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仅仅两个晚上的工夫,帝国大殿下在生日宴上公然分化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帝都,连他回宫时被人抱出飞艇的细节都没放过。
小五一板一眼地模仿着打听来的传闻:“……说您遍体鳞伤,不能行走,很不像样呢。”
陈冉冉喝了口甜汤,不痛不痒地挑眉:“就这?”
小五细细观察了会殿下的表情,生怕他一蹶不振,又回归以前封心锁爱的状态,连忙道:“殿下别灰心呀,您和那位都是omega,还指不定谁能……”
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向上爬的手势——“咳,我要是您,现在就去陛下面前多刷一刷存在感。”
“先不急。”
陈冉冉抬眼看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跟我说说你进宫多少年了。”
小五缩着脖子,一脸的受宠若惊:“别,殿下,您有话直接说。”
陈冉冉很满意他如此上道:“那我便不兜圈子了,我想知道,被接进宫之前我住在哪里?我的母亲又是谁?”
一听这话,小五猛地抬起头,小眼睛瞪得浑圆,语气泄出几分惊惶:“殿下!您忘了,陛下不让议论这些!”
“这宫里就我们两个活人。”
“……那也不行!”
小五在这件事上极为固执,逼急了便向陈冉冉跪下请罪。
“好吧。”陈冉冉见问不出什么,点点头表示理解,“换个问题。”
小五擦了擦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连声说好。
“你觉得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五抚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
陈冉冉抬起眼皮,略带威胁地告诉他:“你要是问什么都答不出来,那我可能要换个能回答上我问题的侍从官。”
“殿下别急!”小五抿了抿嘴唇,艰难地挤出一句,“我刚刚是在想从哪里说起。”
陈冉冉微微一笑:“嗯,我不急,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
皇帝陈坦年前刚办了八十岁大寿,按照大银河时代人类的平均年龄来看,他正值壮年。
去除掉那些美化和歌颂部分,陈冉冉总结出陈坦的人生可以大致分成两个阶段。
继位前期,他雄才大略,热衷于开拓疆土,被视为凤凰座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新君,有望将颓势已显的帝国重新拉回正轨。
然而,三十多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这位陛下亲手撕了龙傲天剧本,性情大变,自此头也不回地走上昏君的道路。
陈冉冉若有所思:“宴会上我就看出来了,我这个爹是有些疯的——”
不等说完,便被小五死死捂住嘴,他嗓音发颤:“殿下,咱们心里想想就行了。”
陈冉冉皱了皱眉,眼神向下瞥,示意他把手拿开。
“是我冒犯殿下了。”小五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两步,作势往外走,“我去给您拿帕子。”
“站住——”陈冉冉冲他抬了抬下巴,“我还没问完,你要去哪里?”
小五摸了摸鼻子。
“这两天,我听到有人议论,我身世存疑?”
陛下和二殿下的五官轮廓相近,发色更是如出一辙,反观陈冉冉,从前裹得严实,没人说什么,如今脱下袍子,一头金发分外显眼。
小五脸色一沉:“您别听人乱说,咱们陛下是那种给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人吗!”
他入宫早,尽管后来才被指派到大殿下身边,但仍记得以鲜血开道的银河纪元3578年。
那时,离祈福大典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陛下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肯见。
内阁大臣联名上书,以命相逼,才将他请出来。
也因此,陈冉冉得以在朝会后的晚宴正式亮相。
宴会上,陈坦一反常态,大肆封赏诸位大臣。
气氛古怪得厉害,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母亲也不详,实在不合规矩。
只是这话谁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
男人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唇角挂着笑,深色瞳孔里有种说不出是疯狂还是压抑的东西。
某位资历深的长老喝多了,领赏时,讽了一句:“陛下喜得贵子,我等无功受禄,实在惭愧。”
陈坦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哦?朕的长子,你想有什么功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位勇士:哦豁。
长老顿时吓得酒醒了,脸色大变,颤颤巍巍地跪下:“陛下,我有罪……”
陈坦走下台阶,把他扶起来,温和道:“没关系,下辈子注意点。”
血液染红了地砖,顺着缝隙一路蔓延。
那晚,宫里很多不守规矩的侍官也一并消失了,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议论大殿下的身世。
“殿下,您快说说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我好拎着他去见内务长。”小五撸起袖子。
陈冉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神色平静:“没谁,我自己乱猜的。”
小五沉默了片刻,问:“……您没有在陛下面前说这话吧?”
陈冉冉摇摇头。
原主有没有问过他就不知道了。
*
傍晚,陈冉冉去了医疗署。
他的专属医疗官请他过去换药。
雷托博士领着陈冉冉进房间,简单做了个检查。
陈冉冉看他脸色凝重,侧头问道:“怎么了?”
“信息素浓度又升上去了,应该是情绪不稳或者剧烈运动导致的。”
雷托博士往一台医疗舱注满蓝色液体,示意陈冉冉脱掉衣服躺进去。
过了一会儿,老人从电子屏幕抬起头,“殿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目光投向身旁时,声音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
少年大半身体都浸没在蓝液下,眼睛微微阖着,皮肤白净细腻,也就显得脖颈的红痕和手腕上的淤青愈发刺眼。
“还好,有点凉。”
雷托博士想起宫里这些天的闲言碎语,默了默:“殿下,您刚分化没多久,应当保重身体,万万不可沉迷床事。”
“你说得对。”陈冉冉睁开眼,缓声道,“博士,做过腺体割除手术吗?”
“…………??”
雷托博士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这个手术早就被列入禁术名单,殿下是从哪里听说的?”
陈冉冉蹙了蹙眉:“书里看到的。”
“殿下,请务必打消这个念头!”雷托博士转过身,面无表情,“别说我从来没接触过,就算我会做也不可能帮您做,全帝国任何一个向圣书宣誓过的医生,都不可能做这种违背良心与职业道德的禁术。”
陈冉冉没说话。
顿了顿,雷托放缓语调:“殿下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和我聊一聊。”
“博士,我看过你发表在星网上的论文。”
陈冉冉呼了下气,将粘在脸上的湿发往后捋,漂亮得惊人的面容完完整整露了出来,“其中一条论点我很感兴趣,百分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不是终点,而是地狱。为什么这么说?”
雷托愣了一下,看表情似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内容,有些勉强道:“殿下,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alpha对omega的精神控制吗?”
“记得。”陈冉冉印象深刻得很。
“过高的契合度,对alpha同样存在影响。一旦标记对方,便会产生强烈的狩猎和独占欲,这种刻在基因里的冲动,甚至能让他丧失理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若是双方永远相爱,那还好,只要有一个人想离开……”
雷托博士叹了口气,“结局会异常惨烈。”
陈冉冉神色晦暗不明:“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么?”
“没有。”
“如果两个人都不爱对方呢,这种影响,是不是就可以降到最低?”
雷托思忖片刻:“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众所周知,没有人抵抗得了信息素的蛊惑。”
注定会相爱,注定彼此折磨,纠缠一生,直到其中一人逝去。
就像是曾经的陛下和……那位。
*
深夜。
小五跑进来,兴冲冲地掏出一样东西:“殿下,这是你要的木柳条炭笔。”
陈冉冉轻嗯了声,接过来在白纸上画了两笔,火候过了,运笔有凝滞感,但勉强能用。
这种炭笔在星际时代早就被取缔了,幸好他还记得制作方法。
小五替他铺开白纸,好奇地探着脑袋:“您为什么不直接在模拟器里画,那多方便。”
“不一样。”
陈冉冉没多解释,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昏黄的灯罩下,他眼帘微垂,浅发红唇,让人不敢直视。
小五恍惚地想起成人礼那天,殿下身体不适,他望着长廊下的花丛,只觉得这些由园艺大师精心培育、在外头重金难求的名贵花卉,不过尔尔。
——因为他已经见过更美的风景。
陈冉冉若是知道小五在想什么,肯定会告诉他:还是花好,花值钱,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摆在他眼前。
陈冉冉兜里没钱了。
原主的积蓄都被他用来搜集资料了,星际时代,知识产权保护得很到位,单是购买雷托博士的那篇论文,就花了小半身家。
当然,也有一个原因,原主很穷,特别穷。
空有帝国大皇子的身份,其实是个面上光,又不像陈迢那样有无数人上赶着给他送礼物,除了固定的月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
寝宫里倒是有不少名贵的饰品,大都刻上了皇族专属的金色鸢尾花标识,只能自己用,没办法拿出去换钱。
弄得陈冉冉不禁怀疑,卧室没有屋顶可能是因为原主拿不出钱来修。
如果找皇帝要,应该也能要到,但这样肯定会被问,要这些钱干什么,稍有不慎就有ooc的风险。
陈冉冉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前看小说,里面的主角穿越到古代,立刻开始造肥皂、弄水泥,发明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混得风生水起,事业爱情两手抓。
对他来说,这个方案直接被pass了。
纳恩星系的科技水平比地球时期高了好几个阶段,陈冉冉前两天连洗澡都不会,幸好小五智商不高,糊弄过去了。
陈冉冉思来想去,觉得可以重操旧业。
他穿越之前是一名小众画手,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圈子。
某次接到一个单子,客人指定让他画一张两个男人在温泉嬉水的春图。
陈冉冉那天喝了点酒,灵感爆棚,画出来自己都满意得不行。
画风朦胧香艳,意境风流而不下流。
客人当然更满意,发在群里,不小心出圈了,此后源源不断的客人上门,点名让他画各种春图。
陈冉冉一个正经作画的,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耐不住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于是,他的职业生涯猛地拐了个弯,一去不复返。
那段时间,陈冉冉也算是见识到了人类千奇百怪的姿势,有些突破下限到让他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
陈冉冉找了会手感,把小五招过来:“你会画画吗?”
小五羞涩点头:“皇宫遴选时,我当时有学习过这方面的课程,不过教习说我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陈冉冉指着自己的脸:“来,画一下我看看。”
小五推辞:“殿下,就别让我献丑了。”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小五利索地在桌面铺好白纸,拿起笔,嗖嗖开画。
几分钟后,一个立体透视人头以等比例缩小的方式呈现在纸面上,连眼睫毛都精确到毫米。
陈冉冉看得惊住了,这让他描打印画都画不出这种效果。
小五还一副不怎么满意的样子:“连殿下十分之一的美貌都没能画出来。”
”……“
陈冉冉表情冷漠地往后一靠,事业遇到巨大瓶颈。
他恹恹地捡起笔,随手几下,勾勒出一个被关在笼中的青年,浑身鞭痕,双手吊在半空。
画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怎么越看越熟悉。
为了避免指代性太强,陈冉冉特地把主角改成了长头发,半遮住肩膀,结果效果更加让人脸红心跳了。
陈冉冉不敢细看,问小五:“你觉得怎么样?”
小五半天没回话。
陈冉冉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殿下。”小五抹了一下脸,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哽咽,“您这些年一直在偷偷学习国画吗?”
……国画?
陈冉冉有些困惑:“什么国画,不就是一张小黄,咳,我是说,普通的人体素描图。”
“——殿下您不要再解释了,我都明白!!”
小五颤颤巍巍地捧起画纸,“陛下一向喜欢古老的厄斯文化,可惜,由于战争和内斗,那个星球早就文化断层了,只有一份残缺的《鸳鸯秘谱》流传至今,陛下将其定为国画……就算是以博学著称的约克家族,每年也仅能复原出一两幅画进献给陛下,呜呜,这就是这些年您一直只让机器人贴身伺候的原因吗,您为了陛下,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汗水!做出了多少牺牲!”
陈冉冉一脸麻木地站着,不会是,他知道的那个鸳鸯秘谱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画国画,能赚钱吗?”
“当然!《鸳鸯秘谱》的临摹本在帝国拍卖行拍出了五千万星币的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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