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哟, 您老可悠着点。”小道士唉唉了几声连忙去拦,嵇安安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凝视着眼前的人。
她的目光里澄澈中带着些许探究和好奇, 她明显很是熟悉沈晏欢, 目光里透着熟稔,还有一点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依恋。
沈晏欢跟被烫了一下一般收回手, 骇然后退好几步。
这绝不可能是嵇安安。
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
影妖之前一直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有点不好意思地站了出来:“我们学艺不精, 修为不够, 当时情况又急, 可能让她稍微稍微损失了点记忆。”
几十年也是稍微嘛,没毛病没毛病。
影妖在心里暗暗想到。
沈晏欢被他一句话又钉在了原地,表情慢慢变得迷惑起来。
是幻境吗?
他不确定。
他进过很多这样的幻境, 幻境的确可以幻化出嵇安安的样子迷惑人心,但大多如梦幻泡影, 一碰就碎。
能一见面就把他气得倒仰的嵇安安, 若说是假的, 也太过牵强,若是真的……
沈晏欢回想起她刚才做的事,只觉得悚然。
装死也好,扮可怜也好,嵇安安的确干过。
他自己……也干过。
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会儿云楚生还没有死, 他们两个人都是岌岌无名的小辈, 行事作风也不必顾及身份,说话的时候能多损一句就多损一点, 打架的时候更是如此, 只要能赢, 他们什么丢脸的招数都能使出来,扣眼珠子、扯头发、招招往下三路招呼。
不过现在的嵇安安迫于负责人和师门继承人的面子,根本不可能去做这种除了单纯恶心人没有任何好处的事。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嵇安安,沈晏欢敢打包票她现在心理年龄不超过二十岁。
沈晏欢理清楚逻辑,表情终于又有了变化。
嵇安安是人渣吧?
自己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一走了之,把那么大个烂摊子丢给自己收拾。还有……
影妖看到沈晏欢表情跟调色盘一样翻得精彩,觉得自己是不是改趁早溜了免得他琢磨过味来要跟自己算账,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却被沈晏欢叫住了。
“你手里拿着什么丑东西?”沈晏欢轻飘飘扫了一眼旁边影妖抱着的狐狸,目光不善。
她什么时候又捡了这样一个丑东西?
完全没把自己原型和眼前这狐狸联系起来的沈晏欢抹黑起同族来毫无压力。
小狐狸听得懂人话,只是不会说,看到有人挑衅自己当即站了出来,嘤嘤嘤愤怒地叫了好几声。
在场除了沈晏欢,没有人能听得懂狐狸语,但看到沈晏欢越来越差的脸色,证明它确实骂地很脏。
影妖心里赞叹小狐狸敢直面大佬,真乃精怪中豪杰也,但苦就苦在它此时还趴在自己的手里,害得他也得直面大佬的怒气。
他琢磨着怎么不在引起大佬注意下放下狐狸拔腿跑走,却看到旁边坐着的嵇安安有了动作。
嵇安安看到那狐狸眼睛亮了亮,伸出手要接:“嘿嘿,小狐狸!”
小道士赶紧上前制止她的动作。
您老现在伤口血淋淋流得跟喷泉似的,可别再动了,万一扯着伤口了我们还咋回去啊!
小狐狸表面上是在和沈晏欢对峙,实际上注意力一直在嵇安安身上,他看到嵇安安朝自己伸出手,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沈晏欢了,咚得一声从影妖身上蹦了下来,一下子窜到嵇安安面前。
他不敢挨到嵇安安身上的伤口,就只会端坐在旁边哀哀叫着,嵇安安伸手捋了捋小狐狸柔软顺滑的皮毛,忽然说:“你知道我的剑在哪儿吗?”
小道士动作一僵,沈晏欢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坏了,正要去修。”
嵇安安默默垂下眼去,又慢吞吞摸了摸,这才答道:“知道了。”
小道士一直小心看着嵇安安,说实话,嵇安安变成这样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于是他现在分外殷勤。
他虽然不知道嵇安安的剑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听断了那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试图宽慰道:“没关系的,嵇姑奶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这句话说得两个剑修均是脸色一变,小道士眼睁睁看着沈晏欢原本背在后面靠着树的手指直接嵌进了树皮里。
莫不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小道士连忙伸手掐了掐诀,得出来的结论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嘴上贴了一道禁言符。
沈晏欢沉默了半晌,竟然破天荒宽慰道:“能修好的。”
剑能修好,但是被毁掉的根基和修为又怎么能够补得回来?沈晏欢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他从来没有在嵇安安跟前提过这桩事,但如今,他只希望自己的话能骗过这个年纪的嵇安安。
但是……沈晏欢面色如常,只是在嵇安安看不到的角落微微挺直了脊背。
他其实并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少不更事的时候他成天只想着要如何打赢嵇安安;长大了些又……嵇安安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能搞到她心态的事屈指可数,实在是搞到了自己就能用剑解决,哪里轮的着他来哄。
沈晏欢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竟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起来。
但以上内容只是沈晏欢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在场包括嵇安安在内的诸位没一个认为他冷着一张脸其实是在哄人。
好在哪怕是年轻几岁的嵇安安也分外豁达,她很快就缓了过来,脸上挂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转而跟身边人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人和我讲一讲?”
沈晏欢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也略微松了松。
沈晏欢不说话沉默站在原地,小道士刚刚让自己修了闭口禅,好在影妖足够健谈,明明只有两张嘴巴却硬生生讲出了四个人的气势。
嵇安安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脑中拼凑整合着有用的信息,很快就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身体太疼,失血过多,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嵇安安用余光瞟了眼正在旁边听别人说话,眼神却始终放在自己身上的沈晏欢。
周围人看上去没什么敌意,沈晏欢也还在身边,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嵇安安心想,于是她眼睛一翻,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她晕得猝不及防,小道士和影妖连忙伸手要去接,却有人先他们一步将嵇安安接进了怀里。
嵇安安鼻尖嗅到了一抹熟悉的白梅冷香,终于肯完全放下心来,意识彻底遁入混沌之中……
……
戏曲声伴着浓烟滚滚充斥了整个房间。
沈晏欢沉默地坐在嵇安安床前,脸色凝重。
修行之人其实并不是很害怕受伤。甚至对他们来说,哪怕是缺胳膊断腿,也能在有灵力的地方依靠自己复原。
但嵇安安没有。
嵇安安就静静躺在那里,身上的血虽然止住了,但是伤口依旧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血腥味扑鼻而来,刺激着沈晏欢本就快忍耐到极限的神经。
他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她带进了兴陵,更让他觉得糟糕的是在看到嵇安安的惨状后,除了一脸惊恐的宋平丞,其他人都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腾蛇喊医生过来的动作也是无比熟练。
仿佛这样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了很多遍。
白泽端了一碗药走到他跟前,看他一副恶犬守着骨头的表情,有点不敢上去,站在原地宽慰道:“小公子,没关系的,这事我们熟。”
沈晏欢的声音有些哑:“这种事情,很多吗?”
白泽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吾千百年之前就是个扬名立万的医生了,汝翻翻山海经里面还有吾的名片……”
沈晏欢有些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我说嵇安安。”
白泽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绕过沈晏欢给嵇安安灌了药,这才斟酌着词句开口道:“她的资历和其他几位相比还是差了些。”
剩下的三位负责人无一不是叱咤风云多年的大佬级人物,和他们一比嵇安安顶多算是个初出茅庐有些天资的小辈。
因为资历不够不足以服众,所以必须要以血换血,以命换命,打得越凶越疯才越没有杂碎敢招惹她嵇安安。
沈晏欢闭了闭眼,身上翻涌着的气势陡然增强。
白泽端碗的手一抖,觉得眼前这男的现下气息紊乱,灵力不稳,怕不是要堕入心魔。
“汝若是心境不稳也可以来找吾。”他原先打算离开的,但看着沈晏欢的样子还是放不下心,干脆守在门口不动了,“千万别讳疾忌医啊。”
心魔这事是修士修行到一定阶段的必经之路,克服心魔之后,修行必然一日千里。这就不是病,白泽他当然管不了,也就礼貌地说说而已。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主要是害怕沈晏欢忽然暴起把躺在床上的病人杀了。
白泽并不是个擅长争斗的神兽,虽然能通万物但本体其实连个稍微有些修士的人都打不过,沈晏欢眼尖地看到他背到后面的手机,看起来随时都想打电话找外援。
这一场景似曾相识,沈晏欢只觉得脑袋疼,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了身上的气势。
白泽看着他的样子,神情奇妙:“憋久了对身体不好啊。”
这他妈哪里是一码事,沈晏欢眉心跳了跳,耐着性子问他:“嵇安安的记忆什么时候恢复?”
白泽沉吟片刻,说道:“吾最多只能帮着点缓解的药,她的记忆和煞气相连,棘手的很,吾也没辙,但是吾听说影妖那一族有特殊的秘法可以帮嵇安安恢复记忆,等她伤好了,就让她那儿看看。”
沈晏欢点了点头暗自记下,却听到白泽又开口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憋着,来吾这里,吾给你开点清心寡欲的药。”
沈晏欢被他弄得脑袋疼,礼貌赶客:“你可以离开了。”
“千万要记得有病吃药啊!”白泽还是不放心,三步一回头地看,生怕他忽然暴起伤人。
沈晏欢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但看到嵇安安终于开始自愈起来的伤口,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峰,没有真的对医生下黑手。
嘭,门终于关上了。
沈晏欢舒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了嵇安安的床前。
这个独立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嵇安安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一点苏醒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嘴唇失了血色,面上也惨白一片,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易折。
但沈晏欢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永远无法折断,永远学不会不会退缩,要以一己之力承担一切的……
他的宿敌,他的……
沈晏欢站在嵇安安床头,沉思了起来。
他似乎自我斗争了许久,忽然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面前人的眉眼。
堂堂剑修,如今跟做贼似的,动作轻地不行,像害怕被人发现一般。
其实很少会有人说过嵇安安长的好看,因为嵇安安的长相和她的剑一样,都是凌厉的。
大多数人根本还来不及发掘这份美感,就被她的剑光闪瞎了眼。
不用剑后她的面容始终带着三分病气和颓废,更加谈不上世人所言的美。
但是沈晏欢不觉得。
他出生的地方是在一片桃树下,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满身满树铺天盖地姹紫嫣红的桃花,狐狸生□□繁茂美丽的事物,又是生平第一眼所见。
所以他一直认为这是世间最漂亮的事物。
可后来见到了嵇安安,于是他开始觉得那丛桃树不如她了。
明明嵇安安并不是狐狸偏爱的艳丽长相,剑道也严肃板正得紧,一点都不繁茂。
可他偏偏觉得漂亮。
狐狸的成长过程中似乎被什么因素带偏了。
沈晏欢是个还算公正的人,他不否认对手的能力,这份能力自然也包含了对手的容貌,沈晏欢自认为自己对嵇安安的评价很公允。
毕竟嵇安安的样子他已经很熟悉了,就和他们双方的剑一样,哪怕容貌会随着时间的变化发生改变,对沈晏欢来说不过是长开了些,他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
至于为什么自己的心魔幻境和自己死对头容貌相象……
这一点沈晏欢也没有感到疑惑,毕竟他们一同长大,又一同相处了百年,他最熟悉的人只有嵇安安,心魔变成她的样子也不为过。
底下的人似乎动了动,沈晏欢猛然缩回手,眼睛死死盯着还未醒来的人。
很好,还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沈晏欢悄悄松了口气。
自己不过是惜才,棋逢对手不易,嵇安安既然变成了一个智障,他作为同门帮一帮也是理所应当。
有什么来搅局的人,既然他在,他帮她杀了便是……
也省得她再去受那么多伤。
……
嵇安安清醒得很快。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她不清楚未来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种牵扯着骨髓的疼痛丝丝入骨,硬生生将她的意识拽了起来。
房间的响动有些大,好像是什么模糊的的戏文和什么人打翻椅子的声音,她清醒过来,伸出手迷迷糊糊地朝着一个地方猛抓,居然还真的被她抓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非金非玉,还带着些温热,用布料裹着分辨不出它本来的触感。
眼睁睁看着她抓向自己腿间的沈晏欢:“……”
她分明还闭着眼睛……怎么做到的?
沈晏欢一开始还在担忧嵇安安身体没有好全,但嵇安安老不放手,他越想越觉得按照嵇安安这种个性,怕不是故意的。
嵇安安捏了几下,正想研究清楚,身体却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她连忙往旁就地一滚,下一秒,沈晏欢的剑气就袭来。
嵇安安睁开眼睛,沈晏欢浑身散发着寒气,他执着茕独垂下头,发丝低垂,落到耳畔,遮掩住他那勾魂夺魄的一双眼。
他缓缓抬起头,整张脸嫣然若桃李一般,沈晏欢握着茕独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嵇安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他猛然拔起插在塌上的茕独,朝着嵇安安的心口刺去。
他的动作慌乱,难得失去了原来的分寸,自然也忽略了嵇安安现在的姿态也十分不自然。
嵇安安的脸色青青白白的轮了一遍,她看着身周的环境,嘴唇微动。
沈晏欢早就一剑刺了过来。
嵇安安暗自叫苦,慌忙躲避,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要紧的事,正要开口。
但是在已经盛怒的沈晏欢面前,想要道歉已经晚了。
沈晏欢看着嵇安安熟练的样子,冷笑一声,剑法凌厉:“我看你活泼的很,也不需要再养伤了,我们打一架。”
不过沈晏欢没用那些自创的花里胡哨的招式,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青山宗入门剑法,嵇安安躲避起来就跟呼吸那样简单。
她迅速矮下身型,沈晏欢剑出一半,改劈为斩,嵇安安反应也很快,旋着身子避开了沈晏欢的剑尖,同时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心道沈晏欢若是真的用了那晚的剑气,她的脖子可就保不住了。
沈晏欢只不过和嵇安安对了两招就察觉到不对劲来,眼前这个嵇安安,未免也太……
青涩了些。
同一招式能躲避的方式有很多,取决于剑修对于招式的领悟程度,嵇安安对于剑道的领悟力一直与他不相伯仲,哪怕是后来不习剑了,再对招时也能跟上他的思路,但现在的嵇安安还是稚嫩了些。
初时的怒火差不多散了,现在二人的交锋只是纯纯的剑术交流,沈晏欢不动声色地剑锋一转,将招式放慢了几分。
嵇安安应付起来果然轻松很多,她的眼睛越打越亮,不再一味躲避,在沈晏欢下一次剑到达之前,她下意识伸手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一个空。
她的动作已然慢了一拍,失去了原来的节奏。
但是眼下嵇安安也顾不上了,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嘴唇一刹那变得煞白。
沈晏欢离她极近,看得非常清楚,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连忙收起剑,张嘴正要对她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帮白泽收下碗。”玄龟大大咧咧着推开门,然后就愣在了原地。
只见嵇安安和那个传言是她情人的狐狸精打在一起,被褥凌乱,床榻被戳得乱七八糟,那狐狸精还压在嵇大姑奶奶的身上,手里拿着一把利器,好像随时都能把嵇大姑奶奶那杀掉。
玄龟当然不认为狐狸精能打的过嵇姑奶奶,只当是打情骂俏之类的戏码,但是嵇安安伤还没好全,在地上打架终究是危害身体,于是想也没想当场就叫喊起来:
“你们要打去床上打啊!”
玄龟的声音平时本来就大,一焦急更是气如洪钟,这音量方圆几米绝对都能听见。
沈晏欢将自己手里茕独攥得嘎吱作响,嵇安安现在远不及十几年之后的脸皮,虽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是却听明白了他说的话,整张脸登时红透。
但是她情急之中还记得要遮掩证据,慌忙拉起被子将茕独和那张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可怜床榻连同沈晏欢都一起掩藏起来。
这在无形中验证了玄龟的猜测。
沈晏欢被嵇安安辖区里的居民搞得脑壳疼,好在还记得帮嵇安安遮掩,冷着脸将满脸写着还想看八卦的玄龟劝了出去,干脆利落地反锁了门。
沈晏欢和嵇安安对视一眼,嵇安安呆呆坐在床上,看着沈晏欢一副狼狈地形容,愣了半晌,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晏欢看着她,刚才被弄地一肚子的怒火忽然就消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什么真心实意地笑容了,莫名的有些怀念。
毕竟对于百岁后的嵇安安而言,笑就不再是个表达情绪的东西了,而更像是社交必备的工具,所以她想算计的时候会笑,与人交谈的时候会笑,生气的时候会笑,唯独开心的时候不会。
如果她不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其实本也不会如此。
沈晏欢看着她的样子,想要开口,却忽然沉默下来。
被久久压抑住的心魔察觉到沈晏欢心境的裂隙,张牙舞爪地想要趁虚而入,叫嚣着要沈晏欢出手。
——把她带回去,让她再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这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把她打断四肢锁在洞穴里,让她再也无法逃出去,反正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如果他想,随时都能把她带走……
——你无非只是欣赏她的道而已,她现在早就舍弃了自己的剑,放弃了自己的道,以后也会放弃你。
退一万步来说,沈晏欢隶属于妖族,人族的兴衰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晏欢抬起眼看嵇安安,眼眸深处悄然沾染上了一抹厉色。
嵇安安仿佛察觉不出来危险将近,还要凑近仔细观察沈晏欢,一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冰凉的感觉唤醒了他的些许神志。
沈晏欢眸中多了点清明,他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嵇安安。
嵇安安表情严肃极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十分严厉:“静气。”
沈晏欢忽然就找回了理智。
十几年前的嵇安安是什么样的?
是一个仗剑天涯潇洒至极,才惊艳艳的人物,她有天资,又善学,无论是自身的剑道还是杂学,她都爱学爱看。
所以她虽然当时她的修为虽然还没触及到心魔这一层面,但她也能直接判断出来沈晏欢的问题。
执拗得要命也聪明得要命,他要是真的去关她,也一定是拘不住的。
嵇安安看见沈晏欢终于缓过劲来,脸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之色,她略有些急切地问沈晏欢:“你什么时候出了心魔?是谁?需要我帮你算着把他打一顿吗?”
嵇安安眼里剑修的心魔非常简单。无非是多了个难打又非常想打的对手,打不过就会生心魔。
现在的嵇安安虽然是丢了剑的无法用剑帮沈晏欢找场子,但是她学的阴招也不少,稍微使一些阴一阴,哪怕是圣人也扛不住。
反正能赢过他一小回就好,等心魔解决了就去给人家道歉。嵇安安在脑内规划着。
告诉宿敌自己的心魔是对方似乎有点奇怪,更何况这也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事情。
沈晏欢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应该离我远点。”
先不说心魔源头就是她嵇安安,哪怕不是,她丢了剑还要靠近他极有可能会被他无差别的攻击。
话题转移地太明显,用来找补的话也是废话。嵇安安张了张嘴,还想要追问,却被门口激烈的挠门声打断。
沈晏欢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走过去开了门。
他才只开了条缝呢,一抹白色的影子就猛然窜了进来,从他的视野一闪而过,直奔嵇安安。
嵇安安信手一捞,那东西也就理所应当趴在了她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还特意隔开了她和沈晏欢的视线。
这东西看到沈晏欢回头看他,还朝沈晏欢呲了呲牙。
沈晏欢被这狐狸挑衅的眼神激得眼皮直跳,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腾蛇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沉着一张脸绕过沈晏欢,走到了床上半坐着的人面前。
“他可曾对你做什么混账事来?”腾蛇一点不避讳沈晏欢,直接对嵇安安说。
他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沈晏欢手里的茕独直接出鞘三分,好像他再说下去这剑的下一步就要斩他的头。
第26章
嵇安安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人知道了沈晏欢刚才心魔发作的事情。
但她马上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沈晏欢的心魔只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次,这房间里也就他们两个人,他肯定不会知道。
那还有什么事?嵇安安开始不理解了。
沈晏欢在修真界口碑其实一向是很好的。毕竟他做事可靠的很, 也不会做什么孟浪之举, 在外头还会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无论是男修女修都很愿意和他交朋友。
所以这人一进来就是劈头盖脸地质问, 这让嵇安安觉得有点新奇。
她抬起眼, 笑眯眯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揣摩着百年后的自己的心理, 琢磨了一个最恰当的语气。
腾蛇扫了她一眼, 开口道:“别装了, 我知道你变成智障了。”
嵇安安一下子泄了气,她捏了捏眉心,试图纠正他的说辞:“我只是失了一段记忆, 并不是智障。”
“都差不多。”腾蛇还没忘记来这里的初衷,他上下扫视着嵇安安, 像是在认真确认她有没有对多出来的伤口, “玄龟说你们在行闺房之乐, 我害怕他……”
欺负你。最后一句话腾蛇没敢说,以他的直觉,若是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就算嵇安安已经变成了变成智障他也会挨打。
果然嵇安安危险地眯了眯眼,腾蛇反射性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嵇安安觉得有点气又有点乐, 这片辖区的人好像都不是很会说人话, 但却很符合她的胃口,能处啊。
她悄咪咪拿余光扫沈晏欢, 果然看到了沈晏欢表情阴沉, 磨刀霍霍的样子, 那点气也没了,摸着小狐狸的一抽抽地直乐。
腾蛇顺着嵇安安的视线转到沈晏欢身上,像是才发现他一般,啊了一声说:“抱歉,我接下来要和嵇大姑奶奶说点事,能请你先出去一下吗?”
“没关系的。”嵇安安正要开口阻止,却看见沈晏欢看了他们一眼,竟然真的收了剑就这样走出了门。
嵇安安转过头看着腾蛇。
腾蛇从她手里接过小狐狸一同送走,被她盯地头皮发麻,解释道:“他不是组织的人,而且我们不知道他的想法,你以前也不会让他听的。”
嵇安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不会真的在做坏事吧?”
腾蛇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分立场吧。从你的角度来说不算坏事。”
嵇安安点了点头,自己和沈晏欢唯一的区别就是种族。
那他的言下之意是对妖族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了。
或者再放大一些,那就是只对人族有好处的事情。
如果是后者,那自己的处境可能就有点危险了。
……
腾蛇说完要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站在门口,踟蹰半晌还是说道:“我叫青螭,你可以信任我。”
嵇安安歪了歪头对上了她的视线,淡青色的眼睛反射出浅淡的光泽,像是那种很有质感的碧玉。
是全心全意注视着她的模样。
但是……
说实话,她现在连沈晏欢都不是很相信。
腾蛇见她眼神游离,又着急地补充了一句:“我帮你处理掉了那两个影妖,你不用再担心他们会泄露你失忆的秘密。”
“如果你不信任沈晏欢,我也可以封住他的嘴。”
“你……其实没必要一直那样地护我。”腾蛇开口道,表情变得有些落寞起来,“我已经长大了。”
嵇安安叹了口气,站起身,揉了揉眼前垂下的毛脑袋:“没事的,一定会相信你的,如果我有事也会找你帮忙的。”
嵇安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点骗人的歉疚感,百年后的嵇安安会不会相信他她不知道,反正眼下的她是肯定不会就对了。
但是眼前的腾蛇看起来像是被哄好了,甚至还有些羞怯地帮她关了灯。
嵇安安的笑脸一直维持到腾蛇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外——
所有人都走完了。
天已经全黑了,昏黄的月光就连衣服的颜色都照不真切,四周无人,这很好。
嵇安安终于不用强撑着维持自己的体面,她彻底瘫软下去。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丝丝抽着疼,或者说,从她醒来开始,她就一直在强忍着这些疼痛。
嵇安安这些理论知识学得很好,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缠着她的这些黑气,是煞气。那些煞气丝丝缕缕缠绕着她,每经过一寸肌肤都可以带给她深入骨髓的疼痛,像是要把她生生拖入地狱里去。
疼痛尚可忍耐,可她更明白这些煞气代表的含义,这些煞气是天道降下来的责罚,意味着她这辈子彻底与大道无缘。
她是曾经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她前一秒还在青山宗练剑,酣畅淋漓地舞完一招后枕着山间溪石入眠,一醒来就必须要接受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
嵇安安躺在地上,嘴张着不断喘着粗气。
这世道多的是跌落神坛的天才,正是因为他们天姿独厚,深受天道垂怜,所以他们很容易被小挫折打击。
但嵇安安不信自己也是这样。
她八岁时开始习剑,有时候因为一两招没弄明白,她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练剑——哪怕到了现在她面对的是这种情况,嵇安安心里想的还是东山再起。
煞气能消,剑没了可以再铸,心境没了还可以重修。嵇安安的意识在这具的身体苏醒之后,第一件考虑的事就是如何如何重修剑道。
对别人来说艰难的事情对于嵇安安来说却不是,她有耐心,有手段,有目的,她浑身上下多的是能莽到头的勇气。
她的倔强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人吐槽过了,她很有自知自明,相信未来的自己也绝不可能因为一些事就颓废下去。
可不是被迫,那就是主动了?
嵇安安尝试着揣摩自己的心思。
让煞气入体的法子伤害很大,也很激进,自己若是想长长久久的为道心考虑就绝对不会去碰那些东西。
可自己没有。
嵇安安抬起手,拨弄了几下她手上的链子。
她对除了剑道之外的法术了解的不多,但眼前这个,正好是她熟悉的。
能汇聚煞气,并且将它们化为自己所用。这对于剑道被毁的嵇安安来说无疑是个能在短期内提升自己战斗力的好方法。
但这道法术的弊病也非常明显,因为煞气就是把两边都开了刃的剑,握着它砍人只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更何况,煞气引入体内的过程极为痛苦,在这过程中,多的是修士因为忍耐不了痛苦道心崩溃进而被煞气吞噬。
哪怕是引体成功了也只是个漫长折磨的开始,这桩事说白了就是一个被放大了的慢性自杀的过程。煞气会不断吞噬修者的本源,侵蚀修者的躯壳和五脏六腑,让他们在无边的痛苦中死去。
现在的自己就明白,未来的自己不可能不懂。
可自己还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说明在她眼中,这点代价比之起自己想要实现的计划而言算不上什么东西。
嵇安安翻了个身,像个死鱼一样翻着肚皮看天花板,良久,这才叹了一口气。
哎,来都来了。
她拽下了手链上的铜钱,不是很熟悉地操纵起来。
看在原主剩下的时间不多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先替她承担一会儿责任。
嵇安安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总算是琢磨明白了自己的目的和计划,她坐起身,才推门就撞见了等在门口的沈晏欢。
嵇安安愣在原地,她猛然想起来沈晏欢好像跟她说过自己住的地方离她不是太远。
回想起自己昨天半夜在房间里冒出来的动静,嵇安安果断滑跪:“不好意思。”
还好沈晏欢并没有和她探讨昨天晚上事情的心情,他开口,语气简略地做出评价:“能蹦能跳,看起来没什么大事,现在出发,带你去修剑。”
练习了一晚上铜钱觉得自己又可以了的嵇安安:……
主要是目前时间宝贵,剑好像也没有修的必要,毕竟自己也没什么灵气了。
她斟酌着语句要开口拒绝,却在开口前听到沈晏欢的下文:“找到了铸剑师的下落,人在柔城。”
现在没问题了,嵇安安果断闭嘴。
四区的代言人之一也在柔城。
既然决定了就直接出发,两人并排走在路上,嵇安安老觉得周围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全都游离在她和沈晏欢身上。
沈晏欢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走着自己的路。
嵇安安脸皮厚,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发生就自顾自地继续走,她余光扫过路边,觉得稀奇。
好家伙,这里还有卖煎饼的。
那买煎饼的看到自己还特别热情,连摊也不要了,直奔嵇安安而来。
嵇安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个熟人。
“哎,姑奶奶别走啊。”小道士脸上陪着笑,看到嵇安安要走慌忙迎了上去,“姑奶奶要去哪儿,也捎我一程呗。”
嵇安安看了他一眼,好家伙,卖煎饼果子的围裙都没脱呢。
她有点洁癖,嫌弃小道士一身面粉不太干净,却又不好明说,只说:“我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用处。”
显然这句话也没有委婉多少。
小道士不赞同,接着推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我今日出门可是看了黄历的,保管能旺你一路都顺顺利利地。”
嵇安安还想再找理由拒绝,小道士还想再争取争取,“我刚才听人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放心,我绝对不会做你们两个电灯泡的。”
实际上传的是两人颠—暖—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是玄龟亲眼所见。小道士说出口之前还是稍微修饰一下的,他已经决定了,跟着嵇安安的时候,万一住宿,自己就睡房顶上。
就当是修行了,反正贫道绝对不吃狗粮。
嵇安安的脸登时红了一片。
笑,笑话,他们是没见过两个宿敌走在一处吗?怎么做什么事,都会被想到那档子上去?
小道士说这话之前嵇安安还不想带他,,说出口后她反倒要让他去了。
有不有用另说,她就是想要让他意识到他们是宿敌而不是情侣。
两人说话间两个黑团子蹦到了她的肩上,嵇安安吓了一跳,却看到那两团子开口说话了,发出来的正是之前那两影妖的声音。
“你们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嵇安安有点无语,结合昨天青螭说的话,细思恐极啊。
“方便。”两个影妖不是很在意地晃了晃身子,“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了。因为他给我们下了禁言咒,不能说相关的事情。”
另一个团子也跟着摇头道:“就连先生也不能说。’”
嵇安安觉得这青螭还挺靠谱,听他昨天的语气她还以为他是去杀人灭口了呢,原来只是去下了咒。
“那你们跟来干什么?”
“历练啊。”大一点的黑团子满不在乎地说,“完成先生给的指标。”
“你先前答应过先生要带我们的。”旁边的黑团子跟着附和。
嵇安安被这两个团子吵得头疼,实在是不想带,又想不到借口拒绝,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他们口中那先生什么。
“带着吧。”沈晏欢却忽然开口道。
这两个影妖好歹是帮了嵇安安一次,帮他们历练也算是在还因果。
沈晏欢没意见她就更不好拒绝了,嵇安安捏了捏眉心,又走了几步,遇见了等在路旁抱着小狐狸的青螭。
“你们也要来?”嵇安安生无可恋地开口问。
青螭听不出嵇安安语气的不耐,直愣愣地点了点头,小狐狸通人性,觉得嵇安安昨天抛弃自己今天又要嫌弃自己,更加委屈,嘤嘤嘤地控诉起来。
嵇安安站在原地,觉得脑壳很痛。
她的身上趴着两个黑团子,手上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狐狸,身后还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道士,手腕上还缠着一圈小蛇。
反观沈晏欢,长身孑立,一派轻松,明晃晃地剑修风范。
“你们就不能变回人形?”对比太强烈,嵇安安实在气不过,愤怒地开口道。
“人形,消耗太大,可能会沉睡。”腾蛇坦白道。
两个影妖的理由更加直接:“车费一人五百,给报销吗?”
嵇安安登时放弃了挣扎,还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沈晏欢。
沈晏欢:“……走吧。”
嵇安安的期待理所当然地落空,她早知这个结果提出来也不过是想逗逗沈晏欢,事实上,沈晏欢的反应果然和她想象地一般有趣。
她看着沈晏欢越发僵硬的背脊,忍不住弯下腰笑抽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勇敢嵇安安,不怕困难!
第27章
这世间的铸剑师有很多, 但是一把剑的铸剑师只会有一个。
每一个铸剑师的锻造手法和火候均有所不同,好的铸剑师凤毛麟角,千金难求, 他们铸剑全凭脾气, 看人看事看天气,对料子的要求也极高。
所以断剑难修, 只有三难, 工匠, 心境, 材料。
哪怕找到了铸剑师又如何?他不愿意也没办法拿刀架到人脖子上去。
嵇安安知道修剑有多艰难, 她觉得沈晏欢也应该清楚。但沈晏欢一点迟疑都没有的就要带她离开,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没关系,修不成也没事, 反正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修剑。
嵇安安心里毫无压力,实则身体负担很重地站在地铁口。
她私自在身上藏了两个影妖还有一条小蛇, 还找小道士要了一张隐身符贴在小狐狸身上。打算光明堂皇把他偷渡进去。
腾蛇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开口:“组织实在是太亏待你了。”
堂堂四区大佬居然要靠挤火车地铁自费出差。
嵇安安笑的有点苍白, 她倒也不是穷到这个程度, 主要是失忆忘了银行卡密码。
沈晏欢侧过头:“我帮你付吧。”
嵇安安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带着很明显的质疑。
倒也不是不相信沈晏欢,主要是眼前这个人连地铁在哪儿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钱?
沈晏欢掏出一张银行卡,也有些迟疑:“这是钱吗?族里小辈们送的。”
小道士看了一眼, 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好家伙黑卡啊。
嵇安安,嵇安安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卡, 反正和自己忘记密码的银行卡长得有些相似, 随口问了句你知道密码吗。
沈晏欢沉默地思考了会儿:“可能没有密码?”
小道士心想你俩别争了, 还是他来付吧。不然拿黑卡去买地铁票搞不好最后会上新闻。
有轻笑声响在他的身后。
小道士寻着声音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灰黑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严谨地扣到了领口最上边。莲花从他的袖口蜿蜒而上,直到达他的颈部。他的长相偏清雅,说起话来也不紧不慢地颇有几分自己的节奏,若是放到古代,就是一个温润书生。
“你是谁?”小道士神色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中山装男人并没有介意他的疏离,端详了他片刻,仿佛和他很熟一般,忽然凑近了他的眼睛看:“ 这是……阴阳目?”
“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来我这里,什么东西都可以……”他凑得极近,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道士骤然放大的瞳孔,这让他唇边的笑意更深,“只要用你眼睛换就好了。”
小道士悚然一惊,往后急退几步。
嵇安安走上前去,不知有意无意,将小道士挡在了身后,她拨弄着手里的五帝钱,垂下眼眸道:“兴陵,嵇安安。”
互道姓名是礼节,尽管嵇安安如此防着自己,男人依旧笑意温和,他捏了捏手里的佛珠,伸出一只手来:“柔城,贺雪轻。”
他的动作肆意,有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不过,小道士也注意到了,他的另一只手袖筒是空的。
受伤了?
小道士心想。
修者其实不大容易受这些残肢断腿的伤。
修真界的法宝多种多样,莫说是重塑肢体,就算是你要变出三条腿也能给你变得出来。而且价格公道实惠,大大降低了修者的残疾率。
剩下的那几个,其实是修行了特殊的功法,所以才不得不保持肢体残缺的模样。
小道士回忆了一下,没在那批人里回忆出贺雪轻这个名字。
可是贺雪轻这个名字实在是要命的耳熟,小道士左思右想,愣是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实在哪里听过。
嵇安安嘴上带着腼腆地笑:“既然愿意来接我,那我们就跟着你好了,车费也帮我们报销了吧。”
贺雪轻眼角微抽:“那你还真是不和我客气。”
贺雪轻在柔城的郊外建了一座古色古香地宅邸,从嵇安安现在的位置到他的房子需要三小时的车程。
贺雪轻来的时候是开车来的,他只是想看看四区的嵇安安是谁,回来却多带了六个不明不白的东西,脸色阴沉了很多。
不过也多亏了他,嵇安安不必真的一人怀揣那么多东西去挤正在晚高峰的地铁,嵇安安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想着。
“这里就是我的宅院了。”贺雪轻面上带着笑,仔细看他说话会莫名其妙看出一股咬牙切齿地味道。
这庭院构思精巧有趣,充满古意,处处系着样式古朴的铃铛,随着风发出一道道清脆的铃音。
院子里摆着一个做工讲究的木制躺椅,旁边还摆了一个同样配套的木桌,木桌上摆着壶热茶,正在往外冒着白白的雾气。
他走到院子里摆着地唯一一张躺椅上坐着,又慢腾腾地用旁边桌子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淡定地说:“另外,你们小心些,别踩到我家兰草了。”
小道士低头一看,地上确实长了一丛丛绿色的草叶,稀稀落落的也没开花,单纯就是绿色的草枝子堆在一起,看着有几分寒碜。
男人注意到小道士的表情,轻抿了一口茶,笑道:“兰花娇贵,只能分开养活。”
“别看他们的样子是不好看了些,可都是极为珍贵的品种。”他说完这话,暗示性极强地瞥了两眼小道士和嵇安安,“不止兰花,若有什么别的稀罕物件,我也愿意画大价钱买回来。”
“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个爱好,就是收集些稀奇的东西。”他说着挥了挥手又倒了杯热茶,将那杯子悬在嵇安安面前,语气暧昧,
“你要做的事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也跟我没关系。你要是愿意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这一头,嵇安安动作不变,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这杯茶一样直直望着贺雪轻。
茶香萦绕,白雾散在他们面前,两个人就隔着这层雾气对视,看着气氛还算和谐,至于暗地里如何交锋,只有眼前对峙的两人清楚。
贺雪轻和她对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他叹了一口气,略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将茶杯放了下来:“嵇安安,你分明知道我是开玩笑地,何必于我如此见外?”
他的声音恳切,语调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幽怨,说话的内容也引人遐思,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想歪到别处去。
沈晏欢表情极差,手指就按在茕独上,只要贺雪轻敢动手,他就会把他的手指连根砍去。
嵇安安冷淡地说:“我以为你会不赞同云楚生的计划。”
“云楚生想用你毁掉兴陵,但我可舍不得。”贺雪轻想要伸手抚摸嵇安安的皮肤,但是碍于一旁沈晏欢,“制作得这么好的炉鼎,毁了多可惜,不如让我收藏在家里。”
他的话让在场人脸色均是一边,炉鼎在修真界有两个含义,前者是有着纯阴之体的男女,供给些想要走旁门左道的修士。嵇安安当然不会是那种供人取乐的炉鼎。
那就只能是后面那种了,如果有修士将他人炼制成容器,那容器也称为炉鼎,此法阴毒至极,能够存活下来真正被炼制成炉鼎的修士寥寥无几,倒是也配得上贺雪轻说的那句稀奇。
沈晏欢表情狰狞了一瞬,但他很快压抑下来自己的情绪;小道士就不一样了,他是个道修,平日里就是依靠参悟天地至理来修炼的,他比寻常的修士更懂其中的危害。
他年纪在这些人最小,也最沉不住气,登时被吓得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怒道:“这邪术不是早就被禁了吗?”
他愤怒地拍了拍手里的符咒,对嵇安安说:“谁害你变成这样?我去替你杀了她!”
“别说了。”腾蛇变回人身,直接上前捂住了小道士的嘴。
当然没有人能动得了嵇安安,除了嵇安安她自己。
嵇安安表情在众人中算是最正常的,她敲了敲手里的铜钱,笑了笑,眼眸深处却冷得吓人:“好巧,我也觉得稀奇,正好那么多人要我,我当然得待价而沽,给自己谋算个好价钱。”
“当然,我这边随时欢迎你。”贺雪轻本就是想离间,他看着周围人的反应,觉得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再说多余的只会继续激怒嵇安安,于是干脆地转移了话题。
“你这茶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
嵇安安不置可否,她盯着贺雪轻的眼睛,问道:“蚌精遗物,是不是在你手里。”
贺雪轻抬了抬眉,没有否认。
“组织要回收,给我吧。”嵇安安伸出手,放在他面前。
贺雪轻不是很乐意,他看着嵇安安,狡辩道:“你就不能当是那凡人用了吗?你又不是没经历过那幻境,就和真的蚌珠制造出来的一样。”
小道士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物,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若不是腾蛇拦着,他可能会忍不住直接冲上前把他狠揍一顿。
当然是打人还是被打就另说了。
除了小道士,在场的人神情都自然许多。
不是他们冷漠,是真的见识多了不免经常遇到这样的人物。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不过现在处理事情的是嵇安安,暂时轮不到他们开口。
“你害了一个村的性命。”嵇安安平静地说。
“我确实没有给他真的蚌珠,这是个好东西,落在一个人类手里太浪费了。”贺雪轻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这才开口道,“可你说我残害一座村,这因果就大了,贺某可担不起。”
作者有话说:
可以公开的情报:贺雪轻,云楚生和还未出场的铸剑师,是本文三大愉悦犯。
第28章
“你既然不想害人, 又何必教一个凡人邪术?”嵇安安不耻这种又当又立的言论,冷淡地问。
“我是个商人,他既然带了让我心动的宝物, 那我给他相应的报酬也是应当的啊。”贺雪轻平躺在椅子上, 看向嵇安安的眼神格外无辜,仿佛就是真的是这样想的。
小道士实在气不过, 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说得好像是他知道你用他蚌珠当筹码一样。
合着好事坏事都被您说尽了。
您老人家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腾蛇也有些看不下去, 放开了钳制小道士的手。
反正他年轻, 骂出什么不得体的话都算可以算作是年少无知, 童言无忌。
“可他已经魂飞魄散了。”小道士还顾及帮嵇安安维持形象, 更何况刚才才丢了一次人,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战斗力不行啊, 腾蛇微微摇头。
“那个人类魂飞魄散了吗?真遗憾。”贺雪轻回过头来看他,笑了笑说, 可语气里半点没有遗憾的意思。
他对小道士的态度也很柔和, 不知道是不是看中了他的眼睛。
“更何况, 如果这个人类没有自己贪得无厌想要求得长生,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贺雪轻补充道,“你看,天道果然不容他。”
小道士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他是为了让蚌精复活才施的邪术,你……”
“啊, 原来他是要复活别人吗?”贺雪轻笑了笑, 眼底一片淡漠,“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道士被气得无话可说, 默默念诵《常清常静经》助自己平静。
嵇安安没小道士那么沉不住气, 她听完贺雪轻这一番言论, 也不生气,只是伸出手:“蚌珠。”
贺雪轻刚才淡然的表情消失了,愠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听劝!”
嵇安安笑了笑:“述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现在领导估计早就呈递上级了。”
贺雪轻终于肯交出蚌珠了,他变变扭扭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不情不愿地放在了嵇安安的手里,嘴里嘟囔着骂道:“怎么不勤快死你?”
小道士看到这一幕,忽然间觉得不是那么生气了。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要干这事还得是她嵇大姑奶奶。
这木盒做工精巧,边缘被磨地圆滑,还特意做了镂空,让人可以随时把玩,不打开盒子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嵇安安一眼就认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蚌珠,还是品相很好的那一种。
它哪怕被木盒遮掩也无法掩住它的美丽,珠子倒影着温润的光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彩虹落在其间,就连整个珠子都有些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修道者为求长生,舍弃凡躯,重塑灵身,可若是身死,便是尘归尘土归土,灵气逸散于天地,便很难再在人世间留下什么东西了。
大多数修者在死后只能化为一缕风,一捧尘,能留下痕迹的少之又少,这蚌精放弃修行,却是因祸得福能得到一个转世的机会。
所以因果报应,皆是如此。
只可惜了那凡人。
嵇安安知道他做错了事得了报应也是活该,但是这并不影响嵇安安欣赏其性情。
她长叹一口气,捏着盒子盘算起来。
大仇不能帮他报,但是可以帮他找找别人的不痛快。
嵇安安历练的时候见多了像贺雪轻这种人,没什么正确的道德三观,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走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才能真正惩罚到他们。
贺雪轻能找这样一个盒子,还把他贴身藏在怀里,看来他是真的很看喜欢这个珠子。
但是嵇安安还是打开木盒,仔细检查起来。
贺雪轻好声没好气地在一旁开口阴阳怪气:“怎么?还怕我给你假的不成?”
嵇安安故意做出一副烦恼的样子:“我又不是专门学鉴定的,怎么会知道真假?”
她说完还叫了叫旁边的沈晏欢:“你帮我看看,这是真的吗?”
沈晏欢被她狡黠的眼神一扫,有那么多年的默契在,他哪能不明白她的目的,配合地弯下身摆弄了这珠子几下,也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再让我仔细看看。”
小道士一开始还在担心嵇安安被这老狐狸蒙骗,到了后来一来二去的,蚌珠在他们手里传了好几道,也不像是在鉴定,反而像是在单纯把玩,他再傻也知道他们是诚心在耍贺雪轻了。
他又念了一编《清静经》,双手合十掩盖住唇边的笑意,他平常并不是那种以取笑别人为乐的人,但是他乐得看贺雪轻的笑话。
贺雪轻看他们的摆弄蚌珠的动作馋地不行,整个人再也不复刚才慵懒的样子,但他又想到这宝珠是自己交出来的,更是气闷,怒道:“看够了就赶紧给我收起来。”
毕竟也是四区大佬,得罪狠了也不行,嵇安安在贺雪轻耐心告罄前收了珠子,手却没有拿走,还悬在贺雪轻面前。
贺雪轻不明所以,皱着眉,等待着嵇安安的答复。
嵇安安好心提醒他:“精神损失费。”
贺雪轻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嵇安安说得理直气壮:“你害我被幻境困了这么这么久,不给点补偿说不过去吧?”
看到沈晏欢还想反驳,嵇安安补充道:“如果你给点好东西,我还有可能帮你在报告上圆一圆,如果不给嘛……”
贺雪轻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他的视线不善,游离在兰草丛和这三人之间。
小道士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贺雪轻咬牙切齿:“你们刚才怎么没踩坏一两株来?”
小道士:“……”看来他真的是被气得不轻。
贺雪轻缓了半晌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串菩提子来,好声没好气地说:”防身利器,随身带着,可以保证你被拖进小巷子被群殴的时候不被打死。“
嵇安安假装听不懂贺雪轻话语间的讽刺,她掂量着串菩提子,厚厚的纹络里精细地镌刻了好几层金刚经,看起来应当是一个类似于金钟罩之类的佛门法宝。
可以,不错,是个好东西。
嵇安安眯着眼睛打量贺雪轻,贺雪轻老觉得她又想着如何算计自己,心里很不自在:“你任务办完了,不如趁早走。”
嵇安安扯出一个微笑来:“别啊,柔城这么漂亮,我们怎么舍得走呢?当然是要趁此机会多住几日。”
“你真不愧是云楚生的徒弟。”贺雪轻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几个人了,听他们说要留下也懒得再反驳,揉着眉心叫了个下属把他们安置在酒店。
酒店环境宜人,而且还在市区交通便利。唯一的缺点就是离贺雪轻的住所很远。至于为什么远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进了酒店,小道士还有些不岔,愤怒道:“嵇姑奶奶,您到时候就应该把他做过的事情都写在报告上让组织收拾他。”
嵇安安正在对着窗户看外面的布局,她听到他的话,摇了摇头:“不能写。”
“为什么?”小道士不解地问。
“因为组织不敢动他。”嵇安安收回视线,一切都很正常,只不过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嵇安安想了想,死活想不起来,只得放弃。
小道士不知所以然,腾蛇贴心地解释道:“因为贺雪轻是四区代表之一,也是个守线人。”
就是因为公司根本没有制约守线人的能力,所以干脆选择了另一个数路,用守线人制衡守线人,这次派嵇安安去定迁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贺雪轻的手笔。
写述职报告也就算个流程。
更何况,公司向来靠的都是掌握所有人的软肋和秘密,借此收获所有人的忠心。
既然已经答应了贺雪轻,如果嵇安安真的写了,这到底算是贺雪轻的秘密还是嵇安安的秘密?
至于蚌珠——嵇安安用脚趾都能想到组织一定要她送回去的原因。
组织里哪有什么收敛骸骨的习惯,多少修士精怪死了就是死了,调查清楚后连个慰问也没有。无非是因为这次死的是个蚌精,有了个可以制造幻境的蚌珠。
嵇安安掏出那颗被人争抢夺了许久,又落入她手里的蚌珠,握在手里。
黑色的煞气从手掌心涌出,缓缓吞没了一整个蚌珠。
等到嵇安安在张开手的时候,手里就只剩下几个碎块。
蚌精已死,她的珠子当然还是毁了和她一起入土为安才好。
沈晏欢目睹了她捏碎的珠子的全程,嫌弃地给她擦了擦手上的粉末。
嵇安安甩了甩手,又乐颠颠地把签过名的空报告和一堆碎石头封在了密封袋里。
三万字的述职报告爱谁写谁写,反正她嵇安安是一个字都不想写。
小道士这边听了腾蛇的话,动作却忽然停住了。
守线人?小道士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打哪儿听到的这号人物了。
笑面堕佛贺雪轻。
说实话,华夏这四位负责人一个赛一个法外狂徒,凑在一起都可以作为法制栏目的典型。
而这贺雪轻,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最初修的是佛道,后来在佛祖像下领悟了自己的道,于是连夜斩了真佛和众多同门师兄弟,入了修罗道。
修士要寻找自己的道不容易,可是像他这样,为了追寻自己的道毫不动摇地屠杀朝夕相处多年的同门,也是一间稀罕事。
他又想起了贺雪轻唇角勾起笑意,盯着他眼睛的样子,登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实在什么时候听过贺雪轻的名头了,是在自己来兴陵之前师父师伯师兄们嘱咐的——
若是在路上遇见了贺雪轻,记得千万要离他远些。
腾蛇看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样子觉得好笑,打趣道:“怕了?”
小道士摇了摇头,嘴里又念了几句《清静经》压惊,语气却是认真起来:“我既然选择入世,那就不会怕。”
腾蛇不信:“不怕?还念咒?”
他也就认真了这一句,后面又变回了以前懒散的样子:“贫僧念咒是为了静心,静心是为了持身……和害怕没什么关系的。”
影妖一直在角落梳理自己的毛发,尽管除了他们自己谁也看不出一团黑影哪儿来的毛发可梳,他们两个认怂,在贺雪轻那里的时候认出了贺雪轻是个大佬,干脆把自己伪装成摆件不动了。
现在倒是活跃起来,影妖看着小道士,不解地问:“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
“吃百家饭长大的。”毕竟百八十年才出一对阴阳目,小道士刚出生那会儿可被两家抢疯了,后来才干脆一起扶养,就等着他开悟后悟出了哪家的道再确认宗门。
小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起自己师父师兄们为了争是给自己剃度还是梳髻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佛道不分家嘛。”
作者有话说:
告诉大家嵇安安忽略了什么,是狐狸,那么大一只却被贴了隐身符的狐狸啊!
第29章
影妖和小道士都是个爱唠嗑的性子, 起了个头不需要别人,自己就聊地开心了起来,小道士手舞足蹈, 给新朋友展示自己的技能。
“就比如我的《金刚经》, 平日可以用来防御外敌,或者驱散蚊虫, 我睡前都要念一遍的, 这就是在少林寺学的, 还有这个, 这是个隐身符, 是道家师兄教给我的……”
小道士话说一半,却听到嵇安安忽然惨叫一声。
“怎么了。”小道士连忙回头看嵇安安,嵇安安也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你那隐身符什么时候失效?”嵇安安哆嗦在嘴唇问他。
被问到专业领域, 小道士条件反射地说:“我画符可厉害了,一张隐身符可以保一天, 师兄们都画不过我……”
他也反应过来了, 叫得比嵇安安还惨:“狐狸还在贺雪轻的车上!”
……
还未等到嵇安安他们想到方法找到贺雪轻, 第二日,贺雪轻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仔细看眼底还带着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疲惫:“我原以为会过个几天才会再见到你们。”
他手上还捏着狐质,嵇安安也笑地虚伪, 应和道:“好巧, 我也觉得。”
出人意料外的是贺雪轻倒是没有狮子大张口,一手揪着小狐狸的脖颈就扔给了嵇安安。
嵇安安连忙伸手去接, 小狐狸嗓子已经哑了, 委委屈屈地趴在嵇安安怀里呜呜咽咽。
嵇安安看他疲惫地样子, 毛都不似之前水滑,也不知道在贺雪轻那里遭遇了什么委屈,心疼极了,忍不住骂道:“你没事和一个畜牲计较什么?”
腾蛇清楚地听到在嵇安安这句话落下后,贺雪轻重重地吸气声。
他生气了?要打吗?
腾蛇摆出要战斗的架势,却发现贺雪轻一动不动,沉默了半晌后忽然露出一个笑来。
“来都来了,不如我带你们去柔城最好的酒店吃上一顿,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他笑着开口,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只是在走到嵇安安身边时,他意味深长的留了一句话:“你这狐狸,口才不错。”
腾蛇看出他这个笑容还带着几分畅快,不由得更加疑惑,但他很快就不再纠结了,毕竟变态的逻辑正常人也没必要弄懂。
看他虚弱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练了什么采阴补阳的邪术。
实际上,腾蛇这次委实是误会人家了,贺雪轻现在的反应其实很正常,毕竟任谁被一只狐狸不间断地辱骂一夜,表情都不会太好。
贺雪轻只是变态,但他并不是抖m,不会被嵇安安和狐狸骂了还甘之如饴,他之所以能忍下来,只是纯粹想到了另一桩事。
他在昨夜就想顺手把这狐狸杀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经历过的事情云楚生也会经历,就又觉得开心起来。
贺雪轻今日穿的没有昨天那么严实,他的上身只披了薄薄的外衣,走在前头,甚至可以透过衣服看到他一直蔓延要腰间的纹身。
小道士见过的上一个纹这么多纹身的人还是腾蛇。
只不过,腾蛇的纹身都是一些图腾,看起来古老端庄,眼前这人的纹身,却是有些过于邪性了。
他走在前头,伴随着走路的动作,隐隐约约露出脖颈腰间纹着的莲花枝干,粉白的花瓣更衬托出其主人斯文儒雅的样子,最显眼地是一尾游鱼,活灵活现穿梭在花丛间,鱼尾往下蔓延,不知到了何处。
小道士在他后背上凝视了半晌,在后头悄悄问嵇安安:“他身上纹的是小鱼吃莲花?”
嵇安安眼尖,眼睁睁看着走在前面的贺雪轻脚步顿了顿,像是被绊住一样踉跄了一下。
她有些无奈地开口:“他是个人类修者,身上这纹的是九瓣莲,底下纹有游鱼,在佛门理论里有生生不息之意。”
小道士看着贺雪轻背后摇晃着的莲花,那莲花用工笔勾勒,精细到似乎随时能刺破皮肤生长出来。
要纹成这样得多疼啊?他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一起疼了起来,眼睛眉头都皱到了一块,忍不住问旁边同样有发言权的腾蛇:“搞这些纹身,疼吗?”
腾蛇老实回答:“不知道,我身上的纹路都是化为人形时候自带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是一点不小,走在前面的贺雪轻被吵得脑壳疼,最后还是嵇安安开口,这才终结了这个话题:“你守的辖区在哪儿。”
每个地方都是这样,线内是辖区,线外是人间,一线之隔,即为天堑。
贺雪轻努了努嘴:“这一片都是。”
嵇安安看着身边这一圈繁华的景象,有些怀疑。
柔城靠海,水资源丰富,也没什么山区,嵇安安走的这一路路边都栽种了好些桃花和柳树,现在正值春季,远看上去花红柳绿一片,看着好不漂亮。
三人预想中与兴陵一般隔绝开来的景象不同,柔城的长街上,人头密布,来往人群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摊贩们在地上铺着红布,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精巧木雕,正对着人群卖力吆喝着。嵇安安仔细一看,里面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举着相机,精力十足地对着桃树和那些小摊子上摆着的木雕拍照。
这他们预想中无人打扰的静谧辖区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嵇安安观察着这些人,没有灵力波动,大部分就只是普通人。
贺雪轻看到外国人脸色也僵了僵,他掐着手指算了算,这才舒展眉头:”现在正值旅游旺季,可能人会多一些。”
重点是这个吗?
嵇安安皱着眉头,问道:“这些可都是普通人。”
柔城和兴陵一样,都居住着很多妖怪,这些妖怪修者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炸弹''。万一和这些''炸弹''产生冲突,轻则损气运,重则危及生命。所以为了避免冲突,各区负责人都尽量会把妖怪的地盘和普通人的地盘划分开。
贺雪轻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知道。”
看到嵇安安还想问什么,他不吝于嵇安安分享自己的见解——
“这些游客虽然是普通人,但是他们的到来可以为柔城带来收益。””为了讨好这些客人,我连夜委托人在柔城周围重满桃花也就是这个原因。柔城的种桃树可以营造意境,种坏了还能雕木雕,到了秋天桃花凋敝,结了桃子也能拿出去卖钱,更重要的是,打造柔城也不是图一时之利,往后还可以往品牌的方向发展……”
嵇安安听完非常震惊,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您搁这儿创业呢?
嵇安安诚恳的问:“你不怕出事吗?”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贺雪轻指了指旁边的摊贩们,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柔城的原住民,花花绿绿的人民币落入口袋,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贺雪轻接着指了指旁边农家乐体验区:“柔城靠海,我来之前他们都靠捕鱼为生,你看以前打鱼,还需要自己打,现在他们自己给自己打鱼,还要付钱。”
确实,游客们用着渔民们提前准备好的渔网打鱼钓鱼,打完之后按斤称重买回去,花钱干农活还要被收取高价,但看着他们的样子却还乐在其中。
嵇安安回头看着给他们收拾渔网的小员工,应当是个鲤鱼精,一收钱笑得鱼鳞遮都遮不住。
贺雪轻也发现了,手指一点,鲤鱼精不笑了,小心翼翼把自己的鱼鳞藏好。
嵇安安陷入了沉思,她倒不是羡慕贺雪轻的商业头脑,而是在好奇。
人多眼杂,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又是一场骚乱。他们这些负责人修为到了这种程度,需求的基本都不是金钱,因为他们需要的东西,一般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比之起赚钱这种小事,他们更害怕沾染因果。
毕竟修真之人,讲究心无旁骛坚守本心,如果成天被这些外物所扰,那他们也没必要也没那个心境去修什么仙了。
像这样大张旗鼓,让柔城进入普通人的视野,短期内的确可以造就不少的收入,但是时间长了,迟早得孽力回归。
嵇安安侧着头观察贺雪轻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浅淡,眼角却始终挂着一丝嘲弄,作为柔城活了那么久的负责人,嵇安安不信他不清楚这一点。
贺雪轻察觉到她的疑惑,笑了笑,语气里暗含讥讽:“及时行乐啊嵇安安,这道理你不应该比我更明白吗?”
所有人都知道嵇安安身患煞气不得善终,所以贺雪轻说这话就像是在咒嵇安安必定早死一样。
刷——茕独直接出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架在了贺雪轻的脖子上。
腾蛇死死盯着贺雪轻,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竖瞳。
在很明显知道打不过眼前人的情况下,涉及到侮辱嵇安安,腾蛇还是选择战斗。
嵇安安知道他指的不是这件事,她一手按住沈晏欢的剑,一手按住暴动地腾蛇,冷淡地对贺雪轻说:“你是守线人。”
贺雪轻被刀架在脖子上也像是无所谓一般,笑了笑,懒懒散散地开口道:“人间界好不好,在不在,与我有什么关系?”
嵇安安也笑,手掌却隐约溢出一点点黑色的液体来,她现在对铜钱的熟练度不够,没有把握胜过贺雪轻,不过面对强敌,当然要一下子使出自己看家的手段:“所以你是来阻止我的?”
“不,我很高兴看到你能够为守线鞠躬尽瘁做到这一步。”贺雪轻摆了摆手,表情看上去十分诚恳,“我不帮你,纯粹是因为你是云楚生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讲个鬼故事,我光记得要把全文字数搞成十万一了,忘记对v章字数了,我现在正在痛苦的改文中,大概下午六点之前能发出来。
啊啊啊啊啊太蠢了,沈晏欢你干脆直接杀了我吧。
第30章
嵇安安觉得云楚生怕不是挖了他家祖坟, 不然他为什么会恨成这样。
不过她也不至于真的要去问贺雪轻云楚生和他的事,毕竟她来柔城也不是这个目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沈晏欢冷哼一声收回剑, 腾蛇也慢慢冷静下来。
经过这件事之后, 他们之间的气氛明显冷了下来,只有虚伪的贺雪轻和虚伪的嵇安安还在热络地交流着。
贺雪轻就像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依旧温和地介绍着周围发生过的趣事和风景, 嵇安安跟着应和两声, 看上去像是下一秒两人就要去拜个把子一般。
沈晏欢安静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来, 嵇安安失忆了, 有些事情,他得帮她调查清楚。
这里家家户户基本都在卖木雕,沈晏欢走到一家距离自己最近的小摊上拿起一块木雕, 放在手里仔细观看。
雕工精致,看得出来雕刻这个的人也是废了些心思的, 不过因为木雕是妖怪做的, 沾不可避免地染了摊主的一点妖气, 沈晏欢想了想,问道:“你们这里有狐狸修成的精怪吗?”
他还记得自己在宋予平家中闻到的那个味道,那种遮掩不住的骚臭味,只有作恶多端被邪气污染的妖怪身上才会有。
贺雪轻现在亦正亦邪,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和要杀害嵇安安的势力有联系。但凭着那雕像, 就已经足够引起沈晏欢的警惕。
“买木雕还要挑种族?”那小摊贩原本还挺热情, 一听听着沈晏欢的问题就不乐意了,一张脸拉得老长。
不过很快, 他看着趴在小道士身上那条白毛狐狸, 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又恢复了笑容:“怎么,你想来住?”
小狐狸忙不迭地摇头,他只想跟着嵇安安,要来这里住前提当然是嵇安安也搬来这里,但是嵇安安在兴陵已经有房子了,当然不能来这里住。
“现在柔城的房价可贵了,想来住的妖怪也很多,你们来可能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办手续,不过,你要是愿意来住,我可以分一间房子给你,只要你带着那狐狸来我店门口卖卖萌……”那小贩的眼睛往小狐狸的身上直瞄,显然是在馋他一身细软毛皮。
这些妖怪不想着好好修炼,天天想着如何搞钱,这个氛围实在是……太可怕了。小狐狸被盯得浑身一激灵,一头扎进了嵇安安怀里,不出来了。
……
贺雪轻说的酒店就在定迁的正中间,菜色味道也就是普通家常菜的水平,不过因为是在旅游区,价格贵得离谱。
好在这一场是贺雪轻请客,开酒店的也是当地的一个妖怪,没有按照给游客的价格收钱,脸上堆着笑,将他们迎接到了贵宾雅间。
那小妖怪站在贺雪轻旁边,点头哈腰,一副要贴身伺候的样子。给贺雪轻端茶倒水递筷子,忙得不亦乐乎。
嵇安安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但是来都来了,索性坐了下来。
桌子上全是素菜,一点荤腥都见不到。贺雪轻礼貌地向大家致歉:“抱歉,我现在还在带发修行,不便食荤腥。”
小道士自小被和尚和道士养大,贺雪轻屠庙的时候杀了很多他的师兄师祖,因此非常不喜欢他以和尚自居,愤怒道:“你想修禅,怕佛祖也不会同意。”
听到这话,贺雪轻动作忽然顿了顿,似乎这让他想到了什么东西。
在他迟疑的间隙,嵇安安果断伸出手,挡在了小和尚的前面,沈晏欢的手就捏在剑柄上,只要发生不对劲,他就会立刻出鞘。
贺雪轻却没动手,他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小道士开口道:“你既然是他们的弟子,怎么没有听他们的劝诫,离我远些?”
他的话里带着些嘲弄地意味,小道士气鼓鼓地低下头,吃起自己的饭来。
“我记得他修行的是什么道来着?”气氛有些沉闷,嵇安安咬着筷子,含糊地说。
“他修的是修罗道。修罗道以杀入道,杀人杀自己。”沈晏欢扫了嵇安安一眼,看她表情,分明是清楚的,却还要他解释给她听。“你看他手臂断了一根,那是因为修习修罗道之人五弊三缺,且他身边的人必遭磨难,他没得选。”
沈晏欢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和他们说话,贺雪轻也就把他默认成嵇安安的跟班,一直没有正眼瞧过他,此时看他直接点出了自己功法,有些意外,挑着眉看了他一眼。
不过圈子里有关于他功法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就能明白,他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站在一旁递碗的小妖怪却不乐意了,他愤怒地开口道:“你休要污蔑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可是大善人,他断了手臂又如何,就是他乐意砍的!”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贺雪轻不满地瞪了一眼小妖怪,皱着眉头纠正道:“这手臂是我自己斩断的。因为修行受阻,我悟不出,便斩了。”
他语气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小道士就坐在贺雪轻的旁边,刚夹了一道菜,正要放进口中,听到他这一句话,筷子一抖,菜直接掉在了桌子上。
贺雪轻对别人狠,对自己看来也不逞多让,怪不得师兄们都劝他远离。
不然留个神经病在身边,谁能遭得住?
沈晏欢没理会贺雪轻给自己找补的言论,直接拆了他的台:“修罗道不可回头,一旦走岔路就会沦落成只知杀戮毫无理智的傀儡……”
“不想吃饭可以闭嘴,没人逼着你说话。”贺雪轻翻了一个白眼。
那小妖怪根本不相信,他还认为沈晏欢是在刻意抹黑贺雪轻,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不善。
没救了。嵇安安看得真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沈晏欢当然不可能被他一句话吓退,淡定的补完了自己后半句话:“……他没得选。”
“你修修罗道干什么。”嵇安安嘴里包着饭,说话也含含糊糊地。
她确实好奇,这修罗道听起来又难练又不好。
嵇安安,你一个也修行邪术的人是在场人中最没资格问我这句话的吧?
贺雪轻觉得自己做出来要请他们吃饭的决定简直愚蠢极了,要不是他现在自断一臂修行还未恢复,他横竖要给她来一下子。
不过这个问题嘛……
贺雪轻轻抿了一下唇,还是思索了一会儿了,这才笑了起来,“那当然是因为我乐意啊。”
他笑得跟个神经病一样,小道士觉得贺雪轻脑子就是有毛病,连带着刚才还在想他是不是另有隐情的自己也显得脑子有病起来。
贺雪轻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道:“嵇安安,其实你来这里之前,我其实很想杀了你。”
腾蛇猛然抬起头来看贺雪轻,贺雪轻还在笑,一点余光都没分给腾蛇。
他本质上就是个冷漠的人,除了他感兴趣的人,他都懒得理会。
嵇安安笑了笑,筷子都懒得放,贺雪轻要想动手,早就动了,也没必要等到现在:“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现在觉得,你活下来也不错。”贺雪轻撑着下巴,眼眸中是一片沉沉的黑光。“你知道云楚生对外把你说成什么吗?”
嵇安安的动作略略顿了顿,借着桌布遮掩,掩盖住自己捏的死紧的拳头。
“说你是引子。”贺雪轻笑了笑,“是他亲手制成的,毁掉四区的一个炸弹。”
他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许多。
云楚生不是嵇安安的师父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腾蛇和小道士都颇为震惊,他们都是亲眼见过三年前那桩事的人,知道那一场战斗何其惨烈。嵇安安那时,分明说过她的师父已经死了。
他们师徒看起来感情不错,在兴陵煞气暴动前,她每年都会回去祭拜。
如果贺雪轻说的是真的,这对嵇安安来说,未免也太苦了些。
嵇安安坐在原地无动于衷,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贺雪轻笑,凑近了和嵇安安说话:
“我这个人比较小气,自己没有的东西也看不惯别人有。”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来守线吗?因为我永远无法飞升,所以我希望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死在人间界。”
贺雪轻是修修罗道的,修这个道的人,注定了无法飞升,死后必然会堕入阿鼻地狱。
“如果你答应我坚守本心,自始自终做个剑修,我就答应帮你。”
“嵇安安,你觉得如何?”
做剑修是什么意思?腾蛇怒极,一面说嵇安安是引子一边说要嵇安安做剑修,这不就是要逼着嵇安安赴死。
沈晏欢直接拔剑向前,一道剑气直直斩向贺雪轻。贺雪轻侧过头躲避,那道剑气直直削断了酒店的中央的柱子,下一道剑气又衔接了上去。
贺雪轻避开一击没法避开下一击,不过表情也不是很慌乱,他从腰后纹身里抽出一把血色弯刀,和沈晏欢战到了一起。
酒店乱成一团,有些修为的人妖都躲得远远地生怕两位大佬打架波及到自己,普通凡人游客们哪里看过这种打斗,还以为是在拍戏,纷纷谈着脑袋看。
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根本无法制止暴动地人群,小妖怪吓得不行还担心酒店,不敢离开。恨不得有人能出来制止这场闹剧。
贺雪轻在沈晏欢缠斗的间隙还想挑拨嵇安安,朝着她那边喊道:
“怎么?你护你的人间界,我达成我的目的,这不就是双赢吗?”
嵇安安笑了笑,却依旧是一副看客态度:“那你死了之后,也要毁了柔城吗?”
作者有话说:
呜呜,睡过头了,我忏悔。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嵇安安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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