来,俩人少说一万八千个心眼儿,往那坐得时间长了,都不怎么说人话——就说的那些,单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愣是听不懂。俩人一句话里能听出好几层意思,跟打哑谜似的,雷东川旁听都跟不上趟。
但仔细想想,这份儿谨慎和过人的聪明,还真是有些相似。
雷东川心里有了疑虑,再想起郎卡的时候,也不免觉得对方身上带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傍晚时分,回到驻地。
白子慕还没有回来,打问之后,才知道从他们走了就一直在档案室“帮忙”。
董玉秀一天大喜大悲,有些疲累,先回房间休息了,只留下雷东川在院子里等白子慕。
等了不一会,就看到白子慕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过来,他面色苍白,看着只是眼尾微微泛红,倒是跟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雷东川抬手想给他擦一下,白子慕还有些不好意思要躲。
雷东川道:“躲什么,又不是没瞧见你哭过。”
白子慕眼睫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看着湿漉漉的,他抿了下唇道:“我刚洗过脸。”
雷东川凑近闻了闻他身上,有香烛的味道,低声道:“你去那边了?”
白子慕垂眼,嗯了一声:“去给他上了香,这几天安排一下下葬的事,人找不到,总归还是有些物品留下,可以接回去入土为安。”他把文件袋用力握紧,眼眶发红,“我想先把那份工作证拿给妈妈先看一下。”
雷东川咽了一下,小声问道:“小碗儿,哥问你个事,你觉得郎卡……怎么样啊?”
白子慕沉浸在丧父的情绪里,一时有些没缓过来,过了一会才哑声道:“还行吧,过来的一路上他教了我很多,算是半个老师,不过我看他人很好说话,更像是朋友。”
“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们年纪差了那么多——”
“也有忘年交吧,说实话,我觉得郎卡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思想灵活,想法很多,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白子慕说完,微微拧眉道:“反正跟他打对手,没个三年五载,做不成什么事,哥,你别想跟他争了,他根基太深。”
雷东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他年纪大,也算是咱们的长辈对吧?”
白子慕不解:“你到底要说什么?”
雷东川头皮发麻,但硬撑着道:“就是,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提个醒,我跟董姨今天过去找郎卡,本来打算谈金佛的事儿,但是出了些意外,反正……反正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董姨眼睛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难免遇到一个有点相似的人,会有些想法,你一定要在旁边看清楚了,把把关。”他最后嘀咕一句,很小声,但白子慕还是听清楚了。
白子慕抬头看他,气得脸颊鼓起来:“给你找个爸爸!”
“你别急呀,我这不是去给你打探情报吗!”
“起开,我不跟你说了!”
白子慕推搡开他,去了董玉秀的房间,雷东川跟了几步,但也不敢再惹他,只能站在门外,贴着门缝竖着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
董玉秀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洗漱过,正坐在那梳理头发,镜子旁是她刚拔下来的白发,虽然只有几根,但在乌木桌面上还是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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