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仙子听完,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喜悦。


    毕竟她不像苏浮白一门心思只追求精神相契,多少还是渴望亲近的。更何况,若是无欲道破了,她成功的机会岂不是更大了些?


    苏浮白也十分喜悦,因为对方显然有点动摇了。


    他体贴地将人送出门,不忘再低语传授孟美人一秘技:“云仙主素喜高雅,尤其喜爱一头乌发。”


    想他当年与云和宜相好时,云和宜最喜做的便是将他那一头缎子似的长发握在手中细细摩挲,有时甚至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几个时辰。苏浮白每每沐浴出来,都不得不被困在对方怀里好一会儿,直至他反复挣扎软言相求才得脱身。以至于苏浮白一度觉得这人是个坚定的毛绒控。


    现在想来,云和宜的行为早在那时候就露了些踪迹。真正清心寡欲的人,哪儿有摸他几下头发就声音喑哑眼神幽深的——那不应该恨不能离他八丈远吗!


    只可恨他那时为云和宜皮囊所迷,竟没发现对方端方君子外表下是这样一副狼子野心……


    每每想起,总是教人后悔不迭。


    孟仙子不知他心中所想,有了前面的经验,对他的话早信了大半,只是尚有些踌躇:“旁的都好说,这头发可怎么养?”


    她一眼瞥见面前人那长及腰部的发丝,根根都是乌黑发亮的,且十分顺滑,不禁生出几分艳羡,“你倒是养了一头好头发。”


    连上好的天蚕丝也逊其几分光泽。


    苏浮白谦虚:“不过如此。”


    “怎能叫不过如此?”孟清梧不赞同,“我从没见过比你头发更好的了。”


    说着,她禁不住上手摸了下,相当细软柔顺——从手指缝间一缕缕泄出来时,那手感当真是好极了。上好的灵兽皮毛也没有这般的润泽好摸。


    此刻,面前人也微微诧异地侧过脸,向她看来,像是意外于她的动作。


    脸小,又白,那一张如描画般的面容这么一闪,眼波流转,倒让孟仙子呆了下。


    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人,有那么几分赏心悦目。


    ——与云仙主那种端肃禁欲的仙道之首截然不同的赏心悦目,倒好像是极容易被人欺负的。再加上与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小意温存,比起其他男修更多几分细腻贴心,甚至于还擅长于帮她解决困难……


    这么贴心的人,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个?!


    她原是不喜这种类型的,此时居然也觉着看的顺眼起来,一时间情不自禁道:“其实,若是云仙主不愿,你也可……”


    苏浮白:“……?”


    苏浮白:“????!”


    怎么回事,我只是拿你当姐妹,你为什么也想睡我!


    *


    苏浮白觉得他们怕不是都疯了。


    好在孟仙子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紧接着便继续研究她的追夫大业去了。院子里跟随她来的弟子又闹嚷嚷随着她去,孟青诚立于阶上,瞧着他们前呼后拥的模样,不由得微微蹙眉。


    “这又是何必。”


    孟仙子心恋云仙主,已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偏偏还有这许多人,为情爱做那飞蛾扑火。


    苏浮白也一叹,道:“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啊……生死都可抛之度外,何况这些?”


    想想他的那些前男友们,可不是为了他要死要活,一点都不懂得放下的快乐。


    然而这话听在孟青诚耳中,却像他在评判他自己。再回想起师叔祖为了路修远做的那些事来,孟青诚登时觉得心像是装了秤砣似的往下坠了一坠,猛地拉下脸色,扭头进去了。


    苏浮白还惦记着那乌发薄唇的美人,当日又兴冲冲跑去住处找人,却扑了个空。他接连几日去,几日都没见着人影,一时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难道是我的魅力不够了吗?”


    不对啊,不应该啊——他这一招还从来没有过败绩呢!


    系统说风凉话:“说不定他是被你吓跑了。”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它就忍不住要嘻嘻笑出声。


    要是这个老狗比在这个男人身上翻车了,那该是多么快活的一件事啊!


    系统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宿主的痛苦上的。


    到了晚间,它就更快乐了——因为云归真人带着门下的年轻弟子到了。这其中有一人着天青色劲装,执一把凉飕飕灵剑,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不是男主路修远又是何人?


    系统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宿主的上班铃摇晃起来了。


    叮叮叮!该去履行舔狗职责了!


    它尽职尽责地提醒:“快去舔,不要拖延!”


    苏浮白:“……”


    幸灾乐祸未免过于明显。


    那边,领队的孟青诚正在向云归真人低声汇报太虚境的情况,并解说秘境开启一事。


    “弟子多方打听,都说不知秘境为何忽然大开……此次为天级秘境,如今在太虚境共一百单二门派恐怕均将进入其中。其中多为金丹期弟子及元婴级长老,倒是未听说有哪位大能亲自前来。”


    “我观太虚境众人,亦是猝不及防——只怕此前,并不知晓此事。秘境之事,的确出乎意料。”


    云归真人闻言颔首,“于他人地盘上,不可不多加防范。”


    他心中始终觉得此次秘境存在蹊跷,尤其听闻澧兽竟于葬礼上出现,愈发琢磨不透云和宜心中所想。


    他只于千年前见过一次云和宜。那时对方已然是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仙主,年轻俊美,白袍玉带,当真是神仙中人。偶有几个妖修翘着尾巴想接近他,均被他命人拖下去废了仙骨。到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若是不洁之人,甚至不允许进入这太虚境——这上下太虚境几百人,活脱脱被他圈禁成了一个和尚宗,有道侣的加起来都凑不够一个数。


    也正是因此,这一场葬礼才显得如此突如其来。


    云归真人细细思索,却始终未寻着头绪。


    他目光向旁一扫,忽的转了话题,道:“你师叔祖如何?”


    孟青诚犹豫道:“师叔祖……”


    “怎么,”云归真人蹙眉,“难道是又出去惹事了?”


    惹事倒不算,只是这来的弟子,基本都被他收服大半了。这两天被睡服的人数又攀上了一个新的小高峰,皆因苏浮白这几日不仅手上散漫,甚至还开始炼器,炼出来的灵器大多也都毫不在意地给众弟子分了。那些灵器,最差也是上等,甚至还有上上等的防御法宝——这下,众人看他的眼神愈发炽热,就像在看一颗长满沉甸甸金苹果的树。


    更何况,那还是一棵很好看的树。


    孟青诚甚至都能听见这些弟子左右互搏的心声。


    他们本该不屑于与师叔祖为伍,可!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要知道,修道这种事也是相当需要资源的,不然为了这么一个秘境开启,众门派也不会千里迢迢奔来。这里头要是有几件天级的灵宝,那简直是如虎添翼——要再有武器,那更是可助其直步青云了。


    只几天的功夫,来的锁溪派弟子已达成了共识:路修远能拒绝师叔祖,实在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换作他们,让这么个又有钱又殷勤小意的美人儿往腿上一坐,可能当场就要中了这美人计,心甘情愿做了这人的小白脸……


    就好像之前来时信誓旦旦不愿与苏浮白为伍的那些人不是他们一样。


    孟青诚实在耻于提及这一段。他沉声维护道:“师叔祖并无半点不妥。”


    “果真?”


    孟青诚拱手:“绝无欺瞒。”


    不妥的只不过是我们罢了……


    云归真人点了点头。


    “这几日辛苦你了,”他淡淡道,“剩下便由我看着他罢。”


    他深知自己这个师弟难缠,只怕又缠着这些弟子做出什么荒唐行径来,倒不如自己亲自来的好。


    然而不知怎么,听了这话,这群弟子面上看起来一点激动都没有,反而个个神色都垮下来:“……”


    云归:“?”


    甚至于连最老成持重的孟青诚,看起来居然也是有那么一点不情愿的!


    云归真人难得地有些不解。他道:“怎么?”


    孟青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委婉提醒:“师叔祖他,不喜独卧。”


    非要拉着人,同他一起睡。


    云归真人蹙眉:“这又如何?即便他愿独卧,我也不允。”


    此次路修远跟着一同前来时,瞧着神色极不安,半日才向他坦白,言说是担心苏浮白再作出什么行径来,闹的不可收拾——云归瞧着弟子那可怜巴巴的神色,早已下定决心,定然要把小师弟给看牢了。


    这倒也不只是为了路修远,更多是为了锁溪派的名声。如今百派都云集在此,若是苏浮白再闹出什么动静,那当真是要丢大脸面了。


    孟青诚见他如此坚持,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云归将人喊过来做了一番安排。


    苏浮白猛地一听,是有点不乐意的:“为何?”


    救命,这人特别板正无趣,简直是孟青诚的进阶版——和他同处一室,岂不是能把人闷死!


    更别说还随身携带门规,一言不合就□□抽人……


    苏浮白看见他,就跟顽劣学生看见教导主任一样,多少有点心慌。


    ——等等,但这么一来,他是不是就不需要舔男主了?


    苏浮白又可以了,苏浮白翻来覆去地可以了。


    只要不上班,和无趣的人同处一室算什么——同处一床他都行!


    他恨不能马上痛快地答应下来,但面上还要做些挣扎犹豫之色:“这……”


    云归见他眼神悄摸摸往路修远那边瞥,哪儿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沉声道:“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要想!”


    苏浮白简直太开心了。


    哇,这岂不是说只要云归在,他就可以放假?


    他以热忱的目光注视着云归。


    不愧是一出手就可以让我休息五百年的人,下一个五百年,也全指望你啦!


    *


    云归果然不愧是男主之一,很有几分魄力,进了房间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将他那寒玉鞭放在了桌上。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苏浮白:“……”


    他欢快的步伐不觉就满了些,唉,苦也。


    云归冷冷道:“出来这许多日,你修炼的如何了?”


    这竟是要考他功课。


    不过苏浮白是不虚的,毕竟他炼器也炼了许多,虽说修为没什么长进,但如此重复用灵力淬炼,境界显然是稳固了。因此他半点不惧,只笑吟吟道:“师兄尽可考我。”


    云归真人瞥他一眼,竟真放出周身气息,略探了这么一探。这一探,他倒微微一怔——小师弟竟然真的不曾放松,显然是修炼过了。


    云归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些,道:“你素日便是心不静,才惹出这许多事。若是真心向道,第一要紧的便是心静。”


    ——这些话,苏浮白自然是听不下去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抱大腿。


    毕竟后面,要云归配合的剧情还多着呢,多刷点好感度,总不是什么坏事。


    他也放软声音,道:“多谢师兄。”


    云归真人第一次被这个师弟如此真情实意地感谢,一时间竟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方道:“无妨。”


    这一声不知怎么的,倒让云归想起了当年。


    修炼一事,枯燥且乏味,又是茕茕一人——他本是极盼望着有个师弟的。


    哪怕只是与他做个伴,也极好。


    那一日掌门与他言说,要将苏恒之子抱来抚育时,云归极其欢喜。他匆忙前去,瞧见掌门手里牵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生的粉雕玉琢、像是那些凡人在点灯的时候吃的那种元宵。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连胳膊也如藕节似的,比其他人都多了几分玉雪可爱。


    见到他,也便像这般,软软唤一声师兄。


    那时云归极疼这个小师弟,即便是他后来整日穿红戴绿、不学无术,终究是秉性纯善的。再怎样被外人议论,云归都知晓他实际上是个简单易懂之人,不过是孩子气些,贪食些,以至于道心不稳,无法断情绝欲——但这终究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怎么在路修远出现后,小师弟便骤然变了一个人呢?


    云归真人猛地闭了眼。他手一抬,掌风灭了桌上蜡烛,淡淡道:“睡罢。”


    ……


    苏浮白睡的并不安稳。他在昏昏沉沉中仿佛被人揉搓着,化为了泉水,奔涌着向上冒去,涌出雪白的浪花来。清冷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仿佛生出了手一般摩挲着他的发丝,一根一根缠绕着。终于又像是确认了什么,将他猛地按进云似的被褥里。


    恍惚间,似是云和宜就在床前坐着。像先前许多个日夜似的,一点点把玩着他的头发。


    “待到再暖和几日,带你去蓬莱可好?”那人垂下脸,脸颊也贴着他的,温情地絮絮道,“我看你近日,似乎总是心不在焉……”


    苏浮白于半梦半醒间挣扎着。他试图翻滚,却被强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压制住,不教他逃脱分毫。


    “跑什么?”


    他听到男人低声道,身上清冽的气息团团将他裹住,满是柔情蜜意。一瞬间,他又好似回到了那池子里,被仙道之主堵在其中,哄着他,教他把牢牢闭拢的腿打开些。


    “且乖乖的……”


    他的鼻尖触碰着那人的胸膛,整个人活似要化在这里。他化做水,化做泥,又狼狈地向下流去——那人将他拦腰揽住,声音那样轻而柔,低低地在他耳边唤道:“阿冰……”


    那是苏浮白曾用的假名。


    他张了张嘴,应承的声音几乎要从喉咙溢出来,勉强才能挤出半个混沌不堪的音节。


    “嗯……”


    就在此时,忽的有什么声音将他混沌一片的思绪劈开:“苏浮白——苏浮白!”


    “苏浮白,快醒醒,再不醒翻车了!”


    翻车这两字,犹如霹雳,猛然轰开那凌乱如麻的梦境。苏浮白陡然从梦里转醒,裹在被子里,仍然有些喘不上气。


    他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密密的一层汗珠。


    “这是怎么了?”


    系统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提到这个,苏浮白不禁郁郁,胆战心惊咽了口唾沫:“梦见了老相好。”


    太可怕了——老相好突然出现,还妄想压着他将他这样那样,这更像是一个噩梦。


    系统语气沉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刚刚反应,的确不太对。——最重要的是,你的魂魄好像受了什么召唤,就在你的身体里蠢蠢欲动想飘出来!虽然你还活着,不会丢魂,但这么下去,就会把云和宜引来了!”


    想想看,云和宜循着特殊的魂魄反应踏入这个院子,一下子锁定还躺在床上的苏浮白……


    这个可能性光是在脑海中过一下,都足以让苏浮白头皮发麻。


    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云和宜动的手脚——要是刚刚叫他的那一声他答应了,指不定就完全暴露了!


    苏浮白再也睡不下去了。他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果然又感觉到了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这显然来自于云和宜的神识。


    ……唉。


    他痛心疾首地想。


    这些前任,怎么一个二个都对他如此穷追不舍!


    难道就不能好好的和平分手吗?


    苏浮白只好把目光缓慢投向椅子上坐着修炼的云归。


    到这时候,他就顾不上太多了——显然,比起被鞭子抽一顿,还是保住自己的马甲要紧。云归好歹战斗力强点,应该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被前男友拖走吧?


    于是,苏浮白把云归叫起来了。


    云归真人睁开双眼,静静地凝视他:“怎么?”


    这是个好问题,苏浮白暂时还没想到答案。


    他冷静地回望。恰巧此刻,天空忽有雪白霹雳闪过。


    于是苏浮白福至心灵,道:“打雷了。”


    云归:“……”


    苏浮白:“我怕雷。”


    云归:“……”


    系统:“……”


    讲个笑话,修真者怕雷。


    这可真是他们听过最荒唐最不可信的话了。


    然而苏浮白说的理直气壮,并且用湿濡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师兄:“师兄可不可以上来,和我一起睡?”


    有那么一瞬间,苏浮白清晰地感觉到,云归真人好像要去摸鞭子了。


    也是,他本来就是这么个不喜欢和人亲近的人设,就连路修远当初与他亲近,他也是抗拒的。


    何况是与自己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小师弟同处一榻呢?


    苏浮白觉着,这种拒绝也不是不能理解。到时候他可以退而求其次,让云归坐到床边来,这样多少能看着他些……


    满室黑暗。只偶有雪白霹雳将室内照亮一瞬,年轻俊美的云归真人端坐椅上,终是张开了唇,淡淡道——


    “可以。”


    苏浮白:“……?”


    苏浮白:“???”


    苏浮白一时间嘴都张大了,隐约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


    什么鬼——主角受居然答应了?


    拜托,那可是云归啊——那个妥妥性冷淡又讨厌和人有接触的云归啊!


    怎么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躺上同一张床?他不是连和路修远躺一张床都不肯的吗!


    苏浮白甚至情不自禁产生了点怀疑,这个云归该不会是他的哪一个老相好假扮的吧……上床来该不会就是因为馋他的身子吧?


    然而云归并不等他踌躇。他已自椅上站起,冷淡道:“向那边靠些。”


    苏浮白迷迷瞪瞪地给他让出大半位置。瞧见他雪白的衣襟当真垂到这张床上,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阿统,我是不是在做梦?”


    系统说不是,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许迟疑。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凑过来打你啊……”


    让人费解。


    苏浮白又往墙角处靠了靠,小心地给这个向来不亲近人的云归腾出更多的空间,瞧见对方和衣躺下,终是忍不住道:“师兄……”


    “莫要再说话。”云归闭着眼,道,“睡觉。”


    苏浮白哪里忍得住。他又喊了句师兄,道出心里疑问,“师兄怎么会同意……”


    与我睡在一处?


    云归真人平静道:“再不休息,就起来修炼。”


    那必然是不行的。苏浮白一秒躺平,飞快闭上双眼,放缓呼吸。


    罢了。


    他心宽地想。


    不管为什么,这都是最好的结果。这下,看云和宜还敢不敢肆无忌惮过来,嘻嘻嘻……


    而且,明天要是说给路修远听的话,应该能把对方气的半死吧?


    啧啧,想到把路修远气的不行,怎么还有点期待呢……


    直到他的呼吸当真变得清软绵长,云归真人这才睁开双眼,静静注视着天花板。


    为何?他也说不清。


    兴许是今夜,对方那一声谢谢,当真叫他忆起来了些旧事。


    世人皆道苏恒是英雄,是剑圣。当他渡万魔之时,众人都称赞其孤勇,夸奖其修为高深,没人知晓他唯一的幼子当年就被挟持在那些魔头手里。苏恒与其妻伉俪情深,然而妻子早逝,通共就这么一个爱子,交与修真界众人看守。


    但,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也没能看住。


    他就被高高举在那些魔头的手臂上头,他们当着苏恒的面,一条条断了这孩子的灵根。


    苏浮白本有极好的资质。他根骨绝佳,如今的路修远根本及不得他一半——可偏偏却有一大半,全都毁在了那一场大战里。


    左边是幼子,右边是六界苍生。


    那一夜与今夜相同,也是一个雷雨之夜。雪白霹雳通天盖地,将雨帘一分两半——他就站在这雨里,垂首站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苏恒最终选择了当英雄。


    他这幼子重伤至此,又无父无母,也无门派庇护,当真成了无根浮萍。


    况且苏恒留下的天材地宝如此之多,没有门派能不眼红。一时间众人争抢,皆恨不能揽至自己门下。


    最终,是感念苏恒恩情的老掌门出面,做主收了这孩子。


    云归第一次见到的,也是满身疮痍的苏浮白。他幼藕似的身体上一道道都是伤痕,根骨全断,锁溪派竭尽全力,也不过只恢复了十之二三。


    当年的老掌门曾惋惜,若是不曾有这一遭,苏浮白必然又是一个少年英才。其成就不一定低于其父。


    但,世上何来若是?又何来如果?


    “且教他去吧,”老掌门飞升前,曾这样嘱咐他,“若是他愿意,便做个纨绔,也未尝不好……日后,你……多加照拂。”


    云归记住了此话。


    他向床角望去,苏浮白就卧在墙根处,整个人紧紧蜷缩成一团,虾子似的。乌黑的发丝披了满枕。


    他重又将目光移回,微微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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