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皇帝“意外”跌落地火崖死亡造成的轰动不可谓不小,因着当时只有萧晗在场,不少朝臣纷纷想来问清楚萧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这些人连萧晗的面都没见着便被楚昭挡了回去。
过了两天,乌山天降大雨,地火崖的火被扑灭,有侍卫下去寻楚淮的尸骨,三天三夜皆无所获,众臣这才接受了他们的皇帝已经身死,尸骨无存一事。
入殓那天,风雪停歇,岁寒日暖,院外的梨花一夜间绽出了蕊白色的花芯。
隆冬已过,早春来袭。
原本应当是皇后抱着太女携百官送葬,但萧晗却借故身体不适并未出席,楚昭知道是借口,却也不好勉强她。
有史记载,顺德一年,大易圣贤上明皇英年崩逝,以空棺入葬,以袍衣入陵,举国同哀,三月内不得挂红衣彩带。
同月,不足岁的皇太女正式登基,因其年纪尚小,暂以皇后持政,丞相辅国。
萧晗虽不问前朝事,但这一切依旧顺利的出乎她的意料,后来听楚昭说起,朝中有不少大臣是反对女子登基的,之所以能这么顺利便是因为楚淮留下的那份遗诏。
也正因为那份遗诏,自此,大易便成了几个大国之中,唯一允许女子入学,且可以入朝为官的国家。
后来,关珮又亲自送来了两份册子,虽说楚淮交代过要让他自己的名义送给萧晗,可在萧晗几句逼问之下,关珮还是说出了实情。
抱着萧熹登上皇位,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萧晗迷茫极了。
她报了仇,也拥有了一切。
可为什么,她依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
长明殿中,萧晗耐心地翻着《帝策》,楚淮甚至把每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写了进去,包括他死后她应该如何应付那些朝臣的细枝末节也没有省略。
到这里,萧晗才知晓,楚淮临死前说的那句“一切都安排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按照楚淮《帝策》所叙,萧晗在处理政事上没出过半分差错,而楚昭能处理好的小事,自也不会再拿来烦她。故此,那些当初反对太女登基的朝臣见萧晗将大易治理的井井有条,还有本事让戎狄的使者送来降书,便也偃旗息鼓不再闹腾。
可后来,依照楚昭所言,其实戎狄早在一年前便降了,赶在这个时候送来降书,其中有多少是楚淮生前的刻意为之,无人知晓。
这时,萧晗又根据楚淮留下的另一份名册,在不同的时间或贬黜,或提拔,或屠戮了不少官员。
下马威也好,杀鸡儆猴也罢,众臣只知,持政的皇太后与先皇同样的杀伐果断,不讲情面。而那些因着楚淮崩逝存了几分歪心思的朝臣,一时间也不敢再有所妄动。
萧晗依旧住在凤阳宫,萧熹还太小,她并不能每日都留在长明殿处理政事,好在有楚昭帮忙,她也不算太累,只是,有一件事却比那些奏折更让她烦忧。
“安阳今日又没有吃药么?”
听着秋梨的禀告,萧晗叹了口气,自打楚淮去世的消息传进宫后,安阳便一病不起,不过一月时间,整个人便消瘦了一圈,偏生她还不肯吃药,每日只待在未央宫中以泪洗面。
萧晗担忧她的病况,正欲放下孩子转到未央宫去看她,却见殿外关珮和楚昭一齐朝这边行来。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可是又有大事发生?”
楚昭和关珮相视一笑,楚昭站出来:“是好事,自先皇废除女子不得上朝为官的禁令后,本次恩科,尚有不少女子中举,臣与临阳候此番前来,便是告知娘娘此事。”
“真的么?这是好事啊。”萧晗有些惊喜,旋即不知又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我还要去未央宫看看安阳,你们两个与我相熟,便不用在我这拘礼了,夏禾,给两位大人奉茶。”
“安阳?便是那个俪国的小公主?”
关珮冷不丁说了一句。
萧晗脚步一顿:“怎么?你还记得她?”
关珮摸了摸鼻子,想起了一些令人不悦的往事,讪笑两声:“想不记得都难啊……”
萧晗眼珠一转:“既如此,侯爷,不若你替本宫去未央宫看看她吧。”
“我?”关珮用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
“依照侯爷的聪明智慧,本宫相信,你定有办法让安阳喝下药。”
“臣……臣惶恐啊……”
关珮想拒绝,萧晗直接挥手命令道:“就这样,你去吧,这是本宫的懿旨。”
关珮的脸被憋成了猪肝色。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明明没事儿还偏要给自己惹上这破事儿。
就安阳公主那性子,自己不得被她玩死……
可萧晗都直接说是懿旨,他也只能应下。
“臣……谨遵太后懿旨。”
萧晗悄悄松了一口气,待得关珮离开后,楚昭冒出来说了一句:“你是撮合他们二人么?”
她也不否认,笑道,“安阳性子单纯,一直沉浸在楚淮死亡的哀伤之下,说到底,此事也与我有关。关珮性子洒脱,人也活络,若他能帮安阳走出阴影,两人还能因此结下缘分,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萧晗吐出一口浊气,明眸染上了几分愧意,更多的是一直未曾消去的哀伤。
\”那你呢?你走出来了么?”
看着这样的萧晗,楚昭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跟在萧晗身边许久,虽说她表面看着与平常无异,但是,自那天从乌山回来后,萧晗的眉头便再也没有展开过。
“听秋梨说,这一个月,你每晚都在梦魇。”他又说。
萧晗忍不住嗔了一眼秋梨,惹得秋梨忙缩起了脖子,往后退了一分。
“她也是担心你才与我说的。”楚昭帮着解释。
萧晗无奈叹气,收回视线,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熟睡着的萧熹身上。
良久,回了一句。
“你放心吧,我会让自己没事的。”
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
听着萧晗的保证,楚昭也将目光放在了襁褓中的婴孩身上,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心疼萧熹刚出生没多久便没了父亲,一方面又十分庆幸她的出生给了萧晗生活的动力。
“希望时间,能带走这一切的不愉快。”
他印象中的萧晗,不该是这般的沉默寡言,忧思难消。
然而,他的希冀终究没能达成,萧晗的梦魇,一直持续了五年之久……
嘉和五年,盛夏。
一个穿着明黄色袍子的娇小身影正跪在凤阳宫门口恭恭敬敬地朝里面的人磕头行礼。
待得磕完三个头后,又软又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熹儿给娘亲请安,最近天气热了,娘亲要格外注意身子,出门记得打伞,进屋记得擦手,莫让暑气上了身。”
话刚说完,便见着穿着青色衣裳的夏禾匆匆忙忙从殿外跑出,看着外头毒辣的太阳,忙将眼前的稚儿拉到了一旁的阴影底下。
“奴婢给陛下请安。”夏禾行了个礼,起身后,忙掏出手帕蹲下身萧熹擦着额上的汗,心疼道,“小陛下,早上您不是已经来请过安了么?怎么又来请了?这大热天的,身旁怎么也没个人伺候。”
“嘿嘿,是熹儿自己偷跑出来的,他们不知道,夏禾姑姑,娘亲还是不愿意见熹儿么?”
夏禾动作滞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娘娘说,让小陛下回去,好好读书。”
“可是熹儿有努力的在读书啊,相父说,熹儿现在的字已经写的很好了,《国史》也会背了,熹儿这次来,便是要给娘亲看看的,喏,你瞧”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两张足有她四五个巴掌大的纸张。
“这是熹儿默写的《国史》,嗯……既然娘亲还是不愿意见熹儿,那夏禾姑姑你就帮熹儿把这个交给娘亲好不好?娘亲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夏禾接过这两张写满了端正大字的宣纸,心中感动极了,“嗳”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这时,一道温润的男声自两人身后响起。
“熹儿,你出门怎么不和栖吾殿的宫人说一声,他们以为你不见,绕着皇宫找了你半天了。”
萧熹回头,见到来人,眼睛亮起,一蹦一跳地小跑了过去,眼睛完成月牙,乖巧道:“相父,你怎么会知道熹儿在这里的?”
夏禾见了来人,也忙躬身行礼,“给丞相大人请安。”
自打两年前,萧熹过完三岁生辰后,萧晗便将萧熹交予了楚昭教导,并让她称楚昭为相父,如今的楚昭,身份比得之前倒是要更尊贵上几分。
“你去伺候太后吧,小陛下就交给我了。”
“是。”
夏禾应了一声,再一次向萧熹行完礼后便转身回了凤阳宫。
“熹儿,以后可不能乱跑了,多让人担心啊。”
“熹儿才没有乱跑,熹儿只是想把最近写的字给娘亲看看。”萧熹嘟着嘴,虽然年幼便已称帝,可那小孩心性,却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压根没法掩饰,楚昭不想去让她掩饰。
对于这个小丫头,他心里可升不上一点怒意,只得无奈答着:“是是是,熹儿没有乱跑,熹儿只是太想娘亲了,出来遛弯时顺便来看看太后而已,都是那些宫人小题大做。”
萧熹忙不迭点头,而后又蹙紧了眉,看着身后紧闭的宫门,一脸郁闷。
“可是……娘亲还是不愿意见我怎么办?相父,已经两年了,熹儿已经两年没见过娘亲了,书上说,为人子女,要扇枕温席,戏彩娱亲,熹儿可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娘亲生气,所以娘亲才不愿意见我的?”
她蹙紧眉头的模样,让得楚昭有一瞬间的怔愣,在很久远的记忆里,也曾有一个人经常会露出这般神态。
看着这张与楚淮生得一模一样的脸,楚昭有些理解萧晗了。
“太后怎么可能会不愿意见你呢?太后只是怕耽误熹儿的学业而已,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日学的,熹儿便忘了不成?”
“……”
萧熹不说话了,低垂着头,两根食指在胸前打着转,满脸都写着郁闷。
楚昭有些不忍,是不是自己逼她学习逼得太紧了?刚想劝慰几番,却见萧熹忽地抬起头,水润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嗯!相父说的对,精于勤而荒于嬉,熹儿是一国之君,总要比旁人更努力些才是,谢谢相父提醒,熹儿知道了,熹儿会努力学习的!等熹儿能背完全部的《国史》,娘亲肯定就愿意见熹儿了!”
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将那些负面的情绪敛去,楚昭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心疼。
太早懂事,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好了好了,熹儿不能偷懒,相父,我们要快快回去继续温书,天气太热了,熹儿跑到这里来,很累很累的,相父可带了步撵来?”
楚昭失笑:“当然带了,我的小陛下。”
萧熹眼中笑意更甚,忙伸出右手手掌去牵楚昭的左手,但大人的手终究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握得住的,掰扯几番后,只能堪堪握住楚昭的几根手指。
“摆驾!回宫!”
软绵绵的声音用了几分力,楚昭嘴角也噙上一抹笑容,两人手牵着手背着阳光朝凤阳宫外走去,趁着萧熹没注意,楚昭不由往后探了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几分纠结。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萧晗正趴在窗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娇小的背影,她的手上,拿着的正是萧熹方才让夏禾转交给她的两张纸。
“娘娘,您分明是很为小陛下骄傲的,为什么每次小陛下过来向您请安,您都不见她呢?”秋梨一边给萧晗打着扇子,一边问着。
这个问题,是皇宫所有人的疑问,秋梨和夏禾仗着在她身旁伺候,也问过好几次,可萧晗,对谁都没有说。
她紧了紧手中的纸张,待得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时才收回了视线,眸色带着几分怅然。
她不是不愿意见,只是不敢见,萧熹……和楚淮长的太像了,这五年,她频繁地做着一个梦,梦中场景无一不是楚淮倒向地火崖的画面,每每从梦中惊醒,再看到萧熹那张脸,这一幕便开始不断地脑海中放大。
致使她根本不敢面对萧熹。
故此,这才把三岁的萧熹交给了楚昭教导。
他相信楚昭会把萧熹教的很好,事实也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问那么多作什么?还不快去做事。”她道。
夏禾和秋梨相视一眼,叹了口气,低头应了一声,而萧晗,则照旧来到萧天泓的牌位前给他上香。
虽说这五年,萧家老宅已经被她重建,可她还是习惯将身边亲人的牌位放在凤阳宫中。
黄昏时分,楚昭照旧来到了凤阳宫,他每日这个时辰都要来向萧晗说一说萧熹今日的情况。萧晗也习惯了,只是今日楚昭说完之后,竟还多提了一嘴,说给她准备了几个伺候的宫人,明日送进宫来。
“凤阳宫伺候的下人很多了,作什么还要从宫外带人进来?”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楚昭有事从来不会瞒她,这次竟会向她打哑谜,怀着好奇之心一直等到第二天黄昏,看到楚昭送过来的人,萧晗这才恍然大悟对方为何要瞒着他。
“你们……都是丞相大人送进宫来伺候我的?”
看着眼前六个风姿绰约的男人,萧晗倒吸了一口气。
虽说她曾在野史中看过不少太后、公主豢养面首一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让自己给遇上。
面前的男子,清秀有之,俊雅有之……
能找到这么多俊俏的男子,想来楚昭也花了一定的心思。
可……
“你们走吧,本宫不需要你们伺候。”
她皱了皱眉,不悦地摆了摆手。
谁知,眼前这六个人,没一个要退下的意思。
“怎么?”
其中一个站出来,跪下道,“太后娘娘,小民是奉丞相大人之命进宫伺候娘娘的,若是娘娘将我们全部赶出,便已是辱了我们的清白了,便是咱们以后娶妻,也是要遭人话柄的。”
“怎会有这等事?”
萧晗不解,一旁的秋梨小声在她耳边解释着:“娘娘不知,自打小陛下称帝之后,大易的女子地位大增,对于夫婿的挑选,眼光自然也高了些,这些人若被娘娘赶出,传出去便是娘娘不要的“弃人”,倒的确……于名声有损。”
“……”
“求娘娘收了我们吧。”
“不行。”
“如果娘娘不收我们,那我们……那我们就不活了!”
有人喝了一声,还真就要往凤阳宫殿内的柱子上撞去,萧晗活了这么多年,哪里碰到过这般无赖的,忙唤外面的侍卫进来将几个人拉住。
而后,便是一阵哭哭啼啼的吵闹声。
“太后娘娘,您就发发慈悲,给我们留条活路吧,您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去死说明您心地善良,我们伺候人的本事都会,您就留下我们吧,便是在旁端茶送水,我们也是能够的。”
“是啊是啊,就算……就算娘娘您不要我们全部,留下一个也好啊,这样,我们也最多也就是没入得了娘娘您的法眼,不至于清白全无啊,求娘娘饶命啊……”
这几人说的,几分真几分假,萧晗已无瑕去追究,只因为……
太吵了!
几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地算怎么回事啊?
一旁的秋梨和夏禾见着这一幕,也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娘娘,要不您就留下一个?”
“秋梨,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毕竟是丞相大人送来的,说不定……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您不如就先留下一个,待得日后再问问丞相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梨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楚昭不像是那么没谱的人。
主要是,她现在被吵的脑仁疼。
眉心微蹙,目光再度扫向了眼前的六个人,最后抬起了手,指向了其中一个看着清秀顺眼的,说道:“行了,都别吵了,你留下,其他人,都给本宫散了。”
“是!是!谢太后娘娘开恩,谢太后娘娘开恩!”
没被选中的五人如临大赦,又叩了几个响头这才由宫人带着往外走。
耳畔终于清净了不少,萧晗这才舒出一口气,原来男人吵闹起来,也这般的惹人厌烦。
“你叫什么?”
她问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留下的看着顺眼的清秀男子,只希望,他话不要太多就好。
谁知她这话问了许久,却迟迟没等到回音。
萧晗皱紧眉头,一步步走向那人,待走得近了,这才发现眼前的人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而且,总让她感觉有些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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