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浪漫过分10
◎只要你们愿意在一起◎
「午夜飞行」勉强算得上是个静吧, 但毕竟放着电影,又不限制谈话声,这样的小角落里有点儿什么躁动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附近倒是有人看见了, 也认出季辞是季越彭带来的人,只不过他们没听见老板和季越彭的对话, 不知道这个漂亮的男孩儿不是季越彭的什么随便包养的小情人, 而是季家最最娇贵的那个小少爷,所以也就当个热闹看看。反正这儿是正规酒吧,不会出什么岔子。
季辞的胳膊已经被他拽疼了,既然对方不客气, 他也就无须继续维持礼貌,冷声道:“放手。”
棕发对这种毫无威慑力的命令完全不感冒:“你陪我玩玩儿,我就放手, 怎么样?”
季辞清楚自己的力气跟他硬碰硬是不行的:“你想玩什么?”
“你多大了?”
“二十二。”
“那就已经成年了。”棕发笑嘻嘻地,“玩过「成年人的游戏」吗?”
季辞虽然没经验,但不傻,他已经当了这么久的成年人, 自然知道他话里隐藏的含义是什么。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可从来没受过如此调戏,亏得修养好, 才不至于直接骂他不知廉耻。
呼救有用吗?会不会显得太孩子气?小哥能不能听见?
他们所在的位置, 转过去就是间没人的包厢。棕发见他不声响, 以为是考虑起了自己的提议, 稍微又加了点力度, 拖着他就要往房间里走。
季辞剧烈地挣扎起来:“放手!”
棕发钳制住他左手的动作, 却忽视了右手, 季辞用胳膊肘给了他脸上一下, 考虑到是人类, 没有用上太大力气。男人猝不及防往后趔趄两步,难以置信这小子竟然敢先对自己动手!?
季辞转身就跑,却被愤怒的棕发从后面扯住,用了比先前大得多的劲摁在粗糙的墙面上,他猛地被撞上去,咳嗽几声:“放、放……开我!”
棕发化了妆,眼尾还沾着艳丽的亮片,只不过此刻精心捯饬过的脸蛋颧骨上有一块扎眼的淤青,很明显是被他之前的肘击砸出来的。男人眼睛都红了:“打人不打脸,好,你是好小子。等会我还要去见女朋友,你把我搞成这样,我他妈今天跟你没完!”
有女朋友还在酒吧里乱勾搭别人,季辞只恨刚才收敛了力道,让这种混球破相都是轻的!
*
小型的搭讪事件眼见着要升级成打架,这可是酒吧里不允许的,每张桌椅板凳每件视频都是老板精心挑选来的,爱惜得不得了,无法忍受被殃及。立刻有服务员转头跑去找老板
季辞已经好久没受到过这种侵袭了,他的护身符,那串龙血手链也开始发烫。他有点紧张,手链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直接棍扫一大片,眼前这个嚣张的混球还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然而红宝石保护他完全是自发的,只要侦测到季辞的安全受到威胁,就会释放能量保护他,没有开关。他不知道怎么能让它停下来。
除非威胁消失。
只能换个方法,季辞着急道:“你、你快点放开我,不然后果很严重的!”
棕发像听见笑话似的:“啊?很严重?那我好害怕哦,你万一把我给打痛了可怎么办?”
龙血宝石越来越烫,季辞想甩开他的手,却反倒激怒了棕发,捏住他的下巴:“你给我老实点!”
最开始的打算是客客气气跟小美人交个朋友,也没想做什么激进的事儿,结果小美人看蚂蚁似的睥睨眼神灼伤了他,从一段浪漫邂逅变成现在几乎扭打成一团,棕发现在一肚子都是火气。
小美人的皮肤真叫人爱不释手,想摸一摸,还想亲一亲。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风水轮流转,自己的胳膊也被谁攥住了。
用的力气和他自己刚才用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
过度的疼痛和忽然袭来的恐惧叫他脑海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动胳膊,怕直接就被卸掉。他战战兢兢回过头,看见一张明明英俊儒雅、此刻在他眼中犹如凶神恶煞的面孔。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一字一顿,眼中弥漫出杀意,声音竟然还算冷静。
“别碰我的人。”
*
后来季越彭赶到的时候,怒火几乎掀翻了整个酒吧,老板都快跪下来给他赔礼道歉了,但没什么用,这个午夜飞行,多半从明天开始就飞不起来了。
季辞没心情在乎那些,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单膝跪地,细心地给他包扎。
其实也不算多严重的伤,顶多有几圈明显的红痕。不过男人说,还是处理一下,别让你大哥看见,不然何止这家酒吧,这条街都保不住了。
季辞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心,想象总是严肃、却也对自己无比娇纵的季霖泽,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包扎好之后,季辞抬起胳膊在路灯下照了照,水平好凑合,起码没在上面恶趣味地系个蝴蝶结什么的。
他没什么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小少爷满脸写着不开心,多半是把刚才对棕发的怨怼转嫁到自己身上,许游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惹到了小祖宗,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像过去的二十年一样,乖乖照单全收。
他说:“我放心不下你,就跟过来了。”
“不可能。”季辞皱眉,“小哥不会感觉不到有人跟踪。”
好吧,季家人的反侦察能力出神入化,自己确实突破不了。许游只能实话实话,把小舅子卖了:“越彭给我打电话,说你自己看电影,很孤单,让我来陪陪你。”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看电影就是了,“哦对了,今晚的电影也是他特意挑的,希望能勾起你的共鸣。所以放了什么?”这一点季越彭没告诉他。
季辞:“……”
太多此一举了,哥。
季辞也不会告诉他。
*
许游试探了一下,季辞没有明显地抗拒,他就在他旁边坐下来。
长椅其实也不算长,坐他们两个成年男人还有点儿挤。许游为了不碰到他受伤的胳膊,只能把自己挪到边上。
季辞睨了他一眼,并不担心他会不会掉下去。
时间不早了,这里并不是酒吧一条街,大部分都只是寻常餐厅和小商店,早就过了打烊的时间,现在静悄悄黑漆漆的,只有午夜飞行的霓虹招牌还亮着。
路灯孤零零地杵在原地,又高又瘦,在风里沉默。
夜色下只有他们两个。
起初是一段全然的寂静,直到季辞首先开口,不兜圈子不绕弯,正中红心:“你想好了吗?”
“……”小少爷还是那个小少爷的脾气,真是一点儿铺垫都不给。不过许游既然现在在这里,就不会没有准备。他的确思量过,只是结果也许并不会如小少爷的愿意。他拿捏着语气:“我觉得有点突然。”
季辞的眼睛黑亮,单纯得像一汪澄澈的湖:“为什么突然?”
“你应该知道,别人在亲吻前,一般会有追求、表白、答应、牵手、拥抱这几个步骤。”许游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全部跳过了,直接到了最后一步。啊,也不能算是最后一步。总之,有些突然。”
没想到许游还挺保守,或者说挺有少女心的浪漫主义。季辞指出他的错误:“牵手和拥抱,都有过。”
那确实,只不过场合和意义完全不同。许游不敢反驳小少爷,顺着他的话问:“前面两个呢?追求和表白———不,我也不是十几岁的人类女孩儿,不需要追求。但起码,在那天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
季辞的眼神变得有点难过:“你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
“我知道你把我看得很重要,当然,你对我来说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优先级。你想问我爱不爱你?当然,全世界没有比你更让我珍爱的存在。只是,小辞……季辞,暂且不提我,你真的明白你对我是哪一种感情吗?喜欢和爱都有很多种,也许你以为的并不是你以为的。”
“别跟我绕口令。”季辞皱着眉,“我二十二了,不是十二岁。别把我当小孩子教训。”
“我没有把你当孩子。”不,他的确有,“你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和你哥哥,你姐姐,你舅舅,有什么不同?”
季辞不敢置信:“你认为我连辨别亲情和爱情的能力都没有?”
*
尽管有心理准备,「爱情」这个词落到耳朵里还是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太奇怪了。爱情是什么,是私有欲,是独占欲,他对季辞有吗?
从前似乎没有注意过,直到刚才在酒吧里看见那个男人靠得离季辞那么近,他把那个混蛋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但那和保护欲又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今天不是一个年轻的、长相还不错的人类,如果是别的野兽,想要靠近季辞,他的愤怒有什么不同?
许游爱财,不爱情,几百岁了也没谈过正经恋爱,经验少得可怜。就算如此他也知道,爱情和其他感情最大的不同,会因为第三人的介入产生尖锐无比的醋意和嫉妒。
他对季辞,也会如此吗?
许游以为自己想明白了,然而现在面对看起来无比伤心的季辞,又不明白了。大脑一片浆糊,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必要再修炼修炼。
他不能让他最珍爱的孩子伤心。
或者季辞已经不愿再被看作是孩子了。
许游长时间的缄默让季辞的一颗心越来越往下坠。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今天,而是上一次。新年夜,大火里,洞穴中,悬崖边,许游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也一定要护他平安无事。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没有季家的收养关系,不被任何明晰界定的感情束缚,为什么还付出至此?
“我说过很多遍了啊。”许游坦然,“因为你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我只是一个物件,是吗?”季辞声音凉下来,“就是你需要守护的财宝?因为我是季家的掌上明珠,如果换一个人,或者不是人类,是什么猫猫狗狗,哪怕是真的无生命体,只要被你们赋予了附加价值,你就愿意倾其所有去守卫,是吗?”
许游愣怔。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有时候伶牙俐齿,却从未如此咄咄逼人过。
“我不是那个——”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社交场上侃侃而谈的许游,第一次体验到张口结舌的焦灼与无奈
但他也没能说出什么。
季辞站起来,眼中满是深深的失望:“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转身就走。
许游站在凉薄的晚风里,站了很久很久,终究没有追上去。
*
季辞跟着小哥回了家,并且对忐忑不安的后者许诺,不会把今晚发生的任何事告诉大哥和小舅。
包括忽然出现的许游。
明明是带弟弟出来散心的,非但没有让他变开心,反而差点出了意外,季越彭愧疚又恼怒,恼怒于自己的疏忽。
他会让那个棕发付出代价。
先前的混乱在季辞哪儿早就不算什么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离开前和许游的争吵。其实原本不是这样想的,他应该先表白,对,就像许游说的那样,要有追求和表白。
可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纠缠了两次生命的长度,耐心竟然如此不足。真的见到他,只焦急地希望对方能快点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后所有事情都乱了套。
他回到家,去了季淳的房间。加西亚本来在陪在旁边,见到小少爷郁郁的脸色,看了一眼季淳,得到后者的默认后,先行离开。
季辞忽然觉得,许游说得没错,自己就还是个小孩子。不然怎么一受伤,就想在小舅身边撒娇、寻求疗伤。
季淳已经一千多岁了。一千多岁的龙,什么没见过?生理上的伤口,心理上的伤口,对他而言不过是风留在皮肤上的一粒砂。
加西亚走之前,在屋里点了熏香。不是梨子味的,大概是某种花香,季辞闻不出。
季淳什么都没有说,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季辞一下子就变成了需要人哄需要人安慰的小孩子。他默默走过去,蜷缩在他身边,躺在他的膝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第一次在学校跟宁延年起冲突时,对友情产生了怀疑。
这一次仍有疑虑,只是不再是友情。
季辞嚅嗫道:“我喜欢他,你们……你会觉得很怪吗?”
*
他还是第一次跟家里人坦白心事。
季淳没有半点惊讶,早就把所有看在眼里。
“怪?”年长的龙问,“是说你们的种族差距,还是年岁?”
“我不知道。”季辞闭上眼睛,“或许都有。”
“我不会觉得奇怪。不过,只要你们愿意在一起,那就在一起,你不用考虑我和其他人的想法,只要追求你的爱。”季淳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养你,只希望你幸福,这是最大的期盼,别无所求。”
季辞眼睛有点湿润,为了掩盖,讲了个冷笑话:“如果我就是想要他,你们也会把他掳来?”
季淳严肃地保证:“一定。没有我们家做不到的事情,纯血无所不能———区区一个A级而已。”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季辞想象一下许游眼睛蒙着黑布、被五花大绑,还有点儿期待。
他自暴自弃地想,他俩之间要是真得做到那一步,也算是彻底没希望了。
这段日子经历了很多很多,有的是虚惊一场,有的是空欢喜一场。
也从不同的人那里反反复复听了很多,关于他有多么重要的事情。
可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区区一届孱弱人类,究竟为何能让他们付出至此?
新年夜的灾难,不说许游,也不说季淳、季霖泽他们,在那种情况下,换做季家的另一个人,比如莫莉,或者其他仆人,不管是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让他先活下来。
“小舅……”
“嗯?”
他有些挣扎,要不要把这种听起来有点儿傻的问题问出来,睫羽颤了颤,还是坦诚道:“我……困惑了很多年了,还是想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
季淳抚摸着他头发的手一顿,继而叹了口气:“以前不告诉你,总觉得你还小。转眼间你也长这么大了,是该让你知道当年收养你的事情了。”
第72章 幕间(三)
◎如此渺小却如此重要◎
巨龙曾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他们强大、聪明、矫健,足以睥睨任何敌手。然而性格是把双刃剑,自傲与贪婪让他们忽视了其他物种的发展, 等到注意到时,地球上各个角落已经被一种名为人类的渺小生物占领了。
如果只论单个的□□, 人类在他们眼里不堪一击, 和一粒灰尘没有多少区别;然而人类同样聪慧,且他们更团结、更谦虚好学,很快将科技,尤其是武器发展到了龙类也要退让三分的地步。
龙类和人类之间有过好几次战争, 每次都以流血千里为收尾。这时候,除了坚持要将战争打下去的激进派,巨龙中出现了希望能和人类和平相处的温和派。两个派别分别吸纳了越来越多的同类, 也逐渐形成两个稳定的大家族,分别被至高无上的S级纯血领导,也就是后来的赫定家和季家。
赫定家主战,而季家主和。他们表面上是对人类的理念有分歧, 实质则是争夺龙族最高领导权。几个世纪以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直到三百多年前, 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冲突, 季家家主季念云, 和赫定家家主斯科特·赫定同归于尽。
父母去世后, 姐姐季念云就是季淳唯一的家人。随着她的离去, 他仿佛被世界抛弃, 心如死灰。然而他还有一大家亲眷要养, 姐姐还留下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外甥, 他必须替她将他们抚养成人———他不能垮掉。
在季念云去世以后, 季家的家主之位自然是让渡到了季淳手里;同时,斯科特还没成年的独子是个完全不顶用的草包,其余S级血亲或死或伤或失踪,赫定家群龙无首,正处于最容易被瓦解的时刻。
如果这个时候季淳选择上台,令众龙眼红的最高领导者的宝座就能被他轻而易举收入囊中。唯一的成年S级,所有龙都会向他俯首称臣。
但季淳不要权,不要王位,只要家人安康,不要悲剧重演。他以必须对人类和平为要求,急流勇退,放弃一切继承权,带着两个年幼的外甥以及还愿意追随他的季家人,在森林中心隐姓埋名生活,从此季家世世代代不问政事,而赫定家也四散天涯。
自此,巨龙史上两个最悠久、也是最壮大的S级家族退出舞台,原有的政治结构停摆,以血统论领导力的历史改写。
*
季淳退隐的三百年里,发生了两个大变化:一是季越彭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小龙崽长成了身强力壮、调皮捣蛋的成年龙。二是失去龙类打压和围堵的人类飞速发展,俨然成了万物主宰。
很多龙看不得自己被欺压,期待着哪天能和人类好好打一仗,重新夺回对世界的霸权。
两个贵族家解体后,虽说是改成了民主制度,但龙类之间的的血统压制不会随着S级隐退而消失。小的事儿就算了,涉及到种族战争这种大事,终究是要有纯血,或者说,得季淳点头同意。
传承了姐姐主张和平思想的季淳肯定是不会答应的,那些激进派又一直没有新的、足以掌控大家族力量的领袖诞生,唯一能越过季淳直接发动着战争的办法,就是有个什么事端,足以激起大多数龙的野心和血性。
当然,生物链上并不只有龙和人,龙想回到顶峰,必须要其他所有生物承认才行,因此他们不能主动进攻「弱势」的人类,否则无法占据舆论高地。
换言之,最好是人类先动的手。
激进派一直明里暗里挑事,就是希望能让人类先行陷入血海深仇中,失去理智向自己进攻。这样他们就有充足的理由予以还击,趁机一举歼灭。
他们把目标放在了人类的某个高官身上,很快,周密的计划出炉,各方开始行动。
先是在政府工作的龙拿到了高官的行程表,确定他要在周末去往郊区的别墅度假,而且会带上妻儿;接着,负责技术方面的龙切断一切通讯设备和交通,以防他呼救或逃跑;再然后,一部分龙负责事后消除痕迹,伪装成意外,防止人类抓到把柄。
最后就很简单了,甚至无须第二条龙动手,只要一个,恢复原身,用龙焰吞噬整栋房子。
他们其实和这几个人类并没有直接的冤仇,可惜,想要新世界的诞生,总会有殉葬。而那几个可怜人就是被随机挑选出的祭品。
人类死前所看见的最后画面,就是传说中的巨兽张开铁幕一样的双翼,盘旋在半空中,喷出的火焰红得刺目,顷刻间将一切化为灰烬。
如此壮丽,又如此残忍。
*
纵火当晚。
“先生——”
加西亚罕见的神色匆匆,进门后发现季淳正在和下人说话,及时刹住了车。
季淳看了他一眼,表情未变,温和地继续交代事情。等到仆人离开,加西亚才走了过来,表情严肃:“他们动手了。”
季淳手里拿着一本论证东西方龙族图腾的书,夹好纯金打造的书签,把它放在一旁:“我知道了。让悦栀和越彭过来。”
“小姐和小少爷早上就出门了。”
“打电话。”季淳的语气也是罕见的严厉,“立刻回来。”
一小时后,参加同一个晚会的季悦栀和季越彭双双请假回来,怕达不到小舅规定的时间,进入森林以后弃了车,直接用龙身飞回来。到了城堡门口,正好赶上下雨,翅膀湿淋淋的,没来及进去烘干,就见季霖泽为季淳撑着伞,而加西亚拉开车门。
他俩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些,不过小舅没批评什么,只是让他们快点上车。姐弟俩对视一眼,恢复人形,坐了进去。车上烘干的设备虽然比不上家里的,不过也勉强能用,等头发终于不往下滴水了,季悦栀还是没忍住问:“这是要去哪里?”
龙是火属性的生物,不喜欢水,或者下雨天。尤其今夜雨这么大,他们不像往常一样待在家里,反而集体出动,看样子是趟远门,一个个的都神色凝重。
季悦栀已经很久没见过小舅如此紧急和匆忙了,上一次,可能还要追溯到季越彭年幼体弱、亟需银焰花的时候。
小舅没说话,倒是大哥回答:“去一个地方。”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要是往常,季二小姐一定会抱怨几句,不过今天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太对,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他们并没有开向市中心,而是去了和森林相反方向的城市边缘。那儿山清水秀,很适合人类度假,姐弟俩作为正当红的明星也都应邀前去游玩过。
难道小舅一脸严肃是要他们去度假?怎么看都不像吧!
四十分钟后,两人停止了猜测。在他们眼前,整幢房子正在熊熊燃烧,这么大的雨却没有半点要熄灭的意思,除非,那火不是「火」。
——是无坚不摧、碾压一切的龙之焰。
*
尽管几层楼的房子已经烧得摇摇欲坠,中间竟然留出一条通道,不知道是怎么收拾出来的。两个年轻的S级敏锐地感知到周围有许多视线,密密麻麻的,全是龙,什么级别都有,数量难以预估。
这栋被巨龙摧毁的房子周围,竟然吸引了那么多龙。这到底是怎样的密谋?季悦栀不寒而栗。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记忆很模糊,只是再模糊,战争的恐怖依旧是一道无法消磨的阴影。小舅今天只带了加西亚和大哥,往好处想,起码不是要开战……吧?
不过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谁?值得同族们如此大动干戈?
季悦栀跟着长辈走进去,看见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皮肉早已焦黑,几乎只剩下骨骼。
是人类。
为什么会是人类?
是什么人,能让不爱在龙类视线中出没的小舅亲自到访,能召集如此之多的巨龙?
没人有空解释,季悦栀也没有不懂事到现在多嘴去问。小舅还在每一层走动,龙焰和普通的火不一样,轨迹是可控的,每一间屋子都有一条没被殃及的走道,好像故意留给谁参观似的。
家具毁得看不出原貌,也许是身为雌性的共鸣,季悦栀觉得现在走到的这一间是女性人类的。她耐着龙焰的高温,小心地转了一圈———是的,小舅就是这样细心察看,尽管她并不清楚他在看什么,或者他想要寻找什么。
角落里,忽然有什么一闪。
季悦栀好奇地望过去,那点闪光不是光源,而是反光。
一个有着漂亮浮雕的箱子。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质量竟然好到可以扛过龙焰的侵袭!
季悦栀想把它拿起来,它却晃动了一下,幅度之小让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与此同时,她的听觉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哭声。
这次不是幻听。
她立刻锁定出了位置———声源在箱子里!
难道箱子是活的?不不不,怎么想也不可能。
季悦栀带着犹疑找到季淳:“小舅!”
“怎么?”
“你来看。”她说,“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季淳站在中间,摁下箱子的锁扣,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他缓缓打开———
*
后来,当年的许游、伯恩以及其他围观巨龙,就看见纯血家抱着一个人类婴儿从大火里走了出来,这个孩子就是当时被母亲藏在箱子里的小季辞。
激进派千算万算,没算到季家会出现。贵族已经不问世事三百年了,今夜毫无征兆重新出山,无声地传递了一个信号:哪怕我现在不怎么管事,但S级仍然拥有一票否决权。有我在,你们就别想和人类开战。
主张和平的贵族,收养了一个全家被巨龙屠杀的人类遗孤,行动微小且沉默,却比什么都能证明自己的地位。
很多曾经季家的拥趸以为这同样是他们复出的信号,满心欢喜以为季淳要回来执政,好好肃清现在巨龙高层所谓长老会的混乱局面;可惜季淳不感兴趣,带着婴儿回去以后继续做他逍遥的大艺术家去了。
除此之外,激进派还有一点没有料到,就是被锁定为目标的「高官」,其实在行动之前已经因为贪污腐败落马。那幢价值进亿的郊区别墅被收购改成了民宿,供民众游玩。
季辞的亲生父母,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罢了。这个世界刚出生不久的小季辞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大的那个快过生日了,父亲辛苦工作的钱攒下去带着家人郊游度假。
原本无比开心的几天,却成了龙类斗争的牺牲品,命丧黄泉。
然而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新闻媒体哀悼几天,提醒提醒用火安全,就被遗忘在飞速更替的信息流里。没谁来调查火灾是不是「人为」,更不会让同胞震怒到要为他们复仇。
主战派的期望自然是落了个空,主和派也没能东山再起,一场大火,除了逆转几个人类的命运以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激进派的的行动全然失败,想要开战的躁动被重新按捺下去,只得继续蛰伏,直到下一次看见希望。
*
本来激进派就看不上季家的软弱,这下被这么一搅和,不仅没了计划还丢了面子,更是记恨。
他们如果想要报复,一定会从小辞那儿下手。毕竟有血统压制在,想直接对纯血动手很有难度。更何况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加西亚和季霖泽在,这辈子不可能伤到季淳分毫。
再说了,弑君可是大逆不道,季念云和斯科特互相残杀就算了,如果有什么A级或更低等的龙敢刺杀受万人尊敬的季淳,就算成功了,也只会被当做龙的叛徒,不能使众龙信服。
换言之,想要「登基」,必须得到季家的同意。
然而季辞就不同了,人类弱小无能,和轻轻一捏就死的蚂蚁差不多。他现在又是季家的心肝宝贝,无论是直接除掉,还是用他来要挟纯血,都是再好不过的计划。
他们想得到,季家更想得到。季辞的安危牵动着的不仅是一个家庭,从某种程度而言,几乎事关龙类与人类的战或和。必须得有什么办法,或者说找到什么人,让他同样成为季辞的守护者。
直到季小辞三岁那年,他们注意到一个人。
就像当初是季悦栀在箱子里发现季辞一样,这个新来的守护者,同样是她发掘的,只不过本人并不知情。
那日季淳正在最爱的壁炉边休息,季悦栀拿着手机亲昵地坐到扶手上靠过来:“小舅你看,最近有个人给崽崽送了很多东西。”
手机画面是她的直播间后台,算是模特工作的一部分,直播直播自己日常生活,对季悦栀来说还挺惬意。
季淳一直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情,也大概知道最近崽崽隔三差五跟着一起上镜,成了家喻户晓的小童星。
“哦?什么人?”
“准确来说不是「人」。”女孩子故作神秘,“是我们的同类呢。”
*
很快,加西亚调查清楚这位榜一的身份。
姓许,名游,超A级,没加入任何派别,家里几代经商,囤完龙类的钱又去挣人类的,很有商业头脑,而且非常懂得社交,无论在哪个种族都人际关系一流。
简而言之,就是个对季家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富N代。
“政治立场呢?”
“一直中立。”
许氏代代经商,祖辈闷声发大财,一直到许游,开始有了话语权。他在龙类社会中的地位很特殊,受到各方尊敬,能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打理妥当,也代表了现在大多数龙的期望———挣人类的钱,享受人类社会的便利,懒得起冲突。
如果能将这样一个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不,也许他不会愿意让自己出现政治偏好;但是若把崽崽交给这种人,是不是会很安心?
结果,季淳还没想好怎么接近他,对方倒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唯一出现的意外是,崽崽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叔叔,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恐惧,向来乖巧的男孩抗拒到大哭大闹砸东西,怎么也哄不好。
或许是小孩子认生,也许相处相处就会好了吧?大人们想。
其他几个留下来哄季小辞,而季淳起身,带着许游去了书房。
直到很多年后,许游都记得那天的情形。
木门,藏书,尖顶。
烛台,龙骨。
龙灵在上。
季淳倒了茶,温声问他,有没有婚配,有没有子嗣,又讲自己的育儿经。
又说,我对你也有所求。
许游一怔。
他虽算不上信徒,但季淳的确是所有龙的神祇。现在高高在上的神祇,竟然自降身份,有求于他。这让几乎与纯血家没有接触的许游如何能不震惊。
——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
我带他回家的时候,他还不到一个月大。
我给他取名叫「辞」,「辞」是告别的意思,告别他成为纯粹人类的日子,也祈盼能就此与战乱挥别。
他是一个脆弱的小生命。
同时,他还是一根杠杆。
我们家的人看见他,会想到花开;主和派会把他当作复兴象征;见证过那场大火的人看见他,会记得当日无声的较量,和更早以前季家与赫定家的针锋相对;现在还存着心思的人看见他,就是警钟,是悬顶之剑。
无论如何,所有人只要见了他,都会时刻掂量,掂量自己要做的事,究竟有没有可行性、值不值得。
你可以说,两个派别的平衡,两个种族的平衡,眼下几乎维系在他一人身上。
如果有一天小辞遭遇不测,架在激进派和温和派之间、架在人类和龙类之间稀薄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我们几代以来希冀种族和平的努力,无异于覆灭。你也知道,一旦发生战争,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有朝一日,灾厄真的发生,你愿不愿意……你能不能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掉下去?
第73章 恋爱禁止1
◎只有爱而不得的伤心◎
那晚和季淳谈话过后, 一连几天季辞都有点儿恍惚。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重要,源于小舅的疼爱,是对小宠物的喜欢, 就跟自己对龙崽和豹鲶的感情没什么差别;换算成人类世界,高位者的爱宠也总是被众人呵护的。
可小舅竟然说, 他是掌握龙类和人类之间战与和的那个开关, 是维系平衡的纽带。
每一个突然知晓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的人,恐怕都和他一样晃神。
好在,他肩负的和什么钢侠、超、蜘侠、神女侠不同,他进不需要攻击, 退也无须防守,这些都是别人的事,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平安、健康。
季辞想,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轻松的超级英雄了。成天出生入死、总挂彩甚至送命的同行们,恐怕会嫉妒得要命。
当时小舅还有些愧疚,毕竟是巨龙的族群害死了他无辜的亲生父母与兄长。但季辞对于这些「亲人」完全没有感觉———毕竟他三岁才重生到这个世界上, 给了这具躯体生命的那些人类,其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睁眼的第一天起, 季淳、季霖泽、加西亚、季悦栀、季越彭, 他们才是他的家人。
另一件事, 还是跟许游有关。
或许是他在「午夜飞行」话说得太重, 又或者许游自己没想好, 那晚之后, 他都没再见过他。
从小舅那儿知道, 自己早在三岁时就被交托给许游后, 他其实也能理解为什么许游如此震惊———自己对他来说, 一直是个年幼而艰巨的责任。类似于不畏艰险护送一颗宝石,虽然尚不知目的地,但宝石突然跳出来说我想成为你心脏的一部分,是挺奇怪。
想通了这一点后,整件事就从「许游怎么能不爱我」,变成了更纯粹的「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季辞的愤怒已经随着时间淡退,剩下的,也就只有爱而不得的伤心罢了。
*
季辞正在发呆,响起了敲门声。
“进。”
辫子上绑着蝴蝶结的女仆走进来,端起的胳膊上站着幼龙。
簌簌看见他,激动地扑腾翅膀飞过来———只可惜高度越来越低,没两步就踉踉跄跄摔到地板上,最后还是挪动着小爪子摇摇摆摆,企鹅似的挪过来。
小龙崽已经快一个月了,体型大了一圈,没法再蜷缩在人类的肩膀,干脆像训练有素的鹰一样站在胳膊上;但它还是不会飞。
正常来说,幼龙在破壳后一周内就要学会飞行,否则往昔艰苦的环境下一个不会飞的幼崽注定是要被抛弃的,只有等死。不过簌簌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像个正常的幼龙,更何况它现在生在贵族家,无须闯天下,小时候就像豹鲶一样做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宠物,等到会化成人形后,像季越彭和季悦栀那样无忧无虑地过人类的生活足矣,也就随它去了。
时代在变化,真好。
簌簌完全不觉得自己不会飞有什么丢人的,高高兴兴:“Ma!”
季辞早就无奈地接受了幼龙非得喊妈妈———教了很多遍喊爸爸或者哥哥或者直呼其名,幼龙一概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最后兴高采烈“Maa!”绝不改悔。
幼龙的鳞片迅速坚硬,不再像新生时柔软,现在季辞要摸它还会被扎到手,也就只剩脑袋可以揉一揉。簌簌眯着眼,享受的表情像个小狗狗。
“带它去哪里了?”
“有人在放风筝,就让它呆在上面,感受一下飞行。”女仆笑,“姿势很标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学会。”
季辞想象了一下簌簌被绑在风筝上的模样,玉色的一团飞在天上,在别人看来应该就是充了氦气的玩具,也忍不住笑了。
女仆叫方凝,季辞以前没怎么见过她;很正常,季家之前在古堡里上上下下一两百号人,有来有走的,他不可能都记得。新年夜之后,搬到季越彭的房子,虽然比99%的人类房子都要大,可和城堡没法比,很多仆人就被安排住到别的地方。
方凝是季霖泽调派过来的,专门照看簌簌,差不多算是幼龙的奶妈。
她不仅工作和当年负责照顾小季辞的莫莉差不多,就连长得也像。然而那条B级雌龙已经为了保护她的小主人,永远离开了,埋在山谷的草长莺飞里,得到最长久的安宁。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季辞对方凝微微笑:“今天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
季辞今年22岁,也就是说,季家已经十几年没有过幼崽了。如果在限制一下种族,上一只幼龙已经可以追溯到三百多年前的季越彭。
有了这么一个新鲜的小东西,又多了不少趣事,毕竟饲养巨龙幼崽和饲养人类幼崽完全不同,哪怕他们日后更多的时间都会使用人形。差别在于,比如,簌簌可以被绑上风筝放上天,但小时候的季小辞不管去哪里都是被抱着的。
而且被放风筝的那个还爱上了这种感觉,虽然它一飞起来就兴奋地手脚乱扑腾,挠破了家里所有的风筝。
没办法,作为尽职尽责的保姆,方凝只能认命地去买。
她还真不是从季念云小姐时期就跟着季家的,毕竟她只有两百多岁,是条非常年轻的巨龙。她是通过考核进来的———没错,如果有新人想要进入贵族家服侍,是要经历层层考核的,五十年一次选拔,在龙类社会还是个关注度颇高的赛事。
而她是那一年的第三名,没能驻留古堡,被派去了季越彭城市里的房子。这里地方小了很多,不过更自在,而且时不时能看见三少爷———家里的女仆没有谁会不喜欢帅气嘴甜的三少爷。
对于方凝这样普普通通的B级来说,能为贵族家打打工,已是光宗耀祖的龙生幸事。谁知半年前主宅出了事,家主们全都搬到了她所在的宅子;这还不算什么,一个月前,大少爷的临时起意,让她的龙生直接起飞。
要知道,这个家里最优秀的仆人不是服侍季淳(当然,加西亚除外,加西亚甚至不能算进仆从的行列),或是现任代理家主季霖泽,而是照顾全家的宝贝小少爷。
小少爷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事事跟在后面的保姆,更不需要什么贴身女仆,身边这个位置也就一直空缺;但现在小少爷带回来的龙蛋孵出来后,照顾它,那就和照顾小少爷差不多。
她如此幸运,得到了这个位置。
*
方凝最近心情灿烂得不得了,上街买个东西也能开心地哼着歌。这条街是家里一个厨师推荐给她的,说是人类都喜欢在这儿买点民俗的东西,她看着这些新奇玩意,很是喜欢,人类的手还挺巧的,瓶瓶罐罐,栩栩如生。
她也没看路,左顾右盼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人,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
方凝抬起头,却看呆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不,不是说二小姐不好看,季悦栀那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只不过二小姐更像带刺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而面前的这个,则是高山上晶莹遥渺远的雪莲。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到像画出来的。一头长长的卷发闪着银白的光泽,穿着同样浅色的长裙,美得毫无保留,且动人心弦,看起来根本不属于这个喧嚣的尘世。她走到哪儿,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人人不自觉屏住呼吸,怕惊扰到那捧雪。
这就是仙女下凡吧,方凝想。
美人瞳孔的颜色也很淡,看着人时会有非常凉薄的感觉。不过她声音温柔:“你没事吧?”
方凝眨了眨眼,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自己,回答得结结巴巴:“我、我没事!”
美人冲她微微笑,好似什么奇迹在阳光下盛开:“那就好。你来买什么?”
“风、风筝。”
“风筝?”她好奇道,“自己玩吗?”
现在快入夏了,放风筝一般是春天的事情。方凝摇摇头:“是给家里的小孩子。”
“你看起来这么年轻,都有孩子了?”
啊啊,要怎么告诉她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只小龙崽呢?方凝想了想,绕了个弯:“是我们家小少爷。”
美人了然地点了点头。其实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表情,偏偏在她脸上就显得无比优美,自己要是会画画,方凝想,每一个镜头画下来都是传世之作。
她有点儿遗憾,这么漂亮的人,也只能现在偶遇一下,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结果美人却说:“好巧,我也很喜欢风筝哦。我叫凯拉,你呢?”
方凝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主动想要跟自己认识,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好似刚刚见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花开。
*
季悦栀和季越彭进到季淳房间时,后者正在换新的烛台。
也许和埃隆·哈瑞斯的步步紧逼———严重点可以用「围剿」来形容———有关,也许是因为季辞种种成长的烦恼,从来远离尘嚣、淡泊如禅的小舅也不得不操劳。
他最近睡眠不太好,就像当年的小季辞一样,得有香薰安神。不过他对气味并不挑剔,无须特定的花果或是龙涎香,只要里面加一点凝神的精油就好。
当然,元老所需的精油不是人类劣质的工业产品,加西亚寻觅了很久,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两个年轻的S级都已经打扮好了,深紫晚礼服的那个袅袅娉娉,浅灰西装的那个玉树临风,姐弟俩不愧是当年人类争奇斗艳的娱乐圈里的佼佼者,怎么看都是美的享受。
季淳满意地望着他们,自己算是把两个不懂事的小龙崽拉扯大了。
但想到让他们马上去的地方,心情又沉重起来:“如果有的选,我真的不想让你们掺和进去。只是,有些时候,就连我也是无奈的。”
联想到最近时不时听闻的消息,应当还是和时下飘摇的局势有关。姐弟俩对视一眼,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小舅,我们明白。”
“是啊,我俩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为你分忧了。”
做了几百年季家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大小姐,安稳年代里可以不问世事,如今动荡,肩上总有推不掉的责任。
他们毕竟是这世界上除了季淳以外,绝无仅有的纯血,今晚的场合,主办方点名要他们两人出席。
*
三个小时后,两人到达会场。
今天有所不同,全部都要蒙上眼睛,由戴着面具的使者引领入席。不像其他晚宴一样有餐点、可以随意走动,与其说是一场聚会,更像是在漆黑的剧院,等着主办方亮相。
巨龙的五感比起普通人类有极大的强化,蒙蔽了视觉,其他几种感官只会更敏锐,这是所有龙都清楚的;但主办方执意如此,或许通过形式想传达的信息重要度,远大于真正剥夺视力、隐瞒路线所取得的效果。
来人皆是B级以上的巨龙,大多数在外都是精英,很少有谁受到过这种对待,或多或少都有抱怨。不过好处在于互相不知道左邻右舍何许人也,无须端着———高等级的巨龙对于低等级的血统压迫是可以选择抑制的。
入座后,灯光依旧没有亮起,全场漆黑,唯有每个人都戴上的面具涂着荧光材料,是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亮;就是面具花纹诡谲,看起来像某种和黑市交易。
两边甚至放了音乐,音质非常好,仿佛交响现场,就是旋律不太正常,听着有点阴间。
季悦栀遗憾于出门前认真化了妆,谁能想到来了会是这样子的「晚宴」。现在不仅妆容显得毫无必要,就连精心搭配的晚礼服和首饰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会场是按照血统分的座位,就跟人类买不同价位的票差不多。季悦栀和季越彭两个绝无仅有的S级不坐在普通的楼座或是池座,他们有专门的VIP包厢,享有优越的视野和隐蔽性,有点儿高居尘上的意味。
即使是他们的位置,也看不清下面黑压压的都坐着谁。不过,也没谁有心思再去猜,所有的人目光紧紧盯着台上。
观众已经就位,主角即刻登场。
红丝绒幕布缓缓拉开——
第74章 恋爱禁止2
◎没有生气的纯白木偶◎
聚光灯打在舞台上, 首先出场的是主持人,同样戴着面具,只不过是金色的, 也没有荧光的纹路。他自我介绍,说了一个名字, 在场的很多人都听过, 赫定家族曾经的对外发言人。
家族发言人的职位,说高,远比不上家主;说低,又能从某种程度上代表和传递家主的意志, 没有聪明人会看轻它。
季念云执政时期有自己的御用人选,季淳的过渡短暂,亲力亲为, 现在递交给季霖泽,后者也有亲手打造的团队。
赫定过去是风光无两的贵族,只不过在家族衰败后,发言人也就随着其他成员泯然众人。没想到今天竟然举办了这样一个大型的聚会, 还自报身份,是想要表达什么?
难道是赫定家要东山再起了吗?
台下躁动起来, 议论纷纷。反应在主持人意料当中, 他满意地做了个手势, 让大家安静:“接下来, 有请我们今天真正的主角——”
发言人没有否认, 那么他们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即将亮相的, 就是赫定家的某位。
可是, 会是谁?
普通家眷, 或者笼统地说,所有不是S级的巨龙都不足以引起如此轰动,将各大家族的主要成员召集在一块,有些人已经看见了季家的那两位。
然而赫定家有姓名的几个,家主斯科特已经死了三百年,妻子的尸骨也在几十年前被找到;儿子倒是还活着,但他头脑空空,有人说早就被吓成傻子,连句话都不会讲。
除了他们,还有谁?还有谁可以代表赫定家?
*
一抹灿烂而高洁的银白突兀地映在视网膜上,甚至没人注意到它是何时出现的。
准确来说,是……她。
长长的卷发披在身后,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五官冷艳,神情淡漠,穿了雪白长裙,明明如此美丽,却像一块冰,只可远观。
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戴面具的人,明明是更正常的装扮,可当身边所有人都戴上面具后,她才是那个供观赏的异类。
像一具没有生气的纯白木偶,不知又活在谁的操控下。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她的美貌,几近窒息的压迫感陡然袭上所有人的心头———血统压制,那是个S级!
全场只有同为纯血的季悦栀和季越彭没受到影响,一时没反应过来,吃惊地看着周围的服务生和台下观众难受地攥紧胸口前的衣服。那是他们这辈子也无法体会到的、高纯度的对低纯度的支配,血液在四肢百骸沸腾、烧灼。
被季淳用善意与爱养大的孩子或许不会知道,真正的高阶巨龙,能够跨越一个及以上等级,向下支配龙血的流速与方向。
举个例子,A级巨龙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单凭共振让C级流速减缓,甚至能直接凝固D级的血液。那么,换算过来,S级则可以掌控所有A级以下的龙。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然而,绝对力量有人惊惧,就一定有人着迷与臣服。
“也许已经有人认出来了。”主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倾慕与崇敬,“她就是我们赫定家的二小姐———伊迪丝·赫定。”
台下倒吸一口凉气。
也许伊迪丝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响亮,若提起二小姐这个名头,记忆又回到众人脑海:斯科特的确有一个孪生妹妹,只不过和总在季念云身边的季淳不同,他的妹妹像是被养在水晶瓶子里的木偶,美丽,却没有任何自由。
伊迪丝不掌权,不开口,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所以赫定家覆灭以后,很少有人会想起她。
却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夜晚,重新回到众龙视线中。
时隔空荡荡的三个世纪,世界上的第四位纯血,出现了。
*
通道狭长弯曲,成年人走在里面并不舒服。她没有抱怨,默默跟在发言人身后。
虽然刚才在台上显得很热情的样子,下了台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交流。发言人倒是挺想跟这个新任家主攀谈攀谈,不过伊迪丝像一块冰,即便对他也不会融化分毫。他试过,无果,也不想再自讨没趣。
从这里隐约听得见其他人散场离去的脚步声。二十分钟前,宣布了伊迪丝的身份后,他们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没给哗然的观众提问时间,似乎把他们召集过来就只是听这么一句话罢了。
尽头的包厢到了,发言人甩了甩脑袋,清空不合时宜的想法,为女王拉开了门。
房间里很暗,只点了一根蜡烛,还没什么造型,就是最普通的白蜡。它幽幽地亮着一点火光,沙发上的男人盯着它:“你来啦。今天辛苦你了。”
她没说话,站在他对面,居高临下,目光依旧冷淡,好像能冻住人。
不过男人倒是好脾气地问:“今天收获如何?”
“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他们的反应呢?”
“……”
“好吧,不问你这么需要描写能力的问题。另一件事办得怎么样?”
伊迪丝迟疑几秒,回答:“见过了。”
“哦?”男人来了兴趣,“那是个怎样的人?”
“很普通的B级。”
“是B级啊。不过能做那种事情,终究是不同的。”
烛光跳跃了一下,男人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纯血,又低头继续研究那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蜡烛:“之前交代过你的,继续去做。然后,把那个人拉拢到我们这边来,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伊迪丝没有说话。她是巨龙中最尊贵、受万人敬仰的S级,却在这里被指手画脚地安排。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兄长在世时,她虽是被桎梏的金丝雀,尚能衣食无忧;后来动乱的三个世纪,在大战中受伤的她也就昏迷了三百年,直到几十年前被这个男人唤醒。
她也只是在他面前不能做公主,今夜过后,又是众龙之首。
“好了,没什么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尽管别人眼里的王,不过是个提线木偶。
*
“阿辞,这边这边!”
天气早就热了起来,不知道学院领导怎么想的,竟然挑了个一天中最炎热的下午拍毕业照。季辞算是不怎么出汗的体质了,还是热得难受,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头一看,宁延年和小温在树荫底下等他。
他们是三个是不同的院,拍照时间也不同,今天那两人是专程来看他的。季辞按照学院的规定穿了学士服,所有男生都这样,加上气温太高叫人倦怠,笑不出来,往那儿排排站,仿佛工厂赶制出来一批没有感情的假人。
即便如此,季辞在人群中仍然出挑,白净清灵,不染尘埃。
他走到树荫下,稍稍缓解了点,宁延年递给他矿泉水,细心的女孩子还买了一束花:“毕业快乐!”
“谢谢。”这么热的天不呆在家里吹空调,就为了来看他拍照,季辞还是挺感动的。
他在人类中算是性格淡漠的那一类,不爱交际,朋友不多,唯独这两个人,陪着他从初涉人间懵懂无知的十几岁到今天,见过他的高峰低谷,携手走过生死。
人生得一二知己,足矣。
其他人拍完照大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只有他们三个傻子似的还在室外待着。但是没办法,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得避人耳目。
“不是说今天会带簌簌过来吗?”宁延年夸张地东张西望,“在哪里在哪里?”
季辞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这里。”
就是个普通的衣服口袋,学士服要稍微宽松一些,没那么显眼,就是如此还是能看见凸起。谁看了都会以为装着手机,谁能想到竟然塞了个「巨」龙进去。
“啊?!”宁延年和小温异口同声,“这么小?”
*
树精阿尔瑟说过,龙蛋普通人是看不见的,只有被龙灵承认的人类才能看到,比如他们三个;但是孵出来后的龙就不同了,普通人不仅能看见,还会引起轰动,不然,当年许游为了从车祸中救他、展开龙翼,就不会被人类目睹,也就无须进到火山内部进行审判。
现在不是想许游的时间。季辞看了看周围,确定没其他人后,从口袋里掏出缩到只有巴掌大的迷你龙崽。
它现在倒是睡得正香,刚才拍毕业照的时候动来动去,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总想出来看看,搞得季辞只能一次又一次面上僵硬微笑,摁下它跃跃欲试的小脑袋。
跟豹鲶年年类似,簌簌可以随心情变大小,也就方便了季辞装进背包、甚至随手塞进口袋里就能带出门。
这是它和其他巨龙的又一个不同。随着小家伙的成长,它的特殊之处也愈发明显。
可以说,它和现存的任何巨龙都不一样。若不是每个部位怎么看都和比它大个几十倍的巨龙一模一样,季家甚至要怀疑它是别的物种了。
簌簌现在已经一个半月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越来越认生,对陌生的气息尤其敏感。除了季辞,别人已经不能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直接抱它。龙类可没有乳牙恒牙之分,满月的幼龙牙齿迅速长起来,现在也会龇起小尖牙威胁别人,家里许多仆人都不敢贸然接触。
不过宁延年和小温是它的救命恩人,还是「干爹」「干妈」,龙崽是记得的。被戳醒后先是有点儿起床气,等看清了谁,开心得不得了,绕着他们扑腾来扑腾去,像只快活的小鸟儿。
它现在飞得越来越好了,虽然还有歪斜,不过好歹能腾空。照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就能自由自在地飞翔。
*
季辞他们院是最后一个拍毕业照的,结束以后休息了一会儿,衣服也不用换,直接去礼堂参加毕业典礼。
他和小温都是优秀学生代表,得上台发言致辞,多少双眼睛和摄像机盯着,不能冒险带簌簌上去,就交给宁延年塞进背包里。
后者倍感任务艰巨,关严了怕它在里面闹腾、或者憋坏,留个口吧,谁知道它能变小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看见季辞激动地飞上去———万一直接往大荧幕上撞,真是现场直播了。
他们学校也是国内顶尖高校了,每年毕业典礼都会有很多媒体关注,弄不好那就是在全国人民面前官宣:有龙,真有龙!
宁延年觉得在那之前自己会被季家一口吞掉,彻底抹杀错误。
礼堂规模很大,比得上演唱会场地,下面人山人海,千篇一律穿着学士服,麻木到分不清脸孔。季辞候场时往下看,完全找不到宁延年在哪里。
不过家人们的VIP区域倒是显眼,季悦栀和季越彭还稍微乔装了下,人家化妆都往年轻了化,他俩只能把自己画老二十岁,但也足够引起媒体轰动:当年没有征兆忽然退出娱乐圈的姐弟俩成了多少人心头白月光,如今又猝不及防出现在大学礼堂里,立刻窜上热搜。
和小温对好稿子准备完毕的季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现在#国民儿子长大了#的头条,落落大方上台,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到每个角落。
今天是他大学毕业的日子,今天也是个里程碑,跨过去后,又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几千个同学和几百位老师坐在下面,他的家人们来了,重要的朋友也在,连小龙崽都没落下。
唯独,没有许游。
第75章 恋爱禁止3
◎也许认识些新人就好◎
#季越彭现身高校毕业典礼#
#XX大学毕业典礼#
#季悦栀 女神不老#
#季越彭复出#
#季辞是谁#
#国民儿子长大了#
#X大优秀学生代表般配#
许游的手指一路滑过热搜, 停在了最下面那个词条上。他当然知道今天发言的学生代表是谁,也知道这种热搜纯粹是为了博眼球,还是鬼使神差点了进去。
挂在最上面的是X大的官博, 配的文字很简单,「我们毕业了(心)」, 发了九宫格照片, 几张领导的单独照,一些拨穗的抓拍,一些台下集体照,还有一张就是季辞和小温的合影。
两人穿着一样的学士服, 郎才女貌,风华正茂,一个是代表理学的灰色领, 一个是文学的粉色领,完全符合传统印象中的情侣人设,看到就让人想到「般配」二字。
底下的评论区也很热闹:“这个女孩子是XXX电影里的那个女二号嘛!!好漂亮!”
“男生是季辞吗?我姐那个年代特别火的童星诶。”
“我去,他俩好像是我初中同校。”
“他们一直是好朋友哦, 从十几岁开始。我还有以前的合照呢【图片】。”
“青梅竹马,细水长流, 陪你到宇宙尽头……”
“已脑补二十万字青春校园小说。”
“太太, 递笔, 您请。”
“是谁狠狠嗑到了!!”
根据微博凑热闹和爱八卦的算法, 大部分围观群众都是从#X大优秀学生代表般配#的热搜点进来的, 关注点也自然在他俩。
季辞原本就有人气基础, 而逐渐步入娱乐圈的小温也已经积攒了一波粉丝。好事者扒出他俩初中就认识后, 立刻涌现出一大波新鲜的CP粉, 跟原来的唯粉抄起键盘混战, 再加上更多的围观群众插两句,好不热闹。
一时间,季辞和小温的名字在全网被紧紧联系在一起。
*
这一切都被许游看在眼里。
他其实去了现场,不过没有露面。一方面,给不了答复的自己,季辞可能并不想见;另一方面,季辞下台后被迷弟迷妹们团团围住,还有等着为他庆祝的家人朋友,自己根本排不上号。
在看到这个热搜的标题时,许游没觉得自己会受影响,毕竟小温和季辞是什么关系他很明白,他也算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更重要的是,季辞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然而在看过好事网友对他俩的臆想和编造后,许游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孩子确实很般配,长相、家境暂且不提,两人一同长大,还并肩出生入死过,感情也深厚。
如果没记错的话,啥都往外说的宁延年还讲过小温当年是喜欢过季辞的,只不过季辞没这个意思,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许游不知道十几岁的季辞拒绝小温是什么原因,但二十几岁的季辞,多半是因为自己。
如果没有他横亘在中间的话,许游想,不管是小温,还是别的男孩儿女孩儿,季辞和他们在一起都会顺遂得多。
一个人类,一个年轻的人类,才是季辞应有的归宿。而不是自己这个几百岁的龙。
他拒绝他是对的,否则在一起后只会有更多磨难。多到即便是活了六百年的他也无法想象。
伯恩坐在旁边剥玉米,他最近从哪儿搞来这么个兴趣爱好,不为了吃,单纯修身养性;老管家边剥边唉声叹气:“少爷,您可别怪我多嘴,您真的舍得把季小少爷拱手让人?”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他又不是我的私有物。”
“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季少爷对您一往情深,我想不通您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八卦呢。许游烦躁地拽了拽头发:“你不懂。”
“您难道担心许家配不上贵族?那不至于,以元老对小少爷的宠爱,就算他找个负债累累的人类,只要能对小少爷好、小少爷也真心喜欢,季家都会接受。更别说咱们家,就论钱吧,也就差个几个零嘛,没有相差很大。”
“……”伯恩还在叨叨:“您该不会觉得,小少爷是您看着长大的,所以下不去手?”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行,我不说,不说了。”伯恩举起玉米棒挥了挥,“不行,我还是要再说一句———少爷,可别忘了,我们是龙,龙哪里来的道德感?龙的原则———喜欢就要占为己有,哪怕是从别人手里抢来。”
他说完,带着一大盆黄灿灿的战利品离开了房间。
许游没说话。
「喜欢就要占为己有」……吗……
窗外蝉鸣响彻,夏天早就开始了。
*
宁延年张着嘴,仰头到处看来看去,完全没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儿傻。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在头等舱休息室等候,感受一下扑面而来的金钱气息,夸张点就夸张点吧。
他们一行七八个人,都是刚毕业的学生,用一趟旅行来纪念大学生涯的终点。虽然长大的城市临海靠山,西边是原始森林,东边是一线都市,什么风景都有,不过总是想见识一下别的地方。
小温现在说不上炙手可热,也是个颇有姓名的小配角了,一个想请她的广告商负担了这次旅行的大部分开销,比如往返机票、住宿、景点,每个学生们只要象征性地付一点三餐费用就行。两个小时的航班选翻了几倍的头等舱是有点儿奢侈,不过反正也不是自己掏钱,他们当然乐得体验。
除了大学生,还有一两个是小温在剧组里认识的朋友。有一个又高又帅,打扮清爽,笑起来格外阳光,演的也基本都是校草一类的角色。刚来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小温的男朋友,宁延年虽说早就放弃了对温女神的追求,不过一看自己和男生的各方面对比,还是感到了世界的参差。
这种参差很久以前就在季辞身上体会到了,不过人一旦熟悉起来就没了界限感,宁延年差点忘了自己的多年好友才是真正的、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世家公子。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校草哥并不是小温的男朋友,对小温也没那方面的想法。
他感兴趣的,另有其人。
飞机飞上平流层后,校草哥解开安全带,跟前排的人换了个位置,微笑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嗨……”
季辞本来在听歌,见他确实是在跟自己打招呼,才摘掉耳机:“嗨……”
“接下来就是一起玩的同伴了。我姓邹,叫我阿邹吧。”男生伸出手,“你呢?”
“季辞。”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见面了可不会用这么正式的礼仪,尽管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季辞还是和他握了握手。
相较于校草哥的热情,季辞的反应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不过阿邹并没在意,在接下来的整趟航程中都在和他聊天,时不时说两句,情商很高,讲出的话题都恰到好处,倒也不算讨厌,就是让不爱交际的季辞觉得有点不自在。
但他既然答应了和不认识的人一块毕业旅行,就是承担了社交风险。反正离开象牙塔总是要面见更多人的,季辞在心里小小地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聆听阿邹侃大山的表情再真诚几分。
*
他俩的一举一动都被后面的宁延年尽收眼底,自从知道季辞喜欢许先生后,宁延年的世界观就被从头到脚重新洗刷过一遍。现在看阿邹堪称献殷勤的模样,怎么看都怪怪的,还是没忍住发消息给小温:【你那个朋友,什么情况?】
【哪个?】
【校草哥。】
【这什么鬼称呼啊,你是说阿邹吗?】
【好像是。他还特意跟辞哥旁边的人换了位置诶。】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好久都没有动静,宁延年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小温,后者也转过头看他,眼神复杂,对他做了口型,让他过来。
小温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同行的女孩儿大概去洗手间了。宁延年其实懒得解开安全带再系上,不过此刻八卦之心压过了懒惰,在季辞看不见的高度猫着腰过去。
小温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低声问:“你真的想知道?”
“你对我还卖关子!”
“那你得保证不能对任何人说。”
宁延年举起左手,屈起拇指:“我发四。”
小温附在他耳边:“阿邹……想追他。”
“啊?!”宁延年震惊了,“这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
他们前后左右都被这一声吼吸引过来目光,包括季辞和阿邹。小温拍了他一下:“小点声!你准备全机广播是吧!”
宁延年对其他人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收敛音量:“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不会带他来就是为了说媒吧?”
“什么叫说媒啊……之前有次在剧组给大家看了我朋友的合照,他就一直想来认识季辞。这次联系广告商就是他出的力。”
“哦,原来是我的金主爸爸。”宁延年恍然大悟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辞哥不是心有所属了么?许先生……”
小温的神情有些忧伤:“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季辞怎么会郁郁寡欢几个月呢。”
宁延年一愣。
他们进入秘境森林、找到银焰花救回来许先生已经是几个月前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听季辞零碎说过一些,但前段时间的毕业照和毕业典礼,许先生都没有来。
当年高中毕业进入大学,许先生因为「失踪」而缺席,尚能说一句情有可原,现在他好好地躺在家,也没什么大事,仍然选择了错过季辞的———用网络热词来说,错过了他的人生高光时刻。
是的,许游选择了……错过。
其实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和季辞一个是六百多岁的巨龙,一个才是刚刚二十多人类,怎么看也不搭。若真的在一起,才叫人咂舌。
他们平日里只站在季辞的角度看他对许游一往情深,却没有想过,许游是否怀有相同质地的感情,还是只把他当做看着长大的孩子呢。
宁延年似乎是刚刚才意识到,感情这回事,并不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单向通道就能走过去的。
两情相悦,或许是比寻找银焰花更困难的几率。
“阿邹人很好的。”小温捧着脸,叹息道,“我总觉得,季辞他也许认识些新的人,就会好起来吧?”
她的结尾,是问号。
会好起来吗?
会好起来吧。
第76章 恋爱禁止4
◎二十三岁的漫长夏天◎
一行人在山顶上住下来。
说起来好像有点儿潦草, 实际上民宿的条件可以用豪华来形容了。广告商财大气粗,为了把话题热度正高的小温争取过来,也算是下足了本。整个民宿被他们包了下来, 没有其它旅客,倒也自在。
民宿是个四层楼的别墅, 有花园有泳池。不过他们既然出来旅游, 为的也不是住宿上的享受。听说这里山间的夜景美不胜收,他们下午入住后就睡觉,一直睡到傍晚,简单地吃了晚餐后, 收拾收拾东西去坐缆车登顶。
没错,说是住在山顶,真到了才发现只是个噱头, 想要真正到海拔最高处,还得坐缆车,而且收费不便宜。好在花钱的不是他们。
大学生放假比中小学要早不少,这个时候还没达到全国人民扶老携幼的出游高峰, 山顶上人不多。他们找了块没有石头、视野也好的位置,支起帐篷铺上野餐垫, 姑娘们还带了不少零食, 有几个男生打起牌, 一起等待夜晚的到来。
季辞既不会打牌, 也不太吃零食, 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新认识的朋友们也都习惯了他这种安静的性子, 没有强迫他过来加入社交。
他望着山间的傍晚出神, 其实也很好看, 云霞变幻万紫千红, 触手可及。入夏后的黄昏总叫人期待,好像即将开启的夜晚会带来无限惊喜。唯一恼人的湿热也在凉爽的山顶荡然无存。
“在想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季辞甚至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没什么。”
阿邹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若即若离的冷淡,在旁边坐下,递过来一罐冰啤酒。
季辞接下。他其实不喝酒,不过拿在手里凉冰冰的,也挺舒服:“怎么不打牌了?”
“让给小宁了,他在旁边学了好久,想上手试试。”阿邹伸直双腿,手撑在后面,让晚风拂过面庞。
或许在别人眼里,个高腿长的男生配上这样的美景,简直像幅画。可惜季辞不为所动,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小宁」是宁延年。
以前的宁延年,比同龄人小,话又太多,大家都不爱和他玩儿,一直到认识季辞才有了第一个朋友。现在年纪不同了,出门都喜欢玩得开、能带动气氛的同伴,宁延年反而受欢迎起来。
人的际遇总是在变化。
*
阿邹盘腿坐起来,掰掉拉环,喝了一口冰啤酒。他知道闲聊不适用于这个人,还是直接问精确的问题更好:“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进研究所。”
“什么样的?”
“研究古生物。”
“哇,你专业是这个吗,好厉害。”阿邹的赞叹毫不掩饰,考虑到本人是个专业演员,看不出其中有几分是真,“平时都研究什么?”
他的表情让季辞知道一定想得和自己学的完全不一样:“理化生,化石之类的。”
可能这个专业在其他人听起来,是提取恐龙、猛犸象的基因奥秘,最好再能克隆一下;实际上就是做做实验,搞搞石头,枯燥得很。
高考后填报志愿时,他还没有想那么远,只是想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去了解一下家人———当然,后来的四年里,没有任何一本书、任何一堂课上,会提及巨龙。不过,能学习一下和巨龙同时期的物种,也很有意思。
毕业季经历了种种惊心动魄的事件后,季辞重新审视自己的职业道路选择,发现了它的另一层意义。
他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这件事现在是秘密的,必须要瞒着家人,所以得从长计议。
不过这些事情是阿邹所不会知晓的。季辞忽然问道:“你认为,世界上有龙吗?”
阿邹一愣:“龙?你是说西方那种邪恶的生物,还是东方的图腾?”
“都行。”
“我倒是很喜欢看关于龙的电影。”阿邹撑着下巴,一个个列出名字,“都是我看过不下三遍的。要是以后我也能参演一次就好了。”
说了半天也没回答问题,季辞又问了一次:“那你相信,他们真的存在吗?”
阿邹笑了:“我以为你们这些科研大佬,都是不迷信的。”
迷信,季辞想,这就是阿邹给的答案了吧,也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类的观点。巨龙什么的,不过是一种创作的虚拟形象罢了,和鬼怪、神明一样,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呢。
除非,他是被一家子纯血远古巨龙养大的。
*
夜晚来得很快,眼看着到七点了,那边打牌的聊天的吃东西的,都按下暂停,站起身聚集在一块儿,等着看山里藏着的小镇一起点亮灯。
那个场景是言语难以描述出的壮观,山的轮廓在夜色下沉沉起伏,直到某个瞬间,光带忽然被点亮,宛若无数碎裂的星星滚落在山谷中间,璀璨而渺远。季辞想起来在秘境森林送玫瑰小花妖回家时,路过的芝麻田顶端,也是这样美不胜收的景象。
不同的是,芝麻田云海之上的一个个光点来自异世界的植物,是自然界精巧的安排;而这里则是家家户户的灯火,比星光更加温暖,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相濡以沫的爱。
年轻人们一起举起手中的饮料干杯,大声朝山下,朝天上,朝未来呼喊:“毕业快乐!”
站在山顶上是听不见回音的,不过一切早就深深印刻在了脑海。这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即将展翅高飞,先在浩瀚的夜晚放飞一下理想,其他的游客也对他们抱以善意的微笑。
亮灯仪式是这里吸引游客的重要手段,网上营销得火热,亲眼所见确实震撼。阿邹带来了专业的相机,记录下这繁星点点的人间,也记录下朋友们难忘的瞬间。
最后他的镜头又对准季辞,大声道:“你也笑一个嘛!”
季辞本来觉得有点儿尴尬,不过宁延年和小温已经一左一右搭上来,强行押着他冲镜头咧嘴:“三———二———一———茄子!”
在他们之后,其他一直不太敢跟高冷男神接触的同学也都纷纷上前,争抢着要跟他合照,季辞无奈,他虽然平时和其他人是有点儿距离感,其实脾气很好,拒绝不了这样的要求。
“这是最后一张了。”
“好好好,男神说最后亿张!”
“我没——”
“让我先让我先!!”
“……”
*
阿邹看得开心,照了一会儿又让其他人接替,他也要跟季辞来一张。
整理了下发型和衣服,阿邹跟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搭上季辞的肩膀。镜头里看起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拥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搂得有多么紧,紧到了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地步。
如果让一个人感到不舒服,那么对方就已经越过了安全社交距离。季辞刚想要往旁边躲,摄像师已经喊预备了。阿邹依旧满脸灿烂笑容,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对季辞耳语:“让我追求你,好吗?”
两大男神合照,自然很多人排着队求发照片,其他的也争着去看自己刚才照出来如何,没人管当事人拍过以后是什么情况。季辞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他非常不喜欢别人抱着目的接近他。
阿邹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一把拽住要走的人:“别生气。”
季辞也意识到,其他人都还在,自己这样甩脸色不太好,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我没生气。只不过,不行。”
不愧是季家的小少爷,连拒绝别人都没有多余的解释,简单而干脆。阿邹实际上并不知道许游,但他演戏演得多了,也熟知这种套路,放开他的衣服,眼神灼灼:“告诉我你的理由。你有喜欢的人吗?”
“……”是有的。不过又怎样呢。
季辞诚实回答:“我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他。我不了解你,恕我无法同意。”
果然。阿邹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辞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尴尬的时刻去回忆许游,没吱声。
“但你们并没有在一起,不是吗?”阿邹看穿了本质,“那就给我一个机会,或许我是你更好的选择。”
季辞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我们才认识半天。”
阿邹笑了:“没关系,从今天起,往后我们会认识很多年。”
*
朋友们又坐了一会儿,山上风大,夜间气温跳水,女孩子们都觉得冷了,也就决定回去。
下山没有缆车,好在也不算太远,吃饱喝足了正好走一走消消食。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冷了,他们都按照正常夏天的气温穿着短袖,顶多带一件薄外套,按照旅店老板的建议带了些毯子,没想到山上入夜后竟然冷成这样,毯子也不够用。
男生们纷纷把毯子让给穿着裙子的女孩子,冻得牙齿打架也要履行绅士风度。季辞平日里跟体温低的巨龙相处得多了,也就习惯性地穿着长袖,不过仍然是单衣,冷得有点儿难受,走在队伍最后面。
阿邹发现了他的异常,把外面搭配的开衫脱下来递给他,只穿了件贴身的黑色背心。
季辞当然不要:“你别冻着了。”
“没事,我经常穿这么点儿去夜跑,习惯了。”剧组拍摄也是个体力活,并且对演员的身材保持要求很高。
季辞皱着眉:“那你可以给小温他们。”
“我的外套已经贡献出去过了。”阿邹坚持,“我这对你不是绅士风度,这是我追求的方法。你可以不接受,但不能让渡给别人。”
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直白而热情的追求方式,有些无措。
阿邹看出他的忐忑,笑了笑:“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是我在追你,不是我们在谈恋爱。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只要放下对我的成见,让我慢慢升温,水到渠成。”
不愧是演青春偶像剧的小鲜肉,台词一套一套的。季辞不是十几岁的小少女,不会被一点甜言蜜语就蒙蔽,但他确实感到了棘手。
两个人僵持很久,直到快要走到民宿,阿邹终于胜利地让季辞穿上外套,满脸都是得逞的笑:“你看,早这样,我俩最起码有一个人不用受冻一路了。”
季辞没说什么,抬起眼看前面,好在没谁注意到他们这点儿小纠纷,都在谈论店老板:“听说他今晚会回来诶。”
“啊?下午见到的那个不是吗?”
“下午那个,算是经理吧。真正的老板平时不在这里,不过今天会过来。你没看群里吗?”
“啥?还有群?”
“你怎么这么状况外……就是代理老板,呃,应该说是店长,下午建的群,说是房间有什么问题方便联系他。”
“我去,我完全不知道啊!你们排挤我!”
“少废话。我现在拉你进群。”
“谢谢大好人!”
最后面的阿邹扬了扬下巴:“你听说了吗?真正的老板还是个名人来着。很好奇他的庐山真面目。”
季辞摇了摇头,他不感兴趣。老板是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只想快点到地方,把外套还给阿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等等,今晚的室友是谁来着?好像不是宁延年?
不会是旁边这家伙吧?
第77章 恋爱禁止5
◎恋爱课程怎样能满分◎
风越来越大, 户外的气温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在夏季了,代表着温暖和光明的民宿就在眼前,前面几个人不知抽什么风忽然赛跑起来, 比着谁先到达。季辞和阿邹本来就在后面,这下被落下一大截, 也懒得追赶。
民宿进门有一截仿佛隐形的台阶, 想不通当初建造者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很多住客都会被绊一下,仍没有拆除,只是在旁边贴了个「小心门槛」的标志。
等到他俩快到门前时, 听见大厅里传来热闹的讨论声。先回去的伙伴们聊了起来,似乎是真正的房东回来了,话题都围绕着他, 好像名气不小,人人都认识似的。
季辞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门楣上悬着的晴天娃娃,手工画出来的,丑丑的, 和颇具格调的房子一点儿也不搭,而且说不上来的眼熟。其实他下午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不过那时候匆匆忙忙进屋, 没仔细看, 现在倒是有时间。
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注意力全在那儿, 季辞也没看脚下, 理所当然地被门槛隐形门槛坑了一回, 磕碰着差点摔下去, 幸好阿邹及时扶住他———
“怎么了?”
烙印在灵魂上的熟悉嗓音传了出来, 季辞震惊地抬起头,对上走过来查看情况、同样震惊的许游。
他来不及去思考现在和阿邹的姿势有多么不合时宜的暧昧,脑海里塞满了问号。
许游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房子是许游的?
那个传说中挺有名的、刚才和朋友们在室内聊得正欢乐的房东,就是许游?
他到这里玩是他安排的吗?
这难道是个圈套?
阿邹不认识许游,没理解这俩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的情况,也没第一时间把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和真正的房东联系在一块,眼里只有他的心上人。
他扶起季辞,关切道:“你还好吧?”
他拉起他的动作熟稔又流畅,而且距离依旧暧昧,仿佛把季辞拽进自己的怀抱里,语气又过于温柔,再加上季辞身上那件外套一看就是和阿邹的背心搭配好的———许游冷漠地扫了一圈,尽收眼底。
龙的眼底腾起熊熊燃烧的怒意,表面上的微笑却没有丝毫破绽。
许游站在屋里,灯下,居高临下,阴翳落在身后,讲出的话愈发柔情:“宝贝儿,这是你的新「朋友」吗?”
*
阿邹今年二十五岁,入行却有二十年了,许多年纪比他大的演员反而要称他一句前辈。
和昙花一现的季辞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比当做童星来培养的,专业且刻苦。六岁那年被带去给杂志拍广告时,遇见一个长得白净可爱的更小的男孩,眼神有种冷漠的天真。
他俩分在同一组,对那个孩子印象深刻,一举一动有种天生的贵气,仿佛不是来参加拍摄的小演员,而是下来视察家族公司的小少爷。
他猜得没错,男孩还真是季家的小少爷。不过二十年后,两个人早就不记得彼此,在小温的牵线搭桥下重新相识,纯粹是个意外。
阿邹底子好,演戏有灵气,一路走来鲜花掌声不断,星路顺畅。他凭着自身条件男朋友女朋友一串,战无不胜。
这回看上了季辞,一天相处下来,没得手,还反反复复碰壁,他非但没气馁,反而激起了征服欲,更想一步步去攻破他的防线。
季辞虽然看看着有点儿高冷,实际上不是个特别会拒绝别人的性格,况且阿邹说话做事很稳妥,不越界,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就稍微撤了些壁垒。
阿邹正得意于自己进攻的小有成效,离防线还有距离呢,砰,踩到颗地雷,直接给他炸懵了。
新朋友肯定指的是自己了。
那「宝贝儿」……喊的是谁?
是季辞?
房东和季辞认识?
男人看起来比他们大一些,但也没差太多,英俊挺拔,有他们这些毛头小子不具备的成熟魅力。季辞二十多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能对一个成年人用上如此亲密的称呼,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阿邹满腹狐疑,对上房东看向自己笑吟吟的表情,目光却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死。
年纪轻轻,在强者如林的娱乐圈混上如此地位,阿邹是何等聪明,短暂的疑惑后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终于明白了先前和季辞对话中的「她」其实是「他」。
啧,有意思。
这两个人明显看起来都同对方有话要讲,碍于自己杵在这儿,都没开口。阿邹审时度势,决定先走,但也不能完全把舞台让给无情的有情人:“那你们先聊,别太晚回来,我在房间等你哦。”
他在「等你」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仿佛在暗示,讲得谄媚悱恻,末了还做了个飞吻。
他满意地看见季辞一僵,以及那个男人牙痒痒的愤怒表情,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还安全地避开门槛。
*
他俩的关系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虽然现在不知道的也没几个了,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季辞转身就走,许游愣了下,也追了上去,临走前没忘拿上外套。
外面实在冷得厉害,他们没走太远,停在一棵树下面。它的枝干上缀满了小彩灯,有几分火树银花的味道。非常粗壮,需要几人合抱,夏天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现在是夜里,看不出来,等白天就会罩下大片树影,荫泽一方。简直是旺盛生命的化身。
季辞想起古堡坐落的那片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外界的罕见植株,在那儿遍地都是。
他其实有点儿想家,但他不敢跟任何人说,怕勾起季家人的伤心事:自己才住了不到二十年,尚有如此之多无法割舍的回忆,那么对于在这儿度过了十几万个日夜的他们呢?
从这里看得见室内辉煌的灯火,还有同伴们隐约的欢笑声,八成在玩新的游戏,就算是刚从如此冷的山顶上回来,也依旧有精神。
那些声音遥远如浪潮,无法企及。灯光最远也就斜射到他们脚边,像是某种分割。
也的确是道分界线、踏过去,他还是个普通的、和同学们毕业旅行的大学生,为前途烦恼,又充满憧憬;缩回来,他就回到和巨龙纠缠不休的人生,永世不能与「平静」二字沾边。
前前后后也就几分钟罢了,却仿佛两个世界。
那件明显属于别人的外套在许游看来格外扎眼,他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件半披在季辞肩上:“穿这个吧,厚一点。”
季辞抓着他的外套,嗅到布料上淡淡的梨子味熏香,没有拒绝,也没有披上,黑亮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他,很直白:“你很介意?”
在现在的季辞面前,撒谎或者否认显得毫无必要;可要是就这么承认了,跟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争风吃醋,哪怕不论龙类身份,他好歹是堂堂S.O.T.总裁,也太掉价了吧?
所以许游反问回去:“那是什么人?”
“刚认识的朋友。”季辞并不隐瞒。
许游拧起眉心:“你们晚上住一间?”
刚才阿邹临走前,是说了「在房间等你」之类的话。但季辞也是那时候才得知,他俩被分配到同一间,下午进屋的时候只看见旁边的床上有放着被人的东西,还没等来室友,就被匆匆叫去集合。
本来他肯定是会和宁延年一间的,结合今天的情况来看,只能是阿邹找了宁延年换房间。后者为什么会同意,还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在许游面前,他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同样不知情,坦荡道:“没错。”
这句话好似开关,把许游先前一直尽力掩藏的愤怒悉数勾了出来,音调不自觉高了起来:“你太没有戒心了,怎么能跟他住一起!他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
“对我……什么心思?”季辞喃喃,并非问他,而是自语。片刻后又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我早就成年了,大学毕业,单身。这样的状态,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不是吗?”
*
晚风在他们耳旁猎猎作响,仿佛身处并非炎夏,而是深冬。
民宿明明就在他们不远处,为什么显得如此陌生?好似他们不是站在几步路的树下,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牢笼。
许游愣了愣,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反问回来。刚才那个男生,从来没见过、同季辞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男生,竟然已经可以撼动他的心了吗?那个人究竟有什么魅力?
许游目光沉了下来:“哦?那你的意思是,你要答应他?”
龙的脑海飞快运转,构建出自己的情报网,要将这个人类男孩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查一查。
季辞不甘示弱看过去:“你想知道?”
“如果你还没打算告诉我,说明你没有考虑好。”
季辞听闻,竟然笑了:“是啊,没有人比你更懂逃避和犹豫的法则。”
许游不知道自己该调整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的指控,因为那控诉全是真,他无法申诉。
好在季辞没有纠结,而是大方地答应:“回答你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是以长辈关心小辈的姿态,还是朋友间的八卦,又或者站在一个男人评估潜在竞争者的角度?
他这句话看似弯弯绕,实际上想要点破的,是他们旷日持久的拉锯点:许游,究竟把他当什么?
“我不知道。”许游沉默半晌,最终回答。他专注地望着他,不该只是「望」了,是在研究,脸上带着点显而易见的、难得的困惑,好像眼前的人类不是个对于龙类来说相当单薄的生命体,而是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
许游诚实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问题。
季辞自然不会满意这样的答案,但许游忽然岔开了问题:“你看见门口挂着的那个晴天娃娃了吗?”
季辞一怔,想起来之前就是因为那个才差点摔了一跤;他早就觉得眼熟,难道真的见过?
许游没看他的表情,目光放远了些,看着那幢灯火通明的房子:“是你小时候做的。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跟哪个仆人学会了之后,做了一大堆,非要送给我,而且是全部。我逗你,说怎么不给季先生他们,你就噘着嘴不高兴,瞪着我,好像我再不答应你,下一秒你就要哭出来。”
“……”他可没印象自己创作过这么丑的东西。
季辞不太记得这件事,毕竟过去了十几年,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但他没吱声,听他说下去。
“别人的晴天娃娃都是用布做的,你倒好,都是纸巾。我到处问,有没有办法能让纸巾长久牢固点,当然没有。还好你做了很多,我就一个个挂在这儿,风吹雨淋坏了收起来,然后再挂下一个。现在仓库里有一堆呢,看起来惨兮兮的,不过也算是陪伴着这幢小房子的回忆吧。”
“我还有很多客人和它的合照,他们都会问我,「这是谁做的?是你家孩子吗?」我当然不能说你这个季小少爷是我家的孩子,就告诉他们,「不,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贝。」有人再问下去,宝贝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回答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算我的什么呢?孩子?肯定不是。朋友?好像又不太像。朋友家的孩子?我还不敢自称与纯血是朋友。
“我找不到准确的词汇去界定我们之间的纽带,慢慢地,也就不再想。”
“其实这里,我本想再等等,等你什么时候说想要到山上度度假,我就关了它,重新整修一下,只带你来。”
“你提前来了,那也很好,对你对我都是惊喜。要是没和那臭小子一道,就更好了。”
“我爱钱,没错,没有龙不爱钱。我也许爱我的父母,不是很确定,不是每条龙都像你的小舅一样如此珍惜亲情,「家人」之间的羁绊远比不上「家族」。但我确定我非常非常爱你。”许游看着面前年轻人漂亮的眼睛,轻声道:“小辞,我的心里早就全被你填满了。全部。真的一定还要划分出势力范围、给每一种爱都标出详情解释吗?”
*
他听起来就是在诡辩。季辞想。绕来绕去,总是不踩中红心。
然而心脏还是被那句「我非常非常爱你爱」狠狠地击中了,好像月亮的倒影在水面上颤悠了一下,化成无数发光的碎片,散落在无边的海面。
先前装出来的冷库外表没法再维持下去,季辞把阿邹的外套脱下来,披上许游的,已经算是示弱。
许游的外套,的确温暖多了。他被包裹在熟悉的香味中,好像找回了一些安宁。
男人的表情同样因为他这个小小的举动放松下来,伸手拂开他垂下的额发:“宝贝,再给我点时间。”
季辞不高兴地看着他:“一个月前你就这么说了。我还要给你多久?再一个月?一年?十年?”
“不会那么久。”许游郑重承诺,“十天。十天后的这个时间,我一定给你回答。”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往近了说他等了几个月,往远了说他等了二十年,也就不差这一个多星期。季辞深吸一口气:“好吧。不过我要你给个清清楚楚的答案,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不能有半点模糊。”
“好。”许游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答应你。”
这大概算是个休止符,因为争吵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重新觉得晚风凉薄。
“冷不冷?”许游语气软下来,“过来,让我抱抱你。”
季辞没动,反倒是许游上前一步,把他拥入怀中。许游比他高一个头,也壮一些,比起他依旧有点儿少年感的单薄身体,更有成年人的轮廓。他抱他时,就是完完全全把他藏在怀里。
季辞肩膀僵硬了片刻,尔后放松下来,埋在梨子的香气中。
巨龙一点都不温暖。
“我好想你。”
“哼……”
“晚上别回你那个房间了,我给你重新准备一下。”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
“就这么定了。对了,送你的十八岁礼物,还在吗?”
“那个模型房子?”
“嗯……”
“在。怎么了?”
“季先生说,你们好像要重新找地方建房子了。”
“我怎么不知道。”
“不想让你操心。不过,如果真的要重建,都得按照我的那个模型来。”
“那你不就是大功臣?”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
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全然忘记了夜里的寒凉,感受着久别拥抱的温度,直到远处灯光熄灭,直到夏夜萤火点点。
第78章 恋爱禁止6
◎他一定能挖掘出秘密◎
毕业旅行结束后不久, 季辞结束了人生中最后一个暑假,回到城市,交接办完手续进了古生物研究所上班, 给一个老教授当助手。
人类的研究所是不会有关于巨龙的任何具体数据的,只有一些古籍和臆想的残片。他从上面并不能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非, 他的直属领导家, 有一个嫁给了巨龙的女儿。
季辞进这里还真不是家里安排的,完全凭真本事考进来。他二十来年的人生算得上深居简出,不太认识其他龙,然而不代表会有龙不认识纯血家尊贵的小少爷。
教授的女婿也是这所研究院的投资人, 看到季辞的简历后立刻亲自拜访,说了些诸如「您不用打卡更不用加班」「您不来也可以,工资照发, 奖金翻倍」“事实上只要您在这里过得开心,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会满足”之类诚惶诚恐的话。
季辞哪哪儿都觉得别扭,他习惯了当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王子,那是在季家, 在龙类社会;现在到了同胞中间还要受特权优待,并没有让他觉得开心。
只是女婿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他讲不出拂了好意的话, 只能敷衍应下来。
女婿后来也没再出现过, 好在所里其他人不清楚季辞的身份, 除了上班时间自由以外, 也没谁刻意盯着他。教授倒是对他有些拘谨, 除了布置任务, 没什么多余的话。
季辞是成年人了, 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中的微妙。好在他想得开, 来这里是为了上班和探寻真相, 又不是为了社交,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研究,换到别人身上都偷着乐呢,没必要自寻烦恼。
他从教授和教授女婿那儿借了一些记载着巨龙相关的古书籍,文字晦涩难懂,就是连会龙语的女婿看着都费劲,更别说他一个人类。不过季辞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会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挖掘出想要的秘密。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过家人和许游,也要求教授和女婿保密。不借助季家的力量,他也一定会做成。
*
平时下班都是加西亚或者家里的司机来接,今天季辞想一个人出去转转,想想事情,就没让他们来,自己开的车。
离开停车场后,却在路边看见个到处张望的熟悉身影,季辞怔了怔,阿邹?他怎么在这儿?
那次旅行有许游横插一脚后,他自然没跟阿邹住一间,第二天也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阿邹没再来找他,他顺理成章重新回到宁延年和小温的队伍。
两个朋友没说什么,就是表情有点儿古怪,还时不时对视一眼,唉声叹气,神秘兮兮。季辞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他们不说,他就当和自己没关系。
后来连着上班、做研究,很快把阿邹的事情抛之脑后。
结果那人突然出现在这里。
研究所位置偏僻,周围也都是肃穆的学科环境,像阿邹这种走在时代潮流尖端的性格根本不会来这儿逛;又正正好好在古生物研究所门口,季辞基本可以确定,他是来找自己的。
他停在他旁边,降下车窗:“阿邹?”
男人四处寻找的目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被点亮了:“看来我找的没错。”
他们找了家咖啡厅坐下来,阿邹没有立刻说明来意,点了些小食,一边吃一边抱怨:“剧组管得好严,连薯条都不让吃。不能吃薯条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演员要保持身材,各有各的节食方法,小温也这样。季辞想起小时候季悦栀还在做模特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从来不受限制,绝对让很多同行羡慕得要命。或者不止同行,谁不想要拥有怎么吃也不胖不长痘的好肌体呢。
季辞没胃口,喝了口咖啡,有点儿苦。他本来想问阿邹是怎么找过来的,又觉得没有意义,于是直接问:“找我做什么?”
省略掉寒暄,直奔主题,果然是小少爷的风格。阿邹擦了擦嘴:“之前就一直想来,没想到旅行回去后就提前进组了,这两天戏份轻松一点,我才有时间溜出来。也没多重要的事情,就是来看看你。”
季辞还是越过了他的寒暄,抿抿嘴:“他跟你说什么了?”
阿邹的眼神黯淡了些:“你说许先生……吗。我也想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但我希望你清楚明白地告诉我,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
在他或直接或间接地问许游意识的这两个月,季辞已经感受过很多次被含糊其辞敷衍的苦恼。好在他不是许游,对这些事情想得很清楚,喜欢就是喜欢,由恨生爱也是喜欢;相反,不来电的人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去相处。
他给予阿邹的回应不需要再多加思考,点点头。
阿邹苦笑:“连犹豫都没犹豫,也太伤人了。”
“不是因为你不好。”
“行啦,不用发好人卡给我。”
“不是好人卡。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嗯。从我……三岁。”
“这么多年了?那还真是情深义重。”阿邹狡黠地眨眨眼,“不过你们看起来,面前也有道坎儿需要迈。如果觉得跨栏太费劲——”他做了个戏剧性地张开双臂的动作,“欢迎你随时来找我。我身边一定会给你留最优先级的位置哦。”
季辞噗嗤笑出来。以阿邹的皮相,今天从自己这里回去,明天,不,今晚就会涌上数不清的新鲜血液。等到下次他们见面,队伍都不知道排到哪儿去了呢。
阿邹见他笑了,很是宽慰,托着下巴感慨:“我好像都没见你笑过。”
季辞收敛了些,不过还是有解决一件心头难事的快意:“有吗?”
他不是不爱笑,只是笑容留给了特定的人。
“有。”阿邹非常浪漫主义地抒情,“如果我的退出能换来你的笑容,那我心甘情愿。”
季辞的表情很认真:“我拒绝,真的不是因为你不好。”
“我知道啊,哎呀,没关系,你还怕打击我自信心?我攒了这么多年,你打击一下也没关系的。”阿邹是个通透的人,现在反过来安慰他,“你也不用因为这个有负罪感。那,以后还是朋友?”
“嗯……”
季辞这次的笑容真心实意。
或许从今天开始,在宁延年和小温之后,他拥有了人生中第三个好朋友。
*
上次许游提过,季淳准备重新找地方建房子,季霖泽是个执行力和效率都相当高的龙,等季辞回家以后,图纸都确定下来了。
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买个几居室装修,那是得找到足够宽敞的空地、建起占地难以想象的城堡,那样浩大的工程量,人类至少需要好几年。不过好在,季家各个身怀绝技,让巨龙去修建住所的效率,比人类的机器还要高。
季辞不需要操心这些,他闲着没事的时候才会去看看。新家选在了以前森林的另一边,靠近秘境森林的方向,又不至于涉及瘴气的范围,这样也好,不仅远离人类社会,还能让心怀不轨的龙有所忌惮。
他被季越彭带到地方「监工」,看见的就是数十条巨龙在空中飞舞,用人类不能理解的技艺一层层迅速打起地基。
按照大哥的设想,框架搭完需要一个半月,对于龙来说盖房子不难,恢复里面的装修才是难题,毕竟龙形不好做那些精细的活。小哥一到那儿就快乐地加入了施工队,金贵的三公子完全把这当做了游戏。
季辞帮不上半点忙,还容易被误伤,只能离得远远的,没多久就无事可做了:什么都没建好呢,这里连手机网络信号都没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就是他好几次差点死在里面的秘境森林,想来也颇为感慨。
新年夜的大火开始,动荡已经持续了半年。他们失去了一些人,好在,最重要的亲人都还在身边。
想到秘境森林自然想到银焰花,就免不了想起许游。谈谁谁到,许游拿着微缩的图形颇为惊讶:“小辞,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家的房子。”
“但这里太危险了。”许游把东西交给工程队,“我带你回城里吧。”
季辞想了想,留在这儿确实无聊,跟小哥打了招呼后骑着巨龙离开了。
“哦对了,先去一趟我单位。”
“怎么了?”
“拿点东西。”
“好。”
*
许游还没怎么去过季辞工作的地方,毕竟小少爷想低调些,连大学生都认得出S.O.T.的总裁,更别提工作的人。
于是,他在车里等待。季辞很快就出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或者准确来说,不是空手出来的。
许游坐在车里,看见了全程。季辞从大门出来时,被保安拦下来,有东西要转交给他。再然后,季辞手中就多了一大捧……花?
等季辞回到车上,才发现包装的那一大束并不是花,而是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看起来每个没多大,价格一个比一个昂贵,包装还格外精心。
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呢。
许游有了不好的预感:“谁送的?”
季辞蹙着眉,没有丝毫收到礼物的惊喜:“阿邹。”
这个名字听得许游心里一沉。果然是那小子。看来那日对他的警告还不够,这家伙蠢蠢欲动,时刻想着卷土重来。
“你们……”
“我已经拒绝他了。”季辞显得很苦恼,“他也答应了不会再用追求的手段。”
所以,送的不是花,而是零食。而且,在季辞查了下手机消息后,也得知不止他,包括宁延年和小温在内的,毕业旅行的所有朋友都收到了这样一份突然的「花束」。
不同的是,其他朋友只有零食,季辞比他们多了张手写的小卡片,也没写什么暧昧的话,“have a nice day:)”,简洁,也特别得鹤立鸡群。
季辞甚至没法去问他为什么还在做这种事,以免自作多情。
看来,阿邹并未完全死心。季辞摆弄着那张小卡片,还有点儿香水味,浓郁的花香,其实和食物不太搭。
许游语气生硬:“你要带回去吗?你不是不爱吃零食?”
“二姐和小哥都喜欢吃。”季辞抬起头,“其实也没关系,毕竟我现在依然是单身,对吧?”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催促着他的回应。许游被他反将一军,无言以对。
——距离他们约定的那个坦诚之日,只剩最后一天。
*
危机感。
这是在民宿见到阿邹前,许游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许游一晚上都没睡好,向来会享受的龙竟然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类小鬼失眠———无论是季辞还是阿邹,都能够代入罪魁祸首。
在季辞吻了他、挑明心意后,许游一直心烦意乱,也在强迫自己去分析对季辞的感情。
原本不掺杂质的、对一个小东西的喜爱,现在需要用明确的分类来定义,许游有些茫然,不知季辞究竟该被放到什么位置上。
爱情是有占有欲的,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第一次产生这种新奇的感觉,是在「午夜飞行」酒吧看见那个棕毛拽住季辞手腕的时候。
然而那次情况危机,解释成保护欲也无可厚非,毕竟季辞是季家的宝贝,整个龙族难以企及的那颗夜明珠,在那晚的场合下,随便季家哪个人都会做出一样的反应。
但阿邹不同。
他让他觉得被威胁,这种危机感让他产生了诡异的恼怒,让他胃里发酸。
六百岁的孤寡老龙遇见了棘手得前所未有的感情问题,决定上网请教一下这方面更见多识广的人类。毕竟只有细腻的人类才会耽于儿女情长,龙类只想敛财。
很快,不睡觉的热心网友回复了他:
【你先说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
【哦嚯,朋友变情人,我最喜欢这个戏码了,来人,上瓜子!】
【喜欢就买,不行就分。】
【谈啥恋爱啊,是网上冲浪不开心吗?】
【不是吧哥,都有人倒追你了,你还要怎样啊!】
也有认真答题的:
【你这就是喜欢B啊,不然你也不会发帖问了。】
【虽然不知道A和B啥样,但你这么犹豫不决的挺招人烦,B就算真喜欢你,也等不下去了,迟早被A征服。我只能祝AB锁死了。】
【还能为情所困,估计年纪也不大。过来人说一句,喜欢就在一起,别那么多顾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什么情啊爱啊的,哪有赚钱重要。】
许游翻了很久,觉得人类非常意思。他们根本不知道屏幕对面坐着谁,但还常常把自己放在尊长者的说教地位。
*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条长长的回复上:
【认真答题的来了。我也遇到过相似的问题,当时很痛苦,不忍心让题主也熬一遍,给你点我总结出的经验吧:你想象一下,如果B和A真的在一起了,在你面前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你会心平气和祝福他们,还是打翻了醋坛子,还是恨不得把A弄死(非物理意义)抢回B?再想想B其他亲近的家人朋友的反应,比较一下你们的不同,施主心中自然会有答案。】
许游翻身,换了个方向躺着,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想象了一下,若是季辞的家人们见到一个各方面都不错、还颇为情深义重的小伙子,会怎样对待?季辞在他和他们心里的位置,究竟有什么不同?
季淳多半会温和接待,庆幸崽崽终于找到好人家;
季霖泽和加西亚会将阿邹、以及阿邹平时接触的人做个巨细靡遗的背景调查;
季悦栀也会评估,不过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季越彭可能要威胁一下这个小孩,别想做任何对不起小辞的事情。
而在做完这一切、那孩子也能成功通过考核之后,他们会欣然接纳阿邹,将他当成季家的一份子……
许游想,那他自己呢?
他能和阿邹和平共处吗?哪怕从此,能将季辞拥入怀里、陪他经历一切喜怒哀乐、走遍所有山川湖海高山低谷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阿邹。
能接受吗?能甘心吗?
不,他不会。他只感受到了心底燎原的愤怒和妒忌,想吃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像一条真正的巨龙一样,一口吞掉弱不禁风的人类,永绝后患。
——等等。
他刚才是不是有提到,妒忌?
许游一愣,猛地坐了起来。
第79章 恋爱禁止7
◎让主人成了众矢之的◎
夜色浓郁得彻底, 暗色的无形大手捏住了所有人命运的咽喉。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季悦栀站在门廊下,难以言喻的焦灼预感在心头晃悠。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她大半夜的不睡觉, 跑来这儿等待,也确实为了某件重要的事情。
她现在不在季越彭的房子, 而是自己的, 跟那边相隔不远,不同的是,没有其他人知道。算是个秘密基地。
现在,舅舅和兄长都在房间里等待。
车灯划破了宁静的夜色, 她下意识伸出手挡在眼前,随即意识到龙类并不惧强光。以人的身体、身份生活久了,都快忘记了自己的种族。
车门打开后, 有什么小东西迫不及待地飞过来,就那么几步路淋到的雨滴一甩,全都甩到她身上;季悦栀还不能恼,又气又好笑地接住龙崽:“好玩儿吗?”
簌簌熟练地用龙尾勾住她的胳膊:“啾!”
是的, 这只年仅三个月的幼龙,除了对季辞, 能清晰地发出「Ma」以外, 其他所有人都是用啾啾啾来称呼和回应, 包括许游在内。哪里还有龙的架势, 根本就是个小鸟儿。
按理来说, 卵生的巨龙在学会化人形、说人类语言之前, 像所有的幼崽一样, 会先掌握自己的语言, 也就是龙语。他们当然也尝试着用龙语去沟通, 发现簌簌不仅听不懂他们的,它自己看起来很有感情、意有所指的那些发声,在他们听来就是声调不同的啾啾声。
难道它身上的种种异常都是因为秘境森林的影响?还是它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天选之蛋?
他们找不到第二只从秘境森林里活着走出来的龙,无法对比。只能期盼簌簌再长大些、能交流了,再寻找真相。
*
簌簌的保姆方凝从车上下来,笑眯眯地看着由她养起来的幼龙,颇有些为人母的喜悦,差点忘了和二小姐问好。
季悦栀抱着龙崽,不留痕迹地观察她,也微微笑,矜持地点点头:“你先回去吧。”
方凝一愣:“不用我留下来照顾簌簌吗?”
“先生说了不需要。你回去休息吧。”
先生是他们所有人对季淳的尊称,无论是季家人,还是其他巨龙。在他们口中,若是不加姓,只有「先生」二字,那无一例外,指的都是季淳。
方凝面上浮现出惧色,眼眶顿时红了一圈:“二小姐,是、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我、我……”
他们和方凝接触不多,并不太了解这是条怎样的龙,但莫名其妙被说哭了也挺让人头疼的。季悦栀打断了她结结巴巴的惶恐:“没事,不是你的问题,是先生想要和小家伙亲近一下———单独。”
她的语气尽量柔和,还是在「单独」二字加了重。尽管仍有畏惧,但二小姐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方凝抹了抹眼睛:“好的,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上了车,也不管还在下雨,车窗全部降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季悦栀。后者保持着淡淡笑意,目送着车驶进暗色的夜幕,直至完全消失在雨中。
簌簌看着自己熟悉的保姆离开,疑惑地扬起脸:“啾?”
季悦栀摸了摸它脑袋上茸茸的小龙角,叹了口气:“要是你会说话,哪里还用这么大费周章。”
龙崽听不懂她的话,反正季辞不在的时候,方凝和他们就是它最亲近的人,有人跟它讲话它就开心,晃了晃尾巴:“啾啾!”
季悦栀无奈道:“你啊你,想跟你说什么,简直对牛弹琴。也不知道小辞平时是怎么跟你交流的。”
从簌簌还只是个龙蛋开始,季辞就经常跟它讲话。孵出来之后,语言不通也没有阻止他俩的交流,实在神奇。
*
她带着幼龙转身回到屋里,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加西亚给她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外,负手而立,监测着外面的动态,确保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幼龙和他们有好几天没见过了,此时重逢异常激动。它已经能自如地在房间里飞行了,现在绕着几个人满屋子乱转,快乐的啾啾声不绝于耳。
最后是季霖泽眼疾手快,出手把兴奋过头的小家伙逮下来,交给季悦栀抱在怀里。后者从抽屉里找出一袋芝士豆乳夹心饼干,簌簌咔嚓咔嚓消灭完,吃的肚子圆滚滚的,歪在她怀里睡着,总算安生下来。
成年龙们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季辞小时候是个万里挑一的乖宝宝,他们好久没有养育过这么闹腾的小东西了。
季霖泽打开投影,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纯黑背景的论坛界面,只有字是淡淡的白色,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这儿既不是龙类的论坛,也不是人类的,而是知晓彼此存在的、一个相对中立的场所。虽然页面简陋,但流量很大,每天都会有数以千计的新帖,相亲的、买卖的、求职的、决斗的,应有尽有。
季霖泽点开最热闹的一个板块,某个帖子已经翻了几十页,发布日期竟然是昨天。
短短一天时间,引来了如此之多的讨论,内容非比寻常。
点进去,挂在首楼的赫然是簌簌的照片。并不清晰,只有一条青玉色的尾巴,已经超过了人类小臂的长度。对它自己来说是长大了,但跟正常一座平房那么大的巨龙没法比;再加上它特殊的颜色,只要不瞎,都看得出异常。
发帖人说:上次在XX公园看见的,这是什么?
底下回复也很热闹,猜什么的都有,大部分觉得就是人类的玩偶,编个故事搞噱头,但楼主信誓旦旦这是个活物,还会飞,怎么看都是迷你号的巨龙。
能在这里讲话的,自然都是见识过巨龙的。人人都知龙类有多庞大,没人信他。然而讨论还是继续了下去,后面越说越玄乎,什么上古神兽之子都出来了。
即便还没找出具体的归属地,但在龙人两届,重磅消息不胫而走———某种全新的、未知的龙,出现了。
*
季霖泽关了投影,明暗在房间里交替。季悦栀愤怒道:“怎么会被拍到?难道是方凝?”
她一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保姆有怀疑。
“查了下时间,那天方凝在家。现在追究谁发起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怎么解决。”季霖泽脸色凝重,“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法暴露它的存在。”
季悦栀问:“不能直接删帖吗?”
季家拥有所有和龙有关的权限,包括一个小小的网址。这就是纯血的高贵之处。
“不行,一旦封锁,反而证实了发帖人眼见为实。接下来会有更多人和龙寻找。”
季淳揉了揉太阳穴:“簌簌慢慢要长大,不可能永远困在这里。如果它一直学不会化形、学不会沟通,迟早……”
他没说完,但他们都清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季悦栀提议:“要么,我们先发制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它是我们家的一员?”
就像当初把小辞带到公众视野那样,毕竟没人敢觊觎纯血的所有物。
“这个方法我也想过,但不同的是,小辞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人类,对其他巨龙而言,唯一的用处是要挟我们。不打算争权夺势的,不会对他有什么心思。”季霖泽说,“但簌簌不同,它身上也许隐藏着我们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能量,难保不会有人为此铤而走险。让它站在聚光灯下,和靶子无异。”
季悦栀倒吸一口气,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簌簌。
季淳低头看着它吃得鼓鼓的小肚子,和其他巨龙表面处处覆盖的坚硬龙鳞不同,它的肚皮上有个特殊的纹路,一个倒挂的勾玉,呈现出白水晶的色泽,宛如将落未落的水滴。
或许一切的秘密,都和这个「胎记」有关。
它给了簌簌无穷的能力,也让主人成了众矢之的。
或早或迟,簌簌都会受到来自各方的争夺。
怎么办?怎么才能在不伤害到季家其他人的前提下,也保全簌簌?
季淳扶额:“让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
季辞是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的。
今晚小舅、大哥和二姐都不在,小哥一如既往享受夜生活去了,后者的房子虽不比古堡,也足够宽敞,偌大的别墅只剩他和仆人。
巨龙对于各部分的力道控制度一流,仆从们做事总是悄悄的,没有动静,如果什么能把他吵醒,要么是自然界,要么,是外人。
家主们都不在,如果有谁趁虚而入———季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笃笃。
声音并非从门传来的,而是……窗户?
季辞翻身下床,谨慎地靠近窗边,半开着的玻璃倒映着某人熟悉的笑脸。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他住的可是二楼,这家伙不会是爬水管上来的吧?
许游是飘在半空的,季辞仔细一看,他背后张开了翅膀。
多大人了,还对这种小把戏乐此不疲。
十二岁那年,还在古堡里,许游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只不过那年是完全的龙身,今夜只有龙翼。
巨龙在人类形态时单独化出龙翼是非常耗费体力的,除了危急关头不会轻易尝试。季越彭的房子虽然不在市中心,也是人类聚集区,许游的确不能以龙形态现身;但就为了偷偷找他,化出龙翼,好像也太戏剧性了吧?
季辞疑惑地望着他,这是唱的哪一出,许密欧与季丽叶新编?
他把窗户完全打开,许游冲他伸出手,做了个「跟我走」的口型。
季辞虽然觉得他奇怪,但也没多犹豫,反正明天不上班,纵身一跃,从二楼窗户跳了出去———许游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俩这么干了很多年了,非常有默契。只不过默契也没怎么用在正道上。
许游把他抱在怀里,龙翼伸展得更宽了些,向月亮飞去。
季辞问:“要做什么?”
许游低头看他:“带你去看海。”
他眼中映着的万家灯火愈发渺远,直到只剩下他的倒影。
第80章 恋爱禁止8
◎我上辈子就喜欢你了◎
他们来过很多次海边, 每一次的时节和心情都不同。
早先时候下了雨,现在又是深夜,整条漂亮的环海公路只有他们两个。嵌在护栏上的灯源像星星一样注视着来人, 许游最终把车停在观景台旁。
夜色下的大海又是完全不同的风貌,或许几小时前风雨之下还在兴风作浪, 现在平静的如一块蓝宝石, 和大地的心跳一起在月光下缓缓起伏。
许游背靠着栏杆,感受着腥咸的海风吹拂过面庞。季辞趴在他旁边,眺望着海面说话。到现在许游也没说明突然出现的来意,他不可避免地猜测了很多可能性。
山巅民宿, 彩灯树下,许游承诺过,十天后会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个时刻, 是不是就是今晚,是不是就是现在?
今夜过后,是不是他们从此会走向不同的人生?
浪涛声充斥着耳膜,季辞等了很久, 总算等到许游开口。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对我来说, 究竟是什么。”
季辞没看他, 依然眺望着深蓝的海。
许游也不指望他立刻接茬, 继续说下去:“最开始是觉得你这个小东西挺可爱的, 又能成为我接触季家的跳板, 才对你很好。但是你那么讨厌我———还记得吗, 把我送你的所有礼物全都摔地上了。我也挺生气, 又不能真的跟小孩子生气, 我就想啊, 我这一生征战四方,追求者追随者无数,怎么能讨不到一个小孩儿的欢心?
“你就成了我一个攻略的难题。我要对你好,特别特别好,让你这个小屁孩一定要喜欢上我。”
“你太小了。认识的时候才三岁。三岁,什么概念?我零头的零头都不够。我的人生很长,三年或者三十年,都是弹指间。我也不需要珍惜时间,反正时间对我来说是无限的。直到认识你,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看着你因为成长而出现的那些变化,我头一回觉得,原来年月也可以如此细致、重要。”
“我想了很多。想我和……唔,和你小舅,有什么不同。他们比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更像是父母看着你长大。那他们对你的亲情,和我对你的感情,又哪里不一样?”
提起家人,季辞转过头。
年轻的那一个眼瞳中没有龙类的异色,是纯粹的黑,又在月光和海浪的映照下显出淡淡的蓝,仿佛这世间最珍稀的宝钻。
“之前我没想明白,直到你那个,就那个同学出现,我突然感知到了自己的变化。如果他把你追到手,季先生,还有你的兄姐会祝福,但我不会。”
“什么样的感情会有独占欲和排他性?反正亲情不会有。我想我找到了我和他们的不同。你对我来说,一定不只是个小朋友。”
“你十岁那年我就说过,要守护你一辈子。所以,我给你的答案是,你会是、也只能是我的猎物———终生期限。”
*
和小孩儿当初拐弯抹角的表白一样,答应得也拐弯抹角。许游说完最后一句,人类的眼睛变成了金黄色的龙瞳,散发出令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光芒。
他对自己豪言壮志的抒情颇为满意,本以为季辞会激动落泪,结果小家伙一脸不信任:“思考那么久,就想出这些?”
许游一愣:“不够吗?”
季辞撇撇嘴:“你要怎么证明你自己?”
“证明?”
“嗯。证明你对我,的确和我对你是一样的感情,而不是误会。”季辞目光灼灼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许游依旧怔忪,没想明白这个「证明」要做点什么。季辞无可奈何地叹息,然后凑过来,一个轻柔的、羽毛似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就像这样。”小孩站回去,浪花在他身后掀起白色的水雾,他的眼神里带了点挑衅和狡黠,“做得到吗?”
反了他了。
许游像是狩猎者捕食觊觎已久的猎物一般,上前将他箍进怀里,抓一只猫咪那样捏住他的后颈,恶狠狠地亲了回去。这个吻百分百货真价实,而且凶狠,是龙的行事风格,直到人类柔软的嘴角都被他咬破了皮,才放开。
他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低笑:“这下信了吗?”
尔后目光又变得郑重:“我曾经说过的吧,我不喜欢誓言那套虚假的东西。我是个商人,商人懂得权衡利弊,所以不会轻易承诺。但商人也懂得一诺千金,言出必行。我说过要守护你一辈子———宝贝,那是我六百多年里,做出最沉最重的诺言。相信我,我会用每个世纪去爱你。”
龙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他选择了寿命短暂如蜉蝣的人类,相当于做好了等他离去后守寡几百年的准备。但没关系,季辞给予他的这些年,已经足够度过接下来漫漫的一生。
许游吻了他。
许游真的在爱他。
孤寂的单向道跌撞而慌乱地寻找了二十多年,出口的光亮反而叫人难以置信。两世情感纠葛,无数段纷杂的回忆交织,季辞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那就让我看看吧……”
看看你的誓言,究竟有几分可靠。
*
季辞曾经忧心过,若是和许游在一起了,小舅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万一不同意怎么办。但当这一切真的到来,他发现家人比自己接受的快得多———许游再次到季家,在所有人面前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吻他的额头时,长辈们只是微微顿了顿,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做,接着该干嘛干嘛去了。
家人这么自然的态度反而让季辞不自在起来,连他自己都没适应好和许游突然转变成恋人的身份,他们的反应,好像他俩已经这样很久了似的。
不过,这应该代表他们同意了吧?也算是解决了缠绕他多年的「心头之患」。
季家除了正式迎来许游这么个新成员外,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最近上门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每一个都指明了要看簌簌。
来者不仅有普通的巨龙,也有身份尊贵的,比如当初那个A级贵妇团,比如一些长老会的成员,甚至还有季家的一些旁支。虽然纯血贵族的地位比他们都要高,但季淳不可能无差别地不见所有人,只得斟酌着会客。
小龙崽被这些频繁打扰的陌生人搞得心情很不好,除了季辞,谁都不让抱,甚至冲着季越彭他们发火。小崽子至今跟他们交流困难,没法教育,它控制不住它自己,生气起来喷龙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且簌簌的龙焰成分也和其他巨龙不同,喷出来的不是火,而是柔和的水雾,像烟一样飘出来。然而不会有人天真地认为那些烟雾真的像水一样柔和,随随便便就是几千度的高温,簌簌已经烧穿了几个梨花木的家具,要不是季辞回来即使,整个房子都不保,收藏者季越彭痛心疾首。
作为簌簌这几个月的保姆,方凝也被剥夺了接近它的权利。现在不高兴的幼龙六亲不认,唯有季辞能让它安静下来。没办法,他只能向研究所请了假,尽可能多陪在簌簌身边,减少它对陌生来客的恐惧。
*
趁龙崽入睡,带孩子疲惫的季辞来到小舅的房间:“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来看它?”
簌簌太特殊,瞒是不可能瞒太久的,必须另想法子。季淳很久没有感到如此棘手了,簌簌放在家里,简直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还好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加强龙蛋对季辞的雏鸟情节,让后者牢牢握住炸弹的开关。
季淳的目光含着担忧:“簌簌三个月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自我意识马上就要成型。你现在必须做出决定,从今往后是否要将它留在身边。”
当初把龙蛋从秘境森林里带回,初衷是为了等银焰花开,救治许游。眼下许游倒是早就恢复健康,「顺便捎带」来的龙崽出了问题。
他要不要养?这个决定,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做的?
要知道人类的寿命最多也就一百多年,这个数字对于巨龙来说只是幼年期的第一阶段。他要是留下簌簌,未来,簌簌就是季家的责任。他能不能替小舅和兄姐做出抉择?
年长者看出了他的纠结,柔声道:“你不用考虑我们。只要你爱它,那它就也是我们的孩子。你只要衡量自己的想法。”
进入秘境森林到现在也半年了,就是当宠物养,也早就有感情。更何况簌簌和他的恋人、家人是同样的种族,等它再长大一些,学会化人形,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儿。他忍心把养了这么久的小家伙送人吗?
独一无二的稀有龙,在有些人手里是宝贝,在有些人手里就是可以拿来做无数残酷实验的物品。他既然当初答应了阿尔瑟,将龙蛋带回人世间,或许就是对它有责任的。
季辞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小舅,我想留下它。”
季淳望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慢慢笑开了:“好。”
二十多年前,他从大火中抱出襁褓中的人类遗孤,二十年后,长大了的小孤儿又救回命悬一线的龙的子嗣。或许生命就是这样一场关乎于爱的轮回。
即便是宁静世家的不稳定因子,他们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家人。
*
季越彭这幢别墅的楼顶是个大露台,有个非常宽敞、能同时容纳四五个人躺在上面的摇椅。今晚被许游霸占了,暮夏的夜晚沾了点凉气,他裹着薄毯,等季辞钻进来。
“跟季先生谈过了?”
季辞疲倦地窝进他怀里,感受着和人类节奏不同的心跳,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许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簌簌不认其他人,就算反其道爱屋及乌地不对自己喷火,终究还是帮不上多少忙:“说了什么?”
“问我要不要留下簌簌。”
“你怎么想?”
“我……想保护它。总觉得很多人对它不怀好意。”
许游没有犹豫:“只要你想,那我和你小舅他们,都会尽全力帮你。”
季辞抬头亲了亲他:“嗯,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有多么幸运,有这样爱他的恋人和家人。
许游揽着他,哄孩子似的:“睡一会儿吧,有我在。”
季辞闭上眼睛,嗅见安心的梨子香。
许游睁着眼看天上闪啊闪的星星,预感到了前路多舛。好在他找到了同行路上最重要的存在。带着季辞一起走下去,足够满足他所有的忐忑与渴望。
过了一会儿,猫一样窝在他怀里的人类忽然叫他的名字,鼻音浓重,尾音绵软。
也不知是醒还是睡。许游还是回答:“怎么了宝贝?”
“你大概不会相信。”
他打了个呵欠。
“嗯?”
“我上辈子就喜欢你了……”
“嗯?”
许游只当他是梦里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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