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停落在一处农家的小院, 只两三间屋子,破败的犹如未住过人一般, 姜笙下了马车, 将她请进了进去,姜笙本以为很快便能见到太子,却未想到一夜过去,直到午下才见到姗姗而来的许永承, 他的样子实在落魄了些, 衣角处竟还有几处破, 染上的血渍斑驳到腰间, 不过是毫发无伤。
只是她没想到, 竟还能见到贺昱,她换若未见此人时的,若无其事的在他面上划过。
“怎么?见到孤无事, 很失落?”许永承竟还颇有心情揶揄她。
姜笙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发间的步摇被擦得纷纷作响。
“那是可惜了,只是孤死不了,贺三便就活不成了。”他这次险些没出来, 皇帝是铁了心要囚禁他,竟是布置下好几道人看守他, 若不是他留用的精兵颇强, 且又有贺昱接应,他今日未必出的来。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都沦落到此地步了, 贺昱竟仍肯相信她。
许永承一身腥臭实在难忍, 无甚心思与他们交谈, 叫人看管好姜笙便去别间洗漱换衣,临走时他还留着心思,看了眼贺昱,对下属使了眼色,让他们务必盯紧了。
见人走了,贺昱才上前,他有些欲言又止,呶了呶唇道:“不是我要送你来的,信我。”
姜笙朝着他淡淡的笑了笑道:“知道。”
贺昱皱眉看她,她从未想过,这事姜笙竟然知道。
只是此刻也不是谈论这事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衣袖道:“我救你离开。”
姜笙却是抽回了自己衣角,朝后退了一步道:“不必了,我不想再欠你什么,前尘往事都当抵消干净了,莫再有旁的牵扯了,再者,我留在这亦有旁的打算。”
贺昱心募的刺痛,见她如此疏离,几乎要无法呼吸,几日的醉酒,他好似忽的便想到了自己到底要的什么,只是回首时,那人却再不见了。
贺昱的手僵在了原地,想要拉扯她的衣角,却又毫无离去:“就,这般厌恶我?”
姜笙敛下眸子道:“二表哥,你其实什么都好,也一直都好,前世直到死去,我都从未觉得你比谁差过。”
贺昱闻声一滞,眸光深深的看向姜笙。
“想必姨母也觉得你一直都很好,并未觉得你世子差过,她一直都是她的底气,她从未希望你爬的多高,只盼着你平安康健。”
“阿笙”贺昱嗓子略干哑的喊了声姜笙。
姜笙却好似未闻,朝后一步对着贺昱道:“表妹亦希望你平安康健。”她这话说的虽温温柔柔的,可贺昱却知道,她已将自己拒之门外,越推越远,他忽然觉得可笑,重活一世,竟还不如前世。
说话间,门便又被推开,是太子,他已换了身衣裳,又端起一副谦和又温柔的笑,一如往常,可唯有姜笙知道,这笑下是森冷吐着蛇芯子的危险。
“时候不早了,走吧,莫要让他们等急了。”说罢便让侍卫上前,带走了姜笙,贺昱刚要上前,却被许永承拦住。
他挑了挑眸子警告道:“就送到这吧,待事成后,孤再寻你!”
说罢便闪身离去,贺昱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半晌忽醒悟一般便要追出去,只是他这才惊觉,太子竟是连马都未留一匹,看着马蹄脚,贺昱几乎是想也未想,抬脚便直奔而去——
“瞧瞧,到底是舍不下你,连亲妹妹都不要了。”许永承掀开马车车帘,指着高墙下的贺秋浓轻嗤了一声。
姜笙定睛看去,而后什么话也没说,抿了抿唇未说话。
许永承见状更是笑的得意,手卷起姜笙滑落的青丝把玩,也不知是在说与谁听,自言自语道:“到底都是孤的手下败将。”
姜笙未在人群中瞧见姜城南的身影,想起姜城南的身体,不禁皱眉。
许永承见她美图轻轻拢起,以为她是忧心往后,伸手抚了抚道:“你莫担心,过了今日,便没什么事能担心了。”
姜笙往后撤了撤,冷着眼看他:“殿下就没想着让我活着离开,是吧?”
许永承眉眼间不禁有些惊喜,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而后指了指远处的贺屿安道:“你若活着,怎能让他痛苦。”
许永承此刻已无惧于其他,自打见了贺秋浓的人,他便是算时笃定必稳操胜券了:“你死了,他又失了妹妹,你说他恨不恨?悔不悔?会不会气得发疯?”
姜笙未答,许永承却自问自答道:“定会的吧,毕竟他是那么桀骜的人。”
姜笙眯了眯眼眸,只是目光又看向渐近的人群,只见许永承面上的笑意募的便淡了,而后撩起衣袍下了马车。
一旁的侍卫见状便也将姜笙接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许永承授意,她刚下马车,便被姜笙捂住了嘴。
贺屿安做于马上,当姜笙的下了马车,目光便未挪开半分。
两队人马隔开十来丈远,许永承扯着姜笙笑看着贺屿安道:“贺三,你与孤多日不见了吧。”
贺屿安抿着唇道:“殿下,圣上已拟旨废了您太子之位,再自称孤,未免不大合适。”
几乎是一句话,便直戳了许永承的心肺,他面色忽变,在顾不得什么君子模样,从一旁侍卫腰间伸手便是拿剑,而后抵在了姜笙的脖子上。
“贺三,你说是你嘴硬,还是孤的这把剑利?”
果不其然,贺屿安即刻便是闭上了嘴,面上犹如附上一层寒霜:“她若是伤了一根汗毛,殿下,你知道我的性子。”
姜笙与贺屿安对视一眼,只那么一眼便好似道破了万千。
一旁的陆然见状出来打圆场道:“殿下,姜笙体弱,你莫真伤了她。”
陆然不出现,许永承还未必能记起他,可他偏要往自己刀口上撞,许永承今日得此机会自是不肯轻易放过,他将手中利剑募的往地上一插,那利剑便直直的插在地上,许永承笑道:“陆然,你近日过得很是潇洒吧。”
许永承待贺屿安许有几分兄弟情谊,可待陆然却不同,陆然在他眼里,与养的狗无异,狗不听话了,许永承自是不会手下留情。
陆然敛下眸子道:“殿下误会了,陆然自始至终都是站在殿下身后的。”
“站在孤身后?”许永承仿若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闻声捧腹大笑,待笑的差不多了才阴恻恻对着陆然道:“你当孤是三岁小娃?那日的叛乱栽赃之事,若无你从中穿针引线,孤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殿下,您误会陆然了,今日您要贺家姑娘,陆然便亲自送贺家姑娘前来,您瞧,是不是她?”说着便将贺秋浓往前一推,好似是为了让许永承瞧的更仔细些。
在见到贺秋浓后,许永承的戾着的神色竟当真松软了几分,但依旧有几分防备,贺秋浓上前一步道:“你别动我阿嫂!”
自打那夜吃了二殿下替身的亏,许永承便防备着他们在使这一招,方才他便细细的打量着贺秋浓,本还心有些怀疑,可此刻她一说话,许永承的心便算是落定了。
他笑盈盈的对着贺秋浓道:“好,孤依你,只是你也乖些,自己走过来,莫让孤去接你。”
贺秋浓闻声皱眉,看了眼贺屿安。
陆然此刻垂下头轻声道:“你往前走,我便在你身后护着你,待会你记得避开,若是叫他劫了你,切记使你腕上的刀。”
贺秋浓几不可微点了点头。
陆然高声道:“殿下,我送贺姑娘过去,以免刀枪无言,生出什么意外来。”
许永承闻声挑了挑眉头,眼里闪过一丝旁人瞧不透的暗芒,竟是点头应道:“那好,孤再信你一回,你送她过来。”
话音落下,姜笙便瞧见许永承背着的手接过了侍卫递过来的长剑。她呜呜挣扎的想提醒,却是被许永承一把扣住了捆绑的手,低声道:“瞧出来了?”
姜笙睁大了眼睛看着许永承,似是在劝他莫要如此赶尽杀绝。
许永承却是嗤笑道:“看出来也晚了,不仅你要死,陆然也要。”
他就这么看着贺秋浓两人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许永承似来了兴致,低声道:“对了,我听孔及令说,你兄长是个废人?你可想知道他是如何废的?”
姜笙闻声眼眸里带着的恨意机会要藏不住了,被捆绑的手慢慢的宽袖里藏。
“可要孤告诉你?你一回便该死了,总不好留着憾去?你说是不是?”
许永承话还未说完,便瞧见贺秋浓站在两队的中间的距离,她顿下了脚步,质问许永承道:"怎一直都是我在走,你为何不放我阿嫂过来!"
许永承闻声面上染上笑意高声道:“你莫急!孤这边送她过去!”
说着便扭送这姜笙往他们那边去,便走便凑到姜笙耳畔道:“那时孔及令好养一些身强体壮有些特殊癖好的男人,说来孔及令实在对孤的胃口,连折磨人的法子都叫孤觉得新奇,那日他喂了你兄长□□,将他置于牢笼之中,自然那些男人自也是用了药的”
姜笙的眼眸不禁划出清泪,心一寸又一寸的凉了,一双本似秋温柔沁水的眸子此刻却是恨意滔天,似恨不能生吃了他。
越是如此,许永承便觉得越是畅快得意,余光见贺秋浓越来越近,近到只有一臂之距,他猛地侧身便执起手中利剑,一错不错的朝着陆然击去,陆然虽早有防备,可他未想到许永承竟会在贺秋浓跟前动手,他心惊一瞬,第一反应便是拔剑挡在贺秋浓面前。
那剑风将披面门,忽又顿住,只听一声痛忽,陆然反应过来,便瞧见太子竟捂着脖颈,脖颈处血流如注,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姜笙。
许永承痛的往左退了两步。
姜笙正要再补上一簪,扎眼间却见一箭矢从面前划过,而后准确无误的直对许永承眉心,许永承几乎是没有反应,立时便绝了气。
姜笙握紧手上正滴血的簪子,似发了疯一般又要往他身上扎去,只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拦在怀里,男人怀中的熟悉又清雅的香味,将姜笙渐渐拉回现实,不知是不是姜笙的错觉,她觉得抱着自己的男人,似在发抖。
男人抵着姜笙的发低声道:“你杀了他的,你已经亲手杀了他的。”
姜笙手中的簪子募的一松,摔落在地上,而后竟是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贺屿安一把抱起了她,便上了马车,驾马朝着城中奔去。
只是他们却未发现,不远处的梨树下,正靠着一人,他双脚已叫鲜血磨破,却浑然无觉,一双眸子只无力又惆怅的看着离去的马车,久久都未在动一下。
姜笙在醒来已是两日后,许是久久的惊吓让她一直殚精竭虑精神一直紧张,如今心事已了,谁也没想到她会昏睡这么久。
入冬了,今日飘了初雪,雪不大,却伴着寒,一下子就冷了好多。
姜笙一睁眼等着床榻顶愣了半晌,玉岁正要端着茶正想着替姜笙润唇,掀开帘幕却见她醒了,手中茶盏摔落在地,这一声脆响惊了姜笙。
姜笙好似想起了什么,着急忙慌便要下地,即便身子微微晃动却仍旧毫无顾忌,刚打开门,寒风还未来及吹到她,面前忽迎来一堵人墙,将她遮掩的结结实实。
姜笙抬眸,便瞧见贺屿安有些憔悴的眼眸,她好似做额错事的孩子,低声喊了句:“夫君。”
贺屿安未应,只是一只手便将她抱起,而后也不管她愿不愿便往榻上送去,姜笙挣扎着要下地;“放我想来,我要去找”
“他没事,他好的很。”贺屿安沉声打断。
姜笙闻声这才消停,他既说兄长无事,那便是无事。
她听话的又窝进锦被里,温暖很快拥住了她,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的着男人的眉眼,见他轻抿着唇一眼便知是生着闷气,便知他应当猜到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耍赖求饶,还未反应过来,便叫男人一把掀了过来,而后他还未反应过来,臀便重重挨了一巴掌:“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拿自己命博?”
姜笙愣住了,几乎是一瞬,眼眸里的泪水没忍住便夺眶而出,只有在他跟前,她方能展现出她的脆弱,她闷着声道:“我恨啊,恨得夜不能寐,恨的不能吃了他骨血,兄长父亲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实在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人,旁人怎么伤我都可,但唯独他们不成。”
“那你便不顾自己安危,故意进入他们的全套?”贺屿安憋着一口气问道,他顿了顿,想起那日她只离死亡半寸,心又狠狠颤动一下:“你可想过,我若护不住你,该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
姜笙头一回见贺屿安如此脆弱,心麻了一瞬,而后往他怀里窝去,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护的住我,也只有你护的住我。”
天知道贺屿安的心死了多少日了,可唯有此刻才算是鲜活的跳着。
姜笙的眼眸看向外头的飘零的雪到:“你陪我去看看雪可成?”
他们亦是在雪下相遇,贺屿安垂眸深深看了眼姜笙,到底是没舍得与她在置气,哽着嗓音应了句“好。”
姜笙身子刚好,贺屿安怕她见了风,便将她护在自己的大氅下,男人温热的体温一直暖着姜笙,待再见光时,她一抬头便瞧见已被带到了一开阔的梅园。
贺屿安拥着姜笙坐在廊下,看着前头飘零的雪花,姜笙忽问道:“太子死了,圣上可追究你我?”
贺屿安闻声眼眸闪了闪道:“太子死的悄无声息,并无旁人发现,皇帝只当他是逃出了城,派人寻了几趟无果,便搁置不再提了。”
一听如此,姜笙才算是放了心,贺屿安忽然道:“岳父的事情,皇帝虽未明宣太子的恶心,却追封了你父亲,赐牌位荣归故里。待明年冬时,我陪你回锦州看看可好?”
姜笙闻声一顿,有些不解:“为何非要是明年冬天?太冷了,那么长的路,可不好走了。”
她有些娇气的抱怨道,她至今都难忘记当年自己寒冬时节赶路来国公府的经历,实在是太冷太难磨了。
贺屿安有些含糊不清道:“明年我有些事要办,估摸着一耽搁便是大半年。”
姜笙闻声有些诧异,知道三日后,她反应过来,贺屿安手说的事是什么事。
那有什么皇帝不追究的事,原都是骗人的幌子,城门口,姜笙将人送到快要送里京城她才后知后觉,看着面前身披盔甲的贺屿安,姜笙不禁红了眼眶。
贺屿安却是刮了刮她鼻尖道:“你骗我一回,我也骗你一回,这可是扯平了。”
“是因为太子?”
贺屿安点头道:“圣上到底是心里窝着火的,不磨一磨我,怎可能泄愤,我与陆然这回是去战场将功抵过的,圣上说了,若有战功便可既往不咎,若是罢了,便削了我爵位,将我派至偏远。”
见姜笙眼眶越发红了,贺屿安怕乱了心,没再等她说话,只匆匆又交代了两句便要离去,只是刚转身便被姜笙拉扯住盔甲,姜笙看着他道:“我等你回来。”
贺屿安抿唇笑了笑,似阳春里的暖阳一般,点头应了声:一定。
尧京仍旧是歌舞升平,偏远的远疆却是战火不停,三月时,一封信从尧京飞出,几经辗转才送至战地,贺屿安收道士,已是夏日六月了。
陆然一听来了家信,竟是连伤都未来及顾,瘸着腿便直往贺屿安帐内奔去,
撩开帐帘便道:“信呢?不是说来了家信了?”
贺屿安的手刚拆开信封,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又没你的信,你急甚?”
陆然被他一梗,白了她一眼道:“上面可有提到我什么?阿浓,可说道我了?”
贺屿安却是轻笑出了声:“痴心妄想,你忘了临走时她恨不能吃了你的样子?”
陆然却是不肯死心,凑着头看过去,却见贺屿安眉宇一凛,神色忽的就是一僵,好似是呆愣在了原地。
陆然心下一惊,以为是生了什么事,侧头看去,见信上所言也是一愣:“嫂子有身孕了?”
他细细看了眼信件上落款的日期,这么算,已有孕七月了。
“恭喜,那还有两三月便要生了。”陆然还不忘恭喜贺屿安,却见贺屿安忽的起身,便往门外奔去,陆然在后喊了一声问他:“欸!你去作甚?”
贺屿安掀开帘幕的手顿了顿道:“去寻二皇子,这战事再拖不得了。”而后又转身看向陆然道:“你莫闲着,也跟着来!”
九月,战胜的消息便传进了尧京,贺秋浓听到消息便忙不停的奔去贺府新宅,却见姜笙面上虽欣喜,面色却惨白一片,贺秋浓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姜笙猛地拉住了她强忍着道:“阿浓,我,我,我要生了!”
姜笙要生了,这消息一散开,国公府便忙乱开来,毕竟是第一胎,姜笙又体弱,这整整熬了两个时辰都未有动静。
贺秋浓站在门外翘首盼着,一颗心便这么高悬着,她听着里头时不时的惨叫声,心里便似纠成了一团,她左右是坐不住的,便四处张望着,忽见她眼睛一定,而后便是眨了眨眼睛,好似一幅生了错觉的样子。
她忽拉住一旁的桃心问道:“桃心,可是我看错了?是不是三哥哥回来了?”
桃心闻声忙看去,而后欣喜道:“姑娘,世子回来了!真的是回来了!”
说话间贺屿安便到了门口,他人一到廊下,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声,而后是应接不暇的恭贺声,贺屿安想也未想便推门而入,众人一见贺屿安皆是一愣,贺屿安无视众人径直到姜笙榻前,见她已累的昏睡过去,面上皆是心疼。
长公主将包好的孩子交给了贺屿安,贺屿安垂眸看他皆是温情,抚了抚姜笙的额头道:“辛苦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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