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居然跟程堰谈过恋爱?!◎
这下反而是喻婵意外了。
“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吗?”
程堰曲着指骨轻轻地在腿上敲击,颈骨微扬,露出个好看的弧度,望过来的眉眼坚定,乌黑的瞳孔中凝着认真:“我是不喜欢你做自己不喜欢的决定。”
视线猛得相对,喻婵怔怔地抬眸,眼里落满了他的模样。
身后有车鸣笛,喇叭声像惊雷,将喻婵从朦胧的心境中惊醒。
她拢起耳边的碎发,挪开眉眼,望着路前方的车尾灯,语调绵软:“谢谢。”
赶到湘雅阁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到,包厢里只有林颜和她丈夫两个人在。
程堰临时接了个来自纽约的视频电话,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临时会议,晚点儿才能进来。
如林颜所言,这里的环境的确很好。
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整体配色和谐统一,不会有哪个地方显得突兀。
尤其是大堂中央摆着一座人造景观,山水花鸟一应俱全,最高处还立着座小喷泉,仿佛是微缩版的园林造景。
能选择这个地方,订餐厅的人,应该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喻婵抬头看了看正在座位上和服务员沟通的林颜,轻笑着出声:“这顿饭我来请吧。”
她一如既往地不习惯接受别人没来由的好意,但有所不同的是,以前只会手足无措地惶恐,现在,已经有能力得体地还回去了。
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林颜不赞成:“怎么能让你请客,你才是客人。”
喻婵笑:“要的,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都没回来,现在也给我个表示祝福的机会呀。”
服务员也很识趣地把菜单拿给喻婵,挨个介绍店里的招牌。
喻婵点餐的时候很细心,事无巨细地询问其他人的忌口和喜好,她考虑得很全面,照顾到了每个人的感受。
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气质,和校园里的学生截然不同。
那一刻,林颜忽然意识到,算算年龄,同龄人在这个年纪也只是个刚出校园的本科生而已。
而喻婵,已经是行业内年轻从业者中的佼佼者了。
她当年就和他们这些同学不一样,聪明,孤傲,名字后面永远跟着嘉奖和称赞,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自惭形秽的天才。
餐还没点完,忽然被包厢门口的人声打断。
“喻……喻婵?”
对方的声音有些磕磕绊绊,屋里的四人同时向外看过去,是个长相清秀,满身书卷气的男生。
看样子年纪不大,似乎也是她的高中同学。
喻婵只迷茫了片刻,就从记忆深处翻出了男生的名字。
“赵征。”
思绪和林颜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林颜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门口:“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赵征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其他人李明已经接到了,待会儿一起过来。”他顿了顿,视线移到喻婵身上,“喻婵,好久不见,我没想到,这个聚会,你也会来。”
喻婵大方地笑了笑,颔首示意:“好久不见。”
“赵征,你站在这里干嘛?进去呀。”
包厢门口又多了个人,是个扎双马尾的女生,穿着很可爱的小裙子,像个商店橱窗里摆着的洋娃娃。
她对着包厢里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喻婵身上的时间格外长:“你是……喻婵?”
又一个熟人。
喻婵唇角扬起抹友好客套的笑容:“婉钰,好久不见。”
刘婉钰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容,甜腻腻的,像烘焙坊里的奶油蛋糕:“哎呀,还真是你!同桌,你变化好大,这才六年不到,一下就变成大美人了,我们这些老同学差点儿认不出来。”
说话的时候,耳侧的双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表情娇憨可爱。
林颜推推她的肩膀:“这话说的,喻婵上学的时候,也是个大美女好不好,现在只是更漂亮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林颜说这话的时候,喻婵注意到刘婉钰明显地撇了撇嘴。
在心理学上,这是不赞同他人意见的表现。
其实喻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刘婉钰。
当年除了林安,她算得上是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像现在这样,作为班级里个子最矮的女生,她总是很胆小,把自己藏在厚重的刘海后面,习惯性缩着背和人讲话,小小一团,让喻婵看了都觉得,自己该保护她。
因为这个原因,喻婵对刘婉钰总是很照顾。
辅导她的功课,帮她打热水,给她带饭。
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年纪比她小点儿的妹妹。
林安当时听说过刘婉钰,还和喻婵打趣道,自己的地位已经受到威胁了。
那个时候,喻婵是真的拿刘婉钰当朋友。
说话的功夫,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
一群人进门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讶于喻婵的出现。
“我没眼花吧,这是谁来了!”
“说起来还是咱们班长面子大,谁都请不到的喻大学霸,今天居然被班长请到了。”
“听说前几年喻婵还去美国留学了,现在已经毕业了吧?”
喻婵被人围着,浅笑着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段少年时光。
不知道是谁插了句:“咱们班能出个喻婵这样的状元,真是不管过多少年,都面上有光。”
“是啊是啊……”
选座位的时候,刘婉钰挑了个和喻婵紧邻的位置,拿起桌子上的菜单递给林颜:“班长大人,快点菜吧。”
赵征坐在刘婉钰旁边,坐下的瞬间,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喻婵。她正在和旁边的服务员嘱咐什么,肤光胜雪的脸颊映着头顶洒下的灯光,双眸灿如星海,覆盖在浓密纤长的睫毛里,抬眸低头间眼波流转。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视线收回到餐桌上,不知不觉间手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林颜温和地笑笑,表示喻婵菜已经点好了。大家先吃桌子上的瓜子果盘,聊聊天就行。
刘婉钰表情怔愣一瞬,随即很快露出个笑容:“听说班长大人已经结婚了,真的假的呀?”
其他人听了这个消息,纷纷八卦地看着林颜起哄:“哦——”
林颜被打趣得脸都有些红了,缩在丈夫怀里,嗔怪刘婉钰:“哎呀,都说了要低调,你这是要干嘛呀。”
“班长,”刘婉钰天真地笑着,目光在林颜丈夫和喻婵之间逡巡,“低调什么啊,你这都合法了。我给你讲,自己的男人你不宣示主权,很容易被别人盯上的。”
有人吹口哨:“刘婉钰,那你可得赶紧把你家赵征看好了。”
其他人纷纷捧腹大笑。
倒是赵征,捏着一次性餐具的骨节有些发白,不自然地扯了个笑脸。
刘婉钰也注意到了赵征的异常。
眼里粹着几分怨怼。
她轻阖双眸,再睁开眼时,眼里又是甜甜的笑意。
拉着喻婵的手:“同桌,以前你都不来同学聚会的,今年怎么突然过来了呀。”
喻婵刚刚一直在跟林颜叙旧,时不时向她丈夫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被刘婉钰这么一搭讪,不得不停下,回应她:“来蹭蹭林颜的喜气。”
“蹭喜气?”刘婉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也要跟你男朋友结婚啦!”
她的声音很大,在场的不少人都听见了。
尤其是赵征,表情明显暗淡几分。
旁人不知道前因后果是什么,只听了那一句话,跟着起哄:“喻婵不愧是大学霸,年纪轻轻就爱□□业双丰收。”
“什么时候办好事,到时候记得邀请我们啊。”
喻婵尴尬地抿着唇,小幅度地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我现在是单身。”
“单身?”
一道清透的女声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之前听我C大的同学说,同桌你跟程堰正在谈恋爱,原来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程堰?是那个程堰吗?”
“天!!喻婵,你居然跟程堰谈过恋爱?!”
“喻婵你也太幸运了吧,整个一中所有女生的梦想,都被你实现了。”
“听说他现在是京泓的老板,身价比我们所有人加一起都高,人上人了属于是。”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当时是不是还被营销号搬上了微博热搜……”
说话的人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热搜里的内容,明智地闭上了嘴。
一群人怪异地对视一眼,打着哈哈圆场。
“嗨呀,营销号说的话能有几分是真的。”
“程堰比我们大两届,喻婵就算跟他一个学校,未必就真的认识。”
“……”
刘婉钰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喻婵。,镶着钻的指尖捂着嘴巴,脸上满是惊慌失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同桌,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听说,程堰为了你,都把他原来的女朋友甩了,以为你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来着。”
这下整个包厢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有人用八卦又探究的眼神看着喻婵,还有人低头用口型和眼神交流。
“真的假的?她做小三??”
“不太可能吧,喻婵不是那样的人啊。”
“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中不乏一些看热闹看好戏的调侃。他们也想看看,清高孤傲的大学霸喻婵,到底是真的目中无人,还是单纯看不起他们这些普通人,跑去跪舔程堰那样的京城少爷。
赵征担忧地望着处于舆论中心的喻婵,皱着眉去抓刘婉钰的手,示意她闭嘴。
林颜轻咳一声,环顾四周,吓得所有人噤声,而后冷着脸道:“刘婉钰,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怎么现在开始对造谣生事感兴趣了?是毕业找不到工作,打算做小报记者吗?”
刘婉钰像是刚反应过来,忙拉着喻婵道歉:“呀,同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原来这些事大家都不知道,不是故意要暴露你的隐私的。”
喻婵望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女人,很难把她从当年那个胆小怯懦,连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都不敢的女生联系起来。
她还记得她们当年是怎么闹崩的。
那个时候,她和刘婉钰的后桌是个很调皮的男生。
整天不学习,上课睡觉,最大的爱好就是和老师对着干,以及考试交白卷。
有段时间,他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总喜欢欺负刘婉钰。今天在她的头发上黏口香糖,明天把她的凳子扔到垃圾桶里,刘婉钰胆子小,也不敢反抗,每次都被气得红着脸趴在桌子上哭。
喻婵心疼她,就去找了老师聊这件事。
第二天,老师就把那个后桌换走了。
喻婵本来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结果从那天开始,刘婉钰就再没给她过好脸色。
有的时候走在校园里偶遇,刘婉钰都会转身避开,仿佛和她打招呼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喻婵不明白为什么,找到刘婉钰去问。
没想到她红着眼把她骂了一顿:“喻婵,你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好吗?我恨你,恨死你了。”
当时的喻婵并没有弄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且,她那段时间忙着准备化学竞赛,之后就去了邻省进行封闭式训练。
再回来,刘婉钰已经是别人的同桌了。
她不爱强求,只当两个人没有缘分,也就没再多想。
现在看来,刘婉钰当年大概是在怨恨,她挑拨离间她和那个男生之间的关系了吧。
喻婵看了一圈周围的同学,越发觉得每个面孔看起来都无比陌生。
她和他们上学的时候都不是什么关系良好的伙伴。
现在毕业这么多年,连走在大街上见面打招呼的朋友都不是,就算是重聚在一起,也挺没意思的。
喻婵抱歉地冲林颜笑了笑:“林颜,我还有事,可能要先走了。”
林颜满脸都写着过意不去,愧疚地直搓手心:“喻婵别呀,要走也不该是你走。”她白了刘婉钰一眼,“有些人煽风点火的心思收一收,都是成年人,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吗?”
“我什么心思啊?我实话实说有错吗?”
眼看几个人要吵起来,旁边有人赶紧起来圆场。
“班长消消火,婉钰也是无心的。”
“喻婵,你千万别生气哈,大家只是好奇,没有恶意的。”
“婉钰你也是,管好你们家赵征就行了呗,老关心别人干嘛。”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看起来很公平。
实际上,他们大概都对刘婉钰刚刚的说辞信了大半。
喻婵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程堰发消息:“我好了,现在出去找你。”
她拎起椅子上的手包,冲所有人淡淡一笑:“抱歉,临时有工作。”
林颜明白再挽留也是徒劳,支着身子坐起来:“我送你吧。”
“所以她这是被踩到痛处了吧?”
“天呐,咱们桐城的高考状元真是小三,太给我们桐城学生丢人了吧。”
“有些人真是以为自己学习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知道她上学的时候到底在清高个什么劲……”
“别呀,没听说吗,人家现在单身。所以说,舔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落着,啧啧啧……”
窸窸窣窣的议论若隐若现地落在喻婵身上。
她人还没走到门口,这些人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喻婵闭了闭眼睛,自知跟他们再怎么争论都是无意义的。
反正这些人这辈子大概不会再见第二面,他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此。
包厢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安静一瞬,有人看清门口那人的脸,心口猝然跳着:“我没看错吧,那个是不是,程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男人站姿挺拔,一身黑色大衣,修长干净,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奢侈品,却莫名贵气,气质满是矜贵疏离。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那瞬间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有人反应快,瞪大眼睛看着喻婵。
却没在她脸上看出半分惊喜或者雀跃。
这是怎么回事?
喻婵都为爱做小三了,怎么看到程堰,一点儿开心都没有吗?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程堰从怀里拿出围巾,认认真真地给喻婵系上。动作温柔,潋滟如水的眼眸里写满了爱意,像是漾着三四月份还漂着花瓣的春水。
这下所有人再傻,都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了。
尤其是刘婉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怔怔地看着挡在喻婵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平息了这场风波的男人,此刻正俯身和喻婵说着什么,表情温柔,眉眼脉脉。
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儿天生合拍的神仙眷侣。
羞耻和尴尬像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一刻不停地蚕食着她的自尊。
她愤愤不平:“喻婵,你有男朋友刚刚为什么还跟大家说你是单身?程堰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吗?”
她想得很简单。
喻婵没权没势,能跟程堰这样的人在一起,已经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可她今天却在大家面前假装单身。
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听到自己女朋友这样说都会不高兴,更何况是容貌财力家世都远在喻婵之上的程堰。
就算不能让他们分手,让他们之间多根刺也是好的。
可她没想到,喻婵听了这话根本没慌。
反而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含任何情绪。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甩了一巴掌。
程堰还揽着喻婵的肩膀,听见刘婉钰这话,敛着眉眼看了过来,眼里的寒光乍现,吓得她如坠冰窟。
她缩着脖子向赵征身后躲了躲。
“她是不是真的单身……”
面容矜贵的男人淡淡地扫了所有人一眼,望着刘婉钰回应,“怎么,还要再专门向你汇报吗?”
刘婉钰被他这么看着,下意识后退一步,心悸地摇摇头,声音微颤:“不,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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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修)我们没可能的◎
说完这话,没管其他人究竟是什么反应,程堰便揽着喻婵离开了。
包厢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林颜看了眼手机,冷白的屏幕光把她的脸色照得格外僵硬。
包厢门再次被人拉开,服务员端着一大碗野菜汤进门,摆在桌子上,还贴心地给每个人都发了喝汤的勺子。
有人疑惑:“上错了吧?我们没点这个菜。”
服务员笑着回应:“先生,确实是您这边点的没错。”
那人又不解地看着林颜:“班长,我们又不是吃不起饭,点这野菜汤干嘛?”
林颜扯着嘴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放心,不花你的钱。程堰刚刚进来之前已经结过帐了,还特意送了大家一道汤。他说,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议论他人是非的。”
程堰这是在给喻婵出气吧……
所有人的脸仿佛是打翻了色板,一阵红一阵青白。有人嗫嚅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好讪讪地低下头,握着杯子不停地喝水。
野菜汤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沸腾的泡,蒸腾的热气不安地漂在半空。
静默半晌。
“都怪你。”
坐在刘婉钰对面的女生白了她一眼,率先发难,“什么都不清楚就在那造谣,显着你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对啊,这下我们得罪了程堰,以后怎么办?”
“刘婉钰,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喻婵跟你的关系最好吧。刚刚你反而踩她踩得最狠,真是个白眼狼。”
“跟她废什么话,不就是看老朋友过得好,嫉妒了呗,不要脸。”
一瞬间形势逆转,原本进门时还在被所有人恭维的刘婉钰,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她紧紧地拧着自己的裙子,嘴唇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尴尬而愤恨的表情在脸上一览无余。
林颜把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越发明白为什么喻婵不爱参加这类聚会了。
她无奈地握着自己丈夫的手:“咱们走之前挑个时间,去给喻婵道歉吧。”
*
担心程堰左手的伤口,喻婵没怎么挣扎,就这么被他半揽在怀里走出了包厢。
独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和温度源源不断地将她包围,甚至缠绕在她四肢上,让她连最基本的行动力都无法掌控。
备受煎熬地回到车上,喻婵捂着胸口小口呼吸。她其实并没有很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生活有的时候就像是比赛,走得太快的人难免要遭受一些落在身后的人的非议。
这是无可避免的。
也是她从小就开始被生活教导着领悟的道理。
况且,她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所谓“同学”的评价。
只有在意,才会觉得受到伤害。
那些人于她而言,和大街上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没人会在意陌生的议论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但她还是很感谢程堰愿意站出来替她解围。
程堰看她此刻的脸色有些发白,表情也是心有余悸的模样,愧疚地垂下眼帘,纤长卷曲的睫毛轻轻震动,声音有些闷:“对不起,那些事都是因我而起的,反而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喻婵眸中漾起光彩,想起刚刚程堰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心里似乎有种被小鹿蹦跳着踩来踩去的触感。
她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各种情况。
她是负责任的姐姐,是靠谱的朋友,是老师的好学生。理所应当的,不会畏惧任何困难,能够处理任何事件。
为数不多被人护在身后的体验,都是程堰给的。
她望着程堰的眼睛,释然地笑:“无所谓,都是些没必要的人和事,想再多也是浪费心神。”
程堰看着她,被笑时眼下的卧蚕吸引,总觉得此时的喻婵,像只可爱的兔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喻婵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随手扔到车后座:“刚刚谢谢你替我解围。”她低下头,从包里找出车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点火起步。
她修长纤细的脖颈白得细腻,恍若凝脂美玉。
程堰看在眼里,忽然有些嫉妒那些落在她颈侧的发丝,心底的某些冲动被勾起。
“不只是解围。”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担心她又一次跑掉,他未雨绸缪地握着她在方向盘上动作的手腕,力道明显。
车子被迫熄火。
喻婵不解地望过来,淡色眸子里浮起疑惑。她没听清他刚刚的话,
眉宇微拧着,睫毛轻颤:“什么?”
由于他的牵制,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保持平衡。碎发落在额角,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几道阴影。
她咬着唇,不明白他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说,”程堰的影子被透进车内的光描摹出来,半落在喻婵身上,他锋利的眉眼紧紧地凝着她,在瞳孔中清晰地刻画出她此刻的模样,“刚刚的话,不只是为了给你解围。”
“我是说,喻婵,我很庆幸你是单身,因为,我想追你。”
他的手很热,紧贴在喻婵腕骨上,几乎要将她融化。车里没开空调,她却莫名有些灼热异常。
所有的感官在此刻被彻底放大。
她能听见窗外嘈杂凌乱的车鸣声,能感受到冬日里冰冷干净的空气。
很快,她又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出了。
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理智被那些无孔不入的木质冷香击得丢盔弃甲。
心口仿佛正在一抹一抹绽放着绚丽夺目的烟花。
在眼里开出巨大而璀璨的花朵。
此时此刻,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静谧而温热,似乎能将人拉入到缤纷奇幻的迤梦里,长醉不醒。
喻婵张张嘴,刚要发声,被程堰的手腕微带,几乎要落入他的怀里。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再次拉进。
呼吸彼此交缠,在半空中纷扬飞舞成优美的弧度。
她的视线落在他眼里,捕捉到了其中的一抹不易察觉的光。此时此刻,她被他锋冷锐利的眼神锁定着,像只被狮子锁定的猎物,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喻婵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大脑里的理智和思虑,全部被这样一张脸占据得满满当当。
不知为何,忽然就回忆起了和他的种种过往。
事情发生到现在忽然变得不受控制了。
她本来以为,照程堰的心性,大概只是把她当成个好玩的东西,随便拿来逗逗闷子。
又或者是,想到了当年的事,对她心生愧疚。
怎么也不可能,是现在这样。
他追她……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喜欢她吗?
纷繁复杂的思绪一缕一缕地缠绕,仿佛被迷雾笼罩着,让她看不清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费力地挣脱出自己的手腕,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程堰,你冷静一下。”
程堰落寞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语调低沉:“我现在很冷静。”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在此刻响起。
像是被从中解救出来一般,
喻婵长舒一口气,尽量不去看程堰的表情,她别开脸望着正前方:“我们快走吧,外婆应该在催了。”
程堰他,太难懂了。
五年前她看不懂,五年后亦然。
刚重逢那天,她以为他早就已经把她这个人忘了。于是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收拾着破碎的心,决意向前看。
可他当天晚上,为什么要专门给她订那份外卖。
是想告诉她,他在关心她吗?
既然关心,又为什么会当众和她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喻婵都要被自己的问题问烦了。身边的人和她相识那么多年,却依旧是一团迷雾。
路边超市打折促销的宣传语极富感染力,铿锵有力地砸进车窗,落在他们耳边,更衬得车内幽静异常。
谁都没有说话。
在某些方面,他们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程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喻婵转着方向盘,忽然开口。
其实心底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但他还是会丧失理性地抱有一丝期待。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细微的希冀,等着来自她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被凌迟。
“放弃吧,我们没可能的。”
这话落地的同时,她也停好了车,干脆利落地拎着包下车。
只留程堰一个人在副驾驶。
他从没哪次像现在这么消沉。
第一次放下所有的骄傲在喜欢的人面前表明心迹,却被拒绝得毫不留情面。
连一丝余地都没有。
他捂着空荡荡的心口发愣,当年她被他拒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对,他当时说的话,好像更过分。
心猛得抽搐成一团,像被一整盒锋利的刀片紧密地切割成无数块,疼得无法呼吸。
他没办法想象当年她的心境。
只要一看到记忆里那个在花灯下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灿烂明媚的笑容一点一点熄灭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眼眶发热。
当年,他跟在她身后走完了从山顶庙会到她家的那条路。
她向来怕黑,又有夜盲症。
大概是太过于伤心,连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都忘了。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还被路边突然跑出来的野狗吓了一跳。
瘦瘦小小的人,害怕极了也没叫出声,只是放慢着脚步,缩着身子,避到一边给狗让路。
小镇的冬夜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一丝半点儿。
她的啜泣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哭得隐忍又压抑,大概是担心给过路人造成麻烦,哪怕痛苦极了,都要用牙齿紧紧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遏制的哭声落在程堰耳边,仿佛有无数把沉重的铁锤剧烈地砸在身上,胸腔一阵阵地发闷,紧密的细线紧紧地勒着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路并不长,他却觉得,像是走了生生世世那么久。心底产生过无数次冲动,想追上她,告诉她他也喜欢她,想揽过她瘦弱单薄的肩膀在怀里仔细地安慰,想告诉她想哭就大声哭,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可他不能。
那个时候,谁都能去安慰她,唯独他不能。
既然无论长痛短痛都要痛,还不如趁着所有事还没有落地生根,只有一个微弱的苗头时把它掐灭。没关系,她年纪轻轻,未来还有一片大好的明媚人生,迟早会把他这样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也不应该为了某个人,就此停下脚步。
他能做的,只有雇佣路过人打开车灯,跟在喻婵身后给她照亮回家的路。
一抹苦笑费力地挂在脸上。
当年只知道她会难受,却没想到,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他自嘲地摇头:“程堰,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第93章
◎(替换)你怎么把自己送过来了?◎
得知喻婵要回来的消息,外婆一早就在小区单元口等着。
路过的邻居和她打招呼,她总要笑呵呵地回应一句“孙女今天回来,我在这等她”。
要是邻居顺便夸一下喻婵本人既懂事又孝顺,外婆一定会喜笑颜开地拉着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包装精致的水果糖塞到他手里。
和大多数在外漂泊的人一样,喻婵这些年很少能回老家。为了照顾外婆,她高薪聘请了专业的家政阿姨,每天上门给外婆做饭洗衣服,又在老年活动中心办了年卡,还包年订了老年人上门洗浴套餐。
各个方面自认为都考虑到了。
每次打电话,外婆也总说自己在家里一切都好,什么家务都不用做,过得悠闲又自在。
可看到她哀弱瘦削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时,喻婵还是忍不住眼眶一酸。
灰败枯萎的小区花园一团迟暮的棕黄,棕色的花枝,棕色的杂草,棕色的砖墙。外婆就站在那一片凌乱的棕色里,笑着朝她招手。
喻婵急忙迎上去,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外婆围上,捂着她冰冷枯瘁的手在掌心里取暖。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不在家里等我呀?”
外婆的脸上绽开一缕光彩,连带着眼尾的褶皱都被带动着,活跃起来:“在屋里闲着没意思,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刚好就跟你碰上啦。走走走,快跟外婆回家,家里有好吃的,专门给你留的。”
她笑得像个小孩,话里满是急切。
喻婵听得出她是真的高兴。
越是这样,她内心的愧疚就越深。
原本以为,只要在物质生活上尽力给外婆最好的,就算是让她老人家享福了。
可外婆最需要的,还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偏偏这些,她和喻柏,暂时都给不了。
旁的北风不停地戏弄着簇成一团团的松针,逼得那些尖细而翠绿的叶子可怜地沙沙作响。
喻婵用手背轻拭眼角,掩下异样的情绪,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挽着外婆回家。
一阵冷香拂过,指尖的重量忽然消失,有人站在她身侧,接过了那些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和礼物,彬彬有礼地向外婆打了声招呼。
见有外人出现,外婆握着喻婵的手微收紧,掌心覆拢着她的指尖,轻轻地捏着:“心心,有客人来,怎么不提前说呢。你看我都没准备什么,就这么随便就出来了。”
她扯了扯衣角,把领口整理地服服帖帖,冲程堰和蔼地笑:“小伙子,你是心心的朋友吧。”
程堰看了喻婵一眼,抢在她开口之前点头:“是的,我们是同事。”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但那一刻,他不想听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任何有关撇清他们关系的字眼。
喻婵很意外程堰会追上来。
她本以为,按照他桀骜的性子,被拒绝之后,会生气,甚至会不告而别。可他并没有,若无其事地俯身和外婆聊天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很会哄老人家开心,短短几句,就和外婆聊得一见如故了。
此时此刻站在外婆身边,一手提着蔬菜和营养品,一手搀着她向前走的程堰,没了平时那股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慵懒和随意,斜照进来的阳光将他的鬓角染成浅淡透明的金色,打碎了所有玩世不恭的散漫。
他更像是一个乖巧懂事的晚辈,谦卑而温润。
这是喻婵从没在程堰身上看到过的气质。
仔细想想,他在老人小孩面前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收起那些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变得无比柔和。现在是,当年在古镇里和邻居小孩们谈天说地的时候亦如是。
外婆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年喻宋明夫妇给喻婵喻柏留下的遗产。
沈庭伟没少打这套房子的主意。
但房产证一直都被外婆捂得死死的,不管他们夫妻两个怎么闹,都没松口。
后来,喻婵带着喻柏出国,就把外婆接到了这套房子里。这儿的小区环境好,房子也大,老人住着可以舒服些。
住进来之后,外婆几乎没有动过家里的陈设,大部分地方都保留着喻婵父母还在世时的陈设,每个角落都洒满了她童年的回忆,那些蒙着灰尘的记忆碎片,像厚重的石灰泥,无处不在。
每次回来,喻婵总要盯着玄关处挂着的画怔怔地出神。
那是她拜在老师门下之后第一幅独立完成的作品。
沈茹看了这幅画,捂着嘴巴哽咽了好久,抱着她小声地道谢。
年幼的喻婵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哭,只知道妈妈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她很想让妈妈一直都那么开心,所以每次去上油画课,哪怕根本不感兴趣,也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强迫自己认真学习。
三两段笑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站在玄关处向内望,程堰不知道和外婆说了什么,把她逗得前仰后合。
单纯就这件事来说,她很感激程堰。
外婆已经很久没有现在这样开心过了。
她嘴上虽然没说过,但沈庭伟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于丽的那两个孩子和她也是血肉相连的亲人。
可他们一家人,没有一个把外婆当作正经的长辈尊敬。
做晚辈的可以大逆不道,但她为人父母,不可能真的铁石心肠,家政阿姨告诉她,外婆私下里没少为这个不孝的儿子掉眼泪,几乎每天都会望着桐城监狱的方向叹气。
喻婵欣慰地笑笑,提着脚边的芹菜和猪肉进了厨房。
她的厨艺其实很好,只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没必要太认真,就很少进厨房。
菜摘到一半,程堰忽然出现在门口,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芹菜,动作娴熟地处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于自然而然,喻婵恍惚着怔了一瞬,被他手腕的纱布猛地拽回神:“你手上还有伤,别沾手了。”
“小伤而已。”
程堰动作没停,避开了喻婵的手,眉骨上扬,唇角拼凑出个痞气的笑,眼皮敛着:“我可没让女人在厨房忙,自己吃白饭的习惯。”
喻婵的手顿在半空,幅度很小地颤抖了一下。
同样的话,爸爸也曾经对妈妈说过。
在她小时候,家里一直都是爸爸下厨做饭,他连一丁点儿阳春水都不舍得让妈妈沾。以至于喻婵一直以为,做饭天经地义就是男人应该做的事。
后来到了沈庭伟家,才知道那些满身酒气地回到家,把脚翘在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对自己老婆做的饭挑三拣四的男人才是绝大多数。
三下五除二摘好剩余的芹菜。
程堰起身去清理改刀菜板上的生肉。
看着他熟练地生熟分离,喻婵止不住地疑惑。
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林家家业比程家小几十倍,林安平时无论的吃住行都有专门的佣人照顾。程堰不管怎么样都不至于沦落到自己做饭吧。
上大学那会儿,他明明连最简单的粥都不会煮。怎么现在对厨房里的事比她这个从小就自己做饭的人还精通?
余光察觉到喻婵探究的眼神,程堰望着她紧蹙的眉心轻笑,抬手打了个响指:“帮个忙。”
喻婵抬眼看过来,他半抬着小臂,白而修长的手指微蜷,侧身面向她:“你家的围裙在哪?”
“你已经帮了不少忙了,剩下的我来吧。”
喻婵试图把程堰往旁边推,让一个受着伤的人干活,她在旁边看着,首先良心就过意不去。
况且,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厨房这种遍布油污油烟的地方。
就像是,明珠跌落进满是烟尘的陋室里,总给喻婵一种奇怪的不适应感。
程堰故意在她使劲的时候顺势卸了力,见她踉跄着跌进他怀里,眼角满是得逞的笑。
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原地,而后弯腰垂眸看她。怀里的人眼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散去的错愕,流转之间波光粼粼,像抓到了只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鹿。
喉咙猛地有些干涩,他勾着唇瓣,语调朦胧着宠溺与兴味:“我要的是围裙,你怎么把自己送过来了?”
耳朵热得发烫,灼热的温度在两人之间急速涌动。胸腔里仿佛被他生生揣了一只兔子,在心口蹦蹦跳跳地踩来踩去,撞得她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喻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越来越红,奋力地推开程堰,逃似地出了厨房:“我去给你找围裙。”
留下程堰望着她的背影低低地笑。
等了半晌,喻婵才捏着件黑白花色的围裙回来。
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额角的发梢湿漉漉的,泛着潮气。
程堰把她的模样尽收眼底,好整以暇地浅靠着灶台旁边的橱柜:“谢谢。”
“不客气。”
喻婵把围裙放在他旁边,客套地回应一句。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系上。”
程堰抬抬自己受伤的手,又用眼神扫了扫自己掌心骨节上的油渍,无声地告诉她,自己确实没办法独立把围裙系好。
喻婵无奈,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总不能为了避开他,去麻烦外婆。只好拿起刚被她放下的围裙,站在程堰身后展开,双手绕过他的腰,把裙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室内有暖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衣。
他的腰很细,腰间的肌肉却很紧实,尽管她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但隔着微薄的布料,她的手还是会时不时清晰地触碰到掩藏在衬衣下发热的躯体。
每碰一下,喻婵都像是被长着獠牙的火舌烫到,光速撤开自己的手。
为了把手伸到他的正前方摆弄围裙裙摆,此刻她同他贴得很近,几乎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呼吸打在他背后的布料上,衬衣起伏的弧度。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吗?
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喻婵急切地想要赶快系好,逃离这样尴尬的境地。
但她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手背碰到了他腰间的肌肉好几次。
最后连小臂都有些泛红了。
仅仅只是系个围裙而已,她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剧烈运动,把自己弄得面红耳赤。
担心他转身会发现她的窘迫,喻婵一边急切地用手掌在脸颊两侧扇风,一边胡乱转移话题:“你,你是在哪学会做饭的?”
“这个啊”程堰的声音有些黯淡,她明显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比刚刚降下来了好几个幅度。后知后觉自己似乎问错了问题,下意识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说起来,应该是我小叔教的吧。”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程堰眼里闪过许多嘲弄,“我刚从C大毕业的那年,从C城的房子搬回程家老宅,吃的第一顿饭,就有人在里面下了毒。”
作者有话说:
在外婆的认知里,水果糖就是她能拿出来的,最舍不得吃、最好的东西了。
第94章
◎他看你的眼神,骗不了人的◎
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豪门恩怨在电视里看到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是另一回事。
喻婵惊讶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作为亲历者的程堰却毫不在意,说起这事时轻飘飘的,像在讲个与他无关的故事:“那天给我做饭的阿姨姓李,是老宅从小照顾我到大的老人。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自己负责所有的饮食起居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他当时发现自己可能被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人背叛时,是什么感受?
喻婵尝试着想象了一下。
发觉自己根本想不出那种彻底丧失安全感的绝望和失落。
那段时间,他一个人撑着走过来,很不容易吧。
不该这样的。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不觉就眼眶发酸。
他原来那么炽烈骄傲的一个人。
无论在哪里,都被众星捧月着,是她青春年少的那片天里最灿烂的骄阳。
她曾在作文里无数次想象过自由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遇到程堰,那一刻,困惑她许久的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程堰就是自由本身。
他就该无拘无束地活着,享受所有的鲜花和掌声,永远少年心性,永远热血烂漫,世界里永远都有最明亮的底色。
她不是没有想象过五年后程堰会是什么样子。
他可以历经失败,可以遭遇挫折,唯独不该是现在这样,遭遇背叛和数不清的谣言,被卷进看不到光的阴谋诡计里,时刻提防着来自最亲近的家人张开的獠牙。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手脚,受伤之后,就连自己家都回不了。
如果这就是所谓成长的代价,那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亮的眸子,眼窝深邃,浓密的睫毛在眼睫上方蜷曲出恰好的弧度,眼底亮似繁星,波光潋滟着生动的星星点点。
被这双眼睛认真地望着,总会给人一种正在被爱着的错觉。
眼睛的主人轻笑着,温声细语:“这是在担心我吗?”
在喻婵眼里看到了闪烁着的水光,程堰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转瞬即逝。
他换上吊儿郎当的调调,说出来的话是十足的漫不经心:“既然这么担心我,那以后天天陪我吃饭吧。”
这话说出口,果然被喻婵用别的话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早知是这个结果,程堰眼底还是不可避免的,凝着一层落寞。
他无所谓地笑笑,将眼底的情绪悉数掩盖。
中午吃过饭,喻婵把喻柏小时候的房间收拾出来给程堰休息。
大概是真的累了,她刚把床铺好,转身就发现,他已经靠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只小毛毯,轻轻地给他盖上,把窗帘拉好,悄悄地退了出去。
外婆见她从屋里出来,招手示意她过去。
“心心,我屋里的床底下有个箱子,你帮外婆把它拿过来。”
喻婵点头照做。
出来的时候随口问了句:“这箱子里是什么呀,这么沉?”
外婆温和地拉着喻婵坐在自己旁边,干枯的手指缓缓将面前的箱子打开,动作不紧不慢。
“这里面呀,是外婆给自己准备的后事。”
她拿出来一个,就念一个的名字。
“这是骨灰盒,我专门找人定制的,松木,挺好。我还挺喜欢松木的味道。网上宣传的那些什么金丝楠木、大红酸枝都不实用。人死灯灭,用太好材料的东西也是浪费,有个地方住着就够了。”
“这是寿衣,上面的花纹都是我喜欢的。待会儿我换上,心心帮我看看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外婆脸上浮现出几抹微不可查的红霞。她也有尚未泯灭的少女心,哪怕是寿衣,也要好看才可以。
“这个是我拍的遗照,总共照了五张,就这张最满意。照相馆的小伙子人挺好,听说我是来照遗照的,专门给我胸口别了朵小白花。咱们小女女家啊,就是该这样,漂漂亮亮地来,漂漂亮亮地走。”
“……”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一丝不苟地交待了自己的后事未来应该怎么办。
喻婵却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没控制好情绪,从一开始无声地湿了眼眶,到此刻泣不成声。
她紧紧地挽着外婆的胳膊,声音闷闷的:“您说什么呢,前两天体检,医生不是还说您现在身子骨硬朗着呢,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您说的那些事,都还早着呢……”
心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地憋在胸腔,一呼吸,眼泪就止不住地向外涌。
外婆慈爱地把喻婵抱紧怀里,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温度,掌心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她还是婴儿时那样哄她:“心心乖,不哭不哭……”
“人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心心不用太难过。外婆就算不在你身边了,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爱你。到时候你要是想外婆,想爸爸妈妈了,就搬个凳子坐在星星底下,陪我们说说话,我们都会在天上看着你和小柏的。”
“外婆,小柏还没毕业呢,他说好的,以后要给您买大房子。您肯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喻婵埋在外婆怀里,哽咽得几乎连不成句子。
“外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按理说不该提这么晦气的事。但是,外婆就是怕这次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交待这些了。心心你别怪我老婆子麻烦。”
她抬眼将客厅的布局全部扫了一眼:“这些天我一个人坐在这,总能想起当年,你爸妈还在的时候,你们一家几口开开心心的样子。等到时候我去见你妈妈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这个当妈的,当年没有站出来帮她。”
喻婵支起身子,抱着外婆使劲摇头:“怎么会,妈妈感激您还来不及。她是您的女儿,母女连心,不会有隔阂的。”
“我活了这么多年,最牵挂的就是你们母女俩。小柏有你照顾,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心心你,”外婆的嗓音里积压着暮色沉沉的黄昏,仿佛天黑前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你这孩子从小苦到大,个性又要强,我就想着,在走之前,能看到你找到一个爱你,愿意保护你的人在身边,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向喻柏的房间看了一眼,温柔地摩挲着喻婵的发顶,一遍又一遍,表情慈爱且不舍:“你跟小程那孩子,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
喻婵摇摇头:“外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呀?”外婆嗔怪地拍拍她的背,“外婆好歹这么大岁数了,看透两个小年轻绰绰有余。他看你的眼神,骗不了人的。”
“我……”喻婵抿着唇,托着外婆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脸侧,感受来自亲人的温度,“我现在还是想以事业为主。”
看出掩藏在她眉宇间的心事,外婆没再继续深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心心,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上小学之前,性子最涛了。是幼儿园有名的混世魔王,天天都有老师找你妈告状,说你带小朋友学坏,今天招猫明天逗狗。把你妈气得最狠的那一次,是你从教室的阳台上跳出去,把手腕摔脱臼了。”
这些记忆太久远了。
远到,如果不是外婆今天提起,她可能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过那样一段人生。
一段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记得,当时我妈发了好大的火。”
外婆仍是笑着:“那会儿,你骨折以后,你妈问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是不是脑子缺根弦。你说,你当时是想翻出去救一只困在那儿的小狗,不小心才会掉下去。”
“把你妈气得呀,直接就在医生年轻吼你难道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瘪着嘴,人都快哭出来了,还是想把嘴里的话说完。你说你知道可能会掉下去,但是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结果一定是最坏的呢?当时所有听见你说这话的人,都夸你妈生了个好女儿,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想法。”
这段记忆在喻婵这里,是空白的。
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当年有关的零星碎片里,找到几块不成片的段落,拼凑出已经失落的回忆。
不仅如此,她还想起来,当年妈妈在医生面前发了很大的脾气,吓得她从医院就开始哭,一直哭到回家。最后还是爸爸带她下楼买了新的布娃娃,才彻底把她哄好。
后来她救下的那只狗,被妈妈送到了小镇上的奶奶家。小狗在奶奶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一生,在她上小学那几年,爷爷奶奶准备出国,出国之前,专门带着小狗生下的小小狗,送到了沈庭伟隔壁那户人家家里,嘱咐他们把狗转交给她?。
只是她当时年纪小,忘了爷爷奶奶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过这件事。
直到今天,才彻彻底底把当年的始末串在一起。
怪不得那个时候邻居奶奶跟她说,她和那只小狗有缘。
怪不得家里六个人,小狗只爱黏着她一个。
回忆起这段完全陌生的记忆,喻婵居然有些恍惚。
她原来,也有过一段那样张扬且精彩的人生。
虽然,几乎已经全部忘记了。
“你小时候五六岁那会儿,都懂的道理,现在长大了,肯定更通透。心心,外婆不是强迫你非要找个人嫁了,只要是你做的决定,不管是什么,外婆都支持你。”
心头涌过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意。
喻婵点点头,靠着外婆。
祖孙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任由清透的斜阳在客厅的地板上缓缓流动。
窗外枯枝僵直,风落在树梢间轻盈地颤动。
*
程堰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室内充斥着沉重的暗,层层叠叠地压在他身上。
他很少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像今天这样,完全卸下防备睡着。
昨晚在公司和高层股东开了一整夜的会,天还没亮,秘书又来汇报,说张总助在从机场回公司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火速处理完一系列流程,找人进行危机公关。
又遇上了林安所在的心外科有人持刀医闹。
一早上过得兵荒马乱。
程堰抬起缠着纱布的左手放在眼前,黑亮的眼睛在浓重如墨的夜色中,仍凝着锐利的光。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偏偏是负责智能超市项目的张总助出了车祸,偏偏医闹的人在他面前冲着林安挥刀,偏偏两件事都是同一所医院……
种种反常集合在一起,某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程堰,你醒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堰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刚睡醒时,看着满室黑暗的那种空荡荡的情绪被驱散而空。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子,把小毛毯整整齐齐地叠好,走到门口拧下把手。
猛地从纯黑的环境中见到光,程堰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门外的人就这么站在眼前,瓷白的皮肤莹润地流转着朦胧的灯光,脖颈纤细,弧度优美。
见他出现,眉眼微动,闪过转瞬而逝的光彩。
“我要去一趟超市,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
“一起吧。”
他说。
作者有话说:
本质上,小婵儿和程堰的底色是一样的,所以她才会被晚霞下热烈的少年吸引。因为她曾经就是热烈本身。
只是现实残忍,她才不得不收敛自己所有的光芒,折断试图飞翔的翅膀,被现实和命运驯化成一个“乖巧”“安静”“懂事”“从不添麻烦”“自卑”的乖小孩-
注:1的伏笔在第27章 第8/14页
“那只狗狗是隔壁奶奶送给她的。奶奶说,
小狗和她有缘,这辈子只会认定她一个主人。
狗狗真的很喜欢她,她一靠近,就用软软糯糯
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心,从喉咙里发出哼哼唧
唧的声音。”
第95章
◎(替换)我的确喜欢过你,但只能到此为止。◎
小区楼下很热闹。
三三两两的老年人结伴,绕着绿化边散步边聊天,身边大多还会跟着几个戴着毛绒绒棉帽的小孩。一群半大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围在一只漂亮的萨摩耶面前,惊奇地缠着耶耶主人问各种问题。
喻婵从小就对狗感兴趣,路过那只大白耶的时候,忍不住转身多看了几眼。
狗子毛色干净,眼睛发亮,一看就被主人养得特别好。
刚毕业那会儿,其实她也想过要养一只狗。考虑再三又放弃了,她连自己都照顾得乱七八糟,更不用说能完整地对一只小生命负责了。
出了小区,路边有人在卖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
喻婵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些零碎的小吃了。
可能是童年留下的印象太深刻,看到这些,她才会对冬天的来临产生真实的感知。
她在小摊面前停下,指着旁边正在锅里翻炒的栗子:“老板,要一中份的糖炒栗子。”
室外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每讲一个字,都会呼出一大团白雾。
升腾着飘入空气中,和边上的糖炒栗子锅冒出的滚滚热气融为一体,袅袅而上,最终变得透明。
摊主见来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了些:“抱歉啊姑娘,炒好的已经卖完了,我这正炒呢,估计得等会儿,可以吗?”
“可以。”
她攥着口袋里冰凉的手指尖点头,刚出锅的板栗抱着还可以暖手,一举两得了。
“你要吃吗?”
喻婵被隐匿在团团白雾里,抬头问程堰。
问出口的瞬间,她意识到,程堰大概是没有吃过这样的路边摊的。
她和他鲜明的不同再次直观地摆在面前。
他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呢?大到连从小到大关于冬天的记忆都不一样。
她小时候的冬天,是冰糖葫芦,是糖炒栗子,是烤红薯,是路边的爆米花。
程堰小时候的冬天,是温泉汤匙,是北海道的雪和鱼,是滑雪小镇,是悉尼盛夏的海边冲浪。
她摇摇头:“算了,你大概吃不惯。”
“不是要问我的意见吗?怎么先替我回答上了。”
程堰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狭长的眸子凝在她身上。讲话的时候,受伤的左手指尖在衣料上缓慢轻叩,脸上从无到有漾开抹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街角的黄色路灯有些晃眼,喻婵眨了眨眼,再次被雾气淹没。
“我的确不太爱吃板栗,”他俯身弯腰,一张完美的脸拨开白雾在她眼前放大:“但是如果你想请我吃的话,暂时喜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喻婵别开眼不看他,把刚刚突如其来的心悸归因于旁边的路灯太亮的缘故。
“既然不喜欢,那就别吃了。”
程堰按着她的头把脸转回来,轻轻地在发顶上面拍了两下,像哄小婴儿似的:“放心,不白吃你的。等着。”
撂下两个不明不白的字,他转身沿着刚才两个人走过的路向回走。
没看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喻婵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等什么啊?”
摊主握着大铲子在栗子锅里来回翻炒,期间抬头看了眼正在目送程堰离开的喻婵,跟她搭话:“小年轻感情真好,还在上大学吧?”
喻婵笑着解释:“我都已经毕业快一年了叔。”
“都毕业了!”摊主满脸震惊,“还真看不出来,你看着也就跟我家姑娘差不多大。”
说话间,板栗就炒好了。
摊主熟练地装袋称重,把称好的栗子递给喻婵:“姑娘好吃了再来啊。”
“行。”
喻婵点头应下,捧着热气蒸腾的糖炒栗子边暖手,边站在路灯边等程堰。
空气里到处都是干冷的潮味。
她在心里默念着待会儿去超市要买的清单,正入神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脚踝处有什么东西在碰她的腿。
喻婵下意识回头,被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的萨摩耶吓了一跳。惊讶转瞬即逝,随即变成巨大的惊喜。
“耶耶!”认出它就是刚刚那只被小孩淹没的萨摩,喻婵弯下腰望着它的眼睛,“你怎么在这里呀?你的主人呢,是迷路了吗?”
“它的主人说,它性格很友好,你可以试着摸摸它。”
喻婵这才注意到,萨摩耶的身侧还站着程堰,手里正握着它的狗绳。
“你带它过来的?”
说这话时喻婵眼睛亮亮的,一汪清水似的。看得程堰下意识勾着嘴角,笑得轻松惬意。
他微眯着眼,给了个不算回答的回答:“喏,吃你板栗的报酬。”
喻婵是真的喜欢狗,有这么大一只乖巧活泼的小东西在眼前,心思瞬间被全部占据了。
随手把糖炒栗子塞给程堰:“都给你了。”
迫不及待地蹲下,抱着萨摩的狗头来来回回地撸。直到狗主人过来,才恋恋不舍地把狗子还回去。
她拍拍手,目送萨摩和主人离开。
抬眸看向程堰,张张嘴刚想道谢。
一阵尖锐的汽笛声划破夜空,在沉静湛蓝色的天幕上拖着长长的尾巴升到最高处。
而后炸出一朵璀璨又绚烂的花朵。
点点火光恣意地铺在浓墨的夜色里,盛大而尽力地绽放。
有人在放烟花。
程堰下意识去看喻婵,她正和他肩并肩站着,侧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焰火怔怔地出神。
一朵又一朵的斑斓星火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放。
“我小时候最喜欢烟花了,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
听到她这么说,程堰的眸色凝成一张网,将眼前人包裹在其中。
相比那些砰然而起的烟花,他的声音有些轻。
话说出口的瞬间,刚好和某朵粲然的花火升空炸响的声音重合。
按理来说,该被掩盖在喧扰之下的。
可喻婵偏偏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那我呢?”
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烟花。
那一直到现在,还喜欢我吗?
喻婵垂下头微阖双眼,眸中的焰火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光影中反映在她瞳孔中的程堰。
她和他的视线就这么在半空中相互交织在一起。
那一刻,从他眼里她看到了很多很多。
有势在必得,有试探,有闪烁的心动。
她相信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喜欢她。
那些年的曾经,她看着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一个人,曾被他这样注视过。
她是独一个。
但是……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心动是远远不够的。
“程堰。”
她的目光沿着眼尾,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在我的世界里,你一直都是一轮太阳。”
“太阳的意思就是,永远有光和热,也永远会掩盖掉其它所有一切的光芒。”
“就拿当年论坛里的那些帖子来说,我们被捆绑在一起出现的时候,我永远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是你的‘新欢之一’,是‘被包养的女学生’,是‘靠关系上位的投机者’,是‘别有用心的第三者’。”
“我的确喜欢过你,到现在可能也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残留的心动。但是,只能到此为止了。”
现实就是,耀眼的光芒永远最夺人心。
没人会在意光芒之下,是否掩盖着什么蒙尘的明珠。
“我明白了。”
程堰背对着漫天的焰火,眸光中跃动着令人心悸的碎片。如墨的黑浓郁深沉,恍若沉静安寂的深海海底。
她只在其中看到了如死水般的平静。
心口微微抽动了下,喻婵挪开视线,声音没有起伏:“我们去超市吧,不早了。”
“我该走了。”
程堰敛着眉眼,睫毛掩映在路灯下,洒出根根分明的光影,“北城那边刚刚给我打电话,公司出了点儿意外,我得马上回去。”
听说京泓出了事,喻婵下意识揪起心:“严重吗?”
“放心,”程堰眉眼张扬地露出个目空一切的笑,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小事。”
听到他这么说,喻婵放心不少,但内心深处的第六感总隐隐约约地不安。
“路上注意安全。”
程家的事她帮不上任何忙,她也知道,程堰不是那种需要别人同情怜悯的性子。只能简简单单地问候一句。
送走程堰,喻婵心里隐隐有些空。
原本去超市就是为了买些洗漱用品给程堰用。现在他人都走了,超市也就不用去了。
天上的最后一束烟花熄灭。
刚刚还纷闹喧嚣的夜空,再次陷入沉重的静谧里。甚至比一开始更安静,更寂寥。
喻婵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她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望着桐城的夜色发呆。
算算时间,她已经五年多没见过这些熟悉的景色了。
琳琅缤纷的广告牌不停地出现又不停地消失。
车里的乘客上上下下,有人安静,有人吵闹,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从陌生人的故事里路过,又不停地在自己的故事里相逢陌生人。
车子的终点站是城外的一个景区。
周围有些荒芜。
喻婵跟在零星的几个乘客后面下车。
忽然发觉眼前的景区有些眼熟。
她顺着有灯光的地方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这里再往上走,就是当年程堰骑着车带她来过的地方。
没记错的话,山顶还有一颗蓬勃的古树。
她曾坐着程堰的车一起上山,站在古树边许过愿。
有些缘分还真是孽缘。
该遇见的时候不遇见,不该遇见的时候,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都能把她带到个和当年有关的地方。
来都来了。
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
喻婵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报出目的地,司机却说那里是别人家的产业,私人跑道,没有通行证的车都不能上去。
私人跑道。
一整座山。
这两个词组怎么看都不会对等到一起。
可它们偏偏就是划上等号了。
程堰的有钱程度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抬头又看了看这座一眼看不到头的山。
她和程堰的差距第一次被这么直观地具象地表现了出来。
他是山顶上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
她是山脚下泯然众人的观众。
或许命运带着她来到这里,就是想让她彻彻底底地看清两个人的差距,然后彻底放下。她释然地叹口气,准备离开。
一辆银灰色的奔驰S停在她身侧,不轻不重地鸣了声笛。
车窗应声摇下,露出个熟人面孔:“喻老师,你怎么在这?”
没想到在这还能碰见熟人。
“来看个朋友,”不想暴露太多隐私,喻婵挂着友好客套的笑,和对方打招呼:“戚小姐也在桐城,好巧。”
“我们公司在这有个分部,我过来出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喻老师去哪,我送你吧,这边路有点儿偏,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喻婵本来不想随便欠别人的人情,再加上对方和程堰的关系又特殊。
戚心语补充了句:“刚好关于婉莹的情况,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喻老师。”
咨询者为先。
本着自身的职业道德,喻婵还是上了车。
戚心语的车里有股很淡的花香味,闻起来格外清新宜人。连带着喻婵低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喻老师来都来了,要上山去喝一杯吗?”
喻婵抿着唇,想起她当年在树下许的那个愿望。京泓如今肯定是出了什么能直接影响到公司的问题,程堰才会那么着急地连夜赶回北城。
再加上程家的情况水深火热。
程堰最近,应该会很难过。
她研究生选修过马哲,本来是很坚定的唯物主义,但是此时此刻萌生而出的无力感,她还是妥协着,试图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玄学之上。
但这些,也仅仅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仅此而已。
“好,那就麻烦戚小姐了。”
快到半山腰别墅的时候,听说喻婵想到山顶的古树那看看,戚心语有些面露难色:“那棵树的话,估计不行。那地儿程堰把它划了一区围起来了,我们这些人没人能进去。”
喻婵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半山别墅和她以前来的那次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门口照旧是一群穿着赛车服的车手聚在一起聊天,有人正躺在车底修车。
正前方的跑道上,蓄势待发地停着两辆改装过的gtr。
戚心语带着她直接上了二楼。
相比一楼的喧嚣,二楼显得清静了很多。
灯光明明灭灭地营造出朦胧的氛围感,客人们全都温声细语的,舞台正中央有歌手抱着吉他唱一首很好听的歌,但喻婵叫不出名字。
两个人直奔吧台的酒保。
“呀,今天心语宝贝带了个大美女过来。”
戚心语冲他展颜一笑:“介绍一下,这位是喻婵,北城知名心理咨询师。”
“喻老师,这位是桉泊,这儿最不务正业的调酒师。”
“说什么呢!不要在美人面前败坏我的形象。”
桉泊气得拿眼睛飞戚心语,忽然伸手在喻婵身侧打了个响指,手里就出现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红玫瑰。
他食指和无名指把玫瑰枝卡在中指上,拿到喻婵面前:“一些小把戏,希望美人今天在这里玩得开心。”
“谢谢。”
喻婵感激地冲他微笑。
余光瞥见桉泊身后的照片墙上,有张照片里出现了那颗许愿古树。
照片就像一个开关,过去的回忆刹那间倾盆而,悉数涌入脑海。
有些事还真的,怎么努力,都忘不掉。
她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叫住桉泊:“请问一下,我可以看看那张照片吗?”
“抱歉啊美人,”桉泊顺着喻婵的指尖回头看了眼,发现是那张照片,不好意思地拒绝道,“这照片是我们老板拍的,他不让我们碰。除了这张,其它的都可以的。”
“你们老板是?”
“我们老板姓程,叫程堰。”
第96章
◎今年的跨年夜,留给我吧◎
说话的功夫,桉泊已经调好了两杯特调。
“来了两位美女,”他端起左手边那杯浅蓝色的鸡尾酒,推到戚心语面前,“心语宝贝,这是你的。”
右手边那杯推到喻婵面前:“美人,这是你的。”
喻婵看到杯口插着的一朵小向日葵,有些好奇:“这杯鸡尾酒好奇怪,为什么杯口不放柠檬玫瑰,反而放向日葵呢?”
向日葵的花语——“无法言说的爱”,这么悲伤的花,连带着这酒喝起来,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桉泊托着下巴给喻婵解释:“这杯特调的名字就叫‘莱斯特小姐’,寓意‘想触碰却又收回手的爱’。用向日葵,刚好可以点题。”
“不过呢,我给美人调这杯酒,跟上面那些都没关系。单纯是因为美人和它有缘。”
他神秘地冲喻婵眨眨眼。
连戚心语也跟着好奇起来:“怎么个有缘法?这酒我怎么不知道,你新调的?”
桉泊摇摇头:“这杯酒一开始的名字其实叫‘婵’,后来才改成‘莱斯特小姐’的。和美人的名字是同音。”
“禅?你们这还有和尚做调酒师的?”
“什么嘛!”桉泊又白了戚心语一眼,“是‘婵娟’的那个‘婵’,这可是5年前我们老板亲手调的酒,镇店之宝。”
“镇店之宝?这么好的酒,你之前怎么不拿出来给我尝尝?”
旁边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喻婵像中邪似的,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反复回放桉泊的那几句话。
‘婵娟’的婵……
程堰调的酒……
五年前……
向日葵和莱斯特小姐的暗喻……
这些碎片拼合在一起,变成了个喻婵不敢深想的猜测。程堰心里那些无法言说的爱,是对谁?
某个答案在喻婵心里明明灭灭地亮了很多下。但她几乎没有一次敢真正地面对它。
怎么可能呢?
五年前的那个冬夜,她明明亲耳听到了他戏谑的拒绝,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分明是毫不在意的讥讽和嘲弄。
笑她痴心妄想,笑她想入非非。
现在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当年,或许程堰也喜欢她,她感受到的那些特殊对待并不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
喻婵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居然会因为一杯普普通通的酒,就产生这样毫不可能的幻想。
可是,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两种声音在脑子里剧烈地交战,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扰得喻婵不得安宁。
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握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是不想浪费桉泊特意调酒的心意,也是为了给她自己一个……冲动的理由。
可能是执念太深,太想给当年的自己一个答案。又或者是,酒精真的在那一刻彻底控制了她的大脑。
喻婵冲动地想,如果那些猜测是真的,如果当年程堰也对她,哪怕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心动。
她就可以抛弃所有一切的顾虑,哪怕明白自己正在面临一个必输的结果,也想付诸一切去和程堰试试。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就可以拥有一个好结果呢。
沉默着拨通了那个到现在都没有备注过的号码。
听筒里的拨号声每滴一下,喻婵的心就向上提一分。
她不停地在心里斟酌着,待会儿电话接通之后,要怎么问程堰,是问他那杯酒,还是该问他那棵树,还是应该直接了当地把当年残留的遗憾,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面前……
喻婵不知道。
她总觉得自己此刻似乎正在做梦,做梦的人,就是十九岁那个痛苦不堪、求而不得的“喻婵”。
一道冰冷机械的女声传了过来。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幻梦破碎。
在这段不到30s的时间里,喻婵却好像已经过了一生那样长。
她应该记得的。
京泓遇到了些麻烦,程堰要立马回北城,算算时间,这会儿他肯定在飞机上。
失落的情绪将刚才那些不现实的冲动都压了下去。涌入脑子里的血逐渐退下,冲动慢慢平息,冷静下来之后,喻婵反而庆幸刚刚的电话没有打通。
就算真的得到了个肯定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对于他们的现状仍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现实依旧残酷。
反而是增加了两个人的痛苦。
学生时代单纯而无用的心动,对于已经成为成年人的他们来说,只是未来追忆青春时,点缀其间的一片彩色的卡纸罢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当年鼓起勇气表白的那个夜晚。
她却不是当年十九岁的喻婵,变成了个独立于第三视角的旁边者,大概是路边的树,道旁的花,或者,天上明明灭灭的星辰。
和现实不同的是,这一次,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地走在小路上的喻婵,身后还跟着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喻婵想喊出来,告诉十九岁的她,快回头,程堰就在你身后。
可她只是个旁边者,只能看着画面里的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变成地平线上相隔甚远的两个原点。
回北城之后,生活再次规律地按部就班。
喻婵依旧忙碌在公司培训班督导处的三点一线之间,时不时还要专门抽出时间,到戚家给戚婉莹做咨询。
除了每天在公司,被前台们拉着必须好好吃的那一顿饭之外,她的早餐和晚餐越来越像走个形式,有时候一包奶,一片面包就足够打发了。
好在最近身体足够争气,哪怕她这样日夜颠倒,三餐极度不规律,胃病也没有再复发过。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一个星期,某天夜里,正准备睡觉的喻婵,忽然接到了程堰的电话。
这其实是那次桐城之行后,程堰打过来的第二个电话。
第一次是她刚回来的那天早上。
他曾回电话问她,昨晚打给他是想说什么?声音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疲乏倦怠。
大概是昨晚通宵加班了吧。
喻婵嫣红的唇瓣绷成一条紧张的直线。她语气平淡:“没什么事,不小心打错了。”
便匆匆挂了电话。
正式忙起来之后,这些琐碎的事就被放到了一边,只有很偶尔才会想起来一次。
如果没有这通突然的电话,喻婵觉得,自己应该会这样慢慢地把他彻底忘掉,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犹豫了很久,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对面的人并没有立刻说话。
耳侧只有他规律的呼吸声,被电流织成了细密的网。
半晌,他才开口。
“这些天,你说的那些问题,我认真地考虑过。”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稳定的原因,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带着几分沙哑和颓废。
喻婵下意识记起,桐城那晚,在烟花下,她一字一顿地说出去的话。她说他太耀眼了,现在他身边,她会失去自己的名字。
听筒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会失败,会焦虑,也会痛苦。”
电流声规律地在静谧里流淌。
他们谁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喻婵听着自己的心跳,脑子里走马观花似地放着他们重逢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喻婵……”
再次听到他的嗓音,气息不稳、情人絮语似地叫起她的名字。喻婵心头猛地缩了下,握着手机的指骨收紧力道,指尖充血泛红。
“我不是什么‘太阳’,我只是你的。”
“是你的。”
像是喃喃自语,温柔灼热,轻而易举就能让她的一颗心搅得七零八落。
他的声音很不对劲,轻飘飘的像阵烟。
喻婵屏着呼吸挂断了电话。
她怕自己再听下去,真的会心软。
又不放心他的状态,斟酌着句子给梁齐发了短信,拜托他去看一下程堰。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刚刚的电话,她挂断地再晚一些的话,就会听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已经放弃过你一次,这次,不会放手了。”
梁齐赶到程堰公寓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边的地上,腿边满是啤酒瓶。
“喝闷酒啊?”
梁齐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扔到沙发上:“真这么喜欢人妹妹,当初干嘛不答应?渣男!”
程堰瞥了他一眼,嘴里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滚。”
“爸爸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是不是?”梁齐抱着胳膊,“既然这样,妹妹的事,我也没必要说了对吧。”
这话说出口,程堰才正眼看他,扯了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混不吝:“下次记得先说正事,少说废话。”
“得,我就是给您程少做牛做马的命呗。”梁齐掏出手机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妹妹刚听你声音不对劲,让我来看看你。看人家多关心你,再看看你当年做的那些事,你不是渣男谁是渣男。”
“当年,”程堰扯着嘴角挤出个笑容,“我要是真跟她在一起,那才是真的把她毁了。”
梁齐知道程家的那些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正想安慰程堰几句,越看他的脸色越不对劲。
他伸出手背碰了碰程堰额头,立马跳起来骂:“程堰你大爷,都烧成这样了还喝酒呢,怎么不把自己烧死!”
*
那天之后,喻婵发现,程堰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追求她。
派了专门的司机接送她上下班,找家政阿姨给她做早餐晚餐,每天还会送一束花在她家门口,比她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一个追求者都要贴心细致。
偶尔还会出现在南星楼下等她下班,问他,他就说自己只是顺路,让她不要多想。
前台妹妹们每次看到程堰出现,都要激动得凑在一起八卦,询问她和程堰什么时候官宣,如果要是准备结婚,务必让她们去做伴娘,伴娘名额满了的话,花童也可以。
喻婵失笑,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怎么都想那么远去了。
离元旦只剩一个星期那天,早上送她上班的路上,程堰忽然问:“晚上有时间吗?”
喻婵点点头。
她的社交圈本身就小,最好的朋友林安最近在忙着准备婚礼,没了她天天拉她出去玩,喻婵现在下班之后,最大的活动半径,就是从家里的卧室到客厅。
“那行,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喻婵眨着眼睛:“什么地方?”
程堰看着路前方没回头:“惊喜。”
下车前,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个袋子递给喻婵:“今天天气有点儿冷,中午下来吃饭的时候,把这个戴上。”
喻婵张开袋子口,发现里面躺着双兔子造型的毛绒手套,和六七个马卡龙配色的即时发热暖手宝。
“这么多啊?”
她惊讶道。
“用不完的话,可以当礼物送出去。”
他这么一说,喻婵才发现,暖手宝的数量恰好是所有前台小姑娘加上她一起的数量。
她都没想到这一层。
心忽然怦怦地急促跳动了下。
那天喻婵过得其实并不好。
先是早上给来访做咨询的时候,被突然闯入的来访妻子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勾引她老公。
中午吃饭的时候,服务员不知道是根本没听清楚,还是听到了但是没在意,给她上的面里还是加了不少辣椒。她不得不倒了三杯水放在面前,涮一口吃一口,花了二十多块钱,吃了一碗白水面。
等临近下班的,又被领导通知需要临时加班。
好像所有倒霉的事都挤在了一起。
但喻婵却丝毫没有受这些事的影响。
心里装着程堰说的那个“惊喜”,连带着加班都没那么痛苦了。
更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对“程堰等她下班”这件事,开始习以为常。
回想着最近生活里那些能治愈她的瞬间,下班之后程堰迈着步子向她走过来的画面就占了一大半。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下班后,她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出来。
有同事看见她,冲她喊:“喻老师,我刚看见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喻婵冲对方礼貌地笑笑:“谢谢。”
进了电梯,她从包里掏出手套和围巾,一一戴好。
不知道程堰是在哪找到的黑科技,这对儿兔子手套戴在手上居然还可以自发热,她拍拍掌心,棉质的手套外层碰在一起,发出“噗噗”的声音。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了。
喻婵愧疚地小跑着到程堰身边:“对不起,等久了吧。”
“我没什么,”程堰从大衣里掏出包糖炒栗子,“不过它们可能有点儿急了。”
喻婵被他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
程堰垂眸看她,今天的喻婵穿了件黑色牛角扣羊绒大衣,扣子一颗一颗规规矩矩地系着,内搭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将她纤细腻白的脖子遮了大半。发尾卷曲出一个个漂亮的弧度,落在身后,随着她笑出声的动作,在空中小幅度地颤动。
他没忍住揉揉她柔软的发顶,语调温和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喻婵抱着糖炒栗子暖手,呼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她窝在围巾里点点头:“还可以,你呢?”
程堰被她可爱的样子感染得有些想笑:“今天还不错,毕竟我喜欢的人刚刚告诉我说,她今天过得还可以。”
他带喻婵出了城。
车子开出去半个小时,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已经彻底没了。
只剩下矮而紧的灌木丛和几株干枯的小树。
走到后面,天色彻底暗下来。
整条路多了不少恐怖气氛。
程堰握着方向盘,看了喻婵所在的方向一眼,她正靠着窗户阖着眼,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他打着双闪在路边停下车。
把人从副驾驶抱下来,轻轻地放在车后座,脱下外套把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空气静谧而沉醉。
冬夜晚风似醇厚的精酿,远方的车灯明明灭灭如星子闪烁。
看着喻婵平和的睡脸,程堰觉得,自己还没有碰到酒精,大概就已经醉了。
目的地就在路的尽头。
是个三岔路口,左边是餐厅,右边是奶茶店,中间很大一块空地,前方立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幕布下零星地停着几辆汽车。
这是北城附近唯一的一家汽车影院。
程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车停好,算算时间,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
他按照工作人员发的卡片上的指示,连接好汽车音响。
车后座的人幽幽转醒,捂着眼睛坐起来,还带着几分鼻音:“抱歉,我刚刚是睡着了吗?”
“今天上班,是不是很累?”
道歉的话卡在一半没说出口,喻婵有些惊讶,好像从来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从读研开始,她就是老师的优秀学生,是老板的优秀员工,是来访的知心伙伴,好像永远不会累,永远精力充沛。
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大家都说她是学霸,是高材生,是裴植师门出来的。
这些光环的背面,其实也是枷锁。
为了不给那些标签抹黑,她必须比同事付出两倍三倍的努力。
发条在身上上得久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了问她一句:你今天累吗?
喻婵庆幸现在的环境昏暗,不至于直接把她触动的眼睛暴露在程堰面前。
她点点头:“有点儿。”
程堰解开安全带,从驾驶位上微微侧身,望向她的视线凝练而认真:“下次累了就告诉我,别硬撑着。”
空气似乎在逐渐升温,喻婵惊讶地发现,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程堰的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
他和她在这样的狭小空间中对视着,彼此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节奏鲜明的音乐声渐起。
空地上多出来了几个人。
似乎是上来热场子的工作人员。
一开始表演的是杂技接龙,有人耍红缨枪,有人胸口碎大石,还有人绕着圈随机停在某辆车面前,近距离表演。
喻婵他们恰好就是其中一辆被选中的幸运观众。
男人站在他们正前方,一手提着个玻璃瓶子,一手捏着棍状物。
几乎是在他起势的瞬间,喻婵意识到,他表演项目究竟是什么。
眼疾手快地从座位上起身,捂着程堰的眼睛:“别看。”
话刚落在地上,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冲他们凶猛地扑过来。
程堰怕火。
这事她一直都记得。
程堰小时候看过马戏团的杂技表演,男人出现在车子正前方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对方是个喷火项目的杂技演员。
正犹豫要不要避开的时候,有人行动比他更快一步。
她的掌心很软,没骨头似的,整个贴在他的眼睛上面。温暖的触感源源不断地沿着眼周的皮肤传到大脑深处。
她在保护他。
这个认知撞在心里,仿佛揣着只仓鼠似的,满地乱跳。
程堰眨眨眼睛。
柔软的睫毛一次又一次地划过喻婵的掌心,酥酥麻麻的,像被羽毛略过。
见演员终于放过他们,去了下一辆车前,她火速放开盖在程堰脸上的手,松了口气。
“喻婵。”
程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忽然唤她的名字。
“嗯?”
她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今年的跨年夜,留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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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情侣写真◎
第二天刚上班,喻婵就被天降的噩耗找上门了。
南星在投资方的接洽下,请了个代言人,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模特jing。
而广告公司给出的建议是,最好所里出个人,和模特搭档,拍组cp宣传照。
这样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喻婵头上。
“师兄,您还是找别人吧,我真的不太合适。”
喻婵最恐惧这类需要上镜的工作,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满了拒绝。
王琦露出个老奸巨猾的微笑,捧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品茶:“师妹呀,咱们南星上上下下,能站在那位模特跟前撑住的,只有你了。要是换别人,肯定被模特压得死死的,往小了说,你这是代表我们南星的职业形象,往大了说,你这是代表我们全北城所有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形象,现在,这一重任全在你肩上呀。”
“再说了,对于你来说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定拍完这组照片,明年你的来访预约能番好几番呢。”
话是这么说,可喻婵根本就不想被摆在镜头前,像广告娃娃似地被人随意摆弄。
带着几分对师兄的怨念,喻婵按时赶到了拍摄现场。
出品方似乎对这次的合作非常重视,一大早就派了人在门口接应她,看到她和南星的人出现,立马热情地迎上来:“您就是喻女士吧,我是jing的经纪人,我们家jing非常期待这次跟您的合作。”
喻婵礼貌地回应对方,总觉得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
一行人被带着往拍摄现场走。
这是一间很大的仓库,仓库里的装饰风格明显有些现代先锋艺术的味道。喻婵四下看了看,对这个拍摄团队萌生出了几分好感。
懂艺术的人拍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能和这样的人合作,多少能减轻几分她心里的怨念。
再往里走,要路过一面砖红色的矮墙,墙上挂着几幅明显有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这个画风,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叫住前方为他们带路的人:“你好,请问一下墙上这几幅画是在国内哪个画馆里买的?”
对方眼角闪过一丝骄傲:“这些啊,是我们家jing自己画的。”
喻婵微微惊讶。
没想到这位当红模特的绘画造诣这么高。
“喻老师也对油画领域有所研究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并不期待真的能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家jing的画,即使拿到画廊去拍卖都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挂在那里,每天不知道要受到多少赞扬。
喻婵只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有所研究,”一道清澈的男声从矮墙后面响起,吐字断句仿佛山涧处滴落悬崖的水滴,清透明快:“她是这个领域的个中高手,也是我学画的老师。”
话音落地,男人自拐角处现身。
他身材高大俊朗,顶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英挺而立体,深邃的眼神越过阻隔,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
喻婵睁大了眼睛,当年分别之后,她根本没想过能再见到眼前的男人。
和记忆里的少年人不同,他脸上的线条硬朗多了。混合着少年气与成熟男性两种不同的气质,显示出一种独特而清澈的风格。
怪不得他是现在最火的模特。
搞艺术的最喜欢遇到这样的缪斯。
站在欣赏模特的角度,只是这么看了两眼,喻婵就觉得拿他做模特,一定能画出超出寻常的好东西。
任景缓步走到喻婵身边,笑:“好久不见。”
在场的其他人都很惊讶,看看任景,又看看喻婵:“诶?你们认识?”
任景礼貌地冲南星的其他人颔首示意:“小喻老师曾经是我的油画启蒙,在我学习绘画的生涯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喻老师居然会画油画,水平还这么高?”
“可以呀小喻,你深藏不露哇。”
南星的同事们一人一句地惊叹称赞。
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
早就已经没有联系的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发觉她的拍摄搭档就是任景之后,喻婵意外地放松很多。
甚至有种劫后余生感。
不用强行和陌生的男人捆绑在一起,像两个广告娃娃一样,摆在镜头前凹造型。
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视线里忽然多了一瓶矿泉水。
喻婵抬头,发现递水的人就是任景。他穿着件很有设计感的水墨风卫衣,把少年气质中和进了衣服本身的故事感里。
这件衣服没人比他穿着更合适了。
“谢谢。”
喻婵接过水,抿了一大口。
任景顺势在她旁边坐下:“紧张吗?”
喻婵坦白:“会有点儿。毕竟我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待会儿可能会非常麻烦你。”
“要听听业内人士不负责任的评价吗?”
喻婵含着半口水点头。
“评价就是,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出现在镜头之前,你就是那种人。”任景握着自己的矿泉水瓶,和喻婵手里的那半瓶碰在一起,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随即起身准备继续下一套服装的拍摄。
这小孩,说话风格一点儿没变。
虽然很跳脱,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慰确实很有效。
那股面对未知领域的紧张感散了大半。
她尝试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学习。
现在眼前刚好就有最好的学习对象。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任景的拍摄过程,学习他怎么和服装融合,怎么处理动作细节和面部表情。
很快,任景单人阶段的拍摄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她和任景的双人合照。
拍摄开始之前,摄影师先和她仔细地沟通一遍:“亲爱的,待会儿上去之后,你就听着我的指令,或者小景的节奏走就行,不用太紧张,保持平时最自然的状态就可以。”
喻婵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
都告诉她不需要做得太好,一切有专业模特和专业摄影师在旁边兜底。
话是这么说。
但喻婵心底的傲气让她总有股不服输的心性,虽然不喜欢,但既然接了这份工作,就要做到最好。
正式拍摄之前,她阖着眼眸将刚才记在心里的学习笔记又过了一遍。
开始拍摄之后,摄影师显然没想到,喻婵的效果可以这么好。
她本来以为加了个素人,今天的拍摄进度可能要直接延到晚上了。
谁知道这位喻小姐,不止脸蛋好看,在镜头下的表现力也能这么好。
好模特可遇不可求,摄影师的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了起来。
然而,拍了几组模式化的情侣照之后,她却总觉得不满意。
她仔仔细细地把照片过了一遍,又看看眼前正在低头交谈的这两个人。
终于意识到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了。
这两个人都是有灵气的模特,站在一起摆那些“死”的pose,拍出来的照片就格外假。
她架起相机,就等某个合适的瞬间。
喻婵并不知道摄影师那里出现的小插曲,她以为拍摄已经结束了,毫无心理负担地和任景聊了起来。
“小景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路?”
“大概是因为好玩吧。”任景眼里闪过几束光彩,“我就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尝试尝试不一样的角色。”
“你呢,小喻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做心理咨询师,而不是继续画画了?”
喻婵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艺术风格里我最喜欢巴洛克,那小景知道我最喜欢哪幅作品吗?”
“爱德华蒙克的《呐喊》吗?”
“那个只能暂时排在第二位。我最喜欢的画,是一位女性画家的作品,她叫弗里达·卡洛,1944年,她创造出了一幅叫做《破裂的脊柱》的作品。画这幅画的时候,也是她人生最痛苦的阶段,被病魔缠身,日渐枯槁。”
任景点点头:“我知道那幅画,以前我们上美术鉴赏课的时候,老师们讲过。某种意义上,那幅画其实是卡洛的自画像,那些被钉上钢钉的脊柱,既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支撑着她强大地站立着的精神支柱。”
喻婵眉眼弯弯地笑了,露出两颊的小梨涡:“没错,对于我来说,画画这件事就相当于卡洛画里钉着钢钉的脊柱,既会带来痛苦,也是我的精神力量。我对它太矛盾了,所以只能当成爱好,不能拿来挣钱吃饭。”
“bingo!”
任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们想的恰好一样。”
说到这个,喻婵想起矮墙上那几幅画:“外面那些,是你近几年画的吧,能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相比你高中那会儿,进步了很多很多。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很欣慰。”
“那当然啦,”他的语速很慢,像一阵穿过耳畔的微风,浅色的眼眸始终注视着眼前人,其中的光彩,就仿佛在欣赏一副稀世珍宝般的奇画:“画画是我说过喜欢的事,就一定会坚持。”
“喜欢”两个字特别加了重音。
旁边有人拉开挂在上半扇窗户的窗帘。
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向下落。
被任景抬手挡在了一片细微的阴影之上。
光影朦胧间,男人站在明暗交界线之内,被阴影笼罩着。唯独双手挡在被光选中的女人眼前,为她撑起一小块阴影。
男人的暗和明,女人的明和暗在此刻相互呼应。
一黑一白,一明一灭。
摄影师立马抓拍下这一瞬间,激动地跟旁边人说:“封面有了!!!!封面有了!!!!”
下午还有一场外景拍摄。
为了贴合冬天的主题,团队决定到北城外的滑雪场拍。
喻婵体质弱,极度怕冷。
一听说要去滑雪场,下意识就想拒绝。
但这毕竟是工作,没有人有义务因为她的一些习惯就迁就她。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专门去旁边的超市买了好几张暖贴。
虽然不能起到什么大的帮助,但聊胜于无。
大巴车上的氛围格外融洽。
一群人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喻婵的男朋友。
南星的几个同事笑:“我们喻师已经名花有主了。”
其中一位男咨询师调侃:“你们是没见过,喻师的男朋友,那身材那长相,我看了都心动。”
任景的经纪人听见这话,下意识看了坐在后排的任景一眼。发觉他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人聊天内容似的,正伸着手,心无旁骛地给睡着的喻婵挡窗外的阳光。
经纪人无奈摇头,叹口气:“年轻真好。”
下午拍摄的主题主要就是雪景,拍完静景,摄影师带着助理先走,去找能拍动景的地方。
留喻婵和任景还有他助理在原地等。
过了会儿,助理被经纪人叫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
喻婵缩在口袋里的手冻得僵硬,她有些后悔今天早上出门没有带上那只兔子手套了。
站在旁边的任景忽然开口:“小喻老师,你的护目镜好像有点儿问题。”
在大片大片空白的雪地里站久了,很容易对眼睛造成灼伤。
出发之前,在任景的坚持下,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分配了护目镜,用来保护眼睛。
听任景这么说,喻婵下意识就想摘掉护目镜检查。
“别摘!”
任景的声音有些急切,“现在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摘了对眼睛的伤害很大。我帮你调一下就可以。”
喻婵点点头:“那就麻烦小景了。”
这片空地的斜上方,是一片雪屋度假村。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端着香槟从室内出来,走到阳台边缘,对着一早就坐在栏杆边的人微微一笑:“cheng,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似乎是一对儿来雪场约会的小情侣。男生正在仔细地帮女朋友调整护目镜,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cheng,你这是想女朋友了吗?”
程堰收回视线,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勾勾唇角,锐利的目光似把杀人不见血的尖刀:“我是在想,该怎么说才能让斯里兰先生再多让两分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cheng,你讲话真有意思。提前祝你和斯里兰先生的合作顺利。”
两个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度假屋。
外景拍起来的确比内景辛苦很多。一群人折腾到接近傍晚才收工,任景大手一挥,决定请大家一起去酒馆喝酒。
喻婵原本想拒绝,她知道自己就是一杯倒的量,参加这种工作聚餐,免不了要被灌酒,到时候很容易产生问题和麻烦。
其他人一听说喻婵不想去,纷纷不答应。
虽然只接触了一天,但他们都对这个长得漂亮又有礼貌的喻老师颇有好感,好不容易能有和她喝酒团建的机会,她本人却不想去了,这怎么行。
一群人拉着喻婵半推半就地向外走:“没事喻老师,你到时候就只喝果汁,谁要是敢灌你酒,我们就把他赶出去。”
十几个人欢声笑语地朝酒吧走过去。
刚进门,一群人立马蔫掉了一半。
喻婵不明所以,抓着旁边任景的小助理问:“大家都怎么了?”
小助理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喻婵姐,你看那边那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最左边那个,就是我们公司大领导。”
喻婵顺着小助理的指尖望过去,怔在原地了两秒钟,尴尬地扯着嘴角。
那边一共坐着三个人,两个人她都认识。
并且,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恰好抬头的程堰对视了。
为什么总有这么巧的事?
三分钟之前她刚给程堰发过短信,说自己可能要加班,今天就不用来接她了。
三分钟之后他们就在酒吧相遇了。
喻婵心理素质过硬,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硬着头皮跟上其他人。
直到上到二楼,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包包里的手机震动几声,她拿出来看。
屏幕上赫然躺着程堰发来的消息:“喻老师加班辛苦了。”
哭笑不得。
任景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喻老师,出来玩就不要看手机了。”
南星的几个同事们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跟我们喝酒还玩手机,先罚三杯。”
喻婵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果汁。她也不扭捏,直接端起来喝了三杯。
有人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嘻嘻哈哈地玩了几圈,气氛正融洽的时候,最角落的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握着手机如临大敌:“各位,有个坏消息,大老板说,他想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有人大着胆子:“能不能回他说那你想着吧。”
“成子要真敢这么说,明天就得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被开除。”
大老板毕竟是大老板,说出来的话说一不二。
不一会儿,就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上了楼。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梁齐。这位是咱们公司初创阶段的投资人,程堰。大家别拘束啊,刚刚怎么玩的,现在接着来嘛,我们三个就是单纯凑个热闹。”
一听说程堰就是那个神秘的投资人,不少人都好奇地用余光观察他。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胸口月牙形状的胸针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价珠宝。
他翘着腿,半隐匿在阴影里,气质里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沉稳和威压。
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任景见到程堰的瞬间就认出了他。
他拍拍喻婵的肩膀:“小喻老师,可以帮我倒杯酒吗?”
喻婵的注意力都在程堰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有人求助,下意识就照做了。
她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瓶酒,倒好递过去。
任景勾勾唇角,端着酒杯站起身:“程总,我们年轻人的气氛可能会吵闹点儿,我敬您一杯,希望您多担待。”
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任景的潜台词。
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投资人啊,小景这是被夺舍了吗,怎么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程堰动作没变,仍然好整以暇地坐着,声音淡淡的:“我待会儿还要送她回家,喝不了酒。”
吃瓜人对视一眼,这个“她”,不会就是在场的某个人吧。
南星的几个知情的咨询师们都快憋死了,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把头埋进酒杯里。
“来酒吧不喝酒,程总是在开玩笑吗?”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几乎降至冰点。
任景举着酒杯,程堰敛着眼皮,谁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女声打破了僵局。
“我喝。”
喻婵站起来从任景手里拿走那杯酒:“这本来就是我倒的,我来喝。”
她的动作太快,任景连阻拦都来不及。
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
程堰立马起身,跨过人群揽过喻婵护在怀里:“你疯了,这酒都快50度了。”
喻婵已经有些晕了。
脑子好像在被一只木棍搅来搅去。
朦胧地看了程堰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无奈地弯下腰,把人公主抱在怀里:“我送你回家。”
任景拦下他:“等等,你是她什么人,就要带她走?”
除了梁齐,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三人。
嘴巴几乎张成“O”型。
唯独梁齐,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那不然你觉得谁可以带她走?”
程堰只是习惯在喻婵面前温和而已。
他本来就是冷血不留情面的主,浸淫在权力中心多年的气质不容置喙,冷漠的眉眼锋利如刀,泛着凛冽的寒光。
“单已经买了,今晚我请客。”
撂下这么一句,程堰面无表情地抱着人离开。
等他和喻婵彻底走远之后,剩下的人才敢大口呼吸。不停地抚着胸口仿佛逃过一劫。
有人向南星的人八卦:“那个就是喻婵的男朋友吗?”
南星几人拨浪鼓似地点头。
“能让这么凶狠的大佬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喻婵姐太牛了。”
“原来刚刚不止我一个人发现这个细节,嗑到了。”
任景表情黯淡,目光幽深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回神。
“不是吧,他这次来真的?”
梁齐冲室友挑眉:“拿来吧,愿赌服输。”
*
北风迎面拂过,闷热躁动的情绪被安抚下了大半。
喻婵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囚禁在极地冰川之下的孤魂,四周全是黑蒙蒙的海水和冰棱,没有光亮,没有温度。
就这么不停地向下沉,只有看不到头的冰冷孤寂。
恍惚间,好像有人凿破了坚硬的冰层,将光明和温柔一起带进来。他站在光里朝她伸出手,把她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拉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木质香里,一件羽绒服被搭在她身上。
喻婵奋力地想要回头看,她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渴望见到身后人的脸。
那双眼睛似乎有某种魔力,吸引着她向里面不断沉沦。那些风声,酒吧的音乐声,忽大忽小,落在耳边都成了空灵的背景音。
而后彻底失去对意识的控制权。
望着面前女人绯红的脸庞,和完全失焦的眼睛,程堰心跳吓得几乎漏了一拍。忍不住曲起指关节,轻轻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下:“什么酒都敢喝,真是长本事了。”
喝醉之后的喻婵软糯糯的,脸上没了那些防备和漠然,好像一下子抽掉了平时挺直的那根脊梁骨,像一只粘人的猫咪,从背后环着脖子,挂在程堰身上。
到了停车场,程堰扶着她站好,去开车门。
忽然被她发现了新的大陆。
“咦,这是什么?”
喻婵靠在程堰肩上的头轻轻一扬,恰好看见他喉头的凸起。她好奇宝宝似地把浑身的重力都靠在程堰身上,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伸手去摸那块凸起。
程堰神色微黯,腹腔处一紧,握着喻婵四处作乱的手,把她强行塞进车后座。
“乖,睡吧,睡一觉就到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喻婵居然懵懵懂懂地听懂了。她抱着程堰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像是抱布偶娃娃那样,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睡了一路。
下车的时候,程堰转身看了喻婵好一会儿。
她总是这么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像个布偶娃娃,怯生生的样子,他生怕自己说话大声一点儿,就会吓到她。
这么多年,她变了,又没变。
程堰抱起安静睡觉的喻婵,从地下车库离开。
他微微皱眉,就这点儿重量,一阵风就能被吹走。
出了电梯口,喻婵忽然醒了,她的眼睛里染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像只初生的小鹿,懵懵懂懂地看着程堰。
“我们到家了吗?”
程堰放低声音:“嗯,到了。”
她忽然开心地笑了,两颊仍旧泛着淡粉色的绯红,再次伸出手,去探程堰的喉结。
程堰想起刚刚的燥热,下意识要躲,躲着躲着就不经意间撞进了喻婵水蒙蒙的眼睛里。那双眼睛装过学业前途,装过别的男人,如今瞳仁里倒映出来的只有他,只是他。
打开公寓的门,他忽然就想问个问题:“喻婵,”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像是在极力忍耐,又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嗯——”
喻婵的眼中显然闪过一丝疑惑。
程堰不想继续听,生怕从那张娇嫩欲滴的嘴里,吐出个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凑上去,堵住了那个看起来颇为诱人的唇,像颗红艳艳的樱桃,鲜艳地挂在枝头,等人采摘。她的味道也像樱桃,香甜可口,和她整个人一样软。
本来只想堵着她的嘴巴,然而,怀里的人只是愣了一下,就开始配合着他的舌头在二人的唇齿间跳舞,两枚舌尖彼此交缠,相扶相依,每一次接触都在程堰心里勾起一阵悸动。
他伸手扣住喻婵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在漫长的气息交缠里,程堰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被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真实地躺在他怀里喘息。
这种认知几乎令他理智尽失。
喻婵忽然从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学长——”
虽然微弱,但落在程堰耳中,却不亚于雷鸣。
他猛地清醒,克制住下一步动作。
深呼吸压下心头的燥热,抱起喻婵到浴室洗漱。
他提前把淋浴头的水温调好,挂在合适的高度,给意识不清醒的喻婵讲这里面的东西该怎么用。
一个没看牢,喻婵被地上的水渍滑倒,向浴缸边摔过去。
这个时候再拉她已经来不及了。
程堰立刻扔下淋浴头,扶着喻婵的腰垫在她下面。
两个人一起摔进浴缸,被地上的花洒打湿了全部衣服。
喻婵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的腰向来比常人敏感,此时被个金属质地的硬物顶着,再加上水的刺激,浑身忍不住颤抖。她向程堰怀里靠了靠,试图逃开那里的冰冷坚硬(这里是皮带扣,审核请你看清楚),越靠越近,逐渐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热气里。
她单手撑在他胸口,小声喘息,腰侧的皮肤止不住轻颤,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一起颤动。
程堰对上喻婵哀怨的视线,呼吸急促,眸色变得越发晦暗。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被她揉得粉碎。
偏偏罪魁祸首并不知道自己做下的乱,仍然在他怀里持续乱动。
她扯着他的皮带扣,捣鼓了半天都打不开。
而后潮湿地看着他:“为什么打不开?”
程堰几乎要疯了,哑着嗓子问:“你打开它干什么?”
喻婵懵懵懂懂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答案。
就在程堰以为她还要继续的时候,她忽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呼吸逐渐均匀,又变回了刚刚那个乖宝宝。
程堰一边深呼吸调整情绪,一边摩挲着喻婵耳鬓的发丝,半晌,他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要命……”
*
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八点了。
她捂着几乎要炸开的脑袋,努力抓住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的碎片。
昨晚,好像是程堰送她回的家。
这个认知让喻婵有些失神。
“早上好。”
她顺着声音抬头,程堰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斜靠在门框上。
“早上好。”她的声音有些滞涩,喉咙里仿佛有火炭在烧,“昨晚的事,谢谢。”
程堰还在笑,此刻的笑容里却掺了些喻婵看不懂的内容,微微弯起的眉眼多情而专注,却又好似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蒙着片浓云薄雾。
不管怎么辨认,都猜不透朦胧下的底色。
“谢我啊——”他故意拖长尾音,勾着唇角:“那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喻婵再次回想起刚刚脑子里那些零落的记忆碎片,红着脸逃进了卫生间。
她随手从床头柜后面摘下一根黑色的发圈,扎了个半高的马尾。
客厅和厨房都有暖气,即使只穿着睡衣也不会冷。
远远注意到程堰正在给水缸里的小乌龟换水。
小乌龟被她养得很好,已经不再怕生了,在玻璃缸底下的生态石上趴着,瞪着豆大的眼睛,呆头呆脑地缓慢观察缸外的人。
程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伸手戳戳龟壳:“小家伙还挺可爱,有名字吗?”
但喻婵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包龟粮,洒进生态缸:“咳…”她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小宝。”
这个名字念出去,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果然,程堰望过来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他抵着唇轻笑一声:“嗯,好名字。”
喻婵当然听得出他的揶揄,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此刻,窗外艳阳正盛。
北城的冬天鲜少能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阳光雾蒙蒙又柔和地跃入室内,铺开一片金色的地毯。
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天色。
喻婵喂完小宝,把龟粮放回原处。
背靠着橱柜当做支撑,藏在身后的手掌攥了好几次拳头,又再次松开。心里提着的那股气上上下下,堵在胸口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出来。
程堰看出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牵起话头:“聊聊?”
在他黏着的目光下,喻婵丢盔弃甲地败下阵来,只能被动地后退。
她越退,他就逼得越近。
气氛在此刻达到暧昧值的顶峰。
两个人纷乱的气息就像一地交织的光与影。
楼下忽然传来几声小孩的嬉闹,像一柄闷锤,重重地敲击在喻婵的心口。
她骤然清醒,下意识后退到墙角,深呼吸保持冷静。
“我该去上班了。”
转移话题永远是她最好用的逃避手段。
程堰无奈,勾勾唇角笑道:“我送你。”
“不用了,今天我不去南星,要到摆色那边去一趟。”
“摆色,就那小屁孩的公司?”
喻婵忽略掉他后半句:“嗯,昨天一天拍了很多素材,今天要去选片子。”
“行吧,路上小心点儿。”
程堰洗好碗,和她一起出门。
两个人在小区楼下分别的时候,他忽然叫住她:“跨年夜记得留给我,别忘了。”
喻婵没回头,伸出胳膊冲他挥手:“知道啦。”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味道-
第98章
◎新年快乐◎
后面的几天喻婵越来越忙。
相比之下,拍写真那几天,反而像是休息日了。
偏偏有人还非要给她添乱。
老家亲戚里不知道从哪跳出来了个二姨,非要撺掇着外婆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一开始外婆还会替她拒绝,次数多了,外婆也就慢慢松了口。
“心心,外婆不是逼你结婚的意思。就当认识个新朋友了,处得来就处。”
为了哄外婆开心,她到底还是没拒绝。
喻婵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介绍的那个男人还没有来。
听那位舌灿莲花的二姨说,对方学历高样貌好,感情生活空白,房子也愿意写女方名,是绝对优质的结婚对象。
林安听了这话,撇撇嘴跟她吐槽:“28岁才硕士毕业的男人,学历大概率没你好。他也是个有车有房的,这条件到了28岁感情生活还能空白,约等于从小到大不讨女孩子喜欢。愿意写女方名字最好笑,说得跟婚前房产写了女方名字,离婚后能分给女方一样。说白了就是大饼。就这种货色,扔垃圾堆都没人要,那个老太婆是怎么好意思把他介绍给你的呀?”
她穿着高跟鞋在广场边上站了很久,相亲对象才姗姗来迟。
喻婵看了眼手机,对方迟到了十分钟。
碍于教养,她没有表现出不满,微笑着上前握手,动作落落大方,礼貌得体:“你好,喻婵。”
吴佳没有立刻伸出手,而是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好你好,吴佳。咱们去那边走走吧,找个吃饭的地方。”
喻婵抿着唇笑了笑,掩下眼底的真实情绪。
“不知道喻小姐目前在哪高就?”
吴佳眉宇间闪过一抹自得。
“哦,我是学心理学的,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今年才回来。”
“我现在市重点做老师,”吴佳笑,“正式编。”
在室外站了太久,被冻得有些头晕。
她礼貌性地点点头,忍着高跟鞋磨在皮肤上的不适,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进去坐下。
一进门,吴佳立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准备点菜。
他拿着菜单沉吟了很久,拉着服务员挑挑拣拣地问了不少琐碎的问题,最后对喻婵说,“喻小姐,这里的饭太贵了,我们今天也不一定成,要不就别在这吃了吧。”
喻婵压下心底的不适,从小受到的教养不允许她当场翻脸,“我请你吧,”她微笑着向服务员表示歉意,“麻烦您,我来点餐。”
好不容易点完菜,吴佳继续找话题,“喻小姐,你父母都有退休金吧?”
喻婵:……
她脸上的客套笑容僵硬一瞬,敷衍着挑了个别的话题。
又聊了几句,她注意到,吴佳的脸色有些奇怪,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情绪。
出于友好,她问:“吴先生,怎么了?”
吴佳撇着嘴,边说话边不停地瞄喻婵的脸:“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通过你刚刚回答我问题时的表现,我合理怀疑,你父母是不是那种没工作没保险金没退休金的三无老人?
是这样的,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没有退休金。所以我不想再找一个父母都是三无的老婆,这样我们未来赡养老人的负担就会很重,你懂吧?
另外,你点这么多贵菜,是不是就想借着相亲的明目蹭饭呀?”
话说到这里,一直碍于涵养隐忍不发的喻婵脸上也有了些许怒气。她无奈地看着吴佳,忍住要发火的冲动,尽量挤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地询问:“所以,吴先生您想怎么样呢?”
吴佳盯着桌子上的牛排和鱼子酱,舔舔嘴唇,“你先把单结了,证明你不是饭托,咱们再说其他的。”
忽然,从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起喻婵边上的红酒,直冲吴佳的面门泼了过去。
吴佳登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慌忙擦脸上的酒渍。
“给你三分钟从这个地方滚出去,不然我不介意帮你滚。”
喻婵连忙起身,拉住愤怒的任景,生怕他真的动手打人:“小景冷静,为了这种人犯不着。”
吴佳自认为是个体面人,眼看着因为这个小白脸的搅局,让他成了被大家围观的众矢之的,瞬间倍感面子上挂不住,脑门一热就要冲上来动手。
喻婵下意识把任景护在身后。
他是公众人物,要是真的起了冲突,不管他们有理没理,受影响最大的必然还是任景。不能为了这种人,给他的职业生涯染上污点。
眼看吴佳的手就要碰到喻婵,一名身穿白衬衣黑马甲的侍者拦住吴佳,职业笑容标准又冰冷,“先生,我们这里是高端场合,不欢迎您这样的行为,请您出去。”
吴佳手腕被侍者抓得生疼,心知自己打不过对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和窘迫交织出现。他指着喻婵骂了句脏话,用包里自带的打包袋带着牛排走了。
侍者大概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可以面不改色:“女士让您在店里受了惊吓,这是我们的失职。我们老板吩咐,您今晚的餐给您免单,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他微微欠身,端着托盘和菜单回了后厨。
喻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环顾四周,暂时没有看到有人举手机拍他们。
她急忙从包里掏出围巾,踮起脚尖把任景围得严严实实。匆匆拉着他离开了餐厅。
走了几步,高跟鞋穿着实在不舒服,硌得她脚疼。喻婵不想让任景看出来,强忍着痛向前迈步子:“刚刚谢谢你。”
任景的多半张脸都被盖在她的围巾下,呼吸间都是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味。他玩味地笑:“小喻老师,你刚刚是怎么忍住没泼他的?”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
喻婵眉眼弯弯地笑,“这不是被你抢先了嘛。”
“行呗,为了弥补我刚刚抢了小喻老师亲手泼红酒的机会,我将功折罪,送你回家怎么样?”他原本是倒着走,边后退边和喻婵聊天。忽然站定,转身在喻婵面前蹲下,豪气地拍拍自己的肩膀,“走吧,脚受伤了就别硬撑着,要懂得合理利用身边的男性。”
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刚刚的那家餐厅里,二楼的栏杆边上,一双如墨的眼睛正饶有深意地盯着他们,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刘志招手唤来名服务生,示意去把桌子上的现金拿回来。
“有意思。”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兴致盎然地摩挲着下巴思索,怎么看,这个女人除了漂亮点,确实没有别的什么过人之处。
半根烟的功夫,服务生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刘志双指夹着纸币,推开包厢门,里面环境昏暗,只开了一盏小桌灯。程绪坐在沙发上,神情恹恹,低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把玩手心的瓷杯。
这是还生着气呢。
他无奈摇头,走到程绪身边坐下,“事情是解决了,不过人估计是觉得尴尬,饭一口没吃就走了。”
程绪冰冷的眼神猝不及防扫过来,他被冻得只哆嗦,向旁边挪了挪,“程哥,今天这事是我不地道,给你赔罪。”
那只瓷杯成色透亮,雕着镂空五色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此刻被捧在手心里把玩,手的主人表情淡淡,似有若无,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看起来温文儒雅。
只有刘志自己知道,坐在这时候的程绪对面,需要面对怎么样的压力。
他硬着头皮道,“哥,你是我亲哥,这回我真错了,下次再这样……”
一句话只说了半句,程绪忽然抬头,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刘志打了个激灵,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没有下次了。”
他立马顺杆爬,“那是当然,我保证,以后但凡是我组的局,全是男的,不会再叫任何女人过来,我妈都不行。”
程绪:……
好说歹说,终于把这尊菩萨哄好了,他长舒一口气。程绪这人长相家世都是一流,为人正派洁身自好,丝毫没有寻常二代身上那些爱玩的臭毛病,连恋爱都没见他谈过。
这种优质资源,自然被不少未婚千金名媛们觊觎已久,有的心眼活泛,找到刘志这里拜托他帮忙搭线。
多组几个局,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到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必然能打败一众竞争者。
算盘打得倒是响,他心里叫苦不迭,他深知程绪这人的脾气,真惹急了,管你多少年的交情,说翻脸就翻脸。
今天只是未经他同意,让他跟席胜资本的大小姐同桌吃了顿饭,就气到了现在。
以后要是真的把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叫来跟他认识,那还不得把他的头盖骨都给掀了。
想想都心里发毛,他暗自发誓,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忙,以后再也不会帮了。
“说起来,”掏出那八百块钱递过去,“这是那女的给的饭钱,我不敢私自处理,找人完好无损地给你拿过来了。”
程绪没抬头,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她既然给了,这钱你就收着呗。”
“害,我这不是想着你对她有意思,怕把钱拿了,你不高兴么。”
“想多了,”程绪皱眉,整张脸被加湿器的水雾掩盖着,若隐若现,他语气淡淡,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我对那种女人不感兴趣。”
*
圣诞节那天,喻婵给喻柏的邮箱里留了言。
自从那天姐弟两个吵架,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说过话了。
人总是这样,明明的出发点都是为对方好,却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用态度或者语言伤害对方。
她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喻柏的回复。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她立马给外婆打了电话,发现喻柏这段时间也没有和外婆联系过。
小柏一直都是很乖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他最知道轻重缓急,绝对不会因为赌气这种事,就和家人搞失联。
喻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下心里的不安,联系了她在美国的好友,拜托对方到喻柏的学校里问问情况。
焦虑地等了一天一夜,原来是虚惊一场。
喻柏所在的球队入选了州赛,球队的所有队员在十一月底就被拉走封闭训练去了。
训练期间没收手机平板电脑等等一切电子通讯设备。所以喻婵才会联系不到他。
再加上,喻柏的手机刚好在那两天被偷了,没来得及买新的。走之前,他拜托室友联系自己姐姐,说一下这个情况。
结果室友把喻婵电话的最后一位记错了,导致他一直联系不到她。
各种巧合凑在一起,堆成了这个乌龙。
听到喻柏平安的消息,喻婵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忙打电话给外婆也报了平安。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越临近年底,喻婵忙得越昏天暗地,要不是街上大小店铺的营销广播,她根本意识不到今天到底是几号。
某天晚上一脸疲惫地下班回家,习惯性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最近程堰去了欧洲出差,旅行青蛙似地给她发早安晚安。
正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来自美国的跨洋电话。
喻婵直觉是什么不好的事,一边扯下毛巾擦干脸上的水,一边接通电话。
对面是个典型的白人口音,焦急地通知她,喻柏在训练时出了意外,小腿胫骨骨折,已经送到医院了。
那瞬间,喻婵规律完整的世界几乎崩塌,秩序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碾碎殆尽。
她只剩下外婆和小柏这两个亲人了,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了任何意外,都足以摧毁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生活。
夜间的跨洋航班最早一趟也要等到十点才出发,喻婵买好机票,几乎是颤着手给林安打的电话:“安安……”
林安彼时正在和母亲商量婚礼请柬的事,听到喻婵的声音不对劲,立马警觉起来:“小婵儿怎么了?”
“我的护照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之前毕业旅行,他们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回家的时候,林安不小心把喻婵的护照塞进自己包里,带回了家。
因为一直在国内,几乎不会用到护照。
喻婵也就一直没取回来。
“怎么了,是小柏在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林安了解喻婵,向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很镇定,除了涉及喻柏和她外婆相关。
喻婵沉重的呼吸肯定了她的猜测。
林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真出事了?严重吗?他那边现在有人陪着没?”
一起生活了四年多,在林安心里,喻柏早就已经是她的半个亲弟弟了。
亲人出了事,她们却只能在大洋彼岸这样干着急,个中滋味仿佛被油锅来回地煎。
“小腿的胫骨骨折,已经在做手术了。他们球队的教练暂时在医院等消息。”
“好,大概情况我知道了。这样,公共航班太慢,而且最近的一趟还得等三个多小时。你坐我家的飞机去,刚林叔已经去通知机场了。先冷静下来,换身衣服,带好证件和现金。二十分钟后我去你家接你,我们一起去机场。”
有朋友在身边撑着,喻婵紧绷的神经才敢稍微松懈片刻。她握着手机应下林安的话,几滴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眶滑落。
小柏那么爱运动,骨折会留下后遗症吗?
受伤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会难过吗?
更重要的是,以后,他还能打篮球吗?
这么多问题,每一个喻婵都不敢细想。
她捂着胸口难受地蹲下,每呼吸一下,心里就难受一分。
林安到的很快,比预计提前了十分钟。
她风风火火地检查完喻婵准备的行李,确认家里的水电煤气都处于关好的状态,才跟她一起下楼。电梯里,望着眼眶湿润的好友,她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安慰:“放心吧宝贝,我在呢,我在呢。”
林家的司机训练有素,一路上开得又快又稳。
到了机场,所有的机组人员都已经做了好飞行前的准备,等她们上飞机,就可以即刻出发。
喻婵看着跟在她身后一起登机的林安:“安安你……”
“傻子,发生这么大事,我怎么可能不跟着你一起去。那边异国他乡的,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万一有什么,最起码我们两个人可以相互照顾。”
“可是,你不是还要筹备婚礼吗?”
林安捏捏喻婵被冻得有些泛粉的脸颊:“塑料老公哪有朋友重要。再说了,结婚也不能只有女方出力,他们家也该多上上心了。”
经过漫长而焦急的一夜,飞机在洛杉矶机场落地时,是当地时间晚上七点。
彼时,离喻柏骨折受伤已经过了十三个小时。
喻婵和林安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据教练说,骨缝复合得很成功,后续康复训练做好,重新回到篮球场是没有问题的。
再加上他年纪还小,身体正处于发育阶段。骨头基本上可以自愈得很完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yu是一名很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我也不希望因为一些不应该的失误,就耽误了他未来的职业生涯。”
得到肯定的回答,喻婵终于松了口气。
送走教练,林安推着她去病房陪喻柏:“交费那些我去就行了,你快进去看看小柏。”
喻婵感激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门,入眼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喻柏,吊着一只腿,躺在病床上冲她笑,脸颊两侧的酒窝显现出来。
“姐,你放心,我没事,这就是个小伤而已。”
别人家的小朋友受伤之后,看到亲人的第一眼是求安慰;喻柏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反而是先安慰她这个做姐姐的。
原本来的路上都已经说服自己,见到喻柏的时候不要哭,但听到他刚刚宽慰她的那些话,眼泪反而如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指节摩挲着喻柏的侧脸,半天才从朦胧的泪意中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疼吗?”
“我不疼,打球哪有不受伤的。”喻柏笑嘻嘻地拍拍喻婵放在他耳侧的手,注意到她眼角的血丝,有些心疼:“姐,你是怎么过来的,路上吃饭休息了吗?”
“是你林安姐姐和我一起来的,放心啦。”
喻婵其实没说实话。
在往这边赶的13个小时里,每分每秒都被沉重的焦虑包围着。林安也曾劝过她,睡一觉好好休息下,保持精力,才能更好地照顾病人。但在当时那种紧张的情况下,她根本就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下了,又会在梦里梦到喻柏被截了肢,梦到他再也不能打篮球,梦境真实得让她几乎恐慌。
只能抚着胸口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小柏现在很安全。
折腾了两三次,喻婵干脆就不睡了。
喻柏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她一路上肯定担惊受怕着没休息好。他挪挪身子,在病床上腾出块空档:“姐,你趴这儿睡一会儿吧。我这暂时没什么事,”他笑嘻嘻的,晶亮的眼里闪着期待,“你把你手机借我玩会儿游戏就行,嘿嘿。”
林安进来的时候,还带着刚刚点的外卖。
见喻柏生龙活虎地躺在床上,抱着喻婵的手机打游戏,使劲揉了两把他的头:“小东西,知不知道来的路上,我跟你姐姐有多担心你。”
喻柏嘟着嘴巴小声抱怨:“哎呀姐姐,我的发型都乱了。”
“小孩子要什么发型。”林安从保温袋里掏出骨头汤,“呐,专门从中餐厅给你点的,以形补形,吃不完不准睡觉。”
喻柏饿了一天,五分钟前才被医生通知可以饮水进食,看到骨头汤和酱肉包,开心得眼睛都要绿了。
“谢谢林安姐!你就是我亲姐。”
*
晚上七点,北城的街心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一起跨年的朋友或者情侣。
在人群不远处,停着辆抓人眼球的黑色越野车,车边靠着个气质凌厉的男人。
他半低着头,露出清晰锋利的下颌线,漫不经心地把玩掌心的黑金色打火机。
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让人忍不住产生种挑战欲,想要成为他那双懒散的眼睛里的唯一。
这个男人,像是魅惑人心的海妖,危险又迷人。
周围不少人的视线都以他为中心落点,还有人挂着满脸的跃跃欲试。
然而等走进之后,才看清楚帅哥手里捧着束艳丽的红玫瑰。
显然是在等人。
心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
不知不觉就成为人群视觉中心的程堰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他看了眼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
梁齐小跑着过来,撑着膝盖喘粗气:“程堰,你是我爸爸,你是我祖宗。你追妹妹,折腾兄弟是不是啊?”
程堰将掌心的打火机抛在半空中,又稳稳地接住,等他喘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乜他一眼:“别贫,报酬给你少了?”
这话一出,梁齐立马闭嘴。
毕竟程少爷出手确实阔绰,为了换他家里的一幅老版挂画,出手就是一辆保时捷718。
“东西给你送来了,我多问一句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拿个这样的老物件给妹妹表白的,程少你也不是抠门的人呀,怎么连个珠宝首饰都不舍得给妹妹买?”
“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程堰推开挡路的梁齐,把画和玫瑰在副驾驶放好,“走了。”
他在欧洲的行程并不顺畅。
对方公司内部争斗之后,换了领导层。原本谈好的条件,新的掌权人想加码,不然就不承认合作。一直在跟他们的代表扯皮,把原本两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硬是拖了20多天,都没有一丁点儿进度。
迫不得已,他只好飞去欧洲专门解决这件事。
他们扯皮踢皮球,他就带着律师从小事开始,一件一件地捋清楚。
为了压缩行程,他和两个助理,还有精通欧美法系的律师团,接龙熬了三个大夜,整理齐了所有文件和视频资料。
散漫惯了的欧洲人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在明明白白的文件和影像资料面前,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妥协。
跟他们签完最新的合同,程堰又马不停蹄地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他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要处理成倍的工作量,总算是没有白费那些辛苦,顺利在31号的下午回到了北城。
又抬手看了眼时间,还剩25分钟。
去喻婵楼下接她,应该刚好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有点儿想给弟弟摸个预收了
平时温柔乖巧小可爱,
球场上是凶狠锋利的小前锋,球风凌厉,
跟老婆吵架了会一个人生闷气,气消了去找老婆的路上会顺手给她买一杯奶茶,但是因为还在委屈,所以报复性给老婆加奶茶小料。
如果赢球了会让老婆坐在肩膀上庆祝,然后仰起脸跟老婆要亲亲。
平时会因为老婆随口说的骚话脸红,但是在床那个上会凶巴巴地拍老婆那个哪儿,说这才刚开始,小狗怎么就投降了
有人看咩-
注:吴佳的灵感来自于一档重庆本地的相亲节目里的张先生(是的,这个人物是有原型的)
第99章
◎今天的初雪,却没能让他见到想见的人。◎
离喻婵家小区还有两公里的时候,扔在副驾驶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声响了起来。
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程堰拧着眉,眼睫间敛着股淡淡的冷郁,随手敲了下车显屏上的挂断键,眼不见心不烦。
打电话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厌恶,被挂断之后,仍不厌其烦地继续给他打过来。
以往听习惯了的铃声,此刻落在耳边,反而像夏日窗外昼夜不分地聒噪的蝉。
令人憎恶。
程堰再次敲下挂断键,往复几次,终于在铃声第五次响起的时候,满不在意地接通了电话。
他没说话,静静地等对面先开口。
沉寂的空气仿佛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壁,将他和对方隔在永远不能和解的世界两端。
良久,像是妥协,对面的人率先叹了口气,苍老衰弱的声音缓缓:“是不是我不联系你,你就永远记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个爸?”
红绿灯路口猩红的光飘飘洒洒地落进程堰的眼里。他踩下刹车,和前车保持着安全距离:“我有爸没爸有区别么。”露出个桀骜痞气的邪笑,舌尖抵着上颌,混不吝开玩笑的语气,气得程岳青不停地咳嗽。
“不肖子……你……”
呼吸剧烈地带动胸口上下起伏,程岳青急促地喘了几下,张张嘴,却只能重复着说出这几个字。
按着氧气瓶在嘴边不停地吸氧,才渐渐平复下来。
“我老了,没精力再跟你争这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听说欧洲那边出事了,需要爸帮忙吗?”
“不劳您费心。”
程堰薄唇压出个冰冷的弧度,说话的时候眼里几乎没什么波澜。
“我是你爸,”程岳青使劲把拐杖杵在地上,发出“嘭嘭嘭”的响声,“我所有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的,你一定要把程氏和京泓,分得这么开吗?”
“您要是再不说正事,我就挂了。”
“你!咳咳咳……”
程岳青再次剧烈地咳起来,酝酿好的慈父情绪被程堰一句话击得粉碎。
“你对我有怨气,我能理解,从小到大,是我对你亏欠太多了。”程岳青沉沉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慈爱温和,像所有家庭里一个普通父亲那样,“小堰,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这段日子,咱们父子好好相处,可以吗?”
印象里,从有记忆以来,程岳青几乎没用这样的态度和他说过话。程堰意外地挑挑眉,抿紧的唇勾起个嘲弄的弧度:“您说的这个‘父子’,包括您亲爱的大儿子,程绪吗?”
“小堰……”程岳青停顿几秒,“我当年瞒着你和你妈,是怕你们伤心难过,都是为你们好,你现在还小,当然不理解我的苦心,等你以后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自然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
“我听说,你最近在跟你大哥争项目,年轻人还是太心浮气躁,不识大体。他毕竟是你大哥,咱们父子三个都是一体的,你跟他争来争去,最后损害的,还是程氏的利益。”
果然……
程堰讥讽地勾起嘴角,脸上漾开抹了然的微笑。他最了解自己这个薄情寡义的爹,所有的反常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什么夫妻,什么父子,都只是他达成目的时要用到的一块跳板。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父爱,全都给了那个他自认为亏欠良多的大儿子程绪。
手机屏幕明灭闪烁。
邮箱里来了封私人邮件。
看见发信人一栏里喻婵的名字,程堰开了车载免提,顺手点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段剪辑好的视频。
视频里,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惊惶地把一个男人护在身后,自己去面对来自陌生男人的怒意和挥在半空的巴掌。
进度条缓缓地向前爬。
想打人的男人被餐厅服务员请出去之后。
女人摘下自己的围巾,动作亲昵地踮起脚尖给男人系上,而后拉着他的手腕匆匆离开了餐厅。
沉默着等视频播放到最后一秒,程堰墨色瞳孔中涌动起伏着暗潮汹涌的波涛,眉心微蹙,拧起的结节中是浓浓化不开的戾气。
喻婵不会做这种不知所谓的事。
这种总爱躲在背后蝇营狗苟的风格,只有可能是他的好大哥了。
在程岳青那里,他从小吃苦受罪的大儿子,永远孱弱单纯,做不出给弟弟下毒的事,更不会处心积虑地在弟弟身边安插各种眼线,一有机会,就想置弟弟于死地。
程堰按灭屏幕,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挺直的背向后靠,陷在座位里,午后的残阳分出几束余光,透过车窗映在他的半张脸上,显出几分颓靡。
他忽然想试试,问出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程绪做的那些事,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程岳青的谆谆教诲戛然而止地断了,像是被人忽然关上了开关,停得猝不及防。他蠕动嘴唇,半晌才慢慢地说:“你大哥只是想管教一下弟弟,他没有坏心的。”
也就是说,他全都知道。
甚至程绪做的一些事,还有可能是他的默许。
程堰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哪根弦蓦地断了。
他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主地收紧,晚霞落在身侧,一寸一寸地挪开,将他留在阴影里。
浓重的,化不开的孤寂阴影里。
那个无所谓地说着“管教一下弟弟”的男人,逐渐和多年前,拉着他的手,带他一起做幼儿园作业的身影重合。
过去所有与程岳青有关的记忆在此刻决堤,波涛滚滚将他淹没在海底,几乎窒息。
所谓“父亲”这个词,从今天起,彻底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人人都羡慕他活得恣意张扬,挥挥手就能有无数人来爱他。
偏偏,他血脉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却一个比一个恨不得他去死。
思念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无比想见到喻婵,想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小事。
目光落在车后座的玫瑰与挂画上,神情翛忽柔和下来。想起她看到这幅挂画时,可能出现的笑容,程堰眼里的坚冰被一寸一寸地化开。
那些沉重的悲怆的过去,终究也只是过去而已。
今天是12月31号,过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年。
未来会好的。
这是所有人对新年共同的期待。
车停在喻婵家小区楼下。
程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金色的打火机,攥在手心“咔哒咔哒”地开开合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打火机每响一声,离喻婵的出现就越近一寸。
他订了北城最有名的空中餐厅,都说在那跨年的景观最好,可以俯瞰北城的璨然灯火,也能和零点之后,升至半空的烟花共舞。
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发现,喻婵很喜欢那些能发光的东西。就像她的眼睛,光影流动间,总能有最耀眼的光彩。
车窗外路过了一对儿又一对儿挽着手的恋人。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喻婵还是没有出现。
程堰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才发现,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十二个小时之前。
他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她还没有回复。
异样感忽地击中他的心脏。
他握着手机,正要给她打电话,忽然看到了她朋友圈的ip地址。
——美国。
没记错的话,那个叫任景的小孩,前天也去了美国。
路两边的大屏忽然闪烁着切了画面。
那是最近大热的模特jing拍摄的一组广告封面。
程堰苦笑着,将大屏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尽收眼底。他们互相望向对方,眸中尽是明显的爱意。
自重逢的那一刻起,程堰从没有想过,喻婵可能会成为他人妻子爱人的事实。
可今天,这种可能性就这么直白且残忍地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不想。
五年的时间的确很长。
足以改变一个人,改变一座城。
更何况,是一段多年前就被辜负了的心意呢?
没人会无怨无悔地永远留在他身边。
更何况,她本来就光芒万丈,有惊才绝艳的才华,有悲悯温柔的心。
想爱她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刚刚视频里,她面容坚定地将男人护在身后的样子。
记忆中,她也曾这样保护过他。
像位无所畏惧的骑士,坚定不移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
她喜欢他吗?
心脏蓦地抽痛。
掌心的打火机此刻仿佛有万钧重。
程堰怔然地愣在原地,想着的全是她曾经站在他面前,明艳动人地笑着的模样。
他固执地将车停在原地没有离开。
哪怕心里早就清楚,喻婵今天,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她曾经也像今天这样,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从满怀期待,到心如死灰。
他对她过分残忍。
今天体会到的,也不过是她当年的万分之一。
远方钟楼上的时针缓慢地迈着沉重的步子。
一寸一寸地向前行走。
直到夜幕低垂,星河漫天。
零点的钟声悠远绵长,无数人同时驻足仰望天空。有人面带微笑,期冀地望着身侧人的脸。有人其乐融融,和家人朋友依偎相守。
车窗外万家灯火,人声鼎沸,焰火璀璨如明日白昼。
他却被困在这间小小的方寸之间。
犹如困顿的野兽,挣扎皆是徒劳。
时间一分一秒地沉寂下去。
有人忽然大声喊:“下雪啦!”
程堰疲惫地抬眸望向窗外,白色飞絮如破碎的云朵,飘飘洒洒地落在空荡荡的大地上。
这是他今年看到的第二场初雪。
可是北城的初雪,却没能让他见到想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请叫我端水大师。
第100章
◎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堰。◎
喻婵昨夜守了喻柏一整晚,天刚擦亮,见林安来接她的班,才在旁边的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她已经昼夜不停地撑了二十四个小时。
几乎是强弩之末了。
林安问护士要了厚点儿的毛毯,给她盖上,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喻柏的床头。
喻柏差不多也在这个点儿醒了,见喻婵在旁边睡下,下意识放低了声音:“林安姐,我姐什么时候睡的?”
“刚刚。”
林安小心地不让声带震动,用气息带动舌腔。
“那就好,”望着喻婵疲惫的倦容,他懊恼地垂下头,“我又给她添麻烦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弟弟,她也不会这么辛苦。”
林安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这话让你姐听到多伤她的心啊。你要真觉得你姐辛苦,以后长大了对她好点儿,别老说这些有的没的。”
喻柏揉揉自己被敲的部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确实不合适,不好意思地鼓起嘴巴,低低地应了声:“哦。”
他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歉意:“我前两天不该跟她吵架的。等她醒了,我要好好跟她道个歉。”
林安抚着下巴,见喻柏乖巧认错的样子,没忍住揉揉他的脑袋:“傻小子,多陪陪你姐,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刚好今晚是跨年夜,咱们三个一起去广场看烟花。”
喻柏看了看时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林安姐,按照国内的时差来算,家里那边,已经快十二点了吧。”
林安点点头。
“姐,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给外婆打个电话。明天就是元旦了,我跟我姐两个人都不联系她的话,她又要担心了。”
林安忙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喻柏:“快快快,这是大事。还是你小子细心,不提这一茬,我都忘了。”
喻婵是被房间里浓郁的肉香味激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安和喻柏正在分配餐盒。
她揉揉自己因为通宵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阖上眼皮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归拢。
“几点了?”
她在身侧摸索了一阵,没发现自己的手机。说话的腔调中还带着鼻音,闷闷的,像是磨砂纸在心头摩擦。
林安看了眼手腕:“下午三点多了。来吃饭吧,我点了馄饨、皮蛋瘦肉粥、虾仁粉丝汤和骨头汤,全都是你跟小柏爱吃的。”
下午三点……
喻婵在脑子里算了算国内的时差。
忽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大脑因为她的剧烈运动有些缺氧,几乎又栽回到座位上。
林安吓得立马过来扶她:“哎哎哎,小祖宗,怎么了这是?”
喻婵抓着好友的手腕:“安安,国内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一号了?”
“嗯啊。”她神色放松道,“哎呀你放心,小柏早上已经给外婆打过电话了,给她老人家拜了年,说你来美国找他玩,过两天就回去。”
“不是这个。”
喻婵有些急迫,“程堰之前约我一起跨年来着,我好像忘了告诉他,我去不了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喻柏这里,用尽了所有的精力才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后来坐着跨洋飞机来美国,根本忘了时差这一回事,下意识以为国内国外时间是一样的。
歉意和愧疚在此刻密密地噬咬着她的心。
林安望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心疼道:“放心啦,那可是程堰,他还能愁没人一起过节么?等不到你,肯定就找别人去了,再说,你看他这不是也没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么。”
喻婵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确实没有程堰的任何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聊天页面里只躺着几个同事和亲近朋友的节日祝福。
他,对她昨晚为什么没出现这件事,原来这么不在意吗?
是因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没为她的失约,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吗。
一股淡淡的失落跃上心头。
原来,他的确只是一时兴起。
是在艳丽花丛中流连得久了,猝然见到她这种不一样的,乍然而现的征服欲。
算不得认真。
可她在那些温暖的瞬间里,的确真的信了。
有些可笑。
本想给他打电话解释的手停顿在屏幕上。
国内现在是凌晨四点。
这样随意地把电话打过去,有些不太礼貌。
林安后知后觉自己刚到好像说错了话,拍拍后脑勺:“额,小婵儿,我说的只是猜测,说不定他们公司刚好遇到了突发情况,需要加班什么的,来不及看手机也是有可能的。”
喻婵没站稳,走路的动作踉跄了下,吓得林安和喻柏赶紧伸手去扶。
她下意识拉着病床旁边的桌角稳住身形,动作太急,指尖被桌子下沿突出的一块铁皮勾破,刺痛感强烈地布满心脏。
“我没事。”
把渗着血珠的指尖藏在身后,抹去上面的殷红,她扯着唇角无所谓地笑,“快吃饭吧。”
其余两人谁都没察觉她的异常。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过午饭。
下午,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夸了喻柏的预后效果良好。林安和医生聊了几句,敏锐地发现喻婵有些魂不守舍。
她走到她身边:“小婵儿,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喻婵好半天才回过神,意识到林安的话,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安安,你刚刚说什么呀?”
林安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说,医生刚刚说小柏的情况很乐观,让你不要太担心了。”
喻婵感激地笑:“嗯,谢谢你安安。”
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林安看见喻婵的眼里忽地浮出一束光,亮了几分,发觉响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之后,光芒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
像被倾盆大雨浇灭的微弱火种。
猜到她在等程堰的消息,林安心疼又无奈。只能揉揉她的头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婵儿,今晚市中心的Grand Park有烟花,要去看看吗?”
喻婵低着头没说话,沉闷地窝在空气里,静了几个呼吸之后,林安才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极小又极轻,喃喃细语:“安安,我是不是很傻啊……”
*
回国之后,程堰也没再主动和她联系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悬在一根紧绷纤细的风筝线上,只要任何一方松手,就会彻底失落在人海里。
可能是对她彻底没兴趣了吧。
喻婵怔怔地想,毕竟是那么张扬桀骜的程堰,被她这样一个普通人接二连三地拒绝,又放了他鸽子,任谁都会觉得无趣。
接送她上下班的司机,不间断出现在门口的花,以及按时按点上门做饭的阿姨,都被她淡淡地挡了回去。
既然已经没关系了,就不该再接受他的好意。
日历一页一页地撕开。
某天下班,喻婵的车被同事借走,被迫步行去地铁站。
程堰安排的司机照例在她身后跟着。
喻婵明白这是对方的工作,不想强人所难。
可是身后跟着辆这么显眼的车,她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进退维谷之际,身侧停下了辆火红色的牧马人。
车窗摇下,露出张活力四射的脸:“小鱼,需要帮忙吗?”
小鱼是任景给喻婵起的称呼。
他总说,两个人现在已经不是师生关系了,还叫老师有些不太好。直接叫小喻又显得不尊重喻婵,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称呼最合适。
喻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点头同意。
只要能让她避开这样尴尬的境地,怎么样都可以。
急匆匆上了车,喻婵感激地朝任景递了个眼神:“小景,刚刚谢谢了。”
任景打开车载音响,选了几首喻婵爱听的歌,从后视镜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豪车,淡淡地勾起唇角:“这是他安排的?”
喻婵不太想和别人聊程堰的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两个人随意地聊了几句,约好周末一起去北郊看画展。
到了她家楼下,任景率先下车替她打开车门:“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喻婵微笑:“不用啦,只剩几步路而已,我自己就可以。今天谢谢小景。”
任景眼底涌过一丝落寞,一闪而逝,几乎无法捕捉。
他笑得灿烂:“那小鱼注意安全,”半靠着车门冲她挥手,“这周末见啦。”
角落里,一道身影隐匿在阴影里,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拆开掌心的薄荷糖,随手扔进嘴里。
却再也尝不出从前的味道。
喻婵并不知晓身后发生的事。
她走出电梯门,疲惫地拖着步子,挪到家门口。
浑身的寒毛在看到碰到密码锁的瞬间炸开。
一个认知在脑子里浮现,恐惧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她家的门,没有锁。
她的记忆从不会出错,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出门之前,肯定是把门锁起来了的。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是怎么回事?
胸腔里的心脏猛然膨大,重重地敲击着肋骨,震得咚咚作响。
喻婵的感官从没有此刻这么灵敏。
她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放缓脚步向后退。
电梯就在离她十米外的地方,只要悄悄走过去,下楼,就安全了。
惊惧和恐慌无时无刻不侵占着她的思想。
这样的高度压力,在听到空气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时,达到了顶峰。
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一双怨毒而锐利的眼睛,就在黑暗里锁定着她。
喻婵立马向后跑,电梯不凑巧地在此刻升了上去。她几乎绝望,没做任何停留,转向旁边的安全通道。
她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誰,但潜意识中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今天逃不掉,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太过悬殊,喻婵只下了一层楼,就被身后的人扯着头发抓了回去。
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头皮处传来。
激得她眼里涌出泪花。
被拽回去的那一刻,绝望覆灭了她的所有思想。
她无力地唤着脑子里涌现的名字,眼角的泪彻底滑落。
“程堰……”
程堰。
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会难过吗?
曾经的记忆走马灯似地重现在眼前。
她好像看见他当年在操场上,痞帅地笑着,半只脚踩在台阶上,凑在她身边,漆黑的眸子如星海浩瀚,眉眼半弯,凝着她的脸,语调是十足的散漫,勾得她的心上上下下:“小状元,要哥哥教你防身术吗?”
是了。
程堰在很早以前,教过她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求生的欲望促使着她奋力挣扎。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地在心里反复回响。
喻婵凝住慌张的心神,跟着那个声音一起默念,他们的声音逐渐重合。
勇气慢慢归拢,她用尽所有力气,跟着程堰教她的动作去做。
“双手紧扣”
“反身后转”
“下压”
循着本能和肌肉记忆,奋力一搏。
喻婵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的成功逃脱了。
来不及欣喜,趁着男人吃痛的瞬间,她立刻向楼下跑,不断在心里默念程堰的名字壮胆。
只是念着他的名字,她就可以安心。
之后的事仿佛是一场梦,她跑出单元门的瞬间,身后的男人也跟了上来,使劲掐着她的脖子按在墙上,空气被剧烈地压缩。
头重重地撞在墙上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原来是他……
“萧舒瑞。”
她挣扎着念出男人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他是从哪里弄到她的家庭地址,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悠长。
喻婵看见眼前的夜空,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斜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脚把面容扭曲的萧舒瑞踹得翻了个跟头。
对方疯了似地按着萧舒瑞打,挥出去的每一拳,都用了十成力气。
喻婵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她被那人慢慢地从地上抱起来,动作很小心,仿佛抱着盏易碎的瓷器。昏过去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猩红欲裂的双眼。
他好像程堰啊……
喻婵倒在对方怀里,迷茫地想。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死之前的幻觉,还是把见义勇为的路人看成了他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绝望而无力地意识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逼着自己不去念不去想,痛苦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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