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特予与伊昭的约定成立不久,埃赫那顿又向图坦卡蒙送来另外一个表示和平请求的提议——他希望在两军驻地的交界处举行一场和谈会议,以便解决父子之间本不必要的矛盾。
和谈提议似乎能让阿玛纳所面临的困境迎刃而解,而出于保险起见,寻找纳芙蒂蒂的事宜仍被视为要务。
考虑到以现在的情况,如果伊昭继续留在阿玛纳必将成为众臣口诛笔伐的对象。于是在维齐尔和图坦卡蒙的默许下,伊昭顺理成章的加入了此次前往提尼斯拜访梅利塔顿的队伍。
借由停放在阿玛纳的太阳船,不过数天,伊昭等人便顺利抵达了由左塞统治的提尼斯城。
在左塞的要求下,提尼斯城严格按照第三王朝时期风格修筑。粗粝的巨大砂石堆筑起厚重城墙,平直房顶缘线锋锐竖冷,紧促积筑于坦阔地面。
羊首狮身大道铺就花岗岩板,足以容纳八辆两轮战车并排通过。穿过厚重城洞后,入目就可看到塞赫美特神庙与提尼斯王宫相对矗立,方形石柱间修葺一新的女神塑像栩栩如生。
伊昭一行到达提尼斯时,正逢女神的祭祀仪式,四周街道围挤前来观礼的居民。法老卫队为仪仗先行开路,后方紧跟帝王的车驾与神庙祭司,破开浩荡人流缓慢前行。
左塞行经之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位面覆轻纱的白袍女祭司与他同乘软轿,颌颚微抬,背脊纤薄挺直。
塞赫美特女神的信徒们乌泱泱跪倒在地,面向女祭司虔诚开口:“大人,请您告知尊贵的梅利塔顿,请她替我们向塞赫美特女神送去牲礼,为我们带来战争的胜利。”
作为梅利塔顿世俗事务的代言人,女祭司没有答话,仅是简单的颔首。四周便骤然爆发开热烈欢呼,大声称颂塞赫美特的慷慨仁慈。
“左塞热衷于战争,因此主管战争的塞赫美特女神顺利成为了提尼斯的主神,”维齐尔耐心为伊昭解释眼前狂热景象,语调低浑缓淡,“冥界的孟斐斯与提尼斯因远东事务爆发矛盾,战争一触即发,他们这是在祈祷提尼斯在女神庇佑下能够大获全胜。”
伊昭惯常的好奇心此时却并不在此,她简单点点头,便又将目光错开,落在神庙上。
法老驾辇在拐过宽阔街道后驶入华贵的神庙大门。按照法度,无论是法老抑或祭司都需步行进入神庙。
梅利塔顿在其余祭司的搀扶下缓缓来到神庙门前。清秀的白皙面容上镶嵌一双黯然无光的漆绿眼瞳,嘴角弧度平直的近乎冷硬。
迎接法老的仪式结束之后,她便径自转过身大步走在左塞之前,骨傲神矜,模样鲜亮,全无苏塞洛口中的半分颓唐。
伊昭顿滞一瞬,蹙眉看向身侧的维齐尔:“既然现在提尼斯举行战争祭祀仪式,我们如何见到梅利塔顿殿下?”
维齐尔蜷拢指节,仰抬下颌示意伊昭看向神庙侧方——那里隐有一道浮雕石门,以女神塑像作为遮蔽而不起眼。方才那位白袍女祭司正站在石门之前,目光遥遥投向伊昭所在方向。
“梅利塔顿知道我们到来,”维齐尔不紧不慢,侧身避开拥挤人潮带领伊昭绕向石门所在,“她已经在神庙中等候了。”
愈接近神庙,便愈能感受到提尼斯的百姓对塞赫美特这位神祇的虔诚而狂热的崇拜。一切都如此壮观盛美,就连远处看去并不起眼的小门在亲眼得见后才觉也尤为壮观夺目。
等候在门前的女祭司身形与梅利塔顿肖似,但更为高挑,同样看上去冷淡不近人情。即便在看到维齐尔和伊昭走近后,她也仅是简单而客气的道:“客人,请跟我来。”
伊昭与维齐尔相视无言,沉默的跟随她走进神庙。
神庙内部更显宽阔,数百层花岗岩台阶累叠而上,最终停顿在狮首女神神像前。梅利塔顿矗立于神像足边,背对伊着昭和维齐尔,纤瘦背影近看更显文弱。
她很快转过身来,垂下眼帘喑哑吐字:“许久不见了,维齐尔。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应当还是在斯门卡瑞的葬礼上吧。”
“确实,殿下。”维齐尔颔首,径直迎上梅利塔顿死气沉沉的双眼,口吻颇为官方,“您还是和当初一样,没有分毫改变。”
梅利塔顿缓慢牵动唇角肌肉,露出一线嘲弄笑意,面向维齐尔,迈开双足逐级走下台阶:“因为我害怕斯门卡瑞无法找到一个与过去判若两人的我,他会找不到归家的路的。”
她字字句句未曾离开斯门卡瑞,满腔沉默理性的爱意经历岁月打磨仍未消退分毫,反而愈加深沉醇厚。
这或许也是因为斯门卡瑞在他二人浓情蜜意之时猝然长逝,于是所有回忆都停留在青年最美好的时光,在梅利塔顿的生命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我认得你,你是麦伦普塔赫的女儿伊昭,”梅利塔顿很快又将目光落在伊昭身上,毫无光彩的眼眸让人不由心惊,“图坦卡蒙很喜欢你。”
“见过殿下。”自以为隐晦的秘密被坦然挑破,伊昭顺势俯身行礼,避开梅利塔顿冷锐探究的目光。
梅利塔顿截断伊昭即将脱口而出的客套说辞,语速缓慢:“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显然早有准备的泰然气度让伊昭心下更加惴惴。她与维齐尔对视一眼,试探性的起了声:“我们希望您能帮我们找到纳芙蒂蒂王后和斯门卡瑞法老在帝王谷的埋骨之地。”
“哦?”饶有兴味的拖长语调,梅利塔顿的神情在下一刻骤然变换,近乎暴怒的斥责起来:“你们竟然妄想打扰陛下的安息?!”
维齐尔紧皱双眉,嘴唇翕合几下,压低声音说:“埃赫那顿就在阿玛纳城外,我们需要纳芙蒂蒂王后的帮助来摆脱困境。”
提及熟悉名姓,让梅利塔顿的怒火稍有平息。她倨傲的哼了声,同战争女神一样缺乏耐心的追问:“所以呢?”
“您真的打算终以此生待在神庙中侍奉女神,再也不去思念和坦然面对斯门卡瑞法老吗?”维齐尔慢条斯理,唇边露出温和笑意。
梅利塔顿紧咬下唇,用力别过脸,终于缓和了几分语气:“说吧,我该怎么做。”
“把您知道的,全说出来。”维吉尔口吻蛊惑。
梅利塔顿:“……我知道了。”
在梅利塔顿的叙说中,被刻意遗忘的秘密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伊昭紧紧捏起手指,安静而专注的聆听着。
“宰相阿伊和将军霍伦希布与阿蒙祭司勾结,准备推翻埃赫那顿法老在阿玛纳的统治。先是杀死斯门卡瑞,最后是埃赫那顿,包括当时其实还无可能继承王位的图坦卡蒙——他们并未打算给王室留下血脉。”
梅利塔顿双手交叠放在面前的石桌上,一字一顿:“为了死后也不被这些恶徒侵扰,纳芙蒂蒂王后的木乃伊没有葬在王后谷,而是被人秘密送往了帝王谷,最后与早逝的斯门卡瑞法老一同入葬。如果你们打算从王后谷入手的话,永远都不会有所收获。”
“他们的墓室就在图坦卡蒙的墓室之后,因为他死的太突然,只能挪用那里的土地作为墓室,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为了他们的遮蔽。”
梅利塔顿的声音逐渐轻下来,听上去虚无缥缈。
伊昭蜷起的手指松开又握紧:“这么说来,我们根本不可能到达墓室深处。”
梅利塔顿蓦地转过脸,嘴唇微微颤抖,挺直的背脊也弓弯下去,低声道:“不,不需要打开墓穴,他们现在就在冥界。”
“什么?”
恍惚只存在了一瞬,伊昭很快便回过神来:“怎样能找到他们?”
“……”
须臾沉默后,那位一直以薄纱敷面的女祭司走到伊昭身边,抬起手,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遮蔽。
那是一张几乎时刻与埃赫那顿同时出现的脸,五官温婉素雅,但一眼能感受到的就是凛厉逼人的美感。
纳芙蒂蒂在伊昭和维齐尔面前雍容落座,始终微抬着下颌:“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有个条件。”
维齐尔毫无犹豫,“您说。”
话音未落,纳芙蒂蒂转过头看向伊昭,声音随之柔软许多:“你应当知道图坦卡蒙的灵魂能够自行快速愈合伤口吧?”
念及当时图坦卡蒙的手受伤时的情形,伊昭整理好表情,缓缓点头。
“叛徒用了带有神力的匕首,斯门卡瑞灵魂的伤口至今没有愈合。”提及心爱的儿子,纳芙蒂蒂唇边不由带上了慈爱的微笑,温声道:“他毕竟是亚穆的兄长。”
“殿下,亚穆是图坦卡蒙陛下被冠以现在王名之前的名字。”担心伊昭不知内情,维齐尔压低声音解释道。
伊昭停顿片刻,才从维齐尔的语句中明白过来纳芙蒂蒂话中的含义。
她并不清楚被称为阿玛纳时代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伊昭本能觉得正是当时发生的一切促成了现下混乱且针锋相对的局面。
伊昭的犹豫让纳芙蒂蒂脸上的笑容浅淡不少。她似乎看穿了伊昭的顾虑,重新挂上面纱,声音不温不火:“如果你有疑虑,不必着急现在就答应我。”
“我会告知陛下的,”短暂的无言局面后,伊昭站起身来,神情虽然仍旧略有踟蹰,但语气却肯定:“谢谢您,殿下。”
纳芙蒂蒂没有应声,缓慢的垂下了眼帘。梅利塔顿眼疾手快的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对伊昭和维齐尔道:“祭祀仪式结束后就出发吧。”
“没问题。”伊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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