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湖水寒浸浸的,连鱼儿也沉在深处不动弹,一片静寂。
秦昭站在湖心岛上,呼出一口含着血气的炽热气息,指甲伸长,将染血的裤脚撕出一道口子,随后舀了一抄湖水淋到伤处。
他身上有多处伤口,但也仅浮于表面,内脏倒不曾受损。只是见骨的伤势早已让血色将衣衫染出了圆滚滚的红花纹,血水滚下草地,沿路将整条腿都弄得脏污。他蹙着眉,干脆把外裤脱了浸着,坐在小岛最外围,双腿跟着没进水里。
湖水冰凉的触感很好地缓解了疼痛,也能加速伤口的愈合。秦昭抬起头,看着似乎触手可及的月亮,脑中不自觉回忆起了方才畅快淋漓的一架。
——他打赢那个人了。
虽然只是险胜,彼此也都没有真正用尽全力,但他终于打赢了那个号称不可战胜的神话的亲哥一次。这个认知让秦昭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兴奋。
当看到对方的血喷溅在他手臂上,看到对方的脖子被他的手掼上墙,看到对方最终沉着脸被搀扶下去……秦昭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子里的那只野兽在发出激动至极的尖叫,以及对更多刺激的渴求。
渴求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平举起右手,手腕微微向上,五指向里扣着,每一根指节都狰狞突出,青筋暴起——那个姿势很像是握着什么坚硬又脆弱的东西,想用力捏碎,却又克制着自己。
“嘶——”
嘶鸣声在寂静的环境中突兀响起,秦昭猛然惊醒,回头扫视一周,却未发现什么东西。
“嘶——”
秦昭低下头,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终于看到了发出声音的源头,一条比寻常小蛇稍大一些的翠青蛇。
鳞片间隙都沾了泥土,看起来很是狼狈的样子。
这种湖心小孤岛上怎么会有一条娇贵的宠物蛇?
翠青蛇吐着信子游到秦昭手边,小眼睛乌黑发亮,歪着头看他。
不知怎的,秦昭从那双圆圆的眼镜里竟是看出了十分人性化的迷惑和好奇。
他试探着伸出手:“你……”
小蛇先是一缩脑袋,紧接着小心翼翼轻触指尖,最后竟顺着那根手指爬上去了,盘在秦昭腕上。
几许尘土抖落在皮肤上,明显不是家养的蛇能沾上的东西,秦昭有些意外:“野生的?这么不怕生?”
哗啦。
哗啦——
“谁!?”
那一瞬间秦昭和小蛇同步回头,不过后者的反应是想游下去,前者则下意识抓住了蛇身。
只见湖面起了一圈圈巨大的涟漪,仿佛被什么重物砸过,空中还有些雾气,凝成水珠落回湖里。
这个大小……
秦昭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也只是一瞬,几乎是下一刻他便一甩手上的小蛇,猛扎子跃入水中,向着那个方向迅速游去!
然而湖中却空无一人,甚至连鱼儿都没有几条,四周都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秦昭游过去的速度极快,可依然没找到任何异常,只能说明根本没有人落水。他浮在湖水中央,不死心地又游了一圈,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难道方才弄出那种动静的,真是条巨大的鱼?
秦昭潜入水下十几米,睁开眼睛,纯粹的碧色瞳子在水中像是探照灯,忽然定格在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长串气泡,有什么生物匆匆从这里游过去了。
速度比他快,应该不会是人类。
秦昭眯起眼睛,不再做深究,重新往湖心岛上游。剧烈运动下许多伤口再次崩裂开了,湖水里一片血腥气味,搅乱了无数鱼类的清梦。
——他不知道的是,在湖水深处,一条“巨大的鱼”正瘫在一块大石头上发抖。
祈玉耳鳍颤动,许久未用的尾巴因为方才忽然的全力冲刺而发软,尾尖还有些脱力的痉挛。
妈的。
游泳健将都没这人在水里这么能跑,这腿上是装马达了?
……不是,他大半夜的不睡觉一身是血的跑湖里干什么?!
等等。
——这人真是他们学校的人么?
祈玉忽然想起了白天巫云深说的话,不由得细思恐极。
——不要做会后悔一生的事啊,这湖水这么清澈,什么秘密都隐藏不了。
——比如把秦昭沉塘!
其实巫云深是错的,虽然青锻湖确实很清澈,但湖心非常深,根本不知道湖底都藏着什么,如果悄无声息地往湖底一扔……
“……”
不会吧。
他的蛇儿子还被困在岛上啊!
不不不不行,先冷静下来去看看情况吧。
祈玉搓搓尾巴,感觉稍微好上了点儿,便再次朝上游去。
先前是救人心切冲得太猛,这次他学乖了,宁可速度慢一点,也不发出任何动静。
只是越往上游,血腥气味便越浓,靠近水面时几乎到了直往天灵盖钻的程度。
水中不比岸上,不靠鼻子呼吸、自然也不能靠捏鼻子来阻隔,祈玉头昏脑涨,但也只好顶着难受前行。
事态紧急,此刻的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红,侧颈的血管张开得格外明显,连眼尾都带了几分绯色。
祈玉顺着血腥气味慢慢游到了距离湖心岛十几米的距离。
从水中往上看整个世界都有种光怪陆离的扭曲,他勉强辨认了一下方位,发现在靠近一颗小树的地方,有个人正坐在那里,背对着这个方向,好像在用力地搓拧手中衣物。
旁边还有一抹熟悉的翠色,身子一拱一拱的。
除此以外没有第三个活物。
……还好。
祈玉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蛇儿子,但他就是做到了,这现场看起来也不像会出人命的样子,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是稍稍落下。
他再看向那个人类——那是个男人,头发似乎是浅棕色,在月光下有种金色的质感,弓起的脊背线条清晰,一节节的脊柱在森白皮肤的包裹下格外明显。
祈玉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正面,从水下偷偷打量。
这人露出来的身体部分极白,肌理分明,腹下人鱼线比他一条人鱼还要标志;胸膛上纵横交错着十几道伤口,被水泡发后有些浮肿,看着就有股子摧心戳肺的疼;低着头,看不清楚五官。
祈玉不自觉摸了一把自己同样光溜溜的胸膛,随即酸溜溜地发现就算同样的伤口出现在他身上,人家是男人战斗过后留下的战损勋章,自己是上砧板前挣扎弹跳被刀俎制裁后留下的最后的倔强。
他想了想,又游到小岛另一头,悄悄探出脑袋,嗅着空气中格外浓郁的铁锈味道,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起。
恰巧旁边一条小红鱼游来,祈玉看准了,伸出带着透明蹼的五指将它抓住,朝远处一扔——
鱼儿落水声音很小,但那人果然听见了,目光追随而去。
祈玉趁此快速靠近,吐出几道鮹丝黏住不远处一根枯枝拉来,又朝青青扔去,试图提醒那条疯狂扭动的小蛇赶紧爬来。
然而青青看见裹着鮹丝落地无声的枯枝先是愣了愣,随即竟慢吞吞缠上了枯枝,整条蛇都卷起来、前后颤动起后半截身子!
……青青!
祈玉见状差点当场晕过去。
——这条蛇竟然在这个要命的当口发.情了!
祈玉死死抓着岸沿,急得指甲扣入泥土,恨不得当场找个时光机穿回去,一尾巴把先前挑衅宿敌致倒霉儿子于不顾的自己抽死。
青青本就已经快要成年,随时会发情,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人鱼种族特殊,繁衍方式也特殊,被人鱼孵出来的东西都会带上人鱼的基因。至少现在,祈玉完全搞不清楚青青到底算什么物种,更不清楚青青的发情期是什么样。
就连它发.情的对象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站起身,朝着祈玉藏身之处快步走来。
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人眼其实很难看清岸边还扒着一条鱼,但祈玉还是心里发虚。
他动作极轻地沉入水中,在离水面大概几米的位置蜷成了一团。
尾鳞光滑,自己摸着手感也很好,他一边祈祷那人快走,一边用指甲清理鳞缝。
捋着捋着,摸到了一手滑腻腻的东西,祈玉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腹侧与尾巴相接的某片要命的鳞片翻了开来,此刻正缓缓逸出雪白色黏液。
“……”
祈玉惊恐地看着那丝丝絮状物。
就是这东西——两年前出现了第一次,那次过后待他清醒过来之时,就多了一条蛇儿子。
去年的秋天出现了第二次,他抢了一只白天鹅蛋,好在最后时刻理智回笼,匆匆把鹅蛋还了回去才没拥有第二只鹅儿子。
——人鱼确实是个恐怖的物种。他们的性别构成与普遍认知的两性结合截然不同,甚至连染色体的存在形式都无法用人类任何已知结构去解释。他们能将自己的基因肆无忌惮地融入任何卵生生物,将其转变为自己的亚种,只是亚种不再有繁殖能力。
祈玉此刻已经没多余的精力去担心青青了。
刻在基因里的繁衍本能在疯狂叫嚣,他拼尽全力,才勉强压抑下满世界去找蛋孵一下的欲.望,转身就朝深水里游。
祈玉快速游进小洞府,沿途撞散了几团鱼群。
不知为何,这次的繁殖期来的悄无声息,却气势汹汹,裹挟着焚烧一切的炙热从尾鳍冲上发顶,与前两年都不大相同。
他浑身都憋得厉害,没来由的,青青磨蹭那根枯枝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又被强行去掉。
到了床前,祈玉拉开鮹丝棉被,用力把自己裹了进去,尾巴拧巴成一团。
“……”
许久过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朝下伸出手,将几片难受得要命的鳞片翻开,挨蹭了一下,顿时从未有过的陌生刺激感从那里袭来。
“……!”
祈玉深呼吸。
他干脆将自己卷成了一只蚕宝宝,闭上眼睛就开始拉鮹丝,雪白的丝线搭在指间,被灵巧地来回翻折出各种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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