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沅缓缓侧首看去, 隔着珠帘,隐约看见一人低着脑袋站在那儿。
看身形与那人差不多。
不止是她,在一旁给燕沅沏茶的云蕊闻声也是一愣。
云蕊看了看那人,又转而看向燕沅, 只见她抿了抿唇, 问道:“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叫成梧。”
成梧……
燕沅默念了一遍这名字, 探出身子细细看去,却是始终看不到那人的长相, 只得道:“抬起头来。”
珠帘外的人听命抬起头, 燕沅瞥了一眼, 心下便生出些许失望来。
分明是一样的声音,却是全然陌生的脸。
她眸中黯然, 正欲将视线收回来,然触及男人的眼睛, 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双与温润含笑的脸全然不相符的眼眸。
幽沉深邃, 漆黑如墨,就像深不见底的峡谷一般。
她心下一震,忍不住站起身,步步靠近珠帘,还欲看得更仔细一些,就听一小宫婢快步进屋禀报。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听得这话, 燕沅忙将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对眼前这个叫成梧男人道:“你先去外头候着吧, 本宫有事再叫你。”
“是,公主殿下。”
她眼看着成梧退出殿外,恰与进来的皇后擦肩而过, 皇后步子滞了滞,还深深看了这人一眼。
燕沅心下一提,忙迎上去,高声唤道:“母后,您来了。”
“卿儿。”皇后笑着拉住燕沅的手,在小榻上坐下,“昨夜你皇兄带你出宫去看灯会,玩得可开心?”
“开心……”燕沅点了点头,“卿儿还是头一回瞧见冰灯呢,就是……外头太冷了……”
她实在怕冷,这冰灯会虽好看,但燕沅应当不会再看第二回 了,她宁愿在温暖的屋内窝着。
看着燕沅思及寒凉时一副痛苦的模样,皇后止不住笑出了声,“你呀你,当是一点都没有变,北域常年冰寒,我们北域人也更抗冻些,偏就你,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整日躲在屋中,出门裹得比谁都厚,尤其是在南境待了那么多年,更是……”
说到一半,皇后倏然止了声,神色黯淡下来。
燕沅知晓她母后是想起了她流落在南境的这些年受过的苦,心下又开始难受了。
她连忙抓住皇后的手,转而道:“对了母后,卿儿昨日去灯会,遇见了太常寺少卿家的崔姑娘。”
燕沅顿了顿,以手掩唇,在皇后耳畔低低道:“卿儿总觉得皇兄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上回那些贵女们进宫参宴,云漠骞对她们爱搭不理,甚至态度冷冰冰的,不愿多看一眼。
可昨日却特地嘱咐侍从将崔溦送回去,且与她言谈间显然是旧识。
“崔姑娘?”皇后思忖半晌,才想到燕沅说的是谁,“啊……那位啊……的确与你皇兄有些渊源……”
看着皇后意味深长的笑,燕沅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道:“是什么,是什么,母后你快告诉我……”
“好好好。”皇后宠溺地摸了摸燕沅的头,“这件事还得从你兄长十岁那年说起……”
“那么久!”燕沅震惊道。
“是啊……”皇后低叹了口气,“当年,你意外走失后,你皇兄便一直很自责,因为太过自责,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整日将自己锁在殿内不愿出门,太医说他是得了心病……”
燕沅闻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当年她的走失会给云漠骞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似乎看出她所想,皇后环抱住燕沅,安慰道:“没事,现在你不是回来了嘛,你皇兄也过得很好。”
“嗯……”
见燕沅点了点头,皇后才接着道:“后来,母后和你父皇为了给你皇兄治病,将他送到了京郊的承恩寺,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崔家姑娘……”
皇后说至此,止不住勾唇笑起来,“你不知道,那崔家姑娘的父亲虽是太常寺少卿,但她的外祖家却是驰骋沙场,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的大将军,她自小在外祖家长大,便也跟着习了一身好武功。”
“那崔姑娘还会功夫?”燕沅目露诧异。
“是啊!那崔姑娘还自小喜欢与他外祖父家的几个表兄一起作男儿打扮呢。”皇后道,“后来,她父亲重新调回京城,将她接回崔府,看到她这副模样头疼不已,可关又关不住,教又教不好,便也将她送去了承恩寺,想着整日诵经祈福,性子总会沉静些。”
怪不得,昨日燕沅问云漠骞如何看那崔家姑娘,云漠骞还说她粗俗,一点也不像贵女,原是如此。
这两人都被送去了承恩寺,之后的故事燕沅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她还是缠着皇后道:“然后呢,然后呢,母后您继续讲啊!”
“后来啊……”皇后看着燕沅期待的眼睛,抿唇笑了笑,“后来他俩就在承恩寺就认识了呗。”
“啊?”燕沅皱了皱眉,“这便没了?具体呢,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摇着皇后的胳膊,不住地求道:“好母后,您便告诉我吧。”
皇后讲得有些口渴,举起杯盏,轻啜了一口茶水,却是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剩下的,等你兄长回来了,你便自己去问!”
见燕沅扬着脑袋,冲她不悦地嘟着嘴,皇后眸中含笑,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母后也得守着你兄长的秘密不是,你就自己去问,你兄长若愿意说,自然是会告诉你的。”
听皇后这般说,燕沅虽被吊得心头痒痒,但到底忍住没再追问。
母女俩又坐着说了会儿体己话,燕沅才起身送皇后出去。
她将皇后送到琳琅阁门口,回返时,便见正殿殿门旁站着一人,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燕沅怔忪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她秀眉微颦,在台阶前停下,蓦然提声道。
“本公主今日要在院子里烤羊肉吃!”
烤羊肉!还是在院子里!
跟在后头的夏儿和云蕊听得此言面面相觑,皆有些不明所以,就听燕沅紧接着道:“来北域的路上,皇兄随身带的厨子不就在郊外烤过羊肉嘛,我就是想起那味道,有些馋了……”
这要求虽有些怪,但夏儿还是道:“那奴婢这就去取炭火和烤架。”
“不必取炭火了!”燕沅拦住她,“院子里正好冻死了几棵树,左右也是要砍了重种的,用来当柴火岂不是正好。”
夏儿和云蕊齐齐往院中那几棵冻死的槐树看去,那几棵槐树是老树了,枝干粗得一人都抱不过来,哪有那么容易砍的。
但她们到底不好违背燕沅的命令,云蕊只得附和:“倒也是,主子想得周全,奴婢这就唤人来砍树。”
云蕊还未踏出一步,就听燕沅又道:“要找人这不就有吗?”
她大步跨到那成梧跟前,昂起脑袋,态度高傲,“你是皇兄派来保护本宫的,是不是本宫说什么你都会听?”
“是。”成梧恭敬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燕沅垂眸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你是禁卫军,身手应当不错,喏,院中那几棵冻死的树瞧见了吗?将它们砍了,本宫要当柴火烤羊肉吃。”
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盛气凌人的模样,成梧只淡淡笑了笑,道了声“是”。
“一会儿砍了树肉也由你来烤,本宫在殿内等你。快些,本宫都饿了!”燕沅说罢,提起裙摆快步入了殿。
夏儿紧跟在后头,心下纳罕不已。
她家主子从不会这么胡闹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仅是夏儿,云蕊也有些奇怪,她看着那个叫成梧的男人一言不发默默走向院中几棵枯萎的槐树,不由得眉头蹙起。
外头冷得厉害,燕沅只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回了殿中,云蕊便将火炉搬得离燕沅更近了些,还取来小被给她盖上。
身子很快暖和起来,燕沅靠着引枕半躺在小榻上,本想小憩一会儿,谁知一闭眼竟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燕沅便隐约嗅到了自殿外传过来的香气,她唤了两声“夏儿”却是无人应答,倒将一个小宫婢给喊了来。
那小宫婢快步行到燕沅跟前,低身道:“公主殿下。”
“人呢?都去哪儿?”燕沅问道。
“人……”小宫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人都在外头呢……”
外头?
燕沅蹙了蹙眉,扯过挂在一旁的大氅披上,出了殿,便见积雪尚存的院落里,几个宫人正围着篝火,烤肉的香气不住地飘过来。
她缓缓步下台阶,那些宫人听见动静,转身瞧见她,面色一变,忙施礼惶恐地散开来。
篝火边上,那人正面不改色地照她的吩咐烤着羊肉。
在金碧辉煌的皇宫殿宇中看到这副场景,着实有些怪异。
毕竟燕沅是瞎说的,她根本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照做。
夏儿和云蕊看见她,笑道:“主子醒了,太好了,您要吃的羊肉正好也烤好了。”
虽心下有些不悦,可嗅着浓郁的香气,看着脆香诱人,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腿,燕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下一瞬,便有一块羊肉被割下递到了她嘴边,她分明不打算吃,可嘴却快一步张了开来。
入口的羊肉并不干,内里汁水充足,表层焦脆酥香,吃得燕沅意犹未尽。
“好吃吗?”耳畔倏然响起低沉的声儿。
燕沅抬起头,便见眼前人含笑看着她。分明树也砍了,肉也烤了,他的一身着装依旧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凌乱。
她扁了扁嘴,违心道:“不好吃!本宫现在不想吃羊肉了,你去射两只大雁来,本宫现在就要吃!”
大雁?
站在一旁听着的夏儿不免瞠目结舌,这么冷的天,大雁都南飞过冬去了,哪里来的大雁!
这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啊!
成梧却不反驳,只放下手中的羊腿,从容不迫道:“是,属下遵命。”
看着他转身就走,燕沅立刻道:“等等!”
成梧闻声回过来,“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
看着他恭敬顺从的模样,燕沅心下越发愠怒,几百个日夜朝夕相处,她不可能认不出他来。
她做这些荒唐事,就是想激他!想报复他从前对她做过的那些!
她本以为他心气高,见她无理取闹定然会恼,不曾想竟这般能忍。
燕沅猛然向前几步,气呼呼道:“这么听话!是不是本宫让你上天摘星,你也会给本宫摘下来?”
那人闻言薄唇微扬,满目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自然,公主殿下若是要星星,属下也定会给您摘下来。”
眼前的脸虽是陌生,可那熟悉的声音入耳,燕沅忍不住怔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席话,心如擂鼓般“砰砰”跳个不停。
双颊紧接着染了红,燕沅内心烦乱,跺了跺脚,快步跑入殿去。
“主子……”云蕊和夏儿也紧跟在后。
站在原地的男人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唇间含笑,但没一会儿,笑意渐散,他敛眉,锐利的眸光中攀上几丝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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