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神伊姆霍太普接到阿蒙的旨意后很快便赶了过来。
由伊西斯简单处理过的伤口依然狰狞可怖,但已不再往外散发出灵魂被神力焦蚀的颓败气息。这样的境况对于伊姆霍太普而言尚算平常,治疗也不必花费太多时间。
昏迷中的伊昭伏卧在图坦卡蒙的膝边,因病态的虚弱而更体现出她面容的昳美。
而当他看清伊昭的脸时,伊姆霍太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相似了,或许说是一模一样更为恰当。
即便是有意为之,也不应当会有如此相似相近的容貌和神态。如若不是当年由伊姆霍太普亲眼目睹了对方灵魂的陨落,只怕连他也会沉浸于这旧识重现的虚无幻境中。
“陛下,”伊姆霍太普用烧灼过的小刀挑开伊昭背后已经焦黑的血肉,轻声问,“您在冥界可有什么故人?”
图坦卡蒙短暂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在我从芦苇原来到冥界之后的时日里,我便长久身处于阿玛纳之中。虽然有诸多亡魂来往,但广袤的冥界仍有我不曾涉足的领域。或许也有旧识存在于某个不为我所知的城池中,仅是不被我知晓罢了。”
伊姆霍太普犹豫许久,还是将疑问咽回腹中,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您说的不错,不曾出现在冥界的亡魂有许多,也有可能仍徘徊在芦苇原,等待着与相识之人重逢。”
“的确,”图坦卡蒙似乎觉察出伊姆霍太普的隐瞒,终于抬首看来,“其中也会包括我的父亲,叛神背道的阿蒙霍特/普四世。”
图坦卡蒙与其父亲的事迹不仅在人界成为禁忌,在冥界也是讳莫如深的存在。伊姆霍太普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得说明自己的疑惑,“我并非此意,只是看到公主的面容,觉得很像一位故人罢了。”
图坦卡蒙短暂的露出了然的神色,但很快消弭于无,温声问:“您说的这位故人是?”
“您无需在意,只当我太过渴望与之重逢吧,”伊姆霍太普一边将磨成粉末的伤药均匀洒在伊昭背上,一边说,“因为太过相似,我几乎以为遇见的就是故人的灵魂。”
听闻伊姆霍太普的话语,图坦卡蒙平和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您这话什么意思,世上难道还有两个相同的灵魂么?”
法老淡然平静的口吻下隐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伊姆霍太普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很有可能。”
伊姆霍太普的回应似乎触及了图坦卡蒙的某处禁忌,年轻的法老骤然冷冽了唇角弧度,沉声斥道,“不可能,这太过荒唐了。”
尽管这个猜想不是全无可能,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现下伊昭受了伤,因此,图坦卡蒙不打算把精力用于这些无谓的调查上。
法老的顾虑也是伊姆霍太普所担忧的,于是他顺应了图坦卡蒙的话,“看来是我想多了,消逝的灵魂怎么可能再度出现。”
伊姆霍太普用白色的亚麻绷带将伊昭的伤口包裹好,接着对面前的图坦卡蒙道:“您的手受伤非常严重,让我来为您简单处理一下吧。”
“不必,”图坦卡蒙抬手阻止了伊姆霍太普的动作,“感谢您的帮助,也感谢伟大的阿蒙。”
不近人情的法老让伊姆霍太普剩余的劝告不知从何说起。他慢慢收起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目露担忧,“太阳的光辉会灼伤灵魂——”
话音未落,图坦卡蒙手掌上焦黑的血肉已经开始皴裂脱落,接触到地面后便化为齑粉消散在大殿内。不多时,图坦卡蒙的手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他试着活动活动手指,接着对一旁错愕的伊姆霍太普道,“一些小小的魔法罢了,不足为奇。”
这样奇异的景象更让伊姆霍太普难以抑制内心的不安,他很快起身向图坦卡蒙拜别,“看到您无事,我也可以松口气了。那我便就此告辞,愿拉的光辉永远庇佑阿玛纳。”
图坦卡蒙缓缓颔首:“会的。”
医神留下的伤药具有极强的治愈能力。几乎是伊姆霍太普离开不久,伊昭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她尝试着动了动身子,背后传来的巨大疼痛却让伊昭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图坦卡蒙垂下眼,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小心,你背后有伤。”
伊昭无精打采的应了句,“我没事了,只是有些疼。”
她的精神头看上去好了不少,只是脸色仍然苍白。图坦卡蒙伸出手为伊昭捋开脸颊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嗓音清冷,“你如此逞强,并不像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
“当然,”伊昭略有得意的接过了话头,“父亲时常在外征战,我和哥哥就是这么过来的。”
一旦提及兄长塞提二世,伊昭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断断续续的和图坦卡蒙分享起自己幼时的经历,“比如成年礼的那次狩猎行动,哥哥从沙漠里带回来了一只真的雄狮。”
由于脱力和头晕,伊昭的叙述并不完整流畅。有些部分她还需要花费相当一段时间才能大概说出些细节,“狮子咬伤了他的手臂,但不知道为何,随行的医官都没有发现。”
“哥哥告诉我,如果王宫里那些人知道了他受伤,会趁此对我们不利,所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连我为他包扎也只能在夜间进行。为了拿到疗伤的药草而不让那些人的眼线发现,受到刁难和盘问是常有的事。”
保持一个固定不变的姿势久了,伊昭试图换个舒服的位置。图坦卡蒙无奈的叹息一声,托住她的手臂,让伊昭跪坐在自己身边。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可以试着向周边的人示弱,”图坦卡蒙挑眉,语带劝诫,“行过芦苇原,再历经真理之羽的审判,这里只有纯净的灵魂。”
思及两人不同的成长环境,伊昭也不知该如何向图坦卡蒙解释。她闭了闭眼,索性坦白,“这不一样。作为一国公主,我无法只依靠父兄。”
伊昭的身份与图坦卡蒙的几位姐妹相同,但需要承担不同的责任。
如果图坦卡蒙没有过早离世,他或许会将她们分别送往毗邻的赫梯与亚述等国联姻,作为稳定政权的筹码。
而伊昭不同,她出生后便被作为未来的埃及王后培养。所接受的教育,也是如何成为能够与丈夫共同分享统治埃及权力的女主人,故而她也不需要学习任何讨好旁人的技巧。
然而在塞提二世继位前,整个埃及就已因战争陷入了混乱的状态。王宫中的生活也不太平,被有心人视作障碍的伊昭尤甚。
于是她的教育方式欠缺了以往对待王室公主的娇惯。历经了漫长隐忍的时光,铸就了伊昭如今坚韧大胆的性情。
在伊昭的灵魂到达冥界以来,这似乎是图坦卡蒙第一次看清真正的她。
图坦卡蒙经历过类似的生活,他几乎是立刻就领会了伊昭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游刃有余的笑容渐渐隐去,图坦卡蒙的声音略有自嘲,“看来过久的高高在上,让我习惯于说教而非共情了。”
伊昭抬起头,目光与图坦卡蒙清冷的眼瞳交汇。伊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处高位,本就不必过多在意细枝末节的想法。如若我的父亲时时为战事和王宫中每一人操心,恐怕今日的历史又会是另外的一幅局面。”
伊昭柔和的语句开始倾向一个危险的区域,图坦卡蒙适时道:“你的兄长并没有完全把你管束在华美的王室囚笼中,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成熟。”
图坦卡蒙有意岔开话题的举动让伊昭有些烦恼,她抿起唇:“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许多人甚至连这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图坦卡蒙泰然给予伊昭赞许与鼓励,“仅凭这一点,你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反倒让伊昭有些不知所措。在印象中,除了塞提二世,伊昭从未在其他人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认可。
她一直认为自己作为埃及的公主太过平庸,更不用提与祖母奈菲尔塔利那样耀眼的王后相比了。
图坦卡蒙略一挑眉,似乎为她对自己的不自信感到讶异。
伊昭冲他摇了摇头,语气轻快了不少:“您一点儿也不清楚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自小时起,希瑞埃塔便开始向伊昭灌输塞提将继位成为法老的观念,而她将会成为未来的法老之妻。
因此,伊昭不必学习任何类似于让自己更具魅力和如何讨好丈夫的技巧。
伊昭的玩耍时间自然也会比塞提二世多上那么一些。也许她今后统治埃及也需要同样的帝王之道,不过有法老先行决断和众多大臣辅助,她的任务也不会太过繁重。
这不免令伊昭陷入另一段思考。
如果她当时多向赫希礼请教一些为政之道,是否就能侥幸避过那一场无妄之灾,继续站在孟斐斯王宫的大殿上。
伊昭将这些无关的思绪清出大脑,问起另一个更让她关心的问题:“赫希礼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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