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已修◎
底下人把裴植那边的项目标书送上来的时候,程堰正在和纽约的合作方开视频会议。
京泓最近投了个小游戏工作室,新游的研发进度受阻,缺少个专业的心理团队做顾问。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学专家,裴植和他的团队一直都和京泓保持着合作关系。
一方出技术,一方出资本,互利共赢。
新游戏的开发目前还处于保密阶段,这种项目用自己人最合适。
于是,游戏开发的重任就交到了裴植团队手里。
秘书知道程堰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于是抱着文件立在旁边,耳观鼻眼观心,把自己当一棵不会说话的木头。
视频会议推进得很艰难,程堰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太好。
秘书见了暗道不妙,心里突突地打鼓。
他们小程总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不近人情。当初刚刚上任,大刀阔斧地清理了一大批反对他的公司高层。
那些人大多都是在京泓乃至程氏奋斗了十几年的老人,说开就开,该给的赔偿也绝不眨眼,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对待高层都这样,普通员工就更不用说了。那段时间,不少人工作的时候,半分钟鱼都不敢摸,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小程总的霉头,被连人带铺盖扔出公司。
后来熟悉之后,情况也没好多少。大家在小程总面前完全就是噤若寒蝉的状态,能避则避,生怕在路上和他打照面。哪怕在电梯里偶遇了,宁愿退出去等下一趟,也不愿意和老板在同一个空间里单独相处。
秘书作为公司里需要近距离接触程堰的员工,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最合适。
比如现在,小程总刚挂断了个并不那么愉快的视频会议,这个时候,作为秘书,他就应该保持安静,给小程总留足单独的空间,而不是抱着文件站在这里当木头。
俗称“撞枪口”。
但是这会儿他要是再抱着文件退出去也不现实,只能硬着头皮上。
秘书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小心翼翼地把文件递出去:“程总,这是裴教授那边送来的文件。”
程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过文件随意扫了几眼。
整个过程秘书屏息凝神,几乎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惹老板不顺眼。
空气陷入一瞬的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时不时闷在秘书的耳边。
他暗暗地想,要是这关能顺利通过,今天下班以后一定要吃顿好的,弥补一下自己死里逃生的惊险刺激。
过了好半晌,死水一般的静默终于颤动着碎裂了。
程堰指了指文件内页夹着的邀请函:“这也是裴老师那边送来的?”
秘书立马回答:“是心协和C大联合办的科普讲座,裴教授说,明天那期讲座的主讲人是他的学生,所以给各个合作伙伴都发了邀请函。”
裴植的学生……
秘书细心地注意到,小程总遍布阴霾的脸色似乎有所缓和,提着的一口气将将放了下来。
复又听见程堰开口,立马绷紧神经。
“我记得前两天C大学生会是不是发过来过一份邀请函?”
秘书点头确认:“那封邀请函上的日期和您的日程有冲突,而且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没过初筛。”
“几点?”
程堰没抬头,握着钢笔的指节白而分明,利落地在文件上签了字。
“今晚七点,C大大礼堂,经贸系主办的校友会。”
小程总这么问,明显是对这活动感兴趣。秘书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全部讲了出来,等待他的下一步吩咐。
“今天下午的日程后延吧,顺便辛苦帮我订下午三点到C城的机票,谢谢。”
最后抱着文件出办公室的时候,秘书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以为会有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结果因为一张邀请函就轻松化解了?
秘书咂咂嘴,看来以后关于C大的事务都需要提高优先级了。以前居然没看出来,小程总这么看重母校。
带着这股劫后余生的喜悦,秘书兢兢业业地订好机票酒店餐饮,确保各项安排都没问题之后,把日程抄送一份,发给了张总助。
他是小程总的心腹,据说是从程家出来的人。经过那年京泓高层大清洗之后,张总助算得上是公司里资历最老的人。
翌日。
下飞机前,秘书提早和C大那边来接机的人对接好了日程和时间。
负责接机的学生是经贸院学生会主席李明,算起来,还是他的一远房侄子,论辈分得叫他小叔叔。
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小叔叔,李明别提多激动,一个劲地吹彩虹屁。家里人前几天听说他们经贸院要办校友会的时候,特意提了一嘴,说程堰这个不肖子最近遇到了麻烦,最好和他保持点儿距离,不然以后八成也要跟着倒霉。
李明却不这么想。
那些人都只能看到表面得失,看不到最深层次的东西。
他们怎么能懂,小叔叔这么帅的人,跟着他搞好关系,能愁要不到妹子的联系方式。
“叔,吃饭了吗?咱们是先去吃饭,还是直接去学校?”
训练有素的秘书上前,带着笑脸不着痕迹地把话接过来:“李主席费心了,”他指指自己的耳蜗,示意程堰正戴着蓝牙耳机,在开视频会议,“程总不喜应酬,劳烦李主席,带我们直接去学校就好。”
说这话时,脸上还挂着半真半假的歉意。
李明一上来就被秘书那句“李主席”喊懵了,平时他在家里就一二世祖的形象,在学校里勉强当了个学生会主席,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都是学生之间小孩子过家家,说白了就是给学院老师干活的苦力。
现在被程堰身边的随行秘书这么认真正式地称呼,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
他越过秘书看了眼程堰,男人正凝神看着掌心的平板电脑,时不时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回复消息,墨色的瞳孔染着层看不懂的情绪。
李明不明觉厉地点点头。他小叔叔忙着这样都要抽时间回母校参加活动,肯定是看在他这个大侄子的面子上。
这次,不管家里人怎么说,他都一定要好好表现。
出了航站楼,一早就在外面等着的学院领导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溢美之辞包括但不限于“青年才俊”、“商界新锐”、“百里之才”等等等等。
双方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共同坐上回学校的车。
一群人赶到C大的时候,差不多三点半。
正好赶上第一节 大课下课。
校门口聚集了不少穿着正装的学生,大多都是经贸院学生会的成员,还有各个班级选派出来的班级代表,就是为了专程迎接今天校友会的各位杰出校友。
院领导大概是为了营造亲民的形象,一进校门,就把四扇车窗开到底,笑着冲外面的学生们招手。
车里的景象被车外的人一览无余,尤其是后排的程堰,顶着张神清骨俊的脸,西装讲究挺括,面料打眼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刚下课的学生驻足,甚至还有人小声议论,猜测这是不是学校请来拍校园宣传片的网红或者明星。
车子缓慢地从簇拥着的学生间穿行而过,到达校友会的举办点大礼堂。
这两天恰好赶上C大校庆月,各个学院的特色文化活动络绎不绝。
礼堂门口立着不少宣传展板,有生技学院的技能竞赛,艺术学院的晚会表演,心理学院的专家讲座……
初冬寒意料峭,车玻璃上很快便凝出一层水汽。
程堰的视线隔着冷雾落至心理学院的宣传板,海报上的女人眉目潋滟,被周围大大小小的黑色方块字簇拥着,卓荦不凡。
记忆里的影子渐渐从海报上分离出来,在很多年以前,她还只是个因为背不完的专业课,崩溃地蹲在角落里失声痛哭的小姑娘。
仿佛是冥冥之中存在某些感应,程堰下意识越过车窗,朝大礼堂的二楼望过去。
瞳仁漆黑,目光幽深,带着股自然天成的游刃有余。这一眼好像将他所有的专注都凝聚在了一处,眸光里还映着半分午后的天光,似散落漫天的星辰。
车窗倏地跌落两片破碎的雪花。
喧闹声如一团火在冷空气中炸开。
C城下雪了
——初雪。
似乎是早就存在某种默契,校园里,无论是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着书本步履匆匆的的学生,还是相互依偎、手牵着手在一起压马路的小情侣,或者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朋友,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欣赏捕捉初雪落入凡尘的瞬间光景。
“初雪诶!我们学校今年居然下雪了!!”
“快拍照快拍照。”
“我听说,初雪的时候许下的愿望,来年一定会实现的。”
“我听说过另一个版本,说是初雪可以带你见到最想见的人。你们今天要不别回宿舍了,在外面多晃晃,说不定就见到那谁谁了……”
院领导显然也听到了学生们的议论声,笑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他笑得爽朗,从车里下来,迎着程堰向大礼堂里面走。
程堰收回视线,在接待学生的指引下下车。
他走在队伍的最末端,临上楼梯之前,忽然驻足,再次看向二楼的同个地方。
深邃的眸子瀚如星海。
某个身影一闪而过,程堰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露出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想见的人么?
——已经见到了。
*
喻婵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楼下的人就是程堰。
她原本在和工作人员沟通讲座的流程,走流程走到一半,忽然有人惊呼:“下雪了!”
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瞬,惊诧地望向窗外。
C城多雨,气候潮热,过去的二十年里,下过雪的日子屈指可数。
谁都没想到,今年才刚刚入冬,就遇见了这样二十年难遇的奇景。
现在离讲座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学院领导、心协代表以及业内代表都还没到,在场的只有负责布置会场和推进流程的学生会学生。
喻婵知道这群孩子们心里在想什么,她莞尔一笑,表示大家可以先停下手头的工作,半小时以后再继续。
听了这话,大家纷纷喜上眉梢,喊着“喻师姐万岁!!!”冲出报告厅,嘻嘻哈哈地跑到楼下去玩雪。
说起来,喻婵真正在C大待过的时间,也就三个多月,见到的大多都是阴雨连绵的秋。这次时隔五年多再回来,居然能遇上下雪。
这大概能算得上是好运了。
她原本就站在窗边,放下手里的稿子,转身,恰好被滑落的雪片飘飘忽忽地扑了个满怀。
清风自寒,云端浮白,漫天的微凉在半空翩翩而舞。空气里甚至还残存着似有若无的冷香,仿佛是远方那端被云雾浆洗到干干净净的山脉发出的低语。
喻婵这么看着,记忆忽地便不受阻地回到了五年前。
那年,她和程堰一起通关的那间密室,其中就有个关卡和雪有关。
大致是为了营造出一种真实感,密室庭院里布满了白色的道具雪花。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直立在门口的纸扎人偶,殷红如血的灯笼,吱呀作响的老旧制冷机,还有素裹银装的积雪。
种种元素堆积在一起,莫名搭出了种阴冷的诡异。
因为这里的关卡涉及到人物的单线任务,被点到名的玩家出去解密做任务的时候,其他人就只能围在堂屋的火盆边上等着。
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聊天解闷。
喻婵没参与进去,只是静静地望着庭院外的雪景发呆。她从小在桐城长大,那里是沿海地带,气候温暖湿润,从来没有下过雪。后来来了C城上大学,还没经历过这边的冬天。
今天能在密室里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虽然雪和院子都是假的,但或多或少也算了结了她人生的一大遗憾了。
原来,亲眼见到雪,是这样的感觉。
“想什么呢?”
金属质地的清冷男声在耳畔响起。
喻婵抬头望过去,被程堰眼里的光芒灼得心口微烫。
她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余光瞥见两人的衣摆正层层叠叠地交叠在一起,在橙黄色的火光下,龙凤纹绣花纹似乎活过来一般,在丝织布料间盘旋缠绕,化作耳鬓厮磨的恋人。
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穿的是情侣装,喻婵下意识咬紧下唇,掩盖着心头呼之欲出的欢喜。
“看雪。”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程堰知道喻婵是桐城人,从小没怎么见过下雪。他侧头靠近喻婵,用恰好能被两人听到的声音说,“很喜欢下雪吗?”
喻婵嗅着遍布鼻息间的木质香,脸颊被火盆炙烤得通红,似是融化而开的云霞。
她抱着膝盖猛地点头:“有机会,真想去见见真的雪是什么样子,应该会很浪漫吧。学长,你见过吗?”
问题问出口之后,她恍觉自己傻。
程堰曾经到西部雪山上拍过雪豹,到阿尔卑斯山脉玩过直升机滑雪。
怎么可能没见过雪呢?
她从来都没办法用她的认知,去丈量他世界的宽度与广度。
他是自由翱翔的风。
而她,只是坐在一片狭小天地里,尽力踮起脚尖伸手感受风掠过指尖片刻的普通人。
第82章
◎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她磕磕绊绊地补充:“我的意思是,听说初雪那天,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学长见到了吗?”
木柴堆叠在火盆里生出红焰焰的光,火舌似料子最柔软的缎面,四处张望,慵懒地伸着腰肢,时不时炸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说这话的时候,喻婵始终望着火盆,浅色的瞳仁里落着两团鲜亮的火苗。她的皮肤雪白,映着橙黄的光,似是一块莹润剔透的美玉,玉中还描画着晕开的绯红云霞,瑰色迤逦。
程堰微微垂眸,入目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大概是被火烤得久了,喉咙忽然有些干涩。他眉眼带着几分笑意,声音低沉温和:“我如果说,我也没见过哪个地方下的初雪,你信吗?”
喻婵惊讶地抬头,猝不及防地落入面前那双含笑的眼里,那里黝黑而深邃,浓稠的墨色被点缀其间的火光映得分外鲜明。
她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不起眼的鱼,被吸引着跌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水中,被荡漾的波涛席卷着,身不由主地向下沉沦。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喻婵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哪里来的胆量,鼓着一股气把心里的话说完,“学长,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吧。”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却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不仅仅是一句话,也是她想和程堰达成的约定。
能定下约定的关系,总是有所不同的。不管怎么说,都比普通朋友间多了几分重视和在意。
等待程堰回答的那段时间,每分每秒都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她忐忑不安着,生怕被程堰发觉了她心里的那些小心思。
年迈老旧的冷风机仍在丝丝缕缕地送出冷气,火舌灼热,烫得木柴噼啪作响,周围的玩家也都在小声低语,一浪又一浪的人声交叠,此起彼伏。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喻婵清楚地听到眼前人的轻笑。他勾着唇角,心情似乎很愉悦:“好。”
彼时彼刻,满心被欢喜填满的喻婵并不知道,C城气候湿热,是个几乎不下雪的城市。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个几乎永远不会实现的约定。
从回忆中抽身的喻婵自嘲地笑了笑。
面前是大雪纷飞,漫漫天地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白。
她和程堰的结局,大概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命运告知一二了。偏偏她不信邪,抱着所谓的一腔孤勇,成了个最天真的傻瓜。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喻婵下意识转身,那瞬间,余光瞥见楼下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瞬,和对方向上看的视线恰好重合。
刚刚才放下的回忆再次排山倒海着呼啸而至。
对方的眼眸依旧乌黑深邃,映着纷飞雪色,恍若有万千星河流转。
五年前的约定和五年后的此刻,在时空的长河之中交叉汇合。
大约是命运弄人,昔日的遗憾,居然在今天以这般戏剧性的方式得以实现。
她没在窗边停留,只是对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转身离开。
一抹寒意被风卷着跌进窗口。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什么事?”
喻婵对身后的人笑着问。
黎塘站在门口,双手通红,指腹上还挂着几粒水珠,像是刚从雪地里爬起来。她指了指报告厅门外:“师姐,外面有个很漂亮的师姐找你,说是你的朋友。”
朋友?
C大里认识她而且知道她今天要回来的,只有任婷婷。
那个在很多年前和她同吃同住,陪着她度过了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帮她找弟弟,带她走出失恋阴影的好朋友任婷婷。
即将和老友重逢的紧张和喜悦很快便填满了喻婵的心脏,冲淡了残余的那点儿若有若无的伤感。
喻婵又惊又喜地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五年没见了,任婷婷还和以前一样吗?
她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她们还能不能一眼认出彼此?
见面之后,两个人会不会变得很生疏?
一大堆问题涌入脑海,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喻婵已经很多年都没再感受到这种忐忑与不安了。她捏着掌心,深呼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小婵儿!”
墙边的女人穿着一身米色风衣,鹅黄色贝雷帽松松地压在头顶,长发微卷,被灯光透出股暖调的棕红。明眸善睐,眼尾流波,精致的妆容上点缀着奶茶调的红唇。
见到她的那瞬间,喻婵心里所有的忐忑和疑虑都消失了。
熟悉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女人笑着扑上来,把喻婵紧紧抱在怀里。
“你回国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呀?这都大半年了,才想起我们这群老朋友是不是?”
任婷婷的怀里散发着股很温暖的香味,像是沐浴在初冬正午时分,得之不易的片刻阳光里。
喻婵难为情地张了张口,想解释,发现自己的话有些像推脱责任的借口,她环着任婷婷的脖子,低声道:“对不起……”
“哎呀,道什么歉,”任婷婷把人松开,看着喻婵为难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这都五年多了,怎么还是这个性子,一点儿都不经逗。”
她使坏地捏捏喻婵的脸颊,和很久之前一样,“好啦,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我和薇薇都理解的。但是!”
她忽然加重音调:“你回国之后不告诉我们两个这件事,还是让我们很伤心。不请我们吃个十顿八顿海底捞的,这事就不能算过去。”
“薇薇也回国了吗?”
喻婵惊讶。
陈知薇毕业之后就去了日本留学,学制两年,按说应该要学到后年暑假才能回来。
“没关系呀,她的那份我帮她吃,记得啊,小婵儿,二十顿海底捞,你看着办吧。”
“好好好。”
喻婵答应得很干脆,她知道任婷婷是在用这种方式减轻她内心的愧疚感。
她曾经那些朋友们都是很好的人,她一直都知道。她们陪她走过那些灰暗又籍籍无名的年少时分,从云端采来一束束朝霞酿成最醇厚的美酒,制成佳酿。
喻婵总觉得,能和这样的人同路过,共饮过,就足够是莫大的幸运了。
讲座筹备得很成功。
大概是恋爱话题恰好戳中了他们的痛点,报告厅里挤满了来听讲座的人。人头攒动,拥挤异常,没抢到位置的学生干脆站在旁边听。
心协代表和心理学院的院领导,挂着惊讶转换而来的笑,欣慰地夸奖喻婵能力突出,年少有为。
喻婵垂头笑笑,没说话。
她缓步走上主席台,看着下面一张张清澈稚嫩的脸,勾勾唇角,然后慢条斯理地撕掉了手里的讲稿。
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报告厅瞬间就炸了锅。
学生们窸窸窣窣地议论声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不讲了吗?”
“这老师不会是生气了吧?不应该啊……”
“大美女出手就跟别人不一样,牛!”
没人知道台上的讲座嘉宾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们大部分人并不是真的对心理学感兴趣,只不过是来满足一下好奇心,抱着看美女的心态来凑热闹。顺便,能混到一张加学分的报告单最好。
喻婵也做过学生,知道他们大多数人的心思。
她没急着讲话,缓慢地把台下所有人的神情都扫了个遍,等到全部人都静下来的时候,才开口:“在座的各位,有听说过精神虐待以及PUA吗?”
回答此起彼伏:“听说过。”
“那自我感觉不会被精神控制和PUA的同学,有多少呢?”
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喻婵环顾一周,点点头,表情欣慰:“那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前排几个大胆的男生搭话:“什么啊?”
三个字刚一落地,喻婵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友善的笑容碎裂成诘责,盯着男生,语调虽然还是和刚刚一样温柔,却明显带着几分失望:“讲话之前为什么不举手呀?都已经在高等学府读书了,怎么还是这么傲慢呢?难道刚刚会场里是只有你们几个想发言吗?还是说,有什么错觉让你们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重要的呢?”
报告厅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一连串的提问吓到了。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看到喻婵恢复了刚刚的笑容,冲他们眨了眨眼。
“各位同学,在刚刚那30s里,你们心里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觉得这三位同学的回应非常不礼貌,打扰了会场秩序?”
“还是觉得我的指责来得莫名其妙?”
“或者说,替他们三个回想了一下他们究竟有哪些行为,导致我感到了冒犯?”
“换个方式提问,如果你们就是刚刚的那三位同学,你们会觉得是自己的傲慢行为扰乱了会场秩序吗?”
“会想向我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经过前排三个男生的前车之鉴,现在已经没人敢再次第一个站起来和她互动了。
这样的场面在喻婵的意料之中。
她点开身后的PPT,眼神始终落在台下:“OK,游戏结束。”
迎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喻婵不疾不徐地继续讲:“首先,要向大家说声抱歉。”她微微低头,表示歉意,“刚刚会场的所有同学,都在未经通知的情况下,和我进行了一场隐秘的精神虐待实验。”
“实验的结果不用我多说,同学们心里会有答案。”
“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过,原本那三位男生的话,在任何讲座中都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主客体互动,为什么在我这里,就变成了我愤怒诘责他们的工具?”
“因为我是权威吗?”
“当然肯定会有些同学不惧权威,觉得我刚才的话咄咄逼人,稍显刻薄。那么,如果同样的话,是你的父母你的配偶,你生活中和你最亲近的人说出来的,你又会在第一时间对此表示怀疑吗?”
“……”
后面的内容所有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尤其是前排被当做小白鼠的三个男生,几乎是挂着冷汗继续听讲座。
他们其实都是裴植的学生,论起来也算是喻婵的师弟。自诩半个专业人士,这次居然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差点儿着了师姐的道。
讲座结束后,学生们前簇后拥地围着主席台,和喻婵聊天。
“老师老师,你生活中遇到过试图精神控制你的人吗?”
“老师,你这么漂亮,有男朋友吗?”
“老师,你找男朋友的标准是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注:1.化用自[美]香农·托马斯著《治愈隐性虐待》第五章 内容
第83章
◎你和程堰越来越像了……◎
喻婵的耐心很好。
只要是和专业有关的问题,她都会细致入微地解答,不论对方是否是本专业的学生。
原本在日程表里十分钟就能结束的散场答疑环节,硬是往后延了四十分钟。
最后还是院领导出面,再三保证以后会多邀请喻婵回母校做宣讲,才让热情高涨的学生们渐渐散去。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次的科普讲座,都算得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心协来的代表是位姓谢的副会长,百度百科个人介绍一栏里,往下拉两页履历都写不完。
此时,他笑容满面地向喻婵送来祝贺,称赞她年轻有为,未来可期。
“小喻呀,你这次选的方式,非常好,真正地走到了年轻人中间去。今天要是换任何一个老学究,恐怕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喻婵乖着一张脸谦虚道:“讲座的成功是大家的功劳,我也只是做好了我该做的。谢会长,您过誉了。”
“哪里的话,”谢副会长不赞同,“做得好就是要表扬,当初他们那些老顽固还不同意让你这个新人上,现在看看,新人怎么了,做得也好嘛。”
院领导也插话道:“小喻这次的尝试很不错,值得我们后续工作加以借鉴,看看怎么才能把科普工作做到推陈出新,面向大众,走进大众。”
他和谢副会长都是业内泰斗,桃李遍天下。
在场的人里,只有喻婵资质最少,年龄最小。交谈过程中,她始终挂着客气又谦虚的微笑,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错处。
院领导和谢副会长待会儿还要去市里开研讨会,决定先走一步。其余在报告厅帮忙的学生会成员也陆续干完了手里的活,结伴离开。
送走所有人,喻婵放下一直绷着的神经,鼓着嘴巴松了口气。
她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冲坐在后排等她的任婷婷笑道:“走吧,任硕士,请你吃饭去。”
任婷婷也跟着笑,表情里带着几分揶揄:“小婵儿,你发没发现一个问题?”
喻婵穿好外套,抛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问题?”
“你的行事风格,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喻婵瞬间就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怎么会,”喻婵耸耸肩,“我跟他又不熟。”
“小婵儿你这是当局者迷,你都不知道,刚刚我在台下看着,你撕稿子时候的神情,跟那个时候的程堰一模一样。还有刚刚,在那群领导面前,你那个游刃有余如鱼得水的样子,简直就是得了他的真传。说起来,他毕业以后也一直在北城,你们两个生活在同座城市里,就没想过再续前缘?”
喻婵在脑子里回想自己刚刚站在主席台前的样子,她当时为什么想到要撕掉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讲稿呢?
是为了先声夺人,抢占所有人的注意力。
印象中,程堰似乎的确这样教过她。
——当你摈弃繁复冗杂的□□之后,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发现更好的路。
这句话好像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一直延续了这么多年。
相识那么久,他的确曾影响她许多。
他告诉她,人要自己给自己自信,哪怕害怕,胆怯,犹疑,只要先假装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时间久了,大脑自己都分辨不清,那些自信和笃定,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在那个时候,真假就已经不重要了。
他还告诉她,打开心门获得友谊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因为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觉得你是麻烦,只会心疼。
抛开后面的那些凌乱无章的记忆,客观来讲,程堰的确是个良师益友。
当然,仅限于良师、益友。
时至今日,喻婵也丝毫不后悔当初的冲动。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缺朋友,缺少的,是一份面对自己内心的勇气。
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彻底失去作为程堰朋友的身份。
喻婵自嘲地勾着唇角笑笑,勇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学长,这句话,也是你教我的。
“哪有前缘,”喻婵语调轻松地调侃,“当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
“嘶——”任婷婷被喻婵拉着往外走,疑惑道,“小婵儿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程堰他……”
话说到一半,被旁边突然冲过来的人影打断了。
来人穿着一身防风夹克,头发是非常扎眼的蓝,浑身上下都透着“有钱”两个字。
“喻妹妹!!!还真是你!”
喻婵被忽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在对方开口之后,才缓缓看清他的样子:“于洋学长?”
“我天,咱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有五年多了吧。”于洋说话时从头到脚都透着兴奋,“喻妹妹什么时候回国的?今天怎么来学校啦?这么多年不见,你看学长我是不是又帅了不少?”
喻婵眼角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于洋学长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她顺着于洋的问题一一回答,末了问:“姜晴学姐呢?她怎么没跟学长在一起?”
“哦,她在一楼大礼堂筹备晚上的校友会呢。喻妹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要开心死。”
校友会……
喻婵记起她坐车进C大时,在门口看到的那群穿着正装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地举着“欢迎知名校友xxx”的牌子,牌子右上角,还刻着明显的经贸学院标志。
那么刚刚程堰出现在大礼堂楼下,也是因为这个校友会吧。
不想和他产生交集,喻婵抿了抿唇,略带歉意:“于洋学长,我买了今晚八点的机票飞北城,时间有点儿赶,待会儿跟婷婷吃个饭,就要走了。校友会就不去了,祝你和姜晴学姐玩得开心。”
于洋的兴奋熄了大半,他遗憾道:“这么着急?那咱们几个只能下次再聚了。”似乎想到什么,于洋忽然眼神一亮,“到时候把程哥也叫上。当年你出国,你俩就没见上面,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必须聚一下。”
任婷婷在旁边憋笑半天,直到走出大礼堂,才彻底笑出声:“于洋学长比较神经大条,你知道的,当年你和程堰,连姜晴学姐都看出来了,只有他不知道。我们又不想讨论你的私事,所以也没人告诉他。就……一直到现在。”
喻婵无奈地摇头笑笑,和任婷婷一起出了校门。
C大后巷的小吃街还同往年一样,就连各个店铺的招牌,都没怎么变动过。
炊烟升腾,烈火烹着热油在铁锅中滋滋作响,各种调味料在高温中渗进鲜香的食材里,被葱姜一激,就是一道凝着厨师心血的菜肴。
喻婵站在街口,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下课之后,挽着陈知薇和任婷婷一起来吃炒面米线和酸辣粉的日子。
那时她们还很年轻,站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八岁,不停地向触手可及的未来招手。
两个人逛了一圈,最后决定去吃街角那家烤肉。
任婷婷在校园论坛搜了一圈,发现烤肉店的好评还可以,最主要的是,论坛上都说,会有帅哥店员负责烤肉,食客只需要等着吃就可以。
“这种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小婵儿快走!”
任婷婷拉着喻婵,二话不说进了烤肉店。
如论坛所说,烤肉店的服务的确很好。
无论是个个180+的男大学生服务员,还是味道鲜美的牛肉,都足以让任婷婷在大众点评上打五分。
喻婵的胃口很小,没一会儿就饱了。
见任婷婷跟服务员帅哥正互动得开心,没忍心打扰她,悄悄离开了烤肉店。
她从包里拿出工资卡,到街口的ATM机里取了一万块钱
——毕业之后,她几乎没动过这张卡,花掉的大部分积蓄,都是当初的奖学金剩余,和勤工俭学攒下的工资。
原本,这张卡里的钱,她是打算等买房那天再动的。
到文具店买了张牛皮信封,把一万块的现金包好。
喻婵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年那家给了她许多温暖回忆的馄饨店。
雪越下越大,幕布似得从半空覆盖着滚落。周遭的一切轮廓都被帷幕模糊成不清晰的线条,北风凶猛,拦腰把雪幕撕得粉碎,散落一地纷飞的棉絮。残存的风束,悬在空中,和纷纷扬扬的雪花相互追逐。
店里的装潢还同五年前一模一样,几张简洁的餐桌,一排雕花玻璃门后是整洁的后厨。
还是只有齐奶奶一人在里面忙碌,进来一个客人,她便冲对方喊:“小朋友,先坐,要吃什么给奶奶报。”
不管他们十几二十几岁,在齐奶奶那里,都还是小朋友。
喻婵捏着信封缓步走进店里。
进门前,仔细地拍掉了身上的雪花。
店里都是瓷砖地板,齐奶奶大概是担心雪天地滑,特意在入口处铺了好几层纸板。
听见有客人进来,齐奶奶照例冲门口喊:“小朋友,先坐……”
说到一半,看清来人面目后卡了壳,到嘴边硬生生换了个称呼,带着几分不确定:“丫头?”
时隔五年再见故人,喻婵没想到齐奶奶会一眼就认出她。
不知不觉眼眶便微微泛红。
她笑着应声:“嗯,奶奶,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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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哎,他是不是在看你。◎
白雾蒸腾,朦胧的热气裹着葱花和芝麻油的香味袅袅而上。
店里的客人并不多,雪势凶猛,肯冒着风雪出来吃饭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齐奶奶拿着旁边的毛巾仔细地擦干净手,拉着喻婵在空调口坐下。
“丫头,吃饭了吗?想吃什么,奶奶现在去给你做。”
喻婵闻声抬头,漂亮的杏眼凝着光,浮着明亮的笑:“奶奶,我刚刚吃过饭了。过来就是想跟您说说话。”
听了这话齐奶奶还是闲不下来,匆匆忙忙倒了杯开水,又拿着空调遥控器把室内温度调高了两三度。
“快来让奶奶好好看看,”忙完那些琐碎的事,她才乐呵呵地坐下来,“这么多年不见,丫头越来越漂亮了,就是这身子骨太瘦,往后要多吃点,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才行。”
父母离世之后,喻婵几乎没受到过来自女性长辈的关爱。现在听着齐奶奶的这些话,一颗心似乎被泡进了温热的水里,让人下意识想要放松。
她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同齐奶奶一样的年纪,日日坐在家里向外守望。
这么一想,就浮起几分心疼:“这么大的店,现在还是您一个人在忙吗?”
齐奶奶听得出喻婵是在担心她太辛苦,摆摆手:“店里的生意不是很忙,平时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晚上人多的时候,小琪放学以后就会来帮忙,我们祖孙俩还算过得去。”
“你呢,丫头?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了吗?”
喻婵摇摇头,露出个舒心的笑,给齐奶奶简单地讲了讲自己这五年的求学生活。
“这些年,小程那孩子每个月都会过来,每次我跟小齐都问他,丫头呢,丫头怎么没跟他一起来?他说你去国外留学去了,还没回来。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们两个闹矛盾了,他故意找借口骗我老太太。”
喻婵怔了两秒,粉白干净的脸上晕出一抹窘迫:“奶奶,我和程堰就是普通同学,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爱害羞,奶奶懂。”
“不是的奶奶,我们真的不是……”
“好好好,丫头说不是就不是,”齐奶奶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老式手机:“来丫头,咱们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事奶奶直接问你,就不麻烦小程了。”
这句话倒是正合喻婵的意。
她点开微信,准备扫齐奶奶的二维码。
余光瞥见,齐奶奶打开屏幕的瞬间,屏保是一名看起来只有20多岁的消防员。
照片里的年轻人皮肤白皙,笑容腼腆,面对着镜头,似乎有些不适应。从眉眼间,仿佛还能看到淇奶奶的影子。
几乎是同时,当年查到的那些资料涌入脑海,喻婵大概猜到了齐奶奶的身份,也猜到了以前程堰每次离开之前,都会留下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的原因。她张了张嘴,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但作为同样失去过至亲的人,她明白,在巨大的伤痛面前,再多的语言安慰都只是徒劳。
活着的人总要靠自己走出去的。
齐奶奶注意到喻婵的神情,布满老茧的掌心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眼尾的沟壑缓缓凝出个笑容:“丫头,奶奶知道,你和小程都是心善的人,心善的人是会有好报的。”
从馄饨店里出来,喻婵心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酸楚。
齐奶奶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儿子也是位大英雄。可是命运偏偏选中了这样幸福美满的一家,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玩笑。
齐奶奶老年失孤,小齐幼年丧父,两个苦命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你支撑着我,我支撑着你,一步一步地拨开命运的嘲弄,坚定不移地向前走。
喻婵很羡慕他们仍能够热爱生活的勇气。
单单就这一份勇气,小齐祖孙两个已经拥有了,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勇敢的英雄主义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喻婵点开,发现是航班延误的消息。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
与此同时,任婷婷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小婵儿,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我在街尾这边的馄饨店门口,稍等,我这就回去找你。”
“去馄饨店干嘛?没吃饱吗?”
“不是啦,有一些私事。”
“哦,对了,刚刚于洋学长打电话过来说,他看到新闻推送,因为暴雪,C城今晚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既然今晚已经走不了了,不如回学校参加一下他们的校友会。他还说姜晴学姐怕你不过来,已经亲自出门来接你了。”
喻婵抽抽嘴角,这么久不见,他们两个依旧这么盛情难却。
任婷婷也好,于洋学长也好,还有姜晴学姐,大家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好像时间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把当年的所有人复制粘贴到了现在的时空,大家好像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
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
三个人相互搀扶着,在狂风骤雪中慢慢向前挪。
“这雪也太大了,”任婷婷是C城本地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边下这么大的雪。”
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没过脚踝,湿湿哒哒地挂在裤腿边。
喻婵天生就怕冷,越走越虚弱,手脚凉得发麻,冷风一吹,剧烈的头痛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撕开。
几个嘻嘻哈哈打雪仗的学生从旁边跑过去。
姜晴忍不住羡慕:“年轻就是好,活力四射.精力旺盛,哪像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冻都快冻死了。”
喻婵尽力地勾着唇角笑笑,作为对姜晴的回应。她已经被冻得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手脚冰凉,脸色一阵阵地惨白。
其他两个人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一左一右护着她小跑着进了大礼堂。
一进门姜晴就跑到后台,拿来了件羊毛大衣,把喻婵裹得严严实,担心道:“小学妹没事吧?”
任婷婷借来了热水杯,塞到喻婵怀里,给她暖手:“怎么回事啊,是胃病犯了吗?”
大礼堂里闹哄哄的,四处悬挂着灯条和彩带,时不时有学生忙前忙后地跑着路过。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喻婵咬着嘴唇摇摇头,在姜晴怀里缓缓恢复了些温度。余光忽然瞥见站在主席台的一抹身影。
男人身形颀长,比例卓越,如雕塑般精致完美的侧脸被半隐匿在舞台阴影中。薄唇微抿,眉头紧蹙,似乎是对什么内容不满意,神情有些不悦。
一旁的负责人站在他身侧,连连点头。
喻婵收回视线,扯着嘴巴笑笑:“没事的,我从小就有点儿怕冷,一到冬天就容易这样,老毛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礼堂内的空调温度似乎骤然升高了不少。温热的气流畅快地在室内涌动,刺骨的寒意被融化消散,喻婵抚着胸口,逐渐恢复了四肢的感官和直觉。
周围有人热得脱掉了内搭的薄外套。
只穿着短袖在场内走来走去。
姜晴仰头看了眼空调出风口:“稀奇呀,往常老王抠门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电费都不舍得多出,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了?”
她把喻婵送到礼堂中央靠前的位置上:“小学妹,待会儿你跟婷婷就坐这里,这儿的位置视线最好。我跟你于洋学长还有点儿事要忙,等忙完了再来找你。”
旁边有人拿着报表过来,似乎是怕打扰她们,只是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喻婵默笑:“学姐先去忙吧,正事要紧。”
经贸学院向来都是整个C大最财大气粗的学院,之前她还在C大读书的时候,听别人说过,每年运动会,别的学院的矿泉水都是“冰露”,只有经贸学院,拿“百岁山”和“依云”当活动饮水。
这次的校友会也一样。
每个座位上都摆着瓶“依云”,和一份精装硬皮小册子。
喻婵随手拿起来翻了两页,看到了今晚校友会的具体流程。
“啧,第一项是什么杰出校友代表讲话,听起来就没意思,我还以为能有晚会看呢。”
任婷婷凑过来看了眼,忍不住吐槽。
喻婵边翻册子边顺着她的性子宽慰:“等代表讲完话就有了,耐心等等,万一讲话的是个大帅哥呢……”
话讲到一半,她手指忽然停顿在某一页,动作和声音像是同时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阻隔,停滞不前。
任婷婷狐疑地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怎么了?”
喻婵合上小册子,“就是觉得这上面印的都是些经贸院杰出校友的宣传词,没什么意思。”
在任婷婷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左手小指还被压在册子里,隔开的那一页上,印着某个喻婵最熟悉的名字。
晚上七点,经贸学院十年一度的校友会正式开始。
喻婵对商务人士的官腔不感兴趣,摸出手机处理些能线上做的工作。
今晚航班延误的确耽误了很多事。
幸好当初出差之前,她提前向各个来访请了三天的假。不然,要是真的误了他们的咨询,失约事小,破坏了她和来访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感,麻烦就大了。
刚回了两封邮件,安静的观众席间忽然爆发出阵骚动。
甚至还有人惊呼出声。
坐在喻婵身后的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议论:“我去,这么帅!这人谁呀,他真是校友代表,不是咱们院临时起意请的什么明星演员?”
“他你都不知道?咱们经贸院前几届的院草程堰学长啊,我倒是觉得,就他这颜值身材,说是校草都行。”
“程堰?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喻婵握着手机的手一颤,按灭了屏幕。
“我给你讲,他可不只长得帅,就咱们院好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去实习的京泓资本知道吧,他就是那儿的老板。”
“我去!!这么牛?”女生的声音逐渐变得兴奋,“那他有女朋友吗?别告诉我他英年早婚啊。”
“他呢,现在好像确实没有女朋友,不然那些八卦媒体早铺天盖地地报道了。不过,你还是没机会,死心吧。”
“救命!!难道他是弯的?”
“想什么呢,我是说,他有心上人了。据说,当年他到美国签一个项目,为了给那位心上人过生日,连夜从美国飞回来,过完又连夜飞回去。后来他心上人去北城访学,他还专门在跨年夜跑去找她,放了半个城市的烟花呢。”说这话的女生声音里满是羡慕和向往,“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那么幸运,能被这种人放在心上。”
任婷婷显然也把两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她揶揄地凑过来:“小婵儿,还真被你说中了,”她冲台上扬扬下巴,示意喻婵看过去,“杰出代表,还真是个人神共愤的大帅哥。他那个传说中的心上人,说的不就是你吗?”
喻婵苦笑,她总是在不该灵的地方一语成谶。
仿佛自带霉运。
什么心上人,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哦对了,还是个连他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有了恋情,都不知道的普通朋友。
早知传言不可信,却没想到,传言居然会传得这么离谱。
要是真的能有传言那样梦幻,十八岁的喻婵,就可以永远生活在那个如泡沫般美好的梦境里,永远都不用醒来。
哪里还会有后面那么多年深陷泥沼的痛苦。
“哎哎哎,程堰学长是不是在看我们?!”
“啊啊啊啊,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喻婵隐约猜到台上发生了什么,指节被捏得泛红。胃也跟着隐隐作痛,仿佛有人攥紧了力气向她肚子锤了一拳。
任婷婷戳戳她的腰窝,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上:“小婵儿小婵儿,那个谁是不是正在看你呢?”
“婷婷,我有些头晕,”喻婵的唇绷成一条直线,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想出去透透气。”
任婷婷收起调侃的神色:“怎么回事,是不舒服吗?”
“我没事,就是觉得这里面有点儿闷。”
任婷婷大概猜出喻婵是想避开程堰,她叹口气:“行,那你快去吧。”
直到走出大礼堂,喻婵始终都没向台上看过一眼。
看与不看,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有些人,还是应该永远留在回忆里最好。
作者有话说:
关于齐奶奶,查到的资料在66章
“豪宅失火、齐姓消防员殉职、一死一伤……种种字眼看得她触目惊心。”
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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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喻婵循着以前的记忆走到卫生间,掬起一把冷水拍脸。
冰凉的液体散着刺骨的冷意,贴在皮肤上的瞬间,激起一阵生理性战栗。
再抬头,镜子里的人又恢复了从前的冷静理智。
她自持清醒自律,从小到大,无论身边有没有人提醒,她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从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玩物丧志。
除了那个变数。
然而,飞蛾扑火、饮鸩止渴,这种不顾后果的冲动与天真,属于且仅属于十九岁的喻婵。
二十三岁的喻婵,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雪还在下。
手机系统自带的天气预报跳出提醒,出门在外,记得多加衣,做好保暖。
喻婵想起自己那件装饰作用大于保暖作用的外套,杏眼被微垂的睫毛覆盖大半,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雪到底要下多久。”
幸好北城那边有林安在,能上门帮忙给小宝换水喂食。
提到小宝,忽然记起那个神奇的养龟论坛。
她点开之前发的帖子,发现那个拿油画做头像的人给她发了私信,就在早上回复过“谢谢”之后不久。
——“黄泽泥龟最好用白色的饲养箱,全谱日光灯照射最佳。这样能让龟充分发色。现在快冬至了,一般这类龟都需要冬眠,如果家里有冬眠的条件,最好还是让它顺应自己的天性。顺带一提,冬眠的时候,可以买一点儿黄芪多维和电解多维,1:1:2000和水混合,给龟做药浴,能增强它冬眠期间的抵抗力,防止生病或者被细菌真菌感染。?”
后面还附带了示意图和视频展示,如何布置生态箱、日光灯、配制饲料,如何喂食,如何给龟做药浴等等……事无巨细,详尽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她有些惊讶,这都能拿去卖课了吧。
原本就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论坛找些经验。没想到对方居然把养龟相关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过来。
望着那些文字和视频资料,震惊之余,喻婵忽然生出了些愧疚的心思。
原来养小乌龟还有这么多讲究,之前还从来没注意过,以为只要勤换水按时喂食就可以。
她认真地向对方道了谢,提出可以付一些咨询费过去。这是习惯,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信奉钱货两讫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交往方式。
很快,对面有了回复。
“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如果非要感谢的话,多给我分享一些您家小乌龟的视频和照片可以吗?我还挺喜欢这些小家伙的,可惜黄泽泥目前在国内比较少见,我身边几乎没什么人养。”
对方彬彬有礼的态度倒是喻婵没想到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似乎有些冒犯别人了。
可能他只是单纯喜欢小宝这个品种的龟,见到她这个新手小白什么都不懂,不放心,才把东西都分享了出来。
“对不起,刚才是我浅薄了,抱歉。”
“没关系,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这个论坛我不常打开,可能会错过消息。”
经过刚刚的交谈,这人的言谈举止各个方面都恰到好处,谦和有礼,进退有度的同时,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和不舒服。更何况,他拿弗拉戈纳尔的画做头像,有这样艺术品味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她把联系方式发过去,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小宝姐姐就可以,小宝就是那只乌龟的名字。”
面对陌生人,喻婵下意识留着几分防备心,不愿意轻易在互联网暴露自己的隐私。
对方似乎也看出了她的顾虑,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姓程,您称呼我程先生就可以。”
“那么今后,就要麻烦您偶尔分享一下小宝的日常了。”
“我很期待。”
姓程……
这是什么奇怪的缘分。
喻婵细柳似的眉微微蹙着,目光落在那个“程”字上出神。
原本打开手机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
现在却再次被拉入了刚刚的怪圈。
这间学校里藏着太多太多她和程堰的回忆了。
哪怕只是站在这里,呼吸着和五年前同样的空气,那些被压抑着的记忆便如溃堤的水浪,汹涌着向她扑过来。
只要闭上眼睛,大脑就会清晰地复刻出当年的各种场景。
她忘不了,或者说,从来都没能忘记过。
那些故作轻松的笑,都是自欺欺人的逞强。
本来以为,装着装着,假的就可以成真了。
事实上,过去的几年里,这个方法的确卓有成效。明明那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在她脑子里出现过了,她照常生活,恋爱,从大洋彼岸的一端奔赴向另一端,认真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直到那晚在酒吧和程堰重逢。
胃又在疼。
她本想像平常那样忍忍就可以过去。
可痛感越来越强烈,钻心的疼几乎要冲进她的脑子将整个人都撕裂,盖在小腹的手止不住地抖,整个人的力气被瞬间抽干。
喻婵空出的那只手扶着墙壁,缓缓蹲下。
她没穿外套,被瓷砖墙壁冰凉的触感刺激得有些想吐,迫不得已向前挪了挪。
胃疼得抽搐,额角慢慢沁出冷汗,顺着太阳穴氤湿了发梢。她紧咬着嘴巴,下唇沁出几粒血珠,试图用别的痛感分散堆积在腹部的注意力。
然而这点儿徒劳,无异于杯水车薪。
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
喻婵脱力地坐下,头向后靠,寻找能借力的支撑点。
她已经顾不上瓷砖硬不硬凉不凉了,无论如何,只要别让她躺在地上就行。
然而,身体靠上去的刹那,后脑感受到的触感并不是瓷砖墙的冰冷坚硬,而是某种不知名物体的柔软温热。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礼堂大厅里格外清晰。
有人站在身侧。
她下意识想抬头,虚弱的身体却难以做出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只能撑着地板缓缓转身。
又被人按了回去。
“别动。”
节能灯打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喻婵微眯着眼,耳边传来声低沉又极温柔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她莫名有了几分心安。
理智被疼痛反复碾压折磨,几乎只剩最后一根绷着的弦。
喻婵半掀着眼皮,极费力地张张嘴:“谢谢。”
声音微弱,不知道程堰有没有听见。
他半蹲在她身侧,一只手还垫在脑后给她做靠垫。
这样的场景,要是被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误传成什么离谱的校园传说。
但是喻婵已经没有精力分神思考这些了。
她太累了,很想睡觉,又被胃里反复无常的痛感折磨得不得安宁。
地板太凉,程堰把虚弱的喻婵揽在怀里,让人靠坐在自己的腿上。怀里的人浑身紧绷,微微颤抖,嘴唇的颜色像被砂纸磨过似的白,额角还在不停地沁着汗珠。
他绷着一张脸,精致的薄唇抿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人,眼底深处泛着血红。
空出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她轻微颤抖的手。
她的手太小了,指节又纤细,几乎能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里。
“是不是胃病犯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喻婵扯着嘴角苍白地笑笑,唇间的血珠被拉扯着晕开,“我这是老毛病,吃过药就好了。”
程堰抱着她起身:“药呢?”
“在外套口袋里,外套口袋在……”
“我知道,药马上会有人送过来,你好好休息。”
他的怀抱很温暖,像是跌进一团太阳里。冷淡的木质香充盈在每一刻的呼吸间,熟悉的味道最能激发记忆深处最深刻的回忆。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浮现。
喻婵忽然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什么都不思考,仅仅是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是不是也很美好。
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攥着不放。
男人粗粝的肌肤时时刻刻摩挲着她的手背,与她紧紧地贴在一起。属于他的灼热体温,正源源不断地从相互接触的部位流向她。
烫得她心口猛得收缩。
喻婵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水。
她被暴雪天气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没有哭,被病痛折磨得仿佛抽干了骨髓的时候没有哭,偏偏现在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好好地保护着的时候,忍不住眼眶里的泪了。
程堰抱着她去了礼堂后台的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是院方得知他要来的消息之后,临时用化妆间改出来的。
里面只有一张材质很硬的实木小沙发。
程堰进门之后顺手抓来门口挂着的外套,仔仔细细地把喻婵裹得严实。
而后抱着她坐在沙发上。
她太瘦了,揽在怀里就像捏着片单薄的纸,不留神就要被风吹走。
细软的发丝略过他的颈侧,细细密密的,像只小动物。
他搓热掌心,温柔地帮她按住肚子。
另一只手抚着她柔软的唇瓣,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掌下是个玻璃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她唇上还残留着刚刚咬出的伤口,鲜血汩汩地向外涌,盛开出一朵刺目的红。
程堰眸光幽深地注视着那片血红,片刻,起身去探旁边的纸巾,刚有动作,手腕忽然被喻婵握着向回拉。
“学长……”
她双眸紧闭,几乎已经没了意识。这个状态的人,力气其实很小,小到他只需要轻轻地抬抬手,就能离开。
声音也弱得像被风吹散的花瓣,飘飘忽忽。
但他并没有。
他只是这样半弯着腰,保持刚刚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声音极尽温柔:“嗯,我在。”
“学长……”即使在几近晕厥的睡梦里,她仍旧拧着眉头,“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那个,想要你们的评论(小声)(阳光且健康的跑步)(跨栏)(阳光且健康的跑步)(三分投球)(七彩广播体操)耶!!!!!!!(扭转呼啦圈)啊啊啊啊啊啊!!!!(三分投球入框)(跳舞)(随风飘荡)(自信)(幸福)(沐浴阳光)(冲刺)(舒坦)(头不昏了)(胸口无不适)(精神振奋)(食欲大增)(脚步轻盈)(温柔)(暖心)(宁静)(热爱生活)(清风徐来)(亢奋)(奋发图强)(强身健体)(体内有热流涌动)(上房揭瓦)(跳舞)(冲出银河系)(有劲儿)-
注:1.养龟用药知识来自b站up主Sun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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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还以为你把程哥哥甩了……◎
程堰自小就没什么亲情缘。
七岁那年出去玩,遇到个算命的说他是孤独终老的命格,梁齐气不过这江湖骗子坑蒙拐骗胡说八道,带着群小孩拿着棍子把人赶了出去。
程堰其实没什么感觉,如果婚姻就是像他父母那样,相互折磨,彼此恨不得杀了对方的话,那“孤独终老”听起来也挺好的。
那时候,他在乎的人和事其实没有多少。
算下来也只有两个人一只猫。
后来猫和人都不在了,他就再没对什么人上过心。
休息室内很安静,空调的温度刚刚好,气流缓缓,发出温热又舒缓的响声。墙角只亮着一盏橘黄色的暖灯,氤氲的光从中心向外流淌,勉强蔓延到程堰的脚边。
他微垂着身子,目光向下落。
喻婵的手掌很软,布娃娃似的没骨头。指节纤柔冰凉,虚虚地搭在他的腕骨上,掌心散着阵微弱的温度。
程堰反握住那只莹白温润的手,拇指轻缓地摩挲着她的皮肤。橘色灯光栽入他的眼睛,明明灭灭,像天上那些不知名的星辰,闪着无人得见的光。
他还记得很久之前,喻婵曾经因为校园匿名论坛的谣言,被迫借宿在他家。
夜里他睡不着。
拎着外套下楼,打算找朋友喝酒。
路过喻婵借宿的客房门口时,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下了。
——她正蹲在床边的地上哭。
小姑娘只穿着件很普通的吊带睡衣,修长纤细的脖颈白得像盒子里泼出去的牛奶,素白干净的脸不带任何装点,仿佛最娇弱的花蕾,轻轻碰一下,就要从枝头向下落。
蹲在地上的人看着实在太瘦了,小小一团,总像阵站不稳的风,随时都会被带走。
也是在那晚,程堰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学妹,还挺好看的。
彼时的他,站在客房门口,垂下那双生来便温柔多情的桃花眼,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角落的那团影子上。
当晚他究竟在房门口站了多久,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但那时眼前的画面,却是长长久久地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记忆被当下收拢,望着眼前人,程堰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当年那个躲在角落里偷哭的小女孩,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这些年,他总是有意无意的从很多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她在那边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她带着团队获得了州级比赛的冠军,她交了新的男朋友,她申请了硕士学位,似乎不打算回来了……
表盘上的指针步履不停,日日年年,她也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只有他,一直困在原地,没有出口。
*
喻婵睡醒的时候,任婷婷正在旁边烧热水。
见她醒了,手头的动作下意识放轻:“吵到你了吗?”
喻婵攥着盖在身上的羽绒被,从点缀着鹅黄碎花的布料中探出脑袋,睁着朦胧的睡眼机械地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被噩梦吓醒的。
梦的内容,随着她的意识渐渐清醒,现在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梦里那种冷到骨髓里的寂寥和惊恐,直到这会儿,还如同附骨之疽,紧紧地贴在身上。
任婷婷被喻婵五分呆愣五分空白的表情逗得直笑,端着杯子坐到床边,没忍住下手捏捏她的脸:“怎么睡傻了吗……哈哈哈哈……”
喻婵接过任婷婷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略微灼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过食道,在体内涌起阵暖融融的热意。
终于活过来了。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噩梦带来的阴霾和不快被一扫而空。
她环视了一圈所处的环境:“婷婷,这是你的宿舍吗?”
“对呀,”任婷婷拍拍喻婵裹在被子里的肩膀,“怎么样,我的床躺着是不是很舒服。”
“我记得,”喻婵揉揉肚子,几小时前折磨得她几乎昏死过去的部位,已经没有丝毫感觉了,“刚刚我不是在大礼堂吗?”
“程堰送你过来的。”
任婷婷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过来一张暖贴,撕开包装纸,隔着内搭贴在喻婵肚子上,“他说你胃病复发这种情况,需要地方好好休息,我就让他把你送我这来了。”
喻婵脑子里忽然涌现几帧零碎的画面。
狭小昏暗的休息室,沙发矮小.逼仄,男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手握着药,一手端着热水杯,像哄小孩似地,温声软语地哄她吃药。
各自的体温在身体接触的位置相互交融。
还有那抹存在感最鲜明的木质香。
像是一颗铆钉,紧紧地扎在她记忆深处,无论她怎么努力抛下,都没办法彻底忘记。
她愣了几秒,从床上坐起来,把杯子里的热水一饮而尽:“他走了?”
任婷婷点点头:“说是有点儿事要处理,很着急就走了。”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喻婵忽略掉心里那点儿淡淡的突兀,穿好衣服下床:“今天的事,没吓着你吧。”
学长学姐出于友好和热情邀请她参加活动,她却给大家添了这样大的麻烦。
而且……
她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婷婷刚才那么期待要看晚会,现在却要留在宿舍里陪她。
“哪里的话……”任婷婷看到喻婵这个表情,就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敲了个板栗,“又不拿我当朋友了是不是?”
喻婵捂着额头:“就是因为拿你当朋友,才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傻子,朋友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嘛。”余光注意到喻婵的动作,她疑惑,“这么晚了穿衣服干嘛,要出去吗?今晚别走了,就在我这睡得了呗。”
喻婵惦记着齐奶奶那边,抓着外套准备出门:“我出去办点儿事,很快就回来。”
“什么事,非得现在去办吗?”任婷婷不放心,“你这才刚吃了药没多久,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没关系啦,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分寸。”
从任婷婷的宿舍出来,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呛了好几口。
喻婵把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顶着风雪向学校后门走。
大概是过了晚自习下课的时间点,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只有脚步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破碎的鼓点似地散落在脚下。
身后的影子被路灯无限拉长,铺在雪地里,成了树影婆娑的点缀。
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很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站在小吃街尾,喻婵抬头,发现齐奶奶的馄饨店已经关门了。
望着紧闭的卷帘门,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今天下午她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齐奶奶店里的地面上铺的都是瓷砖。
雪天路滑,瓷砖面更滑。
这么大的店面,如果只有她老人家一个人的话,很难把摊收干净。
她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干得最多的一份兼职,就是中餐馆服务员。最知道餐馆饭店最累的工作,并不是要服务的客流量有多大,而是每天早上开门之前,和晚上关门之后要做的各种琐碎工作。
馄饨店门口的积雪被扫得很干净。
工作量这么大的劳动,不像是齐奶奶那样的老人家能完成的。
看来已经有人在她之前来过了。
喻婵呼出一口热气。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之后,望着天上延绵不断的雪花,忽然生出几分奇异的酸楚。
都说初雪能带人见到内心最想见的那个人。
她最想见的人,到底是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角落的栏杆边忽然传来声轻笑。
她下意识转头望过去,撞进双黑亮的眸子里。
“程堰?”
男人穿着件黑色冲锋衣,领口的拉链松在锁骨处,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他勾唇浅笑,眼皮慵懒地抬着,乜了她一眼:“看来不傻,我还以为,你发现不了这儿有人呢。”
他走得近了些,遮住了路灯在她眼前投下的大部分光。
喻婵有些惊讶,杏眼微微睁大,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并不是幻觉:“你不是走了吗?”
程堰挑着眉,立体的五官被光影打上一层朦胧的柔光,投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兴味:“你以为我去哪了?”
喻婵咬着唇没再说话。
大概是晚上受了凉,再加上胃病反复的缘故,她的脸白得像张浸透了冷水的纸,整个人仿佛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风筝。
注意到喻婵煞白的脸色,程堰身子前倾,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试她的体温:“休息好了吗?要是还有哪不舒服,就告诉我。”
夜色昏暗,暖调的灯光给万物都铺上了一层模糊温柔的底色。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格外近,空气被剧烈地压缩,那些无孔不入的木质香仿佛某种剧烈的催化剂,无端加速了喻婵的呼吸和心跳。
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闪烁着真切的关心。
这样的眼神会给她一种错觉。
一种她正在被爱着的错觉。
她没来由感到空气有些干燥,忍着大脑里的混沌,紧抿着嘴躲开程堰贴在她额头上的手,微微摇头:“我已经没事了,刚才在大礼堂,谢谢程先生肯伸出援手。”
不管重逢之后,程堰做的这所有一切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暧昧也好,逗她玩也罢,
她都不想知道了。
无论是从理智出发,还是从感情考量,她都不想和面前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所有关于当年往事的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像是看了一场滑稽却并不搞笑的默剧,而她,是那场默剧唯一的主角。
她不愿被迫打破目前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被迫一次又一次回忆曾经的过往,被迫去猜一个根本看不破的人的心思。
太累了。
她也是有自己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不是谁的世界里等待对方去点亮的NPC。
“而且,”喻婵松开捏着的衣角,“异性之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不要这么……随便。”
随便?
程堰垂眸看她,被这个形容噎得有些想笑,他张张嘴,正要说什么。
“程哥哥,你把扫把拿到哪里去啦?”
被身后的人倏地打断。
女孩的声音略显稚嫩,长着一张乖巧可爱的娃娃脸,头上戴着顶黄色的贝雷帽,手里拿着只比她还高的除雪铲,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正是上初中的年纪。
她握着身后的书包带子走近了些:“咦,怎么有个漂亮姐姐,是认识的吗?”
小女孩好奇地上前,打量着两人,看清喻婵面容之后,声音瞬间挂上了惊喜:“喻姐姐!是你吗?”
喻婵望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记忆磕磕巴巴地被抽出脑海:“小齐?”
“喻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小姑娘笑眯眯地扔掉手里的工具,扑上来抱着喻婵的腰,“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之前总见不到你过来,还以为你把程哥哥甩了呢。现在看到你人,我就彻底放心啦。”
作者有话说:
我真服啦,“沙发矮小.逼仄”给我整成“沙发矮口口仄”,本来不奇怪,一屏蔽,就越看越奇怪了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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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修)为什么?◎
喻婵下意识看了眼程堰的表情,认真解释道:“小齐,我和你程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普通同学?”
注意到她的措辞,一直站在旁边的程堰忽然出声。
他的眼皮很薄,眼尾微微上翘着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七八分雪意被路灯晃着,映进他的眸子里,看过来的时候,亮得喻婵心里一惊。
“现在我连朋友都不算了?”
他笑得漫不经心,半挽的袖口露出截白净的腕骨,青紫色的血管隐匿在皮肤表层下,根根分明。
夜晚的风寂静无声,绕过喻婵的颈间,吹起几束散乱的发丝。
她侧身,躲开他的眼睛,柔软的唇抿成一条坚固的线,挂着些许强硬的拒之千里。
“我没有和不熟的人有做朋友的习惯。”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还很小,像山间被惊了的雀,脆生生的。
“我的意思是,”她忽然放高音调,补充道,“程先生,我和你的关系,从前也好,现在也好,都仅限于是校友,仅此而已。”
重逢这么久,两个人不清不楚地见了很多面。
这却是喻婵第一次态度分明地,把事情放在台面上说清楚。
她的语气里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还带着几分迫切。
就好像,和他扯上关系,是一件无可忍受的事。
程堰凝着笑,微微低头。
凛冽的风混着雪花拍进眼睛里,浇灭了其中笑意。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除雪铲,被挂着的铁丝划了一下,血珠瞬间从指尖涌出来,氲在白生生的皮肤上,像是从树上跌落进雪地里的红豆。
“呀!”
小齐见他受了伤,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和创可贴,塞给喻婵,“喻姐姐,程哥哥受伤了,你去帮帮他吧。”
喻婵站着没动,秀气的眉眼盈盈如水,敛着层淡漠。犹豫几秒,她捏着纸巾连同创可贴一起递过去,一起的,还有被风送出去的一句微不可闻的客套:“没事吧?”
程堰用纸巾擦掉血珠,把创可贴随意地塞进口袋,垂着眼,看不清神色,领口的项链泛着金属的冷光,语气淡淡:“谢谢。”
两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里。
恍若被淹没进寂静的深海。
窒息的水流蕴着千斤重的重量,压抑在各自心头。
小齐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沉默,但也敏锐地感觉到,程堰和喻婵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诡异。
她扯扯他们的衣角:“哥哥姐姐,今天是初雪,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两人同时看过来。
“可以陪我一起去公园里堆个雪人吗?”
“堆完我就回去写作业。”
喻婵歉意地笑笑,浅色的瞳孔里映满了暖黄的灯光,奶白的皮肤像镀了层朦胧的金圈:“我就不去了,朋友还在等我回去。小齐乖,下次有机会,姐姐再来看你。”
小齐叫住转身欲走的喻婵:“姐姐!”
“那今年冬天,会一直下雪吗?”
她眼里盈着期待的光:“我刚刚放学路过公园的时候,看到好多同学。他们都有家人陪着打雪仗堆雪人,特别开心。我就是忽然有点儿羡慕。等下次姐姐来,要是还会下雪的话,我们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喻婵顿下脚步,她知道小齐家里的情况,齐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肯定没办法陪小齐玩。
小齐再懂事乖巧,可她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爱玩是天性。
父亲的牺牲注定她只能拥有残缺的童年。
喻婵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恍然看到了当年十几岁的自己。
那时候,走在放学路上,每次看到同学们和家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她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加快脚步离开。她害怕别人的欢声笑语会勾起内心最深切的伤痛,那些笑容是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抓住的梦。
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喻婵弯下腰,揽着小齐抱在怀里:“不用等下次了,姐姐现在就陪你去。”
“好耶!!”
小孩子的快乐来得简单又直接,蹦蹦跳跳地向前走。
公园在小吃街后边。
三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路边的小店里有人在听播音机。
老式的唱腔咿咿呀呀地串成婉转的歌谣,在他们的脚下和耳边蜿蜒流转。
小齐听见这歌,银铃似的笑十足的天真烂漫。欢欢喜喜地拉着喻婵小跑几步:“我学过这首歌,还会跳舞呢。”
她踮起脚尖,双手舒缓地伸展,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印记。动作虽然生疏僵硬,但还是能勉强地看出几分轮廓。
最后还特意摆姿势,做了个闭幕动作:“姐姐,我跳得好看吗?”
喻婵憋着笑,不忘给表演鼓掌:“好看。”
程堰也在旁边附和,笑得随意,吊了郎当地点点头:“可以,四肢驯服得挺熟练。”
小齐听出他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明媚的笑瞬间熄了,嘟起嘴巴跺脚:“喻姐姐,你看他!”
经过这么一闹,三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不少。
没了刚才那股诡异的尴尬。
小齐拉着喻婵的手,扬起半边脸偷看程堰,见他眼神落过来,狡黠地眨眨眼。
程堰懒散地勾勾唇角,掀着眼皮慵懒地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出息。”
小公园里散步休息的人很多。
程堰进门之后去门卫那还除雪铲。
喻婵带着小齐往里走。
公园正中央有一片很大的篮球场,小孩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你来我往地打雪仗。
偶尔还有人嘻嘻哈哈地闹做一团,抓着朋友往雪地里埋,滚得满身是雪。
小齐望着他们的眼睛都亮了。
扯扯喻婵的衣角:“姐姐!那边有我的好朋友,我想去跟他们一起玩。堆雪人的事,就拜托你和程哥哥了。”
话没说完,就跑开了。
“哎——”
望着小齐兴奋的背影,喻婵抿着唇角,看看远处的雪地,又看看远处往这边走的程堰,无奈地叹口气。
雪小了很多。
程堰拎着外套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目光落在喻婵身上,意外地抬眼:“她呢?”
喻婵回答:“小齐去找朋友玩了,拜托你给她堆个漂亮的雪人。”
他挑着眉,逗小孩似的语气:“只拜托了我一个?”
今天穿着的,是件棉料的黑色卫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坠着,露出大片的白色锁骨。靠近讲话的时候,肥皂味混着干净的木质香一层一层地叠在一处,散在喻婵周围。
他的每次靠近,都能让她神经紧绷。
就像是,无法抵抗的宿命。
喻婵安静地观察着落在他肩头的雪花,沉默几秒,闭了闭眼睛:“是拜托我们两个。”
“其实我自己来就可以,程先生去看着小齐吧。”
她蹲下,准备抓地上的雪。
“等等。”
声音被风一吹,语气好似无奈又好似纵容。
喻婵抬头,迎面就被他扔过来的外套遮住了全部的视线。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呼吸间满是属于他的味道。
“你那么怕冷,还是别沾手了。”
程堰蹲在她身侧,声音温柔低沉,像哄小孩似的:“你说怎么做,我来。”
喻婵抱着他的外套,怔在原地。
他怎么知道她怕冷的。
明明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过过冬天。
男人束手无策的声音落在耳侧:“喻老师,堆雪人的第一步,要怎么做呀?”
还藏着笑,落在她这里,像被猫抓似的痒。
喻婵回过神,没敢看他的眼睛:“第一步,先团几个扎实的雪球。”
她学油画之前跟老师一起了解过雕塑,十年过去了,还剩了点儿勉强没还给老师的底子。虽然说不能堆得多好看,但是做个雪人勉强够用了。
程堰的动手能力很强,她讲过一遍大概的构想之后,剩下的细节,基本上只需要她讲上半句,他就能接着她的思路说出下半句,并且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完全不像个从来没学过美术的人。
亲眼看着别人把自己的构想一一实现,是件很神奇的事。
喻婵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
很奇怪,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那段时间的所有事了。
在那些镀着鎏金岁月里,
——爸爸妈妈还在身边。
她也曾经是个,被数不清的爱包围着的小孩。
桐城很少下雪。
她随口说了句想堆雪人,爸爸妈妈就开着车,一家三口到邻省的滑雪场度假。
明明他们前一天刚结束工作回家,疲惫不堪。
却还是愿意为了她的愿望,陪着她胡闹。
那个时候,好像也是像现在这样。
她和妈妈站在旁边,指挥着爸爸一个人在雪地里忙碌,堆出他们一家三口手拉手的小雪人。
喻婵心口涌出阵莫名的酸楚。
为了过去,也为了现在。
四周忽然响起阵吵闹。
回忆的种子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打乱吹散。
原来是有小孩发现了她和程堰堆的雪人,呼朋引伴地过来围观。
一群半大的孩子把两个人团团围住:“哥哥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程堰护在雪人面前:“可以,但是要小心,不能碰坏了。”
“谢谢漂亮哥哥!”
“也谢谢漂亮姐姐!!”
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像群在雪地里跳来跳去的小鸟。
喻婵被欢乐的氛围感染,望着他们一起笑。
“小心!”
身边人忽然拉了她一把,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着向旁边倒,撞进对方的怀里。
头磕在他的锁骨上,撞得生疼。
她迷茫懵懂地抬头,跌进那双深海似的眼睛里,被其中细碎的星光照出了几分心悸。
同一时间,有雪球擦着她的衣角飞过。
“谢谢。”
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后,喻婵客气道谢。
试图推开他站稳身子。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又一道力道带着向前,男人的手掌紧扣着她单薄的背,声音低沉,似妥协:“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喻婵却听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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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修·结尾新增)是我追的她,没成。◎
雪片纷纷扬扬地下。
带着微凉的气息缓缓,覆盖在旧的雪地上,像是碎玉磨成的屑。
喻婵拘束着呼吸,冰凉的手指蜷缩在胸口,半撑在男人身上,浑身僵硬,动作滞涩,像是个被抽掉了芯片的机器人。
他在问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冷冰冰地和他拉开距离,为什么不把他当朋友了。
这些问题,很多年前喻婵也曾有过。
那个时候的她,疯了一样回忆他们之间的过往,想从他的某个动作或者眼神里找到答案,找到他为什么失约,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她的答案。
雾气不知不觉就盈满了眼眶,胸口闷得像吞过千斤重的沥青,身体仿佛过了电,说不清是痛还是别的什么,密密麻麻地堆在心头,无法言说。
当年的他,究竟有把她当做真正的朋友吗?
那些在一起经历过的每时每刻,对于他来说,真的毫无意义吗?
那些问题密密麻麻地盘在心头,久而久之,被时间打磨得毫无意义。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是个握着铁镐在沙地里辛勤劳作的淘金者,一遍又一遍地翻开脚下的泥沙,又一遍又一遍地被海浪淹没,所有努力都化作徒劳。
某天,终于所有希望都磨灭殆尽了,淘金者失望地扔掉铁镐,下一秒,脚下被海水冲上来了一堆无价的金银珠宝。
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原来他也会因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困扰。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当初的答案了。
三岁的时候,哭着闹着想要的东西,十三岁的时候再看见,可能就毫无兴趣了。
这么多年,她去了很大的世界,见到了各种各样多姿多彩的新天地,越发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她已经不想再把自己禁锢在某个人身边了。
他太优秀太耀眼,会不由自主地掩盖掉她身上的所有光芒。
“程堰……”
她望着那张挺括俊朗的脸,记忆忽然又回到了那天的走廊,这人在几束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笑得纵容,眼里的神色半是认真半是调侃,手上的动作却发了狠。
萧舒瑞的工作没了。
这两天刚发生的事。
这是程堰的手笔——他是在给她出气。
她知道。
所以不得不领这个情。
不管她愿不愿意。
喻婵捏着掌心的手指陡然收紧,一股荒谬感再次袭来。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蒙着层密不透风的防水布,“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雪,觉得下雪特别有意思,特别好玩,做梦都想桐城下一次雪。可是桐城,一次雪都没下过。”
周遭的环境渐渐静了,他们好像被拉进了一个真空的环境,没有小孩们喧嚣的嬉闹,没有散步路人的低语,只剩下冷漠的风,和他平静的呼吸。
喻婵艰难地挣脱他的手,和他隔开一小步的距离。她曾经排除万难地向他走了九十九步,前进的那九十九步也好,现在退后的这一步也好,都是她坚定不移的选择。
夜暗得厚重,浓墨重彩的黑映入程堰的眼睛。
喻婵仔细地看着,头一次主动迎上他的视线。
“后来,我去美国留学,亲眼见到冬天的大街上,有被冻死的流浪汉。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下雪没什么好的。我觉得它浪漫,只是因为我没见过那些人间疾苦。”
“我们以前都还小,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时间究竟有多远,才会随随便便说出‘永远’这两个字。”
她冷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平缓的语调像在科普什么专业的概念。面前的男人眉眼多情,浓密的睫毛上下扇动,带起阵眸中的水光粼粼。他细致又温柔地投下视线,凝着她的眼,显得格外认真。
即使她说出口的话,是把淡漠的刀。
喻婵忍着胸口的钝痛,将所有不该有的异想天开都掐灭,吐出最后几个字。
“向前看吧,程堰。”
“人都是会变的。”
人都是会变的。
她把外套还给程堰,撂下这样一句冷得没温度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程堰试图伸手挽留。
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留下的一缕淡淡的清香。
周边的彩色灯光绊着雪色交错。
欢声笑语不断。
程堰望着空荡荡的双手,黑亮的眼被浓郁的眼睫阴影覆盖,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半晌。
自嘲地笑了。
脑子里只剩下她漠然且决绝的背影,还有说话时平静的脸。
向前看吧。
她说。
*
C大的研究生宿舍条件很好,所有宿舍都是单人单间,还有热水和独立卫浴。
喻婵坐在任婷婷在二手群里收来的小沙发上,端着杯冒热气的红糖姜茶,小口小口地抿。
任婷婷抱着套粉色棉质睡衣递给喻婵,顺势坐在旁边,抓起茶几上的黑巧饼干,随口闲聊:“我今天逛校园匿名论坛,有个学妹把她脚踏三只船的男朋友做成了PPT,每一张都详略鲜明,重点清晰,简直就是最佳PPT范本。”
“好厉害的学妹。”
喻婵握着杯子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下杯壁,光滑的触感暖融融的,姜茶蒸腾的热气拂过她的眼睫,纤长的睫毛蝶翅似得扇动,杏眼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
任婷婷看得几乎有些呆。
这么多年过去,小婵儿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勾着嘴角笑:“可不嘛,这个瓜现在在匿名论坛沸沸扬扬的,盖了1k多层,都快赶得上C大四大神贴了。”
“四大神贴?”喻婵疑惑,她在C大待的时间太短,再加上以前的那些事,基本上没怎么主动接触过匿名论坛,“是最近才有的吗?”
印象里,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好像根本没听过这些。
“是近几年才流行的,哪个帖子开的头来着……”
任婷婷垂眸沉思,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挂着层看不出来的为难,干笑几声:“小婵儿,你不是要去洗澡吗?快去吧。”
这么明显的掩饰,根本不需要细想,就能看出来。
喻婵抬眼,细柳似地眉微向上扬,露出个调侃的表情:“糊弄傻瓜也没你这样的呀,这么藏着掖着,难道帖子跟你有关?”
任婷婷“哎呀”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本来程堰说不让我们告诉你的。但是我觉得,毕竟你是主人公,有知情权。”
她抽过手机,点开屏幕,翻到校园匿名论坛的页面,点开楼层最高的那个帖子,递过来:“小婵儿,你自己看吧。”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喻婵心里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个帖子里一定有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曾经被发短信辱骂网暴的记忆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她咬着嘴唇,忽略掉心口的呼吸困难。
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认认真真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封置顶的手写道歉信。
喻婵呼吸一滞,神经猛得绷紧,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这封道歉信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已经被送进监狱的舅舅沈庭伟。
四年前她刚出国,就听说沈庭伟因为打架斗殴和敲诈勒索进了监狱,被判了八年刑期,又背了案底。
舅妈那段时间没少在朋友圈抱怨,说一个窝囊废害得家里的小孩考不了公务员和事业编。
当时喻婵只是扫了眼,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沈庭伟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她母校的匿名论坛里。
这明明是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的事。
“好像是5年前吧,你刚出国那会儿,你那个舅舅……”任婷婷试探地看着喻婵的脸色,斟酌用词,“跑到学校门口扯横幅,说你忘恩负义,是个白眼狼,勾引有钱人,被包养了。”
“那会儿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公派留学名额是可以撤销的,就到处拦着出去的老师,侮辱你的名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找的人,匿名论坛里冒出头了好多帖子,说见过你从不同的豪车下来,身边还有什么穿三十八万手工西装的老男人,说你的留学资格也是因为走后门。又扯到当初那个冤枉你的帖子,捕风捉影地造谣说你当初接近程堰,是为了图他的钱。后来你勾搭手工西装老男人的事被他看见了,他恼羞成怒,就把你甩了。开帖子的人还贴了好多图片,有真有假,就……”
喻婵几乎懵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还发生过这些事。
风言风语一个都没传到她耳朵里过。
她是领略过语言暴力的恐怖之处的,深知谣言的发酵会孕育出怎样的怪物。
随手翻了翻,道歉信往下的几个楼层,大多都是[已删除]的字样。
这是怎么回事?
校方介入了吗?
可是,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校方没人管过。
任婷婷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些已经删除的楼层,都是当初造谣你的人。那个时候,帖子里的言论越传越多,再加上不少人都见过你舅舅挂的横幅,所以……”
“有人真的对我公派留学的资格提出质疑了吗?”
喻婵猜到了几分后续的发展。
“对,当时这事闹得还挺大的,有人写信给校长信箱,说你暗度陈仓,不够资格。但是后来,舆论的风向突然就变了。据说程堰找到心理学院院长的办公室,拿自己的毕业证跟院长担保你的人品。又在朋友圈里主动提这事,说你们两个之间,一直都是他追的你,但是你不喜欢他,把他拒绝了。”
“可能是因为他带的这个头吧,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在微博和朋友圈里替你说话,也有人调侃他是大情种,总之学校里是没什么人再猜测你有什么桃色绯闻了。”
“再后来,你舅舅被警察抓了,那些造谣的可能是害怕追究到自己头上,商量好似的,全部删贴删楼了。就剩下一个你舅舅发手写道歉信的楼,这楼越盖越高,都在嘲讽那些造谣的人像小丑,慢慢就成了大家玩梗的圣地,也变成了我们学校四大神贴之一。”
喻婵机械地向下翻,在第423层看到了截图。图片里,那个熟悉的头像下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说的话:
——[老子做的事,别冤枉人小姑娘。是我追的她,没成。车也都是老子的。谁有意见来402宿舍找我面谈,恭候。]
一字一句,隔着屏幕,仿佛能看见他当年打下这些话时,那种桀骜难驯的样子。
那是当年的程堰。
是她心头永远高高悬挂的月亮。
他那么骄傲的人,把自己摆在低位,说这样的话,任别人开玩笑,值得吗?
喻婵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琥珀色的瞳孔氤氲着潮湿的雾气。
不是说不喜欢她吗?
不是连最后一面都没兴趣见吗?
那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刚才在公园追着她要一个答案又是什么意思?
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似晶莹剔透的玻璃碎块。重重地坠在地上,寂静无声。
任婷婷立刻放下手里的零食,捏着纸巾过来给喻婵擦眼泪:“怎么哭了,是我的错,不该把那些腌臜事告诉你的。”
喻婵摇摇头,身体木偶似地没有动作:“婷婷,我好像还是没有彻底放下他。”
“啊?!”
任婷婷茫然片刻,看着喻婵的反应猜到几分:“你刚刚出去,是不是跟他见面了?”
她用纸巾轻轻地划过喻婵柔嫩的脸,拭去眼睫下挂着的泪水,看她点头,问:“那小婵儿,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呀,跟他试试?”
“不了,”喻婵扯着嘴角划出个微弱的弧度,无力地晃动脑袋,“一直回头看是没有意义的。”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当年也好,现在也好。以前,喜欢他这件事可以给我带来快乐,现在,快乐我可以自己给自己。总惦念着从前的事,对我对他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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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修)他那里应该不缺关心他的人。◎
凌晨,北城郊区的赛车场内,灯火通明。
跑道上,两辆保时捷911轰鸣而过,你追我赶,分毫必争,谁也不肯落后。
赛场被剧烈燃烧的汽油包裹,刺激着人的大脑皮层迅速兴奋。
终点处站着群翘首以待的观众为两人摇旗呐喊,二十几岁的年纪,穿衣打扮个个非富即贵,身份非凡。
梁齐特意去端了杯特调过来,透过窗户看了眼楼下的激烈角逐,冲角落里的坐着的人笑:“来车场了还这么不开心,又为你那小叔的事烦着呢吧?”
程堰半落在阴影里,微抬眼皮,淡淡地乜了个眼神,高挺的鼻骨被光打着,在眼睫处落下层阴郁,唇角却微向上扬,弧度讥谑:“他抢先一步拿下了普盛,抢占了国内智能超市的市场,这次,做梦都能笑醒了。”
“他拿下普盛了?!”
梁齐惊讶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不是,普盛这个项目,前期不一直都是你们那边在接触吗?怎么回事?”
“程绪给的底价比京泓高了一个点。”
一种想法乍然涌现,和程堰对视一眼,梁齐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么说,京泓有内鬼?你找到是谁了吗?”
程堰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修长的指节随意地把玩着掌心的黑金色打火机,大半神色都被阴影拢着:“还没。”
“没事儿,你也别担心,”梁齐走到好友身边,拍拍他肩膀宽慰,“现在你跟程绪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后面要他用到那内鬼的地方必然多,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楼下的角逐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
荡漾的欢呼声里夹杂着几簇口哨,热烈至极。
胜利者戴着花环被人簇拥在正中央,掌声称赞比比环绕。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纷争,而笑容和鲜花。永远都只属于胜利者。
梁齐见自己支持的选手输了,烦躁地抓起遥控器关上窗帘,眼不见为净。
他找了个沙发角斜着坐下:“说起来,你跟你那私密相册里的乖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程堰没抬头,眼皮沉着:“没怎么样。”
梁齐对自己这个发小再了解不过,知道他这样子一看就是在人妹妹面前吃瘪了。下意识从兜里掏打火机,忽然意识到程堰怕火,又把打火机扔到茶几底下:“要我说,你就是瞎矫情。人妹妹当年天天跟在你后面,你不好好把握,非要等人走了,又每年一有时间就往大洋彼岸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给人航空公司送业绩呢。”
“嗯。”
没挨到意料之中的骂,梁齐反而不习惯了,他从沙发上下来,越过光影走到程堰身边,有些歉意:“我不是那意思。”
程堰攥着手心的打火机,一开一合,发出“咔哒”的脆响:“你说得没错,是我活该。”
整个程家就像是只腐烂的桃子。
只能靠着外面的那层皮保持着最基本的光鲜亮丽。
内里全是腐肉和蛆虫。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该伶仃无依的命。
当年干嘛招惹人小姑娘。
*
从C城回北城后,一切生活再次步入正轨。
在那里发生的所有事,无论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雪,还是公园里的雪人,都像是一场泡影般的梦,被现实的阳光轻轻一照,就碎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没剩丁点儿痕迹。
喻婵继续平平淡淡的两点一线,偶尔下班之后和林安出去逛街,聊聊各自的近况。不过绝大多数时刻,都是喻婵在听。
她不擅于表达自己。
相比之下,更擅长做聆听者的角色。
至于程堰……
她和他原本就不在一个世界生活,生活轨迹和人生道路注定不会存在任何交集。
需要她踮起脚尖,或者他弯下腰,才会有勉勉强强的交集。
他那么桀骜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都被无数人众星捧月似地供着。
哪在女人这儿受过挫。
在她这里受了几次三番的冷脸,他们以后大概彻底是陌生人了。
临到年末,各种大大小小的培训讲座开始结课考试,每天还有固定的来访咨询,喻婵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都要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多。
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基本上没什么时间能分出来伤感。
无所谓,一个人而已,她能放下他一次,就能放下第二次。
时间转眼就到了冬至。
喻婵特意提前两星期请了假,准备回桐城看看外婆。
沈庭伟进了监狱,于丽在他进去的第一年就带着两个小孩改了嫁,从此和沈家再没什么关系。
外婆一共就这两个孩子,她老人家现在人到晚年,不能让她连个吃团圆饭的家人都没有。
晨练回来,喻婵特意给小宝换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小宝最近好像步入了冬眠期,大部分时间都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惦记着之前和论坛里的那位程先生定下的约定,她拿出手机,找了个光线合适的角度,拍下好几段小宝睡觉的视频,给对方发了过去。
消息刚发送成功,喇叭里忽然炸开阵激烈的电话铃声。
喻婵被吓了一跳,按下接听键。
林安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只受惊的雀,颤音混乱微弱:“婵婵……你现在在北城吗……”
“我在我在,”她的声音实在反常,喻婵的心被猛地揪起,浮起阵不好的预感,“安安先别慌,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在医院,”林安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平复情绪,“刚才,刚才有人拿着刀闯进我们办公室,伤了好几个人。我……我想你过来陪陪我,我好害怕……”
医闹……
喻婵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两个字,以往看过的有关新闻在脑子里走马灯似地回放。
像是晴天霹雳,担忧和惊惧瞬间在脑子里炸开,浑身仿佛过了电,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逼迫大脑冷静下来。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她必须沉着,才能给处在事件中心的林安最好的帮助:“我马上就过来。安安,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有受伤吗?”
“我没事,警察已经把人抓住了,但是,程堰受伤了……”
挂断电话,包都来不及拿,喻婵握着手机和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她心神不宁,拧了好几圈才把车门打开。
中心医院医闹的事已经上了热搜,重伤三人,轻伤五人,大多数都是医生。
重伤……
喻婵下意识在脑子里搜索重伤的判定标准。
一条比一条触目惊心。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焦虑和不安占据了她的大半心神,等现在坐到车里彻底冷静下来,才有种后知后觉的害怕。
林安刚刚在电话里说,程堰受伤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中心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伤得重不重?
那些重伤的人里,会有他吗?
纷杂的问题重重叠叠地堆在脑子里,被浓重的不真实感包围着,像在一条漆黑狭窄的巷子里不停地打转,找不到任何光源和出口。
她做好了从此和程堰变成陌路人的准备,甚至已经接受了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事实,可她从没想过,他会受伤,会流血。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程堰也是个普通人。是人,就会生老病死,就会有消亡的那一天。
只不过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如果有一天,真的因为什么意外,让她,或者让程堰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她会后悔那天晚上离开得那么决绝吗?
喻婵不知道……
前面路口是个120s的红绿灯。
喻婵踩下刹车,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任由凌乱的思绪在狭小的空间内上下飞舞,纷纷扬扬。
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已经在维持秩序了。除了围观群众,人群里还混着闻风而至的记者们,把正门围得水泄不通。
喻婵稍敛心神,避开正门,从职工通道进到了医院内部。
毕竟是北城数一数二的三甲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科室仍在正常运转。哪怕是处于事件中心的心外科,此时依然有医生在坚持坐诊。
走廊里,清洁工提着沾满消毒液的拖把,水滴淅淅沥沥地滴在血泊里,冲刷出几个泛白的斑点。
一些亲历者靠在墙边回应警察的问话,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惧与慌张。
喻婵经过他们的时候,刻意放缓脚步,听到有人说三个重伤伤员里没有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揪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她没在外面多做停留,直奔林安办公室。
从认识林安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无论经历什么事,从来都没慌张胆怯过。
这是喻婵第一次,看到林安这么脆弱无助的样子。
办公室里的医生们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互相打气安慰,唯独林安,躲在角落里,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试图用这种方式汲取略微的安全感。
喻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心疼地摸着她的额头,把人抱在怀里,声音温柔得像盛夏凉夜的风:“安安,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林安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克制不住地窝在喻婵怀里抽泣,半晌,才颤着说出句完整的话:“我今天,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
北城警方的办事效率很高,后续的处理工作两小时不到就完成了。
医院给所有亲身经历这件事的医生们都放了假,还派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给他们做心理辅导。
喻婵陪着林安做完笔录,打算送她回父母家休息。
“回家之后最好先让家里的阿姨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吃饱之后再跟你爸妈聊聊天。经历过重大创伤之后,一定不能闷头睡觉,知道吗?”
林安仍旧蔫蔫的,像是被北风吹落的花苞。她紧紧地拉着喻婵的手,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下楼,路过外科的时候,她捏了捏喻婵的手:“小婵儿,今天如果不是程堰替我挡了一刀,我说不定,就再也站不到你面前了。”
喻婵握着手机的手一紧,葱白的指骨微微泛红:“他,伤得重吗?”
“伤的是左手手臂,听我同事说,刀口很深,但万幸没伤到骨头和韧带。你要去看他吗?”
喻婵几乎不敢继续听下去,医院大片大片的血迹还历历在目,会不会有哪一片,就是程堰留下的?
一在脑子里想象他受伤的场面,她的心就猛缩成一团,像被生锈的冷刃缓慢地划过,钝钝地疼。
幸好他没事。
幸好幸好。
思虑良久,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冲林安扯着嘴角笑:“不去了吧,本来就只是没什么关系的同学,而且他那里,应该不缺关心他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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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替换)我陪你一起去◎
她回答得坚决,林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把林安平安送回林家别墅,喻婵吊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她和林安默契地隐瞒了医院里发生的事,只说今天是冬至,医院给她们这些新人住院医们都放了假,让大家回家陪父母。
幸好林夫人忙着指导厨师做饺子馅,并没有多问。让她们顺利蒙混过关。
安顿好一切,喻婵开车离开。
她早上出门走得匆忙,家里的卫生还没有打扫,回老家的菜和营养品也没买。
日程被安排得又满又匆忙。
回去的路上没怎么堵车,大概是节日的原因,这座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终于有了些许看得见的温度。
大大小小的中餐店都挂出了水饺优惠的招牌,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的一家人融融泄泄,语笑颜开。
电台里的广播也很应景。
主持人悦耳清脆的声音徐徐,念着对在外漂泊的异乡人的节日祝福。
越到这种时刻,喻婵就越羡慕别人。
工作室的同事们总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但他们至少还有亲可思,有家可想。
可她总觉得自己像枚孤孤单单的浮萍,不知来处,更不知归途。
这么多年,她去过很多地方。
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在古镇长大,后来跟着父母回了桐城,再后来到C城上大学,到美国读书深造,直到现在,在北城工作扎根。
这么多城市或者国家,每一个她都很喜欢。
喜欢当地的风土人情,喜欢那些美好回忆。
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承载她飘来飘去的灵魂。
她从前在某本书里读到过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可她寻寻觅觅那么久,至今也没找到哪个地方,是能够让她心安的故乡。
*
医院里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梁齐捏着鼻子走进病房,抱怨道:“我是真不爱来这儿,阴气忒重。”
程堰乜他一眼,他嘿嘿笑着解释道:“我可不是说你阴气重啊。”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嗓音哑得仿佛刚从高浓度的消毒水里捞出来。
“我办事你放心,”梁齐拍拍胸脯,“媒体记者那边都打点好了,不会发你的任何照片。警察那边也交代过,尽量模糊掉你的个人信息。啧,”他吊儿郎当地坐在病床上,“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怕影响公司股价,当初就该保护好自己啊。巴巴地冲上去做大英雄,现在可好,手都差点儿没了。”
程堰半天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过了很久,才淡淡:“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那是她朋友。”
梁齐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吊着眼皮调侃:“行了,你做这么多,人家也未必领情啊,你看到现在都没来看看你。咱们程大公子,痴心错付喽。”
程堰嘴角也浮起抹笑意,斜着扔过来个淡淡的眼神:“跟你没关系吗?那可是你未来老婆。”他随手抓起梁齐刚送来果篮里的苹果,抛出个抛物线给梁齐,“我救了你老婆,梁少爷打算怎么报答我?不如先从削水果做起吧。”
梁齐捏着苹果笑骂:“得,最后还是我遭罪,算我欠你的。”
*
喻婵最后还是去了趟医院。
程堰受伤了的消息总让她心神不宁,站在超市里买东西都会算错账,像是被什么人夺走了半片魂魄。
她无奈。
只好决定过去看一眼,就看一下,确定他安全之后,立马就走。
医院门口的警察和记者都已经撤了。
唯一能证明发生过那场惨剧的,只剩下走廊淡淡的血腥味,被浓烈的消毒水掩盖着,所剩无几。
喻婵穿过心外科的走廊,向小护士们打听程堰的消息。
“程堰,是那个给别的医生挡刀,又制服了砍人歹徒的人吗?”
其中一个短发小护士顺口向同事打听。
“是他是他,听我在现场的朋友说,今天多亏了他,要不然,恐怕受伤的人数还要再往上加一倍。”
短发小护士听了,满眼星星,亮晶晶地盯着喻婵:“您是那位先生的朋友吗?”
喻婵机械地点点头,幅度很小:“算是吧。”
“他在住院部一楼1308号房。”
一群小护士听说她认识程堰,笑着凑了过来:“姐姐,那这位程先生有女朋友吗?”
“他长得这么帅,是哪家公司还没出道的爱豆吗?”
“姐姐可以帮忙转告他一声谢谢吗?他今天真的救了很多人。”
程堰还是那个程堰,不论到哪,都不会缺少关注他的眼睛。
喻婵歉意地笑笑:“抱歉,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不太熟。”
急匆匆离开护士台,顺着指示牌找到了住院部。
病房里,程堰正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
碎发凌乱地散落在额角,黑漆漆的眼眸像被暴雪覆盖着,落满了深秋凛冬下的萧瑟。
他旁边床的病人周围,围着一堆家人,有大有小说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喧闹沸腾中,他却像个被遗忘在角落里孤独的影子,无论如何也融不进那些烟火气里。
这样的场景落入眼帘,喻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似的。
她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这样静静的看着。
窗外的云层渐消,阳光洒下层浅金色的粉末,覆盖在病房里的半块地砖上。
他不该是这样。
莫名的,喻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是个北城属地的陌生号码。
这种号码打来的,一般都是咨询电话,喻婵按下接听键:“你好,南星喻婵,请问……”
“是我。”
简简单单两个字,落在喻婵心头,似乎有千钧重。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像张被揉碎的废纸,布满褶皱。
喻婵听着,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心脏钝疼。
她使劲捏着掌心,直到指节充血涨红,都没放开。
没听见他声音之前,还可以说服自己对他视而不见,忍过这段阵痛期,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可现在,她已经彻底没办法狠下心了。
“你,还好吗?”
程堰听起来虚弱极了,像被沉重的沙包坠着向下落:“不太好。”
小护士们说他是危难时刻见义勇为,冲上前制服行凶者的英雄。
喻婵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夜里和任婷婷的对话。她问她,如果以后发现程堰变了,变得不再自由,不再热烈,她会怎么办?
怎么会呢?
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一身光芒。
哪有人见过太阳会熄灭的。
电话那边的人低低地笑,呼吸声由缓慢变得沉重:“如果能有朋友的关心,可能会稍微好点儿。”
他说这话,莫名让喻婵想起刚刚那个画面,那一瞬间的孤独感太强烈,强烈到她没办法对着那样的程堰,狠心说下什么绝情的话。
她扯扯嘴角,无奈道:“程先生身边应该不缺我这一个朋友。”
“我缺。”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刺得喻婵心里一颤。
她靠着走廊边冰冷的墙壁,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望向他。
那一刻,她和他仅仅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却好像隔着天堑。
她避开落在程堰身上的视线,深呼吸后转移了话题:“今天谢谢你救了林安。”
程堰听得出她在逃避,垂在身侧的手无力地握了握拳,眉梢向下耷着,露出黑漆漆的瞳孔,扯着嘴角费力地笑了下:“所以喻婵,你打算怎么谢我?”
怎么谢……
这还真成了个问题。
喻婵犹豫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堰干脆道:“既然还没想明白,干脆当你欠我个人情好了。”
“不行。”
喻婵下意识否认。
“欠”这个字眼是最容易牵扯不清的。
她不想和程堰再有任何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关系。
猜到她会否认,程堰勾着唇角笑了,脸上漾开几抹苦涩,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得一干二净。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困在当年不愿意离开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挂断电话,喻婵准备离开。
“咦,乖妹妹,站门口干嘛呢,进去呀。”
被身侧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才发现,说话的人有些眼熟。
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渐渐清晰,这人好像是程堰的发小,五年前程堰母亲祭日那天,他们在程堰家里见过面。
他的声音很亮,被病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程堰,正侧身向这里看过来,刘海下的眼睛如一汪深邃的湖泊,亮得让人心惊。
喻婵尴尬地攥着拳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被梁齐推着进了病房,站在程堰面前,忽然忘了自己该如何言语。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才半个月没见,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乖妹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梁齐出去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进来,“我公司里有点儿急事得回去一趟,程堰就先交给你了,出院手续我都给他办好了,剩下的事你受累啊。”
话没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几乎没给喻婵留下拒绝的时间。
她无可奈何地目送着梁齐消失在病房门口。
叹口气,转身看向程堰,他右手小臂处的纱布格外明显,隐约还能看见渗出的血丝。喻婵的心揪着,声音里还带着几丝轻颤:“你的伤口,还疼吗?”
程堰答得随意,仿佛受伤流血的人并不是他:“小伤而已,没几天就好了。”
窗户没关严,一阵北风吹过,撩着几缕顺着窗缝钻进来,吹得她眼睛发酸:“当时,是不是很危险?”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程堰,将他的每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病房里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嘈杂得很。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处,消毒水里还拌着浓郁的泡面和饺子的气味,墙角的墙面上还挂着脱落的墙皮,这环境怎么看都和程堰贵公子的形象不搭。
他为什么会选这里的病房?
他身边的司机和保镖呢?
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让他沦落到,连出院手续都得朋友过来办的程度。
程堰注意到她的表情,眼尾泛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知道,这是她难过时才会有的表现。
她是在为他难过吗?
他无所谓地笑笑:“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鬓角处的一缕头发总是被风打着,落在她眼前,蹭得眼角有些发痒。
程堰伸手捻着那缕碎发,替她拢在耳后,温柔地拍拍她的发顶:“谢谢你能来看我。”
他从前总不爱听她说“谢谢”这两个字。
可现在,时间和现实像是把他们之间的角色对调一般,让他也不得不在话里加上“谢谢”。
好像这样,才能掩饰掉心里最深处的那点儿私心和渴望。
由于程堰受伤这事儿必须保密,喻婵被迫担任了一回他的司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程堰像是陷在座位里,语气模糊:“送我回公司吧。”
喻婵惊讶:“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回去工作吗?”
“家里的保姆不是我的人,让她知道我受伤,明天京泓股价就该跌停了。今天节日放假,公司里没什么人,只有那里最安全。”
对于程家的种种传言,喻婵早就听林安提过几句。
他们说自从程堰的父亲病倒之后,程堰就开始和自家小叔争权了。
商业战争,无非就是那几种手段。
无论哪一种,单拎出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她猜想过程堰现在的日子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要对付的,是来自最亲近的人捅的刀子。
但她没想到,形势已经这么严峻了。
就连他家里,都被对手渗透了吗?
那他……
会输吗?
喻婵从没想过程堰会输掉的可能性。
她从小到大都在看着他赢。
看着他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
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像被密不透风的石头堵着,又沉又闷。
注意到她的表情,程堰抱着胳膊忽然笑了,锋利的眉眼融化几分,似被春水浇融:“我也觉得就这么回公司,似乎有些太惨了。不然,你陪我一起过节?”
喻婵避开他的眼神:“我今天要回桐城,程总还是找别人吧。”
他不在意喻婵生硬的拒绝,戏谑地掀着眼皮笑:“别人又不需要向我报恩。”
这是在逼她答应了。
喻婵旋转钥匙打开发动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可以。”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程堰抬眼对上她浅棕色的眸子,里面尽是坦然的笑意:“当年是你伸出援手,让外婆有了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他总跟我念叨着想见你一面,亲自感谢你来着。今天刚好有机会。”
心头的丁点儿火刚亮起来,就被瓢泼的冰水浇灭了。
原来她只是不想欠他人情。
连那么久远的事,都要拿出来算得清清楚楚。
手臂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程堰疲惫地点头:“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车里的两人都没再说话,
只有车载广播在孜孜不倦地工作。
声音婉转的女主播正在讲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在她的娓娓道来中,故事里的两个主角从陌生人,到经历各种误会成为冤家,再到逐渐心动,越走越近,最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幸福圆满。
故事总是充满童话色彩。
没有离别,没有遗憾,没有任何深夜里生根发芽的不甘心,更没有错过就是一辈子。
原来人在不圆满的时候,真的会对别人的幸福心生嫉妒。
喻婵有些心烦意乱,随手关了。
车厢内陷入彻底的安静。
像是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前方要过高速收费站。
喻婵放慢车速跟着前车排队。
停滞不前的时候,她的余光看向程堰,他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几乎要和车座融为一体。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眼前人。
他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没有变,相比睁着眼睛,此时的他气质淡淡的,像盏清透的白开水。
碎发乌黑茂密,乖顺地垂着。衬得他白得像团月光,五官深邃分明,长而卷的睫毛安静地向上扬起,似风中飞舞的兰花草。薄而红的唇瓣轻轻地抿成一条直线。
只是相比从前,面部轮廓更分明了,棱角更尖锐了,身上的气质也鲜明成熟了许多。
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成为很多人的底气和倚仗。
两道呼吸声交叠着,在静谧的空气中越发明显。
喻婵苦笑着,连上车载蓝牙放音乐。
车子刚开出桐城高速,喻婵就接到了高中同学林颜的电话。
原本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认识林颜,完全是因为对方的男朋友是她当年刚从美国回来时的第一批患者。
也是预后效果最好的一个。
一来二去的,她们也就恢复了联系,林颜还会时不时找她线上咨询一些问题。
“喻婵,你最近在桐城吗?”
“今天刚回来,怎么了?”
“这么巧!”林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羞涩:“是这样的,我和他前几天领证了,你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我们就商量着,想请你吃个饭。”
喻婵看了旁边的程堰一眼:“改天吧,我今天有点儿不太方便。改天你们要是去了北城,我们三个好好见一面。”
“实话实说,喻婵,我和他打算出国了。那边的风景好,大环境也没国内这么卷,我想着带他出去,会更方便他养病。我们就想着出国之前再见你一面,小聚一下。”
“那好吧,吃饭就不用了,你选个地方,我们聊聊天就行。”
“地方不用选了,刚好今天中午在湘雅阁有场咱们高中的同学聚会,你要来参加吗?不用坐太久,我们俩就坐一起说说话,说完就走。”
同学聚会。
喻婵有些为难,她向来很排斥这类聚会活动,总觉得是在浪费她的社交精力。
而且,高中时期的同学,除了林安,其他人她一个也不熟。那个时候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没人愿意听她说话,陪她聊天。
她好像只是个学习有点儿好的透明人。
“喻婵,喻婵,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她有些不知所谓。
去见老同学一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喻婵咬咬牙,答应下来。
“你不想去那个同学聚会,刚才为什么不拒绝?”
电话挂断之后,一直望着窗外风景的程堰,忽然开口。
喻婵叹气:“毕竟是别人的好意。”
“是好意就可以让你委屈自己吗?”
“也不算是委屈吧,大家以前毕竟都是同学,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瞥了眼身侧的程堰,见他眉宇似乎凝着些不悦,“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要不我先送你去外婆那里?”
她记得他和她一样,都不喜欢那些聚会场合。
“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注:1“此心安处是吾乡”——[宋]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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