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琅白从没见过庄霁像这样的情绪爆发,就好像庄霁深深地厌恶着过去的“自己”,嫉妒得几乎要冒出火来,可是却只能低声恳求,让他停留得更久一点。
“你想要什么?”宿琅白眨眼,保持着抬头的姿势轻声道。
只要是他能够做到的,不管是怎样的要求,都可以实现。可是,他却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在这里,他可以沉溺于幻梦、庄霁或许也能短暂地心满意足,然而,在副本的终点,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无所有。
餐厅的门忽然被人敲打起来,咚咚咚,非常规律,却缺少了一种自然感。
回音响彻餐厅,庄霁的面色难看起来,松手放开宿琅白,从走廊处向外走去。
宿琅白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仅仅重新开始的第二个副本,就因为自身情绪的不可控,而被困在其中,对现状一无所知。
庄霁打开走廊通道上的白色铁门,一阵低声窃窃私语传来,听不清是谁的声音。
门被关上。庄霁又走回来了,面上的神情毫无变化。
“现在,用餐。你要记得,家务机器人会帮助你准备好用具,但是,今天第一次,由我来动手。”庄霁靠近宿琅白,温和地将他的双手铐在背部,一根细细的锁链连结着他脖子上的颈环,冰冰凉凉的却不硌人。
宿琅白呆呆愣愣地看着庄霁,被他给惊到了。
这么细的链子,他是要玩过家家吗?他一用力就能扯断,更不要说把他困在这所屋子内了。
庄霁满意地笑了笑,像是装作方才的一番争执根本不存在,坐在桌边,用叉子将桌面上的一盘葡萄,全都一颗一颗地喂给宿琅白。
然后是奶油蛋糕……
和一杯红茶,加二分之一牛奶和五块方糖……
他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有可能,这并不是他的早餐时间。
门又响起来,这次的敲击声更轻,几乎很难察觉,可是却若隐若现地、缠绕在耳边。
庄霁冷冷地瞥了一眼,低头抱起宿琅白,将他放回了大床之上,而后有些不放心地左右环视着,最终从衣架上撤下一块披风,崭新的纯黑色披风,将它盖在了宿琅白的脑袋上。
宿琅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非常困惑的样子,却没有做出任何挣扎。
庄霁隔着那层披风,脸上神情慢慢冷下来,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套房,将大门锁住。
可是,房间中有那么多金属器具、还有重物和钝器,对于关住一个恐怖游戏玩家,恐怕是远远不够。
庄霁大步行走在高塔顶层,视线扫过走廊上,基地工作人员正用没有焦距的目光,黏黏糊糊地望向这边。
这样的npc其实有很多,甚至于这座基地中,每一个管道边,都可能藏着他们的身影。可因为他们过于隐形,轻易难以发现。
当初那场射击游戏结束后,所有人的神经连结都随着背心的脱落,而被切断。但死于操作舱中的玩家人数,却一直都是个谜。
由于以下规则:
“规则4:不许私语。”
“规则7:未经允许,不得书写。”
“规则8:未经允许,不得注视其他队员面容。”
“规则9:未经允许,不得触碰他人随身物品。”
所有的玩家之间,都无法得知对方的准确身份和位置。死亡的玩家只会默默消失,而就算玩家本身被替换……他们也对此一无所知。
当奖励与惩罚播报出来后,一直潜伏于暗处的npc们从小门中进入,将训练场中所有失去行动能力的玩家和尸体运出,安置到了医务所和停尸房。
而玩家只能默默在舱中等待着一切结束。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
在此期间,按照流程,宿琅白将会被放置于医务所,自生自灭。而每缺席训练一天,会消耗20点数,现在,他只有35点了。
然而,所有npc都不知道的是,宿琅白却没有出现在医务室,而是被庄霁以某种方式,替换到了高塔顶层的套房之中。
……
卧房之中,宿琅白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没有一点声响,才试探着挣扎了一下。
他不明白庄霁究竟为何要隐瞒副本的真相,如果庄霁想要自己的陪伴,那无论是什么种类的陪伴,都不会有问题。可是,庄霁的行为方式,就好像,他很害怕自己在走出房间之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就好像,那件不可控的事情,已经确实发生了。
黑色的斗篷让他有些闷热,宿琅白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优雅一些,像条离了水的人鱼一般扑腾着翻身,将斗篷从头顶翻落。
掀开斗篷,他就看到,在极近的距离下,一双浑浊的绿眼神正盯着自己。那人的脸部平凡到没有特征,是个让人回忆不起来的面容,可那种呆滞麻木的眼神,却让人背后一凉。
宿琅白猛地后退,撞上了床板,想要发声,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他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盯着看到了现在?为什么刚才根本没有听见声音?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庄霁的房间啊,为什么会有陌生人随意进出?
那个人穿着灰扑扑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好像是某种制服,但标签被磨损得看不清了。
就像一尊雕像一般,那人俯身继续盯着宿琅白,而后忽然,缓缓地开始张口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鲜红的口腔被暴露在外,有种不和谐感,仿佛生物与无机质材料的混合。
宿琅白几乎顾不上衣着得体与否,迅速地拉扯着手铐上的锁链,脖子微微被扯红了一条,而伴随着金属的爆裂声,他从墙面一侧的雕塑手中,取来一柄西洋剑,猛地向前刺去。
一击刺空,那个人就仿佛不存在一般,忽然消失了身影,又在两米之外的地面上出现,站得笔直,微微侧过头,开口道:“你逃跑了。但逃不了多久,对不对?”
宿琅白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时刻注意着对方的移动方式,想要找出破绽。
“但他藏不了你多久的。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已经晚了,现在,是回家的时间了。”那个人平静道。
下一刻,宿琅白的脚下出现了一个纯白的圆,将他所有的移动范围都笼罩了进去,而后卧房之内,他的身影凭空消失了。
西洋剑掉落于地,那间黑斗篷,却被圆形一起吸引进去,一并消失无踪。
那个人呵呵笑了起来,扭过头,一步步僵硬地离开了。
套房之内,空无一人。
……
庄霁坐在指挥室内,从监视屏中观看着地下隧道的情形。
他故意将宿琅白单独留在房间中,就是为了观察宿琅白的应对。套房与指挥室,是没有监控器的区域,如果宿琅白确实是伪装失忆,那一定会从套房中破门而出,搜遍整栋高塔。
他相信以宿琅白的能力,不可能被npc们发现。
当务之急,是在宿琅白不在其他队友身边的时候,给那些队员们的“计划”,更多的发展空间。
地下隧道中,除去老旧的训练场外,其他地方都密密麻麻地,装有摄像头和自动枪·械。
原本的七十二人,已经只剩下了战力较强的四十余人,而他们之中,又不乏隐藏着极其强力的技能,却隔岸观火的高级玩家。
然而,三天的训练结束,如今的时间点,是第三天的夜晚。沉默不语行进的玩家们,在第五次路过年久失修的地下训练场遗迹后,终于一致缓缓停下了脚步,空气中弥漫着绷紧到极致的气氛。
仅仅是三天,人数折损就如此之多,这让其余侥幸活下来的玩家,开始后悔、开始思考着,是否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因为一次的袭击失败,而彻底放弃了反抗,是否是自寻死路。
“你们有没有察觉到,那位叫宿琅白的玩家,从第一天游戏胜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终于,有人首先打破了规则,开口说话。
众人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他们也早就观察过环境,在训练场遗迹之中,是不存在摄像头的。
“这太明显了,他是’指挥官’的人。”另一位玩家冷笑道。
其余人面露动摇的神色,缓缓抬头看着四周的人,仿佛在确认着,自己周围没有内鬼的存在。
“‘指挥官’也只是拥有异能的人类,如果将副本boss当作不可企及的敌人,那我们也不用闯副本了,”第一个开口的人继续道,“副本boss也需要将手下混入我们之间,才能控制我们的思想、令我们惧怕。那么,如果我们没有被洗脑呢?”
“但你无法确认,我们之中没有第二个内鬼。”某人忽然道。
“呵,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做出行动的时候,这些内鬼是否有能力控制住我们。大家应该没有彻底暴露技能,对不对?这些’假人’想要动手,也得看看它们有没有实力。”那人回答道。
人群之中,也有对他的话露出些微不满之人,但他们又根本没有理由,说宿琅白现在依旧是玩家阵营的人。如果当初,他失踪了那么久,仅仅是因为巧合,那如今他大咧咧地出现在人前,那才是真正的古怪。
庄霁知道那些训练场,没有摄像头。但这不代表,他无法对那些场地动手脚。摄像头、枪·械、手环与点数,这些全是副本基地之中,从一开始就属于系统规则的部分。
然而,他却可以通过改造废弃的场地,诱导玩家们去做他所不能做的事——比如说,只有玩家能进入“白墙”之内、只有玩家能对系统规则做出破坏。
破坏规则所付出的代价,庄霁可以延缓它们的执行时限,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加之于他自身,也就可以了。
如果他安插进白墙之内的那个玩家,能够更快地找出系统在此处的心脏,那么,大概一切都来得及。
忽然,庄霁手边的黑色匣子中,画面开始闪烁起来,表明另一侧的那只手电筒,传来了激烈的情绪波动。
他心中一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预感,让他有种难以描述的恐惧。
庄霁拿起匣子,将画面放大,在那正中央,站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仰起头,警觉地望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却没有发现窥视者。
他只是轻轻一笑,似乎在安慰着自己的多心,而后扭头与另一名玩家一同走了。
庄霁仿佛忽然被人闷声痛击了胸口,茫然地看着画面之中,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地方。
他又要走了吗?
那个地方,庄霁无法触及、永远也、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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