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可萱立于小镇最高处的屋顶上，身上浅蓝色的护士服在浓厚的夜里月色一样显眼，白天藏在护士帽里的头发全部披散下来，发丝在风中飘飘扬扬。
她抬手将乱飞的头发勾到耳后，眼下划痕已经张开，那里赫然长着一对锐利的鹰眼。
她屈指置于唇边，长哨响彻小镇。
不管是埋头狂奔的陈启还是藏在暗处的顾苗两人，亦或是仍在和镇民周旋的高桥乔，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四顾，夜空万里无云，镇民们毫无反应，好似只是他们听错了一般。
唯一对这哨声有所反应的只有那几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他们动作机械又僵硬，爬到一半接二连三从伤口处膨胀出一个个脑袋那么大的肉血球，像心脏一样跳动着，又像熟透的葡萄一样紧挨在一起。
最先爬起来的尸体已经彻底没了脑袋，它顶着脖子上相互吞噬的肉瘤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茫然自己下一步的动作，直到顺利存活的肉瘤获取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它终于迈开僵硬的脚步，走向另外一副仍在“内耗”的尸体。
高桥乔好不容易甩掉镇民，转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她早在和镇民的周旋中偏离了原本街道，并不知道这些尸体都是怎么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一秒判断出面前的情况。
这些你来我往啃噬对方的怪物，就是已经进入异化后期的感染者。
这里为什么会有感染者，它们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异化到这一步在此刻全都不在高桥乔的考虑范围内。
她迅速扣下扳机，砰砰两声枪响，碎肉四溅，一直占据着优势的大肉瘤炸成一朵血花。
这场感染者之间的养分汲取被她中断，她并没有因此停下，对着地上另外那个肉瘤瘪了大半的感染者又是一枪——
“是‘守护神之子’！他们被守护神选中了！”
“她杀了‘守护神之子’！”
“杀了她！保护守护神！保护拉撒路！”
落后的镇民恰好在她开枪的那一刻追过来，又扑又抢，直接撞歪了她的手，导致一枪打歪，只轰到对方半个肉瘤。
感染者跑得飞快，尚未完全断掉的血肉像辫子一样随着它扭曲的跑姿在空中晃荡，场面极其悚然。
这个感染者脑袋尚在，以一个正常人做不到的角度搭在肩头，双眼呆滞但鼻翼煽动，抛下高桥乔和镇民后寻着血味钻进了小巷中。
它在漆黑的小巷里四处嗅闻，和迎面而来的另外一个感染者狭路相逢。
它在对方身上闻到了那股一直吸引着它的味道。
另一边，顾边和苗淼在彻底摆脱镇民后准备原路绕回，和高桥乔汇合后再去救陈启。
“小启哥没事吧？”苗淼频频后望，实在担心独自引开镇民的陈启。
顾边虽然同样担心，但仍轻声安抚她：“没事的。”
两人避开光亮，路过某处小道时突然听见“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顾边把苗淼护在身后，警惕地向小道内望去。
一团黑影蹲在那里吃得正欢，而后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身向两人走来。
随着它的走近，两人清楚看到它身上的肉瘤爆开，血水和粘液的混合物炸得到处都是，水腥味扑面而来仿佛进入了什么水产世界。
“小淼快跑，是异种！”
同一时间，陈启被镇民追到了中心街道上，后背抵墙，退无可退，镇民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你们把守护神之子抓到哪里去了？！”
陈启早就被揍过一顿，顶着满脸的伤都快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贴着墙谨慎移动，转了半天后他发现没有任何一个镇民敢攻上前，疑惑转头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并不是墙……而且一座高耸的雕像，夜色替雕像穿上一身黑袍，袍檐紧盖住雕像的脸，全身没有任何一点皮肤裸露在外。
它仅仅是静静地矗立在此，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但它垂首的姿势又带着一种与它形象相比略显诡异的怜悯。
“快看！是‘神使’！”突然有人指着天空发出欢呼，一根羽毛摇曳着从陈启眼前落下，他抬头时只捕捉到一个远在天边的背影，并且很快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
再回头，所有镇民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对着那根飘落在地的羽毛单膝跪地，双手指尖交叉置于低垂的额前，态度虔诚气氛祥和，全完不见上一刻的疯狂。
陈启仰头看着身后的雕像，想起曾经在基地训练时听到的关于救世主的传闻，听说在全球现存的人类中，至少有五分之一都是他的信徒，而那些被世界政府列为救世主势力的核心干部，在信徒们口中有着另外一个伟大的称呼——神使。
他曾经以为，这位世界政府的头号通缉犯，离他们这种c级后勤小队很远很远。
[哦，他想成神。]
水里，萧予舟被几条透明的发光的触手环抱着，他虽然不能动作却可以呼吸，甚至可以透过触手看清河底发黑的藻类，它们蛰伏在漆黑的水底看似毫无生气随着水波摆动，实则早已密谋将猎物围剿。
不过根本不等它们有所动作，小异种同样在水中飘荡的数根触须已经率先出击，每一根细小的触须上都带着剧毒，成片的藻类被她绞杀。
她单方面碾压低级藻类异种，虽然搞得水底乌烟瘴气，但萧予舟仍能泰然处之，他丝毫没被影响，将从她那里得来的信息简单总结。
小异种名叫小小，她发着光的透明裙边往后一推，长须状触手坠在身后，带着萧予舟漂浮出去数米远。
“不，”她否定了萧予舟的结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目的，是世界政府强加给救世主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我们只是想创造一个……”小小那双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在体内各处游走，最后凌空和萧予舟对视，“没有‘低等生物’的全新世界。”
[低等生物……人类？]
“对呀，就是你们人类！你们脆弱无能，既不能像我一样在水里呼吸，也不能像可萱姐姐那样在天上飞，在我们面前又不堪一击什么都做不了，优胜劣汰不就是自然进化的规律吗。”
在异种面前，人类确实称不上强大。
“我们才是世界的主宰。”她笑嘻嘻说完，两枚眼球一碰，星星点点的光斑散开，在她透明的体内四处游走，时聚时散，显然心情很好。
[那完美种呢？]萧予舟问，野兽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在高级异种眼里低级异种不也一样属于低等生物的范畴吗。
就像她对那些藻类嗤之以鼻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小的思维也只有幼童水平，她所转述的这套理论和他们所在做的事情之间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最简单的就是以现在异种和人类之间的强弱差距，它们明明可以轻易将人类赶尽杀绝，来达到目的。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吸引信徒，“守护神”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要最重要的，救世主的完美种研究。
[如果不是对于你们不满意，他为什么还要研究完美种？]萧予舟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等完美种研究成功之后，是不是就要批量生产了，那到时候你们这些‘劣质品’又该怎么处理？]
和她沟通的过程中，萧予舟发现除开异种这个身份，她其实就是个对别人没什么防备的小孩子，不然也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他。
而萧予舟提出的问题也确实是她从未思考，或者身边的人从未提及过的。
她愣了愣，天真答道：“我不知道耶。”
说话间已经到了目的地，萧予舟被送到岸上，所有触手都从他身上撤走，一阵水声后，一头粉发的小异种站在他身边，两人四周水渍深深。
小小忙着整理自己，没空搭理躺在地上的萧予舟。
正面视角看起来层层叠叠的裙摆，从下往上又是另外一番奇特景色，触手和触须挤在一起，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
腿自然也不是腿，而是两条需要整理出合适长度的触手。
看了两眼后萧予舟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身后的建筑上，还没进去他就已经在思考之后应该怎么脱身了。
建筑大门是自动的，合上之后严丝合缝一点痕迹都没有，应该有特定的触发机关，但仅是一眼萧予舟还没摸透。
内部空旷冷清，光滑的墙面和地板甚至还反射着人影，脚步声回响在室内格外清晰，也没什么遮挡物，就逃跑而言很容易被发现。
小小直接带萧予舟搭乘了前往4楼的电梯，老实说萧予舟还是第一次坐这玩意儿，还挺新鲜。
楼上下的格局都是一样的，大厅两边是两条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间，和隔离区有点类似，但房间没有隔离区那么密集。
小异种领着他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实验室，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工作台旁边，背影单薄，看起来很瘦。
“爸爸，我回来了。”小小开开心心打招呼，对方在忙着什么，闻言也没回头，只是带着笑应了一声，“小小回来啦。”
萧予舟走到屋里的实验台旁，主动躺了上去，他的视线局限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只能根据声音来判断屋里的情况。
他听见小小在屋里跑来跑去，人影偶尔从他眼角闪过：“可萱姐姐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程可萱的声音便插入：“博士，检测结果如何？”
“姐姐！”大概是小异种飞扑进了程可萱怀里，紧接着是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悬在萧予舟头顶，发丝扫到了他脸上。
那一瞬间萧予舟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张长着四只眼睛的诡异面孔上，而是恍然程可萱那双宽得过分的袖子里，原来装着一对翅膀。
那双人眼和鹰眼里都带着□□裸的欲/望：“又见面了。”
她舔舔嘴唇，克制地和萧予舟拉开距离，转身离开。
小小趴在实验台上，双手垫着下巴，悄悄和萧予舟咬耳朵：“可萱姐姐受不了了。”
如果说小小这句话只是让萧予舟有了一个猜测的话，在他听完程可萱和那位博士的对话后，他就明白了。
博士将一份报告递给程可萱，嘴里问着：“观察区的异动停止了？”
“当然没有，只是因为你们人类感知系统太迟钝，仅仅只隔了一层楼但是动静变小你就捕捉不到了。”程可萱的调笑中带着一丝对人类这种没用生物的蔑视。
没错，人类感知系统的局限，萧予舟深有体会。
但他此时躺在实验台上却发现，在身体无法动弹只有五感还在的情况下，如果他可以弱化其他感官，那么听觉就会变得更加灵敏，顺着实验台往下延伸，可以捕捉到一些细微动静。
类似于指甲划过墙面尖锐刺耳的声响，或者不知道什么东西痛苦难耐的呻/吟，亦或是狂躁的喘气。
[这都是些什么？]
萧予舟突然发现自己的听力范围较之前相比更远了。
但使用的条件是他需要集中注意力，一旦他分神，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观察区的实验体。”小小轻声解释。
萧予舟视线往下，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异种从刚才过来就再没离开，原来是背着实验室里的两个大人在偷偷喝他的血。
小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她爸爸脾气应该还不错，并没有因为程可萱蔑视的语气而生气，反而赞同道：“当然，我只是个普通人。”
“才不是普通人。”小小瘪瘪嘴，“我爸爸也是‘神使’。”
“他也是普通人。”男人的话听起来有些失望。
“虽然就从血液检测上来看，他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两人谈论的主角必然是萧予舟，程可萱说，“但博士你应该还没去观察区看过吧，你知道他的血可以促进低级种进化吗？”
男人诧异道：“你去看了？”
“没有，但我在镇上见识过了。”程可萱重新回到实验台，她凑近观察着萧予舟，又举着一边翅膀谨慎地挡住鼻尖，好似这样就能减少他身上那股淡淡血腥味带来的吸引力，“你也知道那些培养皿的孵化率有多低，但是……”
“还记得那个被你抢了斧头的人吗？”
异卵进入培养皿体内有个孵化过程，这个过程等同于特行处口中的异化，但沾上萧予舟血的培养皿，直接跳过了孵化过程。
如果他的血真的有促进异种进化的作用，那么对他们现在正在做的研究会有突破性的帮助。
她嘴里问着萧予舟，话却是对博士说的：“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他的血在高级异种身上同样奏效？”
男人也走了过来，从萧予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带着口罩的下颚，他问小小：“小小，你有什么感觉吗？”
小小闻言感受了一下，除了怎么也不满足以外，她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
男人慈爱地揉了下她头顶，一边往手上戴着手套一边低头，在他额发和口罩之间有着一双双眼皮褶皱很深的眼睛，眼尾皱纹明显。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针头刺入萧予舟皮肤，抽了满满一管血，男人道，“或许高级种和低级种对于他血液的需求量也是不同的。”
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萧予舟对小小发出恶魔低语一般的邀请。
[小异种，你想不想多喝点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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