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蹙了眉,声如浅碎的微光:“你觉得我在骗你?”
郁清摸着鼻子,努力表现得诚恳:“不敢质疑您。只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您感觉错了?”
其实omega对依赖期很敏感,基本不可能感觉错。
之前有很多病人o不想结束治疗。明明过了依赖期,还谎称没过,想赖在她这里多待几天。
郁清都是直言赶人的。
但对方毕竟是能让治愈所清场的祁小少爷,郁清不想把话说得太绝。
她放出了一点信息素,慢慢地渡过去,疯狂暗示:“您再感受一下?”
不管祁小少爷是顺路也好习惯也好,每天思考是不是无意间又冒犯了祁小少爷,会不会再被当成变态纨绔女alpha,这种生活实在太煎熬了。
郁清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郁清很努力地在给谢祁台阶下,但谢祁并没有接。
他抿了唇,摘下后颈的防溢贴,直接放出信息素。
冰雪信息素一开始颤颤巍巍地跑出来,在接触到郁清的玫瑰花香时,欢快地缠了上去。
谢祁呼吸一促,垂眸,十指攥紧。
郁清仔细感受了一下缠上来的信息素。
信息素涟漪荡荡,雀跃涌动,绕着人跳舞,引诱她更近。
她瞪大了眼。
还真是……第四天的依赖期。
从星历218年到现在没有任何记录,书上都不敢写的,第四天的依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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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阴冷潮湿,寒得刺骨,令人心惊。
地缝昏黑黏腻,污垢堆积,是深重血迹一遍遍洗刷后,长年累月积攒下的,即使再好的洗涤剂也难以完全清除。
属于星际时代的能量灯模拟出原始的烛火,火星破碎凋落地摇晃,更为这个地方添了一份昏暗不明。
一间间牢房排开,笔直入黑暗深处,一眼望不到边际。
地牢入口的电梯上,显示着两排的层数,而地牢落在了最底层。
一层便已经无法全窥,更遑论两排。
由原子级材料打造成的建筑群,直插地底,几乎要打通星球的脉搏。
如蛰伏的巨兽,静静蹲伏在地下,仿佛随时准备撕碎地面上的一切人和事。
谁也想不到,在科技平均落后三个世纪的下等星之中,安宁祥和的福利院之下,竟隐藏着如此庞大而又隐秘的地下场所。
电梯按钮亮起,由稀有合金制成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驻立在入口的两个卫士眼中泛出狂热的痴迷,惶恐且恭敬地弯腰鞠躬。
“会主。”
“会主。”
电梯离入口还有几步路是没有灯光的。
“噔”“噔”,脚步声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被卫士恭敬称作会主的人,慢慢从阴影中浮现。
牢房深处时不时传来哀哀无力的呻/吟声。
他不紧不慢,走进最深处左数第三间。
里面是个十字刑架,上面挂着一个肥头大耳、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人。
刑架上的人无力地低垂着头颅,脸上身上布满了刺鞭划过的血痕,颈脖后该生长着腺体的地方,此刻鲜血淋漓空空荡荡,竟像是被硬生生地挖开了腺体。
似乎被人为地使用了抑制皮肤修复的药剂,那人全身上下的伤口正汩汩地缓慢渗出血。
暗红带着鲜红的血顺着刑架流下,染红了整间牢房。
会主对阴森恐怖的牢房视若无睹,甚至如鱼得水。
他站在刑架前,无视了架上人的满脸伤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紧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呻/吟。
会主捏着下巴,慢条斯理地抬起,左右轻晃。
他笑眯眯地打量着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帝都星那几个老蠢货都死了。只有你被我留到了现在,真是不知道该说好命还是不好命。”
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狐狸眼,五官白皙精致,面容未脱稚气,眼神却满是凉薄狠厉。
如果郁清在此处,一定能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她“误入歧途的好弟弟”。
刑架上的人太过虚弱,以至于根本没法做出回应。
郁怜星轻啧一声,眼睛微眯,并不满意。
刑架旁边备好了盐水和水瓢。
他放开捏着下巴的手,勺起一瓢盐水,毫不犹豫地朝那人当头浇下。
受到盐水入伤口的强烈刺激,那人小幅地挣扎了起来,身上的肥肉跟着抖动。
他勉力抬起头,待看清眼前人,瞳孔恐惧地一缩,随即又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沈、怜、星。”
郁怜星随手再浇了一瓢盐水上去,凉凉道:“我不姓沈了,上次说过,怎么还是记不住呢。”
他舔了舔后槽牙,颇为珍惜地念出现在的名字:“郁怜星。”
冰冷的盐水浇下,刑架上的人再次遭受猛烈的刺激,根本无法思考姓名的问题。
颤抖愈发剧烈,恨意也越发深。
他愤怒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若目光能杀人,眼前人已经碎成了灰烬般的粉末。
谁能想到一个低贱如泥的沈家私生子,会在几年后成为帝都星乃至帝国的催命恶魔。
恨意越深,说出的话越破碎:“早知……沈家送你时你恨……我把你收用锁在床上……侮辱。”
沈家前几年就想把郁怜星当玩物送出去,但一直送不出去。
那时omega的脸被掩在厚重的刘海下,年龄又太小。他平日阅极品omega无数,得不到就抢,怎么看得上那样的,果断拒绝了。
直到郁家送郁清去流放,一时找不到合适照顾的人,才勉为其难地接手了郁怜星,甚至都没有正式登记伴侣关系。
他觉得郁怜星在沈家送人时恨上了他,特地把他留下来日日折磨。
郁怜星轻蔑地笑了笑:“沈家?那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在乎?”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水瓢的手柄上,敲出低低的哒哒声,屈尊解答:“郁清上法庭时,你承了另外几家的人情,判了流放,让她好生吃了一阵苦。”
刑架上的人瞪大了眼,郁清……
她不是让郁怜星被迫做无名无分omega的罪魁祸首吗?为什么郁怜星反过来为她出头!
郁怜星解释的耐心已经消耗完了。
无聊找人说话解闷,听众既然已经知道了前情提要,就不用多言从前的故事背景。
他说起了现在的剧情,凉凉地评价,语气不乏酸溜溜。
“谢家那小子运气真好,我截了他押送的军火,还伤了他腺体,居然都能挺这么久,找了姐姐安抚。”
“陆军团长运气也好,东西都放进他腺体了,却撞上了姐姐。”
刑架上的人眼皮沉沉,盐水带来的刺激只让他清醒了一时。
郁怜星的话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留下“姐姐”两个字,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郁怜星打量着又不甚清醒的人,啧了一声,不太满意。
说故事的人想说,听众听了一会儿就没反应,这算什么事呢?
他朝守在牢房门口的几个卫士看一眼,卫士会意,拿起烙铁上前。
烫得通红的烙铁,覆上皮肉。
刑架上的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嘶哑喊着,还不敢不改口姓名:“恨……郁怜星……我恨你!”
再次清醒。
郁怜星满意地点点头,狐狸眼弯弯,继续道:“不过他们以后运气不会那么好了。”
“让姐姐这么认真地对待,我太嫉妒了。”
“陆臻先不能动,那就拿谢祁开刀吧。”
郁怜星磨了磨牙,用最恋爱脑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下周姐姐就要参加他的葬礼!”
郁怜星说完了一段话,刑架的人还在因“需要听众清醒”而被施加的痛楚哀鸣。
声音回荡在牢房,凄厉无比,令施刑的卫士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好在郁怜星并不要求给出具体回应,听着惨叫就当做回复,脸上笑意越发天真。
像聊完了一场普通的天,心满意足。
既然都聊完天了,就没有再待的必要。
郁怜星不紧不慢转身。
离开牢房前,刑架上的人终于能从痛苦中暂时找回一点理智。
他被抓入地牢半个月,诸多酷刑加身。
郁怜星喜怒无常,始终吊着他一口奄奄一息的命,只为了更长久的折磨。
疯子,天生坏种,所有恶毒的形容词都不为过。
他的声音因痛楚凄切,但愤怒怨恨无尽加身,几乎是用尽力气,嘶哑地吼出:
“郁怜星,你是个恶魔,神明永远不会怜爱你。祝你永堕地狱,神不爱你!”
声音不大,刺耳凌厉的怨念与诅咒却破开牢房,响彻地牢,久久不散。
闻者胆寒,听者生惊。
神不爱他。
郁怜星脚步顿了顿。
哦,身后这个人好像信的是什么古地球的教派。
郁怜星踏上电梯,对电梯里的卫士道:“回地上。”
夕阳西下,微温的阳光洒在福利院上,安静又祥和。
密道远处的福利院大门,是一个女alpha的身影。
她静静地伫立,温柔安宁地像是个幻梦。
郁怜星走出密道,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
脸上表情从凉薄阴鸷变化,慢慢地转为天真无辜。
他出生小家族私生子,父亲恨他破坏家庭,母亲怨他无法为自己取得利益,同族人欺他辱他,骂他孽种。
在白莲会,他是高高在上的会主,无数人闪动着贪婪的痴迷追随他,想要他实现他们利欲熏心的欲望。
夕阳下,郁清发现了郁怜星,站在福利院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两年前,白莲会被帝都星发现,出手围剿,他受了一身伤逃出,不敢轻举妄动。
郁家需要omega去下等星,他使计让沈家献出他,就可以顺势转移。
人影长长。招完手的郁清似乎觉得他走得太慢,主动朝他走来。
他一上星舰,便撕破伪装,给郁清灌了药,从此之后她只能疯疯傻傻,在他掌控之中。
谁知,郁清高烧醒来,却记忆全无,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怕再次下药让其他人生疑,想到郁清从前好色的名声,便伪装成乖巧无害的郁家私生子弟弟。
郁清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盯着他上次因准备攻击而暴露莲花的手心,长舒一口气:“乖。”
郁清居然信了,握着拳说要在下等星保护好他。
他一边装着天真可爱,一边用看笑话的心态旁观,想看她一腔赤诚如何在现实磋磨中冷血,她又什么时候会嫌麻烦丢下他。
但她都没有。她学会了信息素攻击却不破坏脑域,打了巡查队的音讯让他们把觊觎追杀的人带走;她一个alpha在下等星不抢不杀,挨家挨户地找工作面试,做着一份费力且工资微薄的工作。
郁怜星仰起脸,伪装出的乖巧天真毫无破绽,露出虎牙:“莲花没了,姐姐能帮我实现愿望了吗?”
是什么时候他变了呢?
大概是她明明害怕那些穷凶恶极的人,却把他护在身后说“不怕不怕”。
大概是她每天清晨傍晚做着几乎没有人会亲手做的饭,笑着喊他来吃。
大概是白莲会出了叛乱,他腺体混乱无比,她一边拉着他的手安抚,一边心疼得快要落下泪来。
郁清认真地许诺:“你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她真诚、善良、温柔,在当个正直的傻好人这件事上执拗得有点过分。
和他完全不一样。
同时,她又好似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努力生活的外表下是无法认同的疏离。
只有他拼命成为她心目中那个“好弟弟”,似乎才抓住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羁绊。
郁怜星低低笑起来,五指搭上郁清的手腕,小指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打着圈。
他的力气不大,郁清却无法挣开。
小指的勾勾画画,像是要画一道锁链,把她锁住,永远不能离开。
郁怜星直勾勾地注视她,黑眸晦暗如深渊:“我想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神不爱他,郁清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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