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蒙蒙,湿冷的风吹拂过平静的冥河水波,将粘腻的血腥味送入城池之中。
作为冥界最热闹的城池之一,阿玛纳今天却反常的平静。各地商人来往的车队消失不见,往昔繁华的街道也不见任何行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又一批身披甲胄的法老卫队。
身披黑袍的伊昭驱策着马匹跟随在图坦卡蒙身后,沿着侧门的小道顺次进入进入阿玛纳中。
通往王宫中心的道路以黑色的花岗石铺就,马蹄铁踩踏过时便发出有清晰的震动响声。但这声响更能体现周围的寂静,昏黄的灯烛氤氲出阴翳的氛围,将本就沉默的环境渲染的愈加森寒。
“父亲的确决意夺回阿玛纳。”
图坦卡蒙缓缓扫过被亡灵军队侵袭后的街道,被恶意抹杀的灵魂带着团团恶意困囚在焦黑的躯体内,嘶吼着想要冲上来撕碎行经此处的队伍。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落这些亡灵的头颅,注视着它们的灵魂痛苦的消散在空中,任凭血液溅起沾染面颊,也未有分毫的动容。
三日前,埃赫那顿在离开阿玛纳后带来了永夜的诅咒,光辉的阿玛纳第一次迎来了黑夜。尚未来得及作出应对的阿玛纳被埃赫那顿带来的军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有相当一部分军队踩着吊桥冲进了城中。
而在昨天,图坦卡蒙的卫队已解决了大部分游荡在城内的亡灵军队,仅剩部分藏匿于街道小巷之中。动乱很快便被终结,阿玛纳自然也恢复了平静。
残忍的景象径直闯入伊昭眼底,恐怖的图景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通向王宫的道路两旁原本矗立着一尊尊金质的狮身人面像,以图坦卡蒙作为参考形象进行描摹。它们双手捧着蓝色莲花,冥河水自塑像口中源源不断的涌流而出,浇灌着莲花,让它们维持着永不衰败的美丽。
而今狮身人面像手中的莲花都成为了倾倒在地面上的泥污败叶,冥河水也不再流淌,就连狮身人面像的面部都被大肆破坏,仅剩空荡的躯壳。
伊昭下意识夹紧了马腹,驱策马匹加快速度跟上图坦卡蒙。
法老穿戴着战斗时才会使用的蓝王冠,深色的亚麻长袍一角被风吹起,露出被漆黑长发覆盖的面容。
图坦卡蒙的神态前所未有的冷淡阴郁,苍白的面颊在光下更是近乎透明。他沉默着率领身后的卫兵穿行过一地狼藉后忽而勒马,神情阴郁的可怕。
伊昭就势停在他身边,跟随图坦卡蒙的视线看向眼前的惨淡景象。
这片圆形广场在图坦卡蒙长久停留在王宫不出后,就被划归成为学者们集会演讲的所在,无数商人在此穿行,时时瞻仰着矗立在此的法老的雕塑。
现在这里几乎被尸体和鲜血堆满,卫兵们目不斜视的踩踏而过,传来一阵阵骨骼断裂的脆响。
而在广场不远处的高耸矗立的神庙前,刻画着对阿蒙拉颂词的石柱被用锐器刮花抹去了其上的颂歌。
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伊昭的手背。
她抬起头,无数尸体被托举在狮身人面像上方,鲜血凝集滴落,在地面汇聚成水束流淌。
最可怖的还当属那具被悬挂在神庙石柱前的尸体。整具尸体被残忍的开膛破肚,难以计数的心脏填满了尸体腹腔内的所有空隙。
心脏作为埃及人最重视的器官,却被如此堂而皇之的亵渎,无疑昭示了行凶者的残忍。
伊昭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的用力握紧了马缰,才勉强克制住了呕吐出来的冲动:“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冥界阿蒙神庙的大祭司乌瑟利特,”图坦卡蒙很快转开视线,口吻平静寡淡,“他还披着神庙大祭司的白色长袍。”
经由图坦卡蒙的提醒,伊昭也看到了被血污打湿的衣袍边缘。血渍之下隐约能见到用金线铺织的暗纹,那曾经是仅次于神明和法老的无上荣光,如今却低贱入尘埃之中。
无需费力就能认出这是谁的手笔。
伊昭深深吐出口气,却依然难以克制声线的颤抖:“好,我们继续走。”
“如果你害怕——”
图坦卡蒙未尽的话语被伊昭急切的打断,“我能接受。”
穿行过骇人的□□景象,阿玛纳王宫就伫立在王城最中心的位置。伊昭在侍女的搀扶下翻身下马,抬眼便看到王宫总管乌加勒正等候在殿门外。
他的情况看上去也足够狼狈,左边脸颊是一整块瘢痕。乌加勒毫不在意自己的面庞,主动迎上前,从图坦卡蒙手中接过披风,同时对伊昭道:“所幸□□并未波及王宫,请您跟我来。”
图坦卡蒙和随行的官员于是走向议事大厅,而伊昭则跟随着乌加勒去往自己的寝殿。
“原先服侍您的侍女……我为您挑选了新的随身女官,迦南。”
注意到伊昭苍白的脸色,乌加勒很有眼色的没有将其余的话语说出。他话音刚刚落下,一位年轻的红发女官就从帘幔后走出来,对伊昭款款行礼:“殿下。”
伊昭听到她的口音,蹙眉:“你曾在神庙学习过?”
“是的,”迦南开口,轻声细语的对伊昭说,“我曾是埃赫那顿法老统治时期孟斐斯神庙的一名见习祭司。”
伊昭缓慢点点头,接着在软榻上落座。乌加勒已经退了出去,于是伊昭抬眼又看向迦南,突兀的开口:“王宫外的一切,我看到了。”
迦南顿了顿,犹疑着说:“您为什么不从外城绕进来,陛下没有阻止您看到这一切吗?”
“迦南,我其实并不畏惧看到这些事物。”伊昭轻声道,“反而会让我觉得,我还不够强大。”
“您和我所见过的其他王族都不一样,”迦南温和的声音在深沉的黑暗中被模糊,“如果换成其他人,一定会被吓得晕过去吧。”
伊昭笑了一声,摇摇头:“如果我真的被吓晕过去,我就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迦南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迦南再次听见伊昭的声音:“和我说说陛下的故事吧。”
“图坦卡蒙并不是纳芙蒂蒂王后的孩子,”迦南眯目思索了一瞬,便开始讲述起那段早已经被尘封许久的往事,“纳芙蒂蒂亲生的孩子叫作斯门卡瑞,他年轻,俊美,身体强健且正值壮年,比起年幼的陛下,更适合成为法老的继承人。”
“他也正是如此做的。斯门卡瑞最后成为了法老,但是和埃赫那顿联合执政,且只统治了埃及短短三年,之后陛下才被推举成为法老。”
“众所周知,埃赫那顿非常爱慕纳芙蒂蒂王后,对于和旁人生下的孩子他很少在意。如果不是斯门卡瑞的早逝,图坦卡蒙大概会成为宰相或是将军。”
迦南口吻感叹。
“谢谢。”
伊昭躺倒在软榻上,声音便显得有些沉闷。迦南忙不迭站起身来,语气惶恐:“您不必向我道谢。”
与此同时,乌加勒再度走进了伊昭的寝殿内,他身后便跟随着图坦卡蒙。
议事很快结束,商讨出来的结果却并不让图坦卡蒙满意。他在伊昭面前站定,表情有些微妙。
“伊昭。”
他第一次这么字正腔圆的念出伊昭的名字,这让伊昭心神一凛,随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如果你不想谈,那我们还是改天再聊。”图坦卡蒙注意到她略显散乱的长发,加重了咬字。
“等等,”伊昭叫住图坦卡蒙,手指握紧又松开,“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所谈及的对象,图坦卡蒙和伊昭彼此都心知肚明,“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现在谈吐自若,甚至足以算得上冷酷的图坦卡蒙和迦南叙述中的年幼孩童几乎无法重叠,伊昭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不是还信仰着阿吞吗?”
“奉神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图坦卡蒙轻嗤一声,看向身侧垂手默立的乌加勒,“把乌瑟利特安置妥当吧。”
“是。”乌加勒低下头。
短暂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图坦卡蒙显然不愿意就此情况对伊昭多说。他抬手,轻而快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会将你平安送回麦伦普塔赫身边的。”
伊昭没说话,亲昵的动作却让惨然的景象再次直直闯入眼底。她注视着图坦卡蒙的眼睛,深褐的瞳孔里酝酿着深沉的情绪。
下一刻,温凉的触感突如其来的落在伊昭的唇瓣上。纤弱的少女被半强迫着十指交扣,图坦卡蒙死死按住伊昭的腰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图坦卡蒙漂亮的眼瞳被浓密的眼睫遮盖了大半,神色不明。另一手温柔的托住伊昭的后脑,用力的吮咬着她柔软丰满的下唇。
和温润的外表相比,他遵从于内心私欲的模样充满了野性。散乱的发丝从蓝王冠中垂落下来,伊昭慢慢伸出手,捋开这几缕碎发,最后又揽住了他的脖颈。
额头紧贴,挺直的鼻梁互相摩挲,充溢着图坦卡蒙身间甘洌的木质香味。灌入房间内的寒意未能冲淡图坦卡蒙眼中的湿烫。其中不仅有焦渴的情/欲,还有半透出的依赖。
发生这一切的缘由被刻意摒弃且不再谈论,图坦卡蒙夹杂些许沙哑的嗓音恢复了惯有的平直。
“……相信我,伊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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