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到底如何?”
孟辉坐下诊脉不到一刻,隋衡已经难掩心焦,重复问了三遍。
江蕴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冷静。
隋衡如何能冷静,这位神医没到时,他日盼夜盼,恨不能插翅飞到暮云关去把人绑来,如今人真到了,他仿佛等待医官宣判的病人一般,非但没能缓解些许紧张情绪,反而更加忐忑难安了。
因孟辉不同旁人。孟辉太了解江蕴的身体情况了,孟辉诊断出的结果,几乎不可能出差错。江蕴旧疾未愈,隋衡十分担忧,这种情况下突然有孕,会对江蕴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孟辉诊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方撤回手。
寒冬腊月的天,隋衡硬是被他这异样长的诊脉时间逼出了一背冷汗。
“如何?”
隋衡再度紧问。
江蕴也抬眸望去。
孟辉在两位太子目光注视下,笑道:“放心,胎息虽然弱了些,但还算康健,只是,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隋衡心还没成功落下,就再度悬起。
“月份有些奇怪。”
“若草民判断不错,这胎儿,至少有五个月大了。”
隋衡和江蕴同时一怔。
隋衡就算在这方面没有多少经验,也立刻明白,五个月大的胎儿,按道理应当很显怀了,可江蕴除了有一些孕期反应,身形上根本没有多少变化。虽说男子有孕原本就和女子有些差别,可这差别未免太大了些。
“但也未必就是坏事。”
孟辉笑了下,几乎是带着无奈的语气道:“这个小家伙,多半也躲进了吉祥蛋里。而且,躲得很深。”
“殿下这回服食的吉祥蛋,乃雌鹤吸收了雄鹤精元后所诞,进入人体后,产生的元丹威力要要更强大一些。”
“这小家伙,多半是被包裹在了元丹里。”
隋衡专门准备了一间上等客房,请孟辉在府中住下。
待孟辉回房休息,隋衡方惊疑不定的望着江蕴腰腹处:“那位孟神医的意思是,你这回,怀了一个圆球?”
江蕴瞪他一眼。
“你才怀了个球。”
“咳,孤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如何,今日有反应么?”
江蕴点头:“一早就动了好几次。”
“真的?”
“嗯。”
江蕴让他闭上眼,依旧如之前一般,引着隋衡的手,让他摸。
隋衡掌心在玉带表面停留片刻,不多时,果然感受到两下明显跳动,比之前的都要强而有力。但小家伙依旧很腼腆,动了两下之后,就缩回去了。
“你先坐着,孤先去膳房给你煮碗面去。”
这几日,江蕴胃口不佳,只能吃得下隋衡做的臊子面,尤其是那一口酸汤。
这门手艺,原本是隋衡在军中时,跟着一个火头营的老兵学的,无论肉臊子的炒制还是汤料的配制都极有窍门和讲究,连徐桥等青狼营中老人尝过一次之后,都念念不忘。但隋衡贵为太子,只有心情特别好人特别闲的时候,才会屈尊碰一碰灶火,众人就算再馋,也不敢让太子殿下亲自下厨给他们做,只能忍着。回到隋都以后,隋衡也的确鲜少自己做吃食,没想到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江蕴胃口小,隋衡每回都只精心做一小碗。
但纵使如此,江蕴也只吃了小半碗,把汤喝完,就吃不下了。
隋衡就主动揽过来,把剩下的面吃了。
江蕴坐在对面,眼睛轻弯,看着他吃,并拿起勺子,贴心地给他添了些辣椒油和醋。
宫人们都已习惯这样的场景,私下里都在感叹,他们太子殿下,只是世上顶好的郎君了,试问世上有几个男子,能不嫌弃另一半沾过的吃食,还甘之如饴的。虽然世上也没几个江国太子这般风雅毓秀的小郎君,让人一见难忘。
“我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你了?下次你只做半碗好了。”
江蕴道。
隋衡握着银箸,吃了一大口面,摇头。
“那怎么成,万一下回你胃口好,不够吃怎么办。”
这话直白,却让人心里暖呼呼的。
江蕴感觉近来自己都被养得懒了许多,看隋衡片刻功夫就将剩下的面一扫而光,不由想起两人刚认识那会儿,这人也是这样,非要霸道得给他定规矩,逼他按时吃饭,还把他剩下的粥都喝光。
他那时就想,世上怎会有这么不讲究的太子。
如今,竟已经习惯他做这样的事。
“看什么?孤就这般好看?”
隋衡搁下筷子,挑眉问。
江蕴一笑,从怀中掏出块帕子,给他擦掉嘴角沾的汤汁。
“是啊,殿下风流倜傥,勇猛无双,任谁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隋衡忍不住趁机握住江蕴的手,久久不舍得松开。
即使成婚已经大半年过去,看着他近在咫尺、言笑晏晏的模样,他仍会忍不住生出些类似庆幸与后怕的情绪。
江蕴的食量和这种特殊时期的“挑食”,隋衡是看在眼里的。
他真是无法想象,之前在暮云关,怀上一个小崽子时,他是如何吃饭,如何照顾自己的。又是如何瞒着那么多谋士和将领,生下了小崽子。
隋衡特意找孟辉打听了一番,从孟辉处得知,江蕴那时的确不怎么好好吃饭,基本靠鹿角汤喂饱肚子里的小崽子。
可汤水毕竟是汤水,就算营养再丰盛,也根本满足不了胃对于食物的原始需求。
“闲暇时做什么?”
孟辉卷着袖口,研磨着药草,想了想,道:“那时候太子殿下不想将有孕之事泄露出去,直接借着臂伤的缘由,养了大半年伤,几乎是闭门不出的状态,只有夜里人少时,会独自到江边待上会儿。”
“江边?”
“对。”
隋衡沉默了下。
暮云关的江边能看到什么,自然是北边了。
隋衡几乎能想象,夜幕下,江蕴一袭青衫,展袖而坐,面朝北边,乌眸纯净平静的样子。
一想到江蕴曾经抱有让他和小崽子永不相认的想法,隋衡心里就依旧控制不住的难受。
隋衡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焦虑的根源。于是闲暇时间,隋衡最常去的地方从太医院变成了孟辉房间。一为将旧日情形全部打探清楚,二为多了解一些照顾孕期中人的常识。
孟辉这回有备而来,不仅带了大量食补药补之物,还调整了紫龙骨膏药的药方,将其中对胎儿不利的药材去掉,替换成药性相近、相对温和一些的。
纵如此,隋衡的许多问题,仍让这位神医答不上来。
“对哪些花粉过敏?”
孟辉不明白这位太子殿下从哪儿听说的接触到不良花粉,可能直接让人毙命的可怖传闻,道:“殿下所言花粉,多半是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寻常人是很难接触到的,再则,普通过敏,是不至于致命的,只要及时用药,便可平安无虞。大部分轻度过敏,甚至可以自愈。殿下的心情,草民可以理解,但殿下也不用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孟辉同时恍然大悟,难怪自打住进这太子府,他就觉得整个院子绿油油的,只有一些耐寒的松柏之类的树,从未见过一个花骨朵。原来都是这位殿下自己吓唬自己的缘故。
转眼到除夕,小江诺的生辰。
隋帝和颜皇后特意在宫里办个一个隆重的生辰宴,为心爱的小皇孙庆生,规格比之前给小郡王隋璋办的那场还要隆重。
隋帝还当场决定,开春后,让两个乖孙孙一道开蒙。
兰贵妃这时笑盈盈站起,道:“陛下,既如此,妾也有一个想法。”
隋帝心情好,让她说。
颜皇后坐在一边,则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兰贵妃道:“既然是两位皇孙一道开蒙,这太傅人选,必然要慎之又慎,妾以为……”
兰贵妃话未说完,一道声音就强势插了进来:“这太傅人选,孤也有一个想法。”
隋衡站了起来,道:“父皇,儿臣以为,挑选太傅,不一定拘泥于朝中官员,一些闻名在外的民间大儒,亦可聘请。”
兰贵妃脸色一变。
自古以来,这皇子皇孙开蒙后挑选太傅,都是头等大事,因太傅二字,不仅是一个简单职位,更可能是皇子皇孙们未来在朝中的助力,从民间挑选一个乡野村夫给她的璋儿当太傅,日后能帮到璋儿什么?!
可隋衡气场太强,兰贵妃纵然再不满,也不敢直接当面驳隋衡的话。
兰贵妃期待的望向隋帝。
隋帝果然迟疑道:“太子想法是不错,可皇子皇孙的开蒙并非小事,两位皇孙年纪还小,从民间请,会不会太草率了?”
隋衡笑道:“正因这两个小崽子年纪小,才更应该从民间请,开蒙最重要的是定心性,学知识,民间大儒们不在朝堂,反而能摒除杂念,专注于传道授业。况且,儿臣麾下谋士,人才济济,起初皆从民间而来,如今不也都成为我大隋肱股之臣么。”
隋帝点头。
“那就依太子所言。”
“只是这人选,务必要慎重择之。”
兰贵妃急道:“陛下,璋儿开蒙这等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隋帝淡淡道:“贵妃,你僭越了。”
兰贵妃顿时不敢再多言,唯唯坐下。
宫宴结束,天空飘起鹅毛大雪,颜皇后直接留了小江诺在宫里住,隋衡独自返回太子府。
室内薰暖如春,江蕴正坐在案后写东西。
隋衡猜到,应该是给江帝的新年贺表,所以坐在一边,等江蕴写完后,才用氅衣把人一裹,道:“孤带你去外面看雪去。”
隋衡直接背着江蕴出了门。
嵇安见状,忙要近前撑伞,被隋衡拒绝。
隋衡道:“我们就在府里随便转转。”
两人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江蕴伏在隋衡肩上,眯眼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轻轻一笑。
隋衡则讲了讲宫宴的情况,道:“你可真是料事如神,那兰妃,果然把主意打到了你师父,咱们那位左相头上。”
江蕴道:“也不算我料到的,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之前师父送给我的那套孤本,是兰氏借清谈会学子之手,送到左相府的。小郡王开春就要启蒙,兰氏此举,目的昭然若揭。”
隋衡便问:“你说得那位神秘的民间大儒,又是指的谁?”
江蕴卖了个官司,道:“等明日,我带你亲眼去看看。”
近来,江蕴已经有了显怀的迹象,隋衡几乎都不舍得他落地行走,闻言,道:“你直接说个地方,孤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这隋都城,还能有孤找不到的地方?”
江蕴摇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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