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国公府
褚老夫人看完宫中送出来的信,脸色稍稍变了些,思忖一会儿就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坐在下头的儿媳范氏。
范氏见着婆母将信递给自己,心中稍有些诧异,她是知道这信是宫里头娘娘派人送出来的,可如今娘娘在宫中虽只是个妃位,却也算是安稳,能有什么事情惹得婆母这般思虑?
莫不是娘娘瞧着日子安稳,又要生出什么事情来了?
心中狐疑着,范氏接过老夫人递过来的信,展开之后,认真看了起来,只是才刚看了几句后,她的脸色就变了,直至看完,范氏不禁才带着几分惊色看向了褚老夫人。
“婆母,娘娘这意思是......”
褚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温和道:“娘娘信中写的清楚,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
范氏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微微沉吟,开口道:“可是桢哥儿才和离不到半年,若是这么快便娶继室,宫里头那位怕是不好交代。锦丫头再如何和那位不睦,到底也是姓顾的,代表着顾家的脸面。咱们既为臣,总不好不顾忌皇后娘娘的脸面。”
“这回的千秋宴堪比万寿节的排场,地方官员和封疆大吏进献的东西不知凡几,皇后娘娘正可谓宠冠六宫无人能比呢。”
她的话音刚落,褚老夫人便斥道:“你不愿意接这门亲事直说便是了,寻这些个理由出来做什么?当我这老婆子是好糊弄的,你这点儿心思都看不明白?”
“皇后娘娘和锦丫头姐妹不和,这京城的勋贵心里头哪个不清楚,不过是顾忌着顾家的名声,不好随意议论罢了。你拿这个当借口,是存心敷衍我呢。”
“你觉着嘉乐县主配不上咱们桢哥儿?”褚老夫人直接便问道。
范氏一时被她的话给问住了,她想要辩解,毕竟桢哥儿虽是国公府世子,可那嘉乐县主的母亲是康平长公主,舅舅可是当今圣上,她哪里敢说半个瞧不上?
可她确实是不喜这嘉乐县主,想着这县主有一日成了她的儿媳,她心里就百般的膈应,觉着比当日叫顾锦进门都叫她不自在。
半晌,范氏轻轻叹了口气,出声道:“嘉乐县主身份尊贵,想来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媳妇是怕桢哥儿和她处不来。老夫人您也知道,桢哥儿瞧着没要再娶的意思,媳妇寻思着,要不这两年就由着他,等过些年,他自己瞧中了哪个,再娶进门来也不迟。”
“桢哥儿身份在那里,他若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得皇上看重,不怕没好姑娘肯嫁给他。”
她话中的意思褚老夫人哪里能不明白,她看了一眼范氏,开口道:“这嘉乐县主咱们也见过,瞧着虽不乖顺,可也不是那种跋扈的。”
“今个儿可是康平长公主带着嘉乐县主去景阳宫给娘娘请安的。她这样的身份能放下身段来,言语间又透露出这种心思,咱们直接拒绝了没得叫人觉着张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再说,娘娘既说安排他们俩个见一见,我觉着倒也无妨。无非就是将他们叫去景阳宫,装作碰巧见个面就是了,成与不成再说,总比直接回绝了叫人家姑娘家脸面上下不来,更直接得罪狠了康平长公主要好,你既说咱们是臣,就要有所顾忌不是?”
褚老夫人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最是知道这些人情门道,明白康平长公主再不得圣心,也是先帝亲女,是当今圣上的妹子,若是真得罪了,未必没有可能给他们显国公府添堵。
自打二皇子去了,贵妃被降位后,他们府里本就显出几分颓势来,这个关头上更不好得罪人。
褚老夫人如此说了,范氏只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那媳妇便将此事和桢哥儿说说,也不提什么康平长公主和嘉乐县主,只说娘娘想见他这个侄子,叫他明日去景阳宫给娘娘请个安。这孩子一向孝顺懂事,我这样说,他定也不会多想的,若是说多了反倒不好。”
褚老夫人点了点头:“随你吧,总归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他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了,你这个当娘的心里有数就是了。”
范氏应了声是,便从屋里退了出来,带着贴身的丫鬟珍珠出了寿安堂,一路回了自己的住处。
等到回了屋里,她的脸色才沉了下来,没好气道:“康平长公主嫁去江南快二十年,如今头一回带着女儿进京,竟惦记起我的桢哥儿了?”
“我说句难听的,就她那跋扈霸道的性子,教出来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可听说,她们母女也就给皇后娘娘请了两回安,后来皇后娘娘便不再见她们了,这不是性子跋扈得罪了娘娘又是什么?便是不跋扈也明显是不得皇后娘娘待见的。”
“康平长公主回京这么些日子,也没见皇上如何赏赐,如何亲近她这个妹妹。一个不得圣心的长公主生的女儿,当咱们显国公府世子夫人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吗?”
范氏捂着心口,很是有几分气不顺,当初她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拿一家子的前程逼着儿子娶了顾锦,她这会儿都在后悔呢。这会儿又来一个,难不成老夫人是当她的桢哥儿没本事,非要靠着这些个关系才能支应这显国公府的门庭吗?
她是替桢哥儿委屈,倘若那嘉乐县主和宜和郡主苏婉一样是个好的便也罢了,人家宜和郡主嫁到顾家,既不摆身份又对顾家大少爷温柔有加,人家夫妻俩如胶似漆的好不叫人羡慕。这嘉乐县主哪点儿比得上宜和郡主?若真进了门,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叫满京城的人看了他们显国公府的笑话。
到时候,桢哥儿再和离不成?没得叫全京城的人都看了桢哥儿的笑话,在背地里议论桢哥儿?毕竟,一个不满意许是人家姑娘的错,可两个都不满意,都处不来,世人自然就会觉着是不是桢哥儿这个国公府的世子眼光太过高,太过恃才傲物,这才到了如今这般局面。到了那个地步,这京城里怕是没有哪家敢将自家的姑娘嫁进他们显国公府了。
再说,若真将这嘉乐县主娶进门来,到时候便是处不到一块儿去,也不是随随便便便能和离的。
凭着康平长公主这性子,莫说和离了,他们显国公府叫嘉乐县主受了委屈都有得闹腾呢。
范氏越想越是觉着有这个可能,脸色是愈发不好看了。
一旁站着的丫鬟珍珠见着自家太太脸色不好,又听着这些话,如何猜不出太太的心思。
她开口道:“太太若是不情愿,奴婢寻思着这事情还是莫要瞒着世子为好。不然,世子若是一无所知进了宫,倘若景阳宫里出了什么差池,世子就是自己不愿意怕也躲不开了。毕竟,宫里头娘娘那性子,一向是她想做的事情从来都不顾忌使用什么手段的。她虽也疼世子,可世子到底不是她的亲子,她若钻了牛角尖,哪里会管世子真正的想法呢?还不是想如何安排便安排了?”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呢,便是世子的亲姑姑,也未必没有私心呢。”
珍珠也是显国公府的家生子了,也调来范氏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这一日日瞧着,如何不知道宫里头虞妃娘娘的脾性。那性子,可是连老夫人都压不住的,要不然,也不会任性折腾,连贵妃的位子都给弄丢了。
珍珠这话叫范氏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她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有理,倒是我一时气糊涂了没想到,咱们这位姑奶奶,自己将自己折腾到何种地步都是她自己的前程,我管不着。可若她再想拿捏桢哥儿的婚事,我是拼死都不答应的!”
“走,陪我去书房,我将这事儿和桢哥儿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叫他一个不防备,又弄出一门不情不愿的婚事来。”
约摸一刻钟后,范氏掀起帘子进了书房。
虞桢和顾锦和离后,范氏到底是思念儿子,便好多歹说叫儿子住回了府里。
范氏刚进门,便见着儿子站在案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她缓步上前,看了几眼,瞧着竟是以那日千秋宴作诗,几句下来,倒是格外应景,很是有几分当日的意境。
范氏知道儿子才情,心中多少有些唏嘘。锦丫头不是个爱读书的,儿子娶她进门,两人也从未一块儿作过诗。若儿子再娶一个,她倒想是个会吟诗作对的姑娘,起码儿子作诗能在旁点评几句,也是夫妻之间的乐事了。
范氏出声问道:“怎么有兴致写起这个来?莫不是上峰派的差事,叫你作了千秋宴的诗要呈送给皇后娘娘的?”
“若真如此,桢哥儿你可要好好写,也千万别犯了什么忌讳,不然便是好事成坏事了。”
虞桢听得一愣:“哪里是上峰吩咐的?”
虞桢想到了那日在宫门口见着大公主萧玉寰的车驾,没来由得了这么一件差事,心中很是有几分无奈,没有继续解释。
范氏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奇怪。儿子的性子她最是知道的,并非是那种以诗献媚阿谀奉承之人,更何况,当日皇后娘娘还要叫桢哥儿一声表哥,桢哥儿便是有这个心思,拿这千秋宴的诗作取宠,到头来不过是彼此尴尬罢了。桢哥儿自小聪慧并非是那种蠢笨之人,自不会做出这种有损自己名声的事情。而且,儿子骨子里是有几分清高的,断然不会行此之举叫人耻笑。
范氏心思复杂,见着儿子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又不好继续追问,只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等着儿子放下笔之后,才开口道:“母亲今日寻你是有件事要和你说说。”
范氏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
虞桢亲手倒了盏茶递到范氏手中,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范氏看了眼手中的茶,是她平日里最喜喝的洞庭碧螺春。
儿子这般贴心,范氏熨帖的同时,心里头不免泛起几分酸涩来。
她的桢哥儿家世才情相貌样样都好,婚事上却是不顺,这可真真是叫她发愁。她更发愁的,是有人又惦记上她的桢哥儿了。
当初顾锦看上了桢哥儿,不惜使出那种下作的手段来,她是瞧不上的。可若这康平长公主铁了心要将嘉乐县主塞给她的桢哥儿,她就是想阻拦怕也无心。尤其,宫里头娘娘也是默许了想着要撮合桢哥儿和那嘉乐县主的。
范氏暗暗心想,儿子生的这般清隽做什么,而且又洁身自好,身边也没什么莺莺燕燕的。儿子就是这样才被人惦记,她倒希望儿子没这般好了,这样就没人惦记谁都想啃一口了。
范氏觉着这般想儿子似乎有些不好,连忙将心思收了回来,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思忖片刻,才将宫里头娘娘派人送信出来及信中所写之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连忙又道:“这康平长公主在几个长公主里最是跋扈任性,她教出来的女儿自然和她差不多的性子,哪里能配得上桢哥儿你。我可不想府里再进来个儿媳妇,闹的府里人仰马翻的叫人看了笑话。”
“你姑母如今做事早不如前些年稳重妥帖,想来因着二皇子早早去了的关系受了很大的打击。可你对她敬重归敬重,婚事上可不能听她的,你姑母是疼你,可她心里头有自己的算计呢,可不能为着这点子算计赔上你的婚事。”
虞桢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他是知道康平长公主带着嘉乐县主进京的,可也只是知道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姑母和康平长公主却是想撮合他和嘉乐县主,想叫嘉乐县主嫁进显国公府来。
他先是诧异,随即就觉着有些可笑。
“儿子如今并未有再娶的心思。”虞桢开口道。
范氏点了点头:“之前锦丫头进门,你和她处不来自己都搬去外头宅子住了。如今你暂时不愿意娶妻,娘都依着你,只要你心里头顺当就比什么都强了。”
“只是这康平长公主到底是皇上的妹妹,身份不同,再有你姑母也开了口,总不好一口回绝,连见都不见一面的。”
“这样,你明日进宫给娘娘请个安,若见了那嘉乐县主也别多说什么,依着礼数就是了。宁愿表现的呆板严肃些,也比叫人惦记着要好。”
范氏自己说完这话,就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她是恨不得将儿子打扮的丑些,别被人给惦记上了。
可儿子是国公府的世子,宫里头娘娘也是要脸面的,她是断然不敢撺掇儿子做出这样有辱身份的事情的。
再说,儿子这般清隽,满身的书卷气,温润如玉的,怎么能丑了去。
范氏不禁有些讪讪的,觉着自己将儿子生的太好了,一时没好气瞪了虞桢一眼,道:“你可别对谁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哪怕表现的差些,叫娘娘心中不满,也别自己招惹个麻烦甩都甩不掉。”
虞桢笑了笑,喝了口手中的茶道:“瞧娘说的,儿子是您生的您自然怎么瞧都好。说不得这会儿嘉乐县主也瞧不上儿子呢,毕竟,儿子可是娶过妻的,也没个贵为长公主的生母。”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嘉乐县主和儿子又没见过,自不会自己对儿子生出什么心思来,倒不必为着她是何种性子心生揣测看低了她。”
“这世间女子有温顺的就有活泼的,咱们不喜欢自有旁人喜欢,彼此不来往就是了。儿子心里头有数,日后肯定给您讨个温柔孝顺的儿媳妇回来。”
听着虞桢这话,范氏不禁笑了,心里头的那点子憋屈和愁绪也消散了几分。
儿子说得对,娘娘和康平长公主只是起了撮合两人的心思,彼此瞧不瞧的上眼还另说呢。
说不准儿子这般已经和离过一回,又满身书卷气的,原本也入不了嘉乐县主的眼。
倒是她先揣测人家姑娘的心思了,范氏知道这样不好,她也是当女人的自然明白女人的难处。
可她也是为人母亲的,凡事哪怕是自己当个恶人,也不愿叫嘉乐县主进门当了他们显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别的她不敢保证,儿子和嘉乐县主处不来,她是认的准准的。
这般想着,范氏又叮嘱了虞桢几句,这才从书房里出来。
虞桢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了案桌前。
想了想,又拿起笔来,却是心思复杂,再无作诗的兴致。
他换了一支黑檀木笔杆的兔毫,思绪漂浮,笔下一动,寥寥数笔随手就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蝴蝶来。
他看着纸上的蝴蝶,不由一愣,不知自己怎么就随手画了这蝴蝶。
他随即就想到了那日宫门口他见着大公主掀起帘子时袖口拿金线勾勒出的一朵一朵的金纹蝴蝶,繁复精致,看起来十分的高贵。
虞桢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画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纸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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