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当日。
许继山起得不算早,他走出卧室,乍然发现文心在隔壁的客房,心底那股在知道自己被文心蒙蔽后就产生的挥之不去的耻辱感立时冒了头。
他语带厌恶,“你赶紧滚,别杵在我面前碍眼。”
文心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没有换下,乱发也一如当初。她也许枯坐了一夜,神情木然之余,面上还透着深深的憔悴。
许继山的恶言恶语,并未激起她一星半点的反应,人仿佛就地坐化了似的。
许继山下意识地认为这又是她卖惨示弱的诡计,不欲再理会文心,而是有意喊人来赶走她。
他才转了个身,只听文心语带哀泣,再次向他求证,“继山,我真的没有弥补过错的机会了吗?”
许继山听得好笑,眼含轻蔑,“如果我没有给你机会,你以为你有资格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
“我不想再看见你,有多远滚多远。”
文心心如死灰,双手无意识地捏紧成拳,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闪过。
随即,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深呼吸,“好,我走。”
许继山得了准话,自去书房处理工作。
非必要情况,许家包括管家在内的工作人员几乎不会上楼打扰主人的隐/私。
眼下的时间点,恰好佣人也做完了别墅的卫生,是以整个楼层空无一人,静谧无声。
文心赤脚而行,宛若一只鬼魅。
她右手攥了一个比巴掌略大的实心铜质摆件,飘似的来到许继山的书房外。
许继山眼角余光瞥到她的身影,眉心骤然紧蹙,面带愠怒,“你还不滚?!”
文心双眼死气沉沉的,表情发僵,对他的怒喝充耳不闻,反而嘴角勾起阴恻恻的冷笑,“我有话没说完,怎么滚?”
她的手背在身后,许继山对她厌恶至极,多看一眼都觉得侮辱,自然也就忽略了她的怪异之处。
“我一句都不想听,你自己不滚,别怪我不客气请你出门。”
文心“嗬嗬”怪笑,自顾自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生不出孩子吗?”
“不仅是我,你在外面养了那么多女人,她们别说生孩子,连怀孕的可能都没有吧?”
这话戳中了许继山的痛点,他握笔的手一紧,厉声质问,“你想说什么?”
他脸色大变,文心心下顿感快意,笑容都真切了不少,“你没有生育能力了啊!你不知道吗哈哈哈哈…”
话已至此,许继山还有什么不明白?
霎时间,他眼里有火光迸射,五官狰狞,好似暴怒的狮子。
他“唰”地站起身,直冲文心,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逼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文心脆弱的咽喉被许继山捏在手中,她不仅不惧,还笑得愈发难以自抑,只是那嗓音粗哑,听在耳朵里尤其瘆人。
“你忘了方熖吗?”
“我在跟他离婚前,就被他虐待得不能生育了,他心疼我,心疼我嫁给你生不出孩子会被厌弃,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包药。”
“一包让你吃了就丧失生育能力,又查不出症结的药!”
“嗬嗬,嗬…”
说到最后,文心眼里都是恶毒的光,“惊喜吗,许继山?”
许继山不明白,他对文心不好吗?
方熖阴鸷变态,文心被她折磨得不人不鬼,连许思语都未曾放过。
他帮助她们母女逃出方家那个魔窟,文心却以怨报德?!她明知道他多想有个能继承许家香火的儿子!
许继山心理防线崩溃,盛怒之下,俨然失去理智。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文心面色涨红,呼吸出现困难。
绕是如此,她却一再刺激许继山,“你、你又是什么好、好东西!”
“我不过、不过才嫁来一年没有怀孕,你、你就迫不、迫不及待地找、找女人…”
“你、你活该遭、遭报应!”
许继山双目充血,身体内的巨兽在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才能解心头之恨!”
因而他手里的力道再次加大,直掐得文心大脑缺氧,四肢无力。
可她本就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凭借着生命垂危前爆发的本能,她扬起右手的铜摆件,径直砸向许继山的后脑勺。
许继山的理智被仇恨主导,始料未及文心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他霎时感到钻心刺骨的疼痛,手臂脱力,不自觉地松开了对文心的桎梏。
文心却不放过他,趁他分神之际,又拿那铜摆件的尖角戳向许继山的太阳穴。
许继山有所察觉,脑袋一偏,虽然避开了死穴,但后果也不容乐观。他满脑袋鲜血淋漓,脚步连连退后,身子抵上了宽大的书桌边缘,他慌乱中反手抓起桌面上放置的那把没有开刃的装饰匕首。
刀鞘一扒,直刺文心的腹部。
当然,许继山的头部被两次重伤,外涌的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意识也渐渐飘远,即使他有心反击,也力有不逮,反倒使得文心乘胜追击,定要致他于死地。
朝阳升起,明亮的天光四射,病房里的日光灯在墙上留下一道清冷浅白的影子。
许单单听文心断断续续地叙述完前因后果,满心荒谬,“你的父母不把你当人,你无力跟他们反抗,到头来却一味的把责任推给我爸爸?”
“你有病没病?”
“他精明自私,对婚姻不忠,一心想要儿子,但好歹也给了你十几年的安稳生活,你真是深谙农夫与蛇这个故事的精髓啊。”
文心回忆起那些在许家的日子,猛然醒悟,不免痛哭流涕,“我也不想啊…”
“他口口声声对我好,可实际上却是女人一个又一个地养,而我只能日日夜夜守在许家那座豪华的笼子里,百无聊赖的消磨时间…”
许单单讽笑,“所以,到现在你都在责怪他没有给你提供更多的财富和自由是吗?”
“责怪他没有当冤大头任你文家予取予求是吗?”
“包括你想杀他,也是责怪他没有按照你们的要求为文斌脱身,转而害得你接连被你妈妈羞辱是吗?”
“你真可悲。”
文心被父母灌输的思想牢牢控制,且又固步自封,但凡她的意识有所觉醒,在脱离方家后,也不至于又一脚踏入许家的深坑。
说到底,是富贵迷人眼,财帛动人心。
许单单觉得没有再和她交谈的必要,提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手碰到门把手的那瞬间,她顿了顿,回头道:“你和文斌给华宸集团造成的损失,我会提诉向你家追加补偿。”
“没道理许家吃了亏,你的父母还能借着那些不义之财继续逍遥。”
文心“呵呵”发笑,对许单单的话不置可否。
是啊,她为了父母付出一切,很快就会锒铛入狱,凭什么始作俑者却毫发无伤?
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流泪,不知道是为过去的愚蠢,还是为将来的命运。
许单单开门出去。
顾星觅就立在墙边,他垂眸暗自观察一瞬她的表情,而后拉上她的手,“走了?”
许单单点头,与看守的警察告了别,两人并肩离开。
走到住院部大厅,初升的阳光在地板上投射出大面积光影。
许单单的眼睛眯了眯,蓦然叹了口气。
顾星觅揽住她的肩,亲昵地抚了抚,“她说了什么?”
“哎。”
她三言两语说了,问他,“这个过程是不是有点滑稽?”
顾星觅倒是不好置喙许继山的死因,缓声安慰她,“人各有命,你别往心里去。”
确实,许继山人都没了,他们作为旁观者讨论再多都毫无意义。
许单单放松沉甸甸的心,嘟嘟嘴,“最近的事儿好多啊,华宸那堆烂摊子都有得收拾呢。”
因为住院部离医院大门不远,所以他俩直接来到门外的路口等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顾星觅拉开后车门让许单单先上去,而后自己坐好后,他才道:“忙不过来的话,我安排几个人帮你。”
“可以啊,”许单单全不推辞,有资源可以利用,她当然选择让自己更轻松一点,“尽快哦,一旦公布我爸爸的死讯,我一个人应付华宸那些老油条会很累。”
顾星觅笑笑,将她揽在怀里,嗓音里漾着春水涣涣般的温柔,“今天起得早,再睡会儿?”
许单单嘟哝着“嗯”了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脸紧贴着他胸口,随后闭上眼。
顾星觅搂紧她,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不多时,也睡了过去。
*
鹭江湾离得远,两人就近回了阅海苑。
许单单家的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顾星觅下厨做了顿营养丰富的早餐。正吃着呢,咩咩就打了视频过来。
他用的景舒的手机,是以拨的是顾星觅的微信。
“爸爸~”
咩咩的大脸塞满了整个屏幕,顾星觅瞅到他露出的一点睡衣领,淡声问:“还在赖床?”
“哼,”咩咩嘟嘴很不高兴,包子脸圆鼓鼓的,他揪揪乱糟糟的小卷毛,“你和妈妈扔下咩咩跑掉了,坏坏。”
顾星觅喝了口牛奶,慢条斯理道:“奶奶没有告诉你原因吗?”
咩咩转了转眼睛,“嗯奶奶说,你们去医院看姥爷了。”
“他还好吗?”
顾星觅囫囵应了声,“嗯。”
那头景舒拿了衣服过来给咩咩换,小家伙的脸远离了摄像头,小奶音倒是一句不落地传过来,“爸爸,妈妈呢?”
“妈妈在上班吗?咩咩想和妈妈说话。”
许单单闻言咽下嘴巴里的一块烤吐司,连声道:“妈妈在呢,宝贝想说什么?”
“妈妈!”
咩咩很开心地大声喊,“咩咩可以陪妈妈一起去工作吗?咩咩会乖乖的,不会捣乱!”
许单单看了眼顾星觅,蓦然记起他昨晚被咩咩闹腾得生无可恋的模样,笑道:“好啊,一会儿让爸爸去接你好不好?”
“嗯嗯!”
咩咩欢快地在床上蹦了蹦,景舒唯恐他栽倒,赶紧把人抱到地上,而后又招呼顾云隽过来领他去洗脸刷牙。
景舒拿回手机,走到窗边避开咩咩,问道:“单单,你爸爸的情况还好吗?”
许单单有些惊讶地看向顾星觅,无声道:“你没说啊?”
顾星觅抿抿唇,他当时一心顾着她的情绪变化,哪有心情考虑别的?
“伯母,我爸爸他”许单单收回目光,对着手机轻声道,“我们刚到医院不久,他就去世了。”
“啊?”
饶是心有准备,景舒也仍然感到讶异,沉默良久,她发现说再多都是徒劳,叹声道:“好孩子,你节哀。”
“我没事的,伯母。”
听到许单单的语气还算轻松,景舒少了几分记挂,转而额外嘱咐了些别的话,便结束了通话。
半个小时后,菲菲乘着保姆车在楼下等许单单。
顾星觅呢,由于肩负回家接捣蛋鬼的重任,不得不暂时与许单单分开。
“今天是外景吗?”
许单单上车后,仰头靠向椅背,语调略显疲惫。
菲菲作为网瘾少女,自然知道网上那些关于许家的纷纷扰扰,她一面琢磨许单单的脸色,一面回答,“对,在915艺术园区拍。”
她见许单单微微颔首,并未再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单单姐,伯父他的病情好转了吗?”
许单单默然不语,过了几瞬,她才语焉不详道:“等两天你就知道了。”
菲菲一头雾水,为什么要等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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