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祈玉收好谱子,将琴盖放下,“作业记得交给你们声部长。”
后半程排练还算愉快,女孩子们渐渐都放开了,嬉皮笑脸地答应:“我们会的!校花——!”
祈玉作势要打人,女高的崽子们顿时一哄而散,三三两两大笑着往外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祈玉起身关灯关空调。
“学长……”
肩膀忽然被戳了戳,祈玉回过头,便见关江惠子微红着脸,“今年的十大你会参加吗?”
“十大”指的是“十大歌手”,基本每个大学都会举办,一年一次,关注的人不少。
祈玉大二的时候参加了一次,因为冠军有三千块钱奖金。
通常他们学校的十大都是十月中旬开始,十一月初结束,而现在离十月中也就半个多月了。
祈玉:“学校规定拿了前三的人第二年不能再参加,我去年去过了,怎么?”
关江惠子明显有些失落:“……好吧。”
“你要参加?”祈玉看了她会儿,“听说上一届的冠军要当下一届评委,所以我应该也会是评委之一。”
然而关江惠子倒不是这个意思,她摇摇头:“不是,去年赛制里不是有两个选手自由组合自挑歌曲合唱的环节吗?我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我想跟学长你一起唱一次。”
“和我?”祈玉有些意外,“为什么?我记得这个环节是二进一,两个全出的概率不大,就算我能参加,对你也不太有利。”
这话说得比较直白,言下之意就是你和我一起唱,你极有可能会被我淘汰下去。
祈玉没有拐弯抹角,倒不是因为太过自信,而是因为这就是事实。
否则他也不会是去年压倒性的第一。
果然,关江惠子闻言脸更红了:“我知道!但是,那个,我一直都有个梦想……”
“我、我想跟一个唱女声的男孩子一起唱一首歌!”
祈玉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关江惠子忽然握了握拳,捏了捏喉咙,深吸一口气:“阿——”
那音调一路往下走,从正常的女孩音域沉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点,然后停了停,在主人使出吃奶的努力的情况下,继续往下!
女孩柔软的嗓音变得低沉,音质也浑厚起来,虽然没有男性特有的磁性,但光听声音俨然已经安能辨我是雄雌。
祈玉瞠目结舌,等关江惠子维持一个音不动后,下意识跟着辩出那个音:“低音f2……”
在钢琴谱中的f2音,是比普遍认知的男中音音域最低的g2更低的一个键位,而有这样的音域,可以说基本所有男声的歌曲都能唱。
更前途不可限量的是,她的高音也不错。
关江惠子咽了口唾沫,用力揉捏嗓子:“有点太低了,平时没下过这么低……有些费嗓子。”
“已经很厉害了,女高男高都后继有人啊。”祈玉笑着调侃,比了个大拇指,“我不参加,但比赛结束会有冠军和去年冠军的表演赛,到时我不想上也会被架上去的。”
关江惠子眼睛亮了:“我会努力的!”
祈玉笑了笑:“加油。”
两人并肩往外走出大楼,外面“摆地摊”的社团们大多已经收起了。
大活通往宿舍区路上要经过一道桥,但是通往大桥有一条蜿蜒小道的捷径,道边种满了桂树,再往外就是青锻湖岸,幽静隐蔽。两人缓缓朝那儿走去,已经快十点,路上的行人不多,路灯是被学生普遍吐槽的黯淡昏黄,可见度很低。
这时节桂花都开了,大团黄色小花离梗落地,淡雅的香气萦绕鼻尖。晚风凉爽,几点黄色小花被吹到祈玉的发梢,又被他随手捻了,香气更甚。
关江惠子忍不住悄悄打量身侧的男生。她算是女生中比较高的,因此偏过头就能看清祈玉乌黑发间被忽略的的几点小花,它们细细的茎被头绳卡住了,花瓣在月色下微微摇晃,衬得祈玉的侧脸更有种玉质的冷感和莹白。
这人确实是人如其名。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无端端浮现出“闭月羞花”一词,而后就再次有种把自己雷倒的感觉,浑身一抖。
“你怎么了?”祈玉收回望向地面的目光,不明所以。
关江惠子慌乱地回了句“没、没什么”,举起手机,“学长,可以加一个微信吗?”
祈玉顺口:“可以啊,我在合唱团大群里应该有备注自己的名字,直接加就好了。”
关江惠子好像有些失落:“哦……哦。”
前面便是小道岔路口,一边通往宿舍区前大桥,一边通往青锻湖边独立小亭子。
祈玉温和道:“过了桥就是女生宿舍了,你自己回去可以吗?我要等个人。”
……等人?这么晚?
关江惠子心中疑惑,口上还是应了,点点头、挥挥手:“那我走啦,学长拜拜!下周见!”
祈玉也摆手:“下周见。”
*
看着女孩蹦跳着跑远的背影,祈玉舒出一口长气,等彻底看不到人了,脚下一转,朝着道边杂草丛走去。
夜间湿气重,泥土的气味合着草木香灌入鼻腔,又离湖水近,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味道。
祈玉忍不住深呼吸几次,只觉浑身都被净化了。他闭上眼睛,凭着本能随便走出几步,忽而停下步子,弯腰,往地上摸了一圈,便从某处杂草间捞出了已经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翠青小蛇。
青青发出一声人耳听不到的嘶鸣,便一溜烟钻进祈玉衬衣底下,最后盘踞在他手臂上不动了。
祈玉的身体温度低,倒不觉得蛇身冷,但青青刚从土里打滚过就往他身上爬的认知还是他瞬间黑了脸,把小蛇扒拉出来捏手里。
祈玉继续慢慢悠悠地朝着小亭子走,不知不觉,小径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月上中天,宿舍楼门禁早已关闭,校园内人迹罕见。祈玉在小亭子里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游戏,确定绝不会再有人过来后,便将手机放入防水袋挂上脖子,一手撑着护栏,横身跳下地,朝着湖边走去。
青锻湖靠岸由浅入深极慢,属于只要不作死就淹不死人的内湖,因此也没有护栏。祈玉走到湖边先放下青青,而后脱了鞋袜装进书包、将上下衣物也脱得只剩下条内裤,便抱着防水书包朝水下一步步试探着走。
他走得慢,目光不自觉投向了湖中心满是杂乱无章绿化的小岛,以及更远处的教学楼。待水没过腰线,祈玉转而将书包举过头顶,深呼吸几次,一横心,整个人猛地沉入水中。
几息过后,一条银色修长的鱼尾划开水面,扬起一泓清水。
那尾巴在空中一闪而过,紧接着祈玉再次从水中探出半边身子,将书包牢牢举在半空。
他的一头银发已经长及腰臀,耳尖也似鱼类三角鳍般尖长,月色下泛出绸缎感的柔和青光。
两丝极细的绯红侧线出现在他耳鳍边,那里面藏着的是鱼鳃,不过此刻并没有打开。
——也就是说,现在的祈玉还是在用人类的鼻肺呼吸的。
尾巴化得漂亮、气体交换也顺畅——祈玉终于放下心,就这样半支着身体,一甩尾巴朝湖中心的小岛快速游去。
这种“半人鱼状态”并不是生来就会的东西,他曾为此被现实毒打过无数多次,不是差点在岸上憋死就是差点在水里淹死,好在现在基本每次都能顺顺利利地化形。
青青已经坐在了书包的最顶端,昂首挺胸,像个巡视疆域的国王。
把书包和国王一起扔上湖心岛,祈玉用力甩动僵硬的肩膀,土拨鼠似地朝天“啊!”了一声,感觉浑身的浊气就都被这清澈湖水洗涤干净了,神清气爽。
“嘎——”
似是听到了不属于同族的叫声,不远处的大鹅们齐齐转头、狂叫,气势汹汹地向着这边扑来。然而祈玉只是静静观赏片刻,甚至气定神闲地撩了把头发,看着大鹅们扇起翅膀,然后在即将被啄前下水,鳃器无声息打开,快速潜到湖底。
而大鹅们由于冲势太猛,来不及刹车,直接冲上了小岛。
刚爬下书包的青青:“?”
刚爬上小岛的鹅群:“?????”
此时无良主人祈玉对岸上地鹅飞蛇跳之事一无所知,他已经游进了湖底的另一个“家”——几块大石头拼成的一个小岩洞,外有珠玉垂帘作门,上有珊瑚水草作屋顶。
青锻湖作为一个校园内湖,湖底很是平坦,暗石挺多,但是都不大,祈玉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个栖身之所。
岩洞内有一个小石床,上面铺着厚厚几层雪白色柔软织物,触感类薄绢,却在水中也不湿,还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墙壁上悬挂着几盏水底灯,角落里放着石桌,几片碎裂的蛋壳堆着,以及一些不怕水的小物什,其中一把毛线钢针尤其醒目。
祈玉先在石床上躺了会儿,然后从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掏出钢针,坐到桌前,将近十根长针竖着捏在一起,变成很粗的一个小柱子,看了它会儿,随即舔了舔唇,张嘴便吐出一团白色半透明液汁!
那白液遇水便顺水流抽长成线,一端附着在钢针上,呈六角形的网状,另一端仍藕断丝连在祈玉齿间,被他拉长,最终成为了类似丝的存在。
祈玉顺时针转起钢针,将吐出的线丝缠在上面,一圈一圈,像拉棉花糖般,越卷越大。
十多分钟后,本来粗壮的钢针堆已经变成了一个肥胖的棉花糖。棉花糖被它的制作者一把薅了下来,随意扔在一边,然后开始第二个“棉花糖”的制作。
等桌上一字排开了九团柔软的“棉花糖”,祈玉才一抹嘴角,将最后一把丝线掐断,吐出几串泡泡。
“这次应该够做一件衣服了吧,”祈玉心中盘算,“鮹丝穿着也不热,下次可以直接穿着下水,不用脱来脱去的了。”
正这么琢磨着,一丝不寻常的腥气忽然顺着水流飘了进来。
祈玉吐完丝正是最疲惫也是最敏感的时期,本能地不愿任何其他生物进入自己划好的领地,嗅了嗅,循着腥气就游出半里。
外头一切如常,仿佛无事发生,可那腥味却越来越重。
祈玉耳鳍动了动,意外地分辨出那竟是血的味道,滚烫、腥香,好像还不是水中生物的血。
这味道……
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骤缩——
那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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