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晴的时候,我一边琢磨着排个新戏,一边跟在几个宫女身后走着。这些宫女装扮的很是讲究,穿红着绿,乍一看,倒不像是个普通宫女。再看妆容,个个弄粉调朱,好似那深闺里的娇俏人儿一般。其中有两个姑娘还梳有鬓角,耳上戴着坠子。我猜测,定是哪个妃嫔的心腹了。只见其中一个宫女手里提着空木桶,其余两人均空着手,有说有笑的似是去打水。
看着她们在嬉闹,不经意间想起茳蓠,大概有四五天没见着她了。
正走着,见那几个宫女来到井边儿,提着桶的宫女正要将木桶放入井内,突然便大叫了一声:
“啊!”
接着就是连滚带爬的往后退,木桶也被扔在一边。
另外两个宫女忙问:
“怎么了?”
“井里有…有死人!”
一个宫女将信将疑的慢慢挪到井边儿,探头一瞧,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另外一个看她这般,愣是不敢上前看了,纷纷大叫着从我身边跑过。
看着前方的井,我只觉得毛骨悚然。里面又是哪个短命的,自杀还是谋害?
本想转身走,可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一边鼓着勇气,一边小心翼翼的往井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当看清井里的人时,我惊得立在那里,很久没反应过来。只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为什么是她?
直到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我还是不敢相信。旁边早已站满了围观人,在这枯燥乏味的深宫,一有凑热闹的事情发生,那些个宫女太监总不会错过。我没在意四周议论纷纷的声音,心里只想着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这么犯糊涂。
一个穿着蓝衣衫的宫女,有些难过的对着身旁的宫女说道:
“记得前几天我送衣物去宁寿宫的时候,路过那边的院墙,就见巷口处一个女人在那里训着茳蓠什么。我没多想就赶着去送东西了,没想到就发生这种事了。”
我连忙问道:
“看清长相了吗?”
那宫女摇头:
“当时她背对着我,看不到正脸。不过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倒像是位福晋。”
难道是…十福晋?
人群后头,十爷不知何时就来了,默默的看着茳蓠的尸体。那紧紧攥着的簪子,异常显眼。十爷努力克制着情绪,想哭却又硬生生的忍住。此刻,没有谁比他更难过了。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茳蓠昔日的笑眼,闲时绣得的一双绣花鞋,上面的双蝶恋花纹样栩栩如生。我还夸赞,她的那双巧手,都快赶得上绣娘了。
她亲口告诉我,进宫的五年时光里,无数次想冲出那扇重重把守的宫门。她还说过,宫里头讲究多,不光是妃子要懂礼仪,当宫女的也同样。走路要规规矩矩的走,不许左右乱望。脸总是要笑吟吟地带着喜气,不许哭丧着脸;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说的话便不能说。挨训挨打,更是时常有。
我隐隐约约觉得,茳蓠的死一定与十福晋有关。或许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足以让一个本就没了尊严的奴才失去盼头。
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一根白色蜡烛,用蜡油粘在了桌面。空气中的凉风把烛苗吹得东摇西歪,忽忽悠悠。宫规严令,是不许烧纸钱的。
坐在桌前,看着晃动的烛苗,不免为她感到不值,人去了,连烧个纸钱的份儿都没有。
十爷到府上的时候,下人说福晋已经收拾了包裹去了八贝勒府,拦也拦不住。是恼羞成怒,还是做贼心虚,他要去问个明白。
马车才驶到府前,八爷府里的下人早候在门前,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上前迎道:
“贝勒爷已经在厅堂等您了。”
刚进厅堂,念卿瞧见他后,直接默不作声的往地上一跪。八爷和八福晋只坐着,也是不说话。
看这架势,显然已经知道了宫里的消息。
“十弟,你休了她吧。”
八爷忽然这般说道。
老十微微意外,本来满腔怒意,听了这话,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见八爷一改往日的温和模样,冷着脸皱着眉又继续说了起来:
“这才嫁过去几天,就惹出祸事了。身为嫡妻,仅因为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这一桩小事,便跑去宫里撒气,说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惹得人家无辜的宫女,投井自尽。这必须得休,不然怎么对得起十弟。”
这一番看似责怪念卿的话,实则句句打着十爷的脸。新婚之夜,让人家独守空房的是他,情寄旁人的也是他。只觉得羞愧无比,又有什么脸面,去休了人家。
此时,八福晋也附和开了口:
“所以我们就让她收拾东西回来了,还有什么颜面赖在那不走,咱们郭络罗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来人,去拿纸笔来。”
八福晋那边刚落了话,八爷就冲着外面候着的仆从吩咐着。十爷眼见动真格的了,这才知道急:
“八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仆人已经呈上了纸和笔,八爷示意道:
“十弟,请吧。”
还别说,这招果然有用,十爷不仅没有将计就计,反而立马服了软。只道是一刻也不敢逗留,上前拉起念卿,便是灰溜溜地走了……
人死不能复生,十爷不会傻到连正妻也休了。八爷料事如神,早已把十爷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这么做,不仅让念卿挽回了面子,也是给十爷一个提醒,可谓两全其美了。
我不知道十爷心中自此以后还有没有想起茳蓠,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身影早已消失殆尽。
宫里每个人也都在各司其职的忙碌着,至于那口井,也唯有那口井,我每次看到就会想起茳蓠,又不禁叹息,想来她与十爷之间的缘,不过弹指之间罢了。
戏里唱得总是那般美,可戏外人终归不是戏中人。
一个情字,可以让人哭,让人笑,也可以让人搭了性命。见了茳蓠的下场,我又想起师傅说过的话:
“一介戏子,理应薄情寡义。”
只才几岁的时候,听着师傅教导着师兄师姐,我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为什么戏子要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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