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村口处。


    弗莱克强行在来好奇围观的虫群中开出了一条道。


    就见他棕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理好,扮相与往日大相径庭,就连那身原本穿的破布衣裳都换成了中规中矩的黄色小西装,分明就是一个经商多年的老走商。


    晏修跟在弗莱克身后,捧着压缩饼干一路啃了过去,旁边还跟着神情淡漠的凌炡。


    而面对这两位新来的面孔,村民们一度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甚至还有不少雌虫害羞地朝凌炡砸荷包,看得一旁的晏修很不舒服,这是他出道二十年以来第一次被别人压住一头。


    而且就算从性别上来讲,最该受欢迎的难道不是他这个雄虫吗?凌炡居然雌雄通吃??


    不过这并不奇怪,晏修想,毕竟在这个世界,主角永远都是有光环的,凌炡就算不是主角,好歹也是主角身边的重要角色,受欢迎并不奇怪,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炮灰反派,不受待见也正常。


    更何况……凌炡本身的体质就是这样,走到哪都会有一群无脑粉……


    这么一想,晏修的心态瞬间就平衡了。


    这不是他的魅力问题。


    弗莱克最终在一辆携带着大型货箱的运输车旁停下,然后打开货箱一侧的小门,里面是满满的杂草,还有几大筐生灌木叶,据说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灌木植物,当地虫除了拿它做汤之外,偶尔也会运往钢城出售。


    由于这里的能源比较贵,所以一般像他们这样的村子也就只烧得起普通的,也是最原始的燃料——汽油。


    晏修走在前面,还未上车,一股浓浓的汽油味便扑鼻而来,呛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捂住鼻子道:“这车是漏油吗,味儿这么大?”


    弗莱克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村子里太穷,用不起太高级的驱动器,我们平常都是这么进的钢城,破是破了点,但也没多少路可走,十分钟就到了。”


    晏修抬手在面前扇了两下,捏着鼻子上了车。


    凌炡面无表情地掸了一下身上沾着的灰,一并登上了运输车。


    晏修上车后找了个草垛,坐了上去。而凌炡则猫着腰转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找了个离晏修最远的位置,靠着车厢壁坐着。


    接着上来的是弗莱克,晏修看见弗莱克身后探出一只黄脑袋,然后便是一声略带惊讶的问候。


    “嗨,这位不是昨天的伙计?”


    晏修眯眼看了过去,关于眯眼这个动作,其实是因为晏修以前有低度近视,现在虽然好了很多,但是保留下来的习惯依旧是下意识的。


    而恰恰这种下意识的昂头眯眼动作,放在晏修身上就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看不起别人的错觉。


    接着晏修就听见那位黄脑袋失望的声音:“看来伙计并不欢迎我。”


    说话的正是哈提,那位昨天话讲了一半就跑去给别的虫修房子的家伙。


    晏修当然记得他,他昨天还有问题没问完。


    晏修:“我记得你。”


    哈提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


    弗莱克上车后便将货车的门关了下去,光线立刻弱了下来,只有厢顶的一盏节能灯忽明忽暗地闪着,哈提趁机走到晏修身旁,道:“那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晏修点了点头。


    哈提坐在了晏修身旁的草垛上。


    货车缓缓启动,发动机轰隆隆地发出嗡鸣,车轮压上了不平整的泥土路,连带着车厢里的四个脑袋不规则地晃了起来。


    车厢里好一会儿也没虫讲话,大概又过了两分钟,晏修才将心中疑惑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关于黑港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晏修问完便看向哈提,然后他看见哈提的目光正聚集在弗莱克的身上,他顺着哈提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见弗莱克习惯性地从身旁的草织筐里捏出来一片灌木叶,含在嘴里道:“那里都是有钱虫才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谁跟你们说的?”


    晏修看了看哈提,没有说话,哈提愣了一下,也没有说话。


    “净教些歪门邪道。”弗莱克喝得哈提一缩脖子,什么都不敢讲了。


    晏修看这二虫的反应,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突然想起昨天哈提说的话,在那里运气好的,可以一飞冲天,结合弗莱克的描述,大概就是那个了。


    晏修摆摆手道,“这倒没什么,其实说实话我对这行也不太感兴趣,不过要是来钱快的话,以我现在的情况来看,也不是不能考虑。”


    话音落下,坐在最角落的凌炡慢慢抬起了头,看向晏修的目光中渐渐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来钱是挺快,不过那也得看各自的本事。”弗莱克说,“像你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经验,进去大多是赔的。”


    晏修:“……”他看起来像赔的?


    他不假思索道:“我是没什么经验,但是怎么也不至于赔本吧?”


    弗莱克将嘴里的树叶吐到脚边,摇了摇头:“不好说。”


    “你再好好看看我,我这张脸,”晏修指了指自己,“像赔的?”


    弗莱克道:“那里不看脸。”


    晏修一缩脖子:“不看脸?”


    弗莱克顿了一下,这跟脸有什么关系?他转眼看了看神色紧张的哈提,又看了看一头雾水的晏修,最后将目光投向拐角的凌炡身上,就见凌炡眉头紧锁,脸色冷得像冰块。


    从早晨简短的交涉来看,弗莱克知道这位白头发的雌虫性格不太热情,说话也是冷冷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好像能从这名白发雌虫眼神中品到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怀疑,这种怀疑的目光弗莱克经常能从同类的身上找到,他突然想起他有一个雌虫朋友,曾经在另外一个雌虫的家里找到了彻夜未归的雄主,后来尽管那名雄虫澄清了和那名雌虫的关系是清白的,但他的那位朋友就用这么一种眼神打量着那名雄虫。


    弗莱克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嗐了一声,道:“赌场需要什么脸?一看你就没去过。”


    晏修:“……”


    哈提:“……”


    凌炡:“……”


    晏修尴尬地咳了一声,转了一下食指的银戒,看向弗莱克:“你刚刚说黑港是赌场?”


    弗莱克点头:“嗯,而且不是一般的赌场。”


    “说来听听?”


    弗莱克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烟,一支叼在嘴上,另外一只夹在指间,朝晏修递过来,“来一根吗?”


    晏修婉拒了弗莱克,他并没有抽烟的习惯,早些年他在原世界为了迎合一些社交吃过两次烟,结果转脸就呕了出来,那一整天的脑袋都是昏的,结果去医院查出来尼古丁过敏,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接触过这类东西。


    弗莱克收回那支烟,转脸朝凌炡的方向看了看,下意识地觉着凌炡这种虫一定是不抽烟的,便又将那支烟收了起来,然后熟稔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色打火机。


    晏修看见那支打火机上有几条金色复古花纹,弗莱克翻动火机盖,上面便自动燃起来。


    “听名字就知道这地方混的都是什么虫了,星际海盗们扎堆的地方。”弗莱克陶醉地吐出一大口眼圈,隔着一层烟雾,眯着眼睛看向晏修。


    他缓缓开口:“那里没有任何身份限制,你们可以自由进入,只要有钱,你们想怎么玩都行,毕竟在那些海盗的眼里,金钱就是一切,谁掌握了资产,谁就是上帝,所以你们要的东西,他们都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晏修说。


    弗莱克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放在脚下碾灭,“只不过据我所知,那里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一旦被海盗们发现你们是异类......”


    他说着,把玩起手里的黑色打火匣,刺啦一声,发出打火石撞击的声响,“他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应该明白,或许第二天你的眼球就会出现在黑市医院里,又或者整只虫已经被蒙着眼睛关了起来,不知道被送去什么地方。”


    晏修抬眸看向弗莱克,昏暗的灯光将这只西装革履的中年雌虫包裹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带着几分隐秘。


    “那里没有固定的规则,他们就是规则,什么都可以赌,甚至连身家性命都可以当成赌注,只要你们愿意,那里就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晏修思忖片刻,虽然他并不是很想冒这个险,但眼下确实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单想打工赚够钱,估计得到猴年马月了。


    他一边想着,朝凌炡方向看了一眼,就见凌炡对他轻轻点头。


    晏修心里这才有了底,就算输了也没关系,他还有这个大佬撑腰,下场应该不至于太惨。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那黑港该怎么去?”


    弗莱克将打火机盖子盖上,道:“我听廉邦尚夫阁下说,你们今早就要去钢城,却没想到你们要去黑港,只可惜我们这辆车不走黑港,是去商市,所以如果你们想走黑港的话,恐怕得换辆车了。”


    弗莱克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布袋,“钢城的虫大部分都不喜欢走线上交易,他们喜欢现金,这是去黑港的路费,就当交个朋友。”


    弗莱克将布包丢给哈提。


    晏修从哈提手中接过布袋:“谢了。”


    “客气,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个通讯方式?”弗莱克笑了两声,点了一下手腕上的通讯腕带,腕带立刻发出荧光的淡蓝。


    他的笑容诚恳,一套话术说得非常自然。


    晏修似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种精光。


    他风雨不动地坐在那里,无意识地攥了一下钱包。


    这虫不怕不是借了钱之后还想要回去吧?连本带利的那种?


    晏修微笑:“那恐怕有点不巧,我走的时候有点着急,没带通讯器。”


    这句话是真的,以前在赫尔卡的时候晏修不喜欢把那玩意儿戴在手腕上,都让侍从帮忙收着。


    他说得理所当然,弗莱克愣了一下,又不失礼貌地哈哈笑了两声,转头看向凌炡:“那这位呢?”


    就见凌炡整只虫背靠在货箱墙角,长直的腿半曲着,手臂放松式地垂在膝盖上,冷冷道:“我也没带。”


    弗莱克看向凌炡的手腕,那里套着一只银环状的腕带,笑了笑:“那还真的挺不巧。”


    路程很快便接近尾声。


    黑色城市边缘,一辆老旧的烧油运输车从尽头铿锵驶来,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将护栏上休息的几只黑鸦吓得直窜云天,行驶间还能听见各种零部件相互摩擦的撞击声。


    守门的站员松散地坐在站台亭里登记着旁边全息弹出的过往记录,头也不抬地朝激光拦车杆前伸出一只手,运输车的驾驶位上便递过来一张电子通行证,站员接过证件朝感应器面前一挥,全息投影屏上便显示出一张棕发雌虫的脸,底下写着:


    弗莱克-特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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