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雾里看花11
◎伴随着新生命的诞生◎
短时间内极强和极弱光线的切换对人眼的伤害是非常大的, 刚刚才在幽暗的鮟鱇鱼灯中走了这么久,突如其来遇上堪比爆炸般的强光,就算闭上眼的反应再快, 还是不舒服。
几人的眼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刺激,红肿和流泪, 怎么也睁不开。好在, 有什么清凉而柔软的东西悄悄覆了上来———是豌豆叶?
回想起之前藤蔓能够回体力回蓝的效果,那么治愈应该也不在话下。
就好像做了个冰镇眼部spa,几分钟后,叶子离开了, 人类睁开眼,不仅先前的不适感荡然无存,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再细小和昏暗的地方都能看得很清晰视力得到了成倍强化。
有点儿近视的宁延年叫了一声:“什么神奇的功效!我是不是可以摆脱眼镜了?”
“很遗憾,只能维持一个小时。”
是阿尔瑟的声音。老人为了开门消耗了很多自己的灵力,他们连忙看向她,脸色依旧苍白, 好在,没什么大碍。
阿尔瑟摆摆手:“你们不用担心我, 休息一晚上就会恢复的。来吧, 我的勇士们, 你们要找的宝藏就在这里了。”
三人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封得死死的门现在已经敞开了, 里面比通道还要黯淡, 没有其它家具和装饰, 只有一张台子, 上面放着什么发着光的东西。
刚才那些刺眼的光亮应该就是来源于它, 不过此刻它看起来温和而无害。
难道是银焰花?可季辞记得它的光芒应该非常微弱才对,否则也不会被阿尔瑟形容成小星星。台子上亮成那样,至少也得是太阳。
小温踌躇道:“我们……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请吧。”
*
三人小心翼翼走进去,按照电影规律,一般这种存放着贵重物品的房间都是有各种机关暗道的,稍不注意头顶上就会下刀子脚下绊倒钢琴线之类;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直到靠近了台子,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们平安无事地围在台子边,这下足够看清楚了,那个发光体……是颗蛋。
不是普通的鸡蛋、鹅蛋大小,连陆地上最大的鸵鸟蛋也没法与之相比。如果把它放在地上,几乎与人的大腿平齐,像个巨无霸玩具。
以年轻人们的知识储备,可不记得这世界上存在某种比鸵鸟还大的禽类,能产下如此大的卵来。
除非……不是禽类。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猜测痕迹。
难不成———
阿尔瑟假装没有看见他们之间互相打哑谜,用一种相当郑重其事的语气,望着那颗蛋的眼神却变得如同母亲般柔软:“银焰花每一次盛开,都会伴随着新生命的诞生。”
三人异口同声:“新生命?”
“是的。”她点点头,半是疼爱半是敬畏地看着它,“就是你们猜测的那样,这是颗龙蛋。”
别说吃惊不已的宁延年和小温了,就是被巨龙养大的季辞,也从来没有见过龙蛋。家里的长辈都没有婚育,对于贵族来说,有的是比亲自生蛋更有意思的事情,比如饲养一个人类幼崽;仆从倒是有,只不过都是保持人形诞下儿女,从出生就是粉粉嫩嫩的小婴儿。
龙蛋破壳的代价是很大的,谁都不能保证从壳里钻出来的、还没学会控制龙焰的幼崽,是否会顷刻间烧光一切,包括母体和自己;所以进入人类社会的巨龙大多抛弃了这种极端危险的方法,选择遵循哺乳动物的分娩法则。
这些,是季辞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的是,二姐曾经提到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自然孵化的龙蛋,当年她的母亲、季家真正的家主季念云,诞下了季越彭之后,几乎没有龙类是卵生。
结果,在龙类禁止进入的秘境森林里,在通天豌豆的根茎的尽头,竟然存放着一颗龙蛋?!
*
阿尔瑟当然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但她没有解释它的来历,继续道:“秘境森林存在着对龙有毒的气体,它没法在这里破壳。我们也不能离开森林,将它送到外界。它已经在这里等了很多年,总算等来了你们———你们是它的希望。”
她从台子下面取出一个玻璃罐,里面正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银焰花。只不过还只是花苞,紧紧闭合着,生怕被外界窥探去了秘辛。
阿尔瑟将玻璃罐交到季辞手中:“已经快到破壳之日了,你们把它带回去,等它出生,花儿自然是会开的。”
“我们带回去?!”宁延年只觉得不可思议,“让我们带着个龙蛋回到人类世界?那不乱了套了?怎么跟爸妈解释,这是我新买的手办模型?”
树精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没关系,普通人是看不见它的。”
小温不解:“我们也都是人类啊。”
“那是因为你们已经被龙灵和森林之神承认了。”老婆婆笑得神秘,“忠诚的温情,无畏的赤子之心,以及,不设限的爱。对不对?”
又是这个。直到完成考验,见到银焰花,他们还是不懂这三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只有经历过几百年雨打风吹的岁月才能参破的谜题,是刚刚满二十岁的幼嫩生命所无法解答的。
“我能否把它交给你们?”阿尔瑟神情肃穆。
他们从第一次见她起,无论是青春的少女,又或者现在年迈的老人,她总是带着笑的,好似无事不知愁滋味;但此时此刻,她却仿佛在交托一件无比庄重的宣言。
也的确,把珍贵的龙蛋交到三个年轻人类手中,是一场冒险。
然而不能拖更久了,它一直无法破壳,只能拼命吸收外界的养料来维持自己不胎死腹中,再这样下去,不光是根茎,迟早整个通天豌豆的养分都会被它会吸干———而豌豆是支撑秘境森林的命脉。
幼龙破壳,是救它自己。
银焰花开,是救季辞爱的那个人。
龙蛋离开,是救树精、豌豆乃至全森林。
——怎么看,都是一桩面面俱到的好事情。
至于龙蛋孵出来可能面对的风险,她并不是龙,只听过传闻,不过无论如何,有那么多纯血看着,应该没事吧?
读心术是单向的,季辞猜不到她心里的算盘,只是低头看着那个小瓶子,柔柔弱弱收拢的淡金色花瓣,曾经就长在古堡自己房间外面的墙壁缝隙里,如今却跨越千辛万苦才寻来。
这就是能救许游的灵丹妙药吗?有了它,那个人就会醒来吗?
他把玻璃瓶捂在胸口的位置:“好,我答应你。”
*
绿光再一次消散,他们环视周围,已经离开了秘境森林,来到最开始的湖畔草原。
从豌豆根茎里走出来,已经过去一整个夜晚,现在重新回到清晨,距离他们当初降落于此,已经过去整整两天时间。
两天。才两天,怎么感觉好像过去了两个月?
这两天经历的比前面二十年都要多,走过生死的罅隙,来去告别匆匆,他们在森林里遇见的十二腿一家、大蝌蚪、小花妖和阿尔瑟,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到最后也来不及好好说一句再见,都只是生命里短暂的过客。
人生如此,无可奈何。
现在他们没有别的任务,只要等着加西亚来接就好。
宁延年躺在草地上,抬起胳膊举到眼前,转了转,没有绿油油的藤蔓,只有破破烂烂的袖口。他长叹一口气:“原来无所事事是这么宝贵的事情。”
小温也在他旁边坐下来,有些担心:“不会我们出去之后,记忆就被抹除了吧?”
季辞正想办法把背包清空,给龙蛋腾点儿地方,它虽然大,不过比想象中轻,要是背包真的塞不下,也就只能抱着。他翻理的动作一顿:“你们想记住吗?”
想吗?不一定,怪物可怖的面孔,和从未如此接近的死亡,一定会在之后的很多个夜晚化作梦魇汹涌袭来。
想忘记吗?更不想。连绵火红的玫瑰园,淡蓝的藤萝瀑布,芝麻田上磅礴的云海与月亮,震撼的通天豌豆……无论看小说、电影、动画,都远远比不上亲身体验如此瑰丽的场景。
人生会有很多无奈的时刻,但正是每一个或喜或悲的细小片段,才能连成生命的场合。若是错失任何一块拼图,「我」将不再完整,不再是纯粹的自我。
小温右手包裹住左手,抵在下颌,闭上眼喃喃道:“请让我们记住吧。我不想忘记在这里的一切。”
*
短暂的伤感过后,他们的目光默契地放在那个怎么都塞不进去包里的蛋上。
它和想象中斑斑驳驳的蛋壳表面完全不同,光滑圆润,质地如玉,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乍一看像什么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光无法穿透,只能隐约映照出中央更深色的一团影子。
宁延年屈起手指敲了敲:“这里真的有龙么?该不会是随便拿个仿制品骗我们的吧?”
说实话,季辞也不大相信阿尔瑟真的会交给他一颗古老的龙蛋,但是在进门之前以它为轴心爆发出的惊人光亮,却是眼见为实。
宁延年的敲击收获了清脆的声响,仿佛什么打击乐器。小温嗔怪地看了眼不懂温柔的男生:“人家说不定在睡觉呢,别把它吵醒了。”
虽然这么说,其实还挺希望它能动一动或者发出声音———毕竟从来没有听过巨龙幼崽的鸣叫呢。
可惜等了好一会儿,龙蛋都没有任何反应。小温托着腮,灵光一现,发挥起女孩子的特性:“要不然,给它取个名字吧?”
蛋来蛋去地称呼,好像不太礼貌。
宁延年连连摆手:“我不行,我家里人都我说审美俗气,连我家狗的名字都不让我取。还是算了吧。”
“那你呢?”
“我?”季辞稍微有点儿状况外,咬字缓慢,“它出生,是讲龙语么?”
除了用什么语言,还有它多久才能破壳,接生时要做什么,要喝奶吗,还是吃别的?不会吃人吧?
紧跟着一连串问题都涌了出来,先前光顾着庆幸任务成功可以回家了,现在才意识到,那个树精也太不负责了吧,什么注意事项都没说啊!
怎么办,上网发帖「别人送了我一颗龙蛋想请教一下饲养方式,在线等急求」?会被封号的吧。
季辞踯躅片刻:“小舅他们应该……会的吧。”
女孩眼睛一亮:“是哦,我都快忘了你家人也是龙诶。”她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从什么时候开始,「龙」已经是一个可以挂在嘴边的常用语了。
“说起来,后面怎么办,等它破壳,花也开了,你要自己养还是送人?”
季辞还真没想过这茬。
珍贵的龙蛋孕育出的小孤儿,家里人会留着他/她吗?就像二十年前收养自己一样?如果他们不留,它又该怎么办?
一直安安静静的龙蛋像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生怕自己被丢弃,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猛然晃了起来,发出奇怪的、像沙锤似的簌簌声响。
三人惊讶地盯着它:“不能现在就破壳吧?我还没学过接生啊!”
结果龙蛋只疯狂了一会儿,听他们没有再发表遗弃言论,重又安静下来。
小温半新奇半同情地看着季辞:“我觉得它可能已经认主了。”
宁延年大为不解:“龙蛋还有思想?!”
季辞没正面回答,倒是对之前的问题一锤定音:“就叫它簌簌吧。”
宁延年呆了呆:“没名没姓的……这么简单粗暴么?”
小温很赞同:“也好,有了姓氏就是有了归属,它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它能知道自己名字吗?万一说龙语听不懂我们人类语言怎么办?”
“试试看呗。”
他们互相对视几秒,心知想的是同一件事儿,一齐对着龙蛋———
宁延年大声道:“簌簌!”
无事发生。
小温轻柔呼唤:“簌簌?”
无事发生。
季辞迟疑道:“簌簌。”
龙蛋欢快地左摇右摆起来。
=第四卷~难得有情人=
第62章 浪漫过分1
◎花开了你就会回来吗◎
离开秘境森林后, 豌豆藤和树精赐予的buff通通消失,先前按下暂停键的疲惫感此刻全都回来了,如同浪潮兜头而下。累积后的劳累加倍侵袭, 眼皮上仿佛灌了铅,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意识很快坠入迷雾。
加西亚来接他们时, 三个年轻人正倒在草坪上呼呼大睡,宁延年四仰八叉,小温四平八稳,季辞侧身蜷着, 还抱着什么东西,温润如玉,散发着荧荧的光泽。
那是个……蛋?
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像龙蛋?
为什么小少爷去找银焰花, 却弄了个龙蛋出来?
虽然引出一连串的怀疑,但加西亚的任务是把小主人平安接回家,不需要做职责以外的事情。他把孩子们一一叼到自己背上———是个颇有难度的动作,不过还是完成得很「加西亚」——就连这样的晃动也没能惊醒他们, 看来是真的累了。
等到季辞再次睁开眼,蓝天白云草地湖泊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床铺和淡淡香气的梨子熏香。
回来了……吗……
回来了!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 在衣服上上下下摸索:“我的——”
“是在找这个吗?”
小舅的声音。
季淳在床边坐下, 把什么冰凉的东西握进他掌心, 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 不烫了。你发烧昏睡了三天, 我们都很担心。”
季辞懵懵懂懂摊开手掌, 玻璃瓶和其中缩着花瓣的银焰花, 都在。它们在他手心里亮着光, 好似迷惘中的一盏灯。
还好,不是梦,他真的找到它了。
“那……我的……”
他开口,声音好像磨了砂砾,嘶哑得厉害。立刻有温水送到唇边,试探着抿了几口才润润嗓子,磕碰着继续:“我的……朋友们?”
“放心,小宁和小温都已经安全送回家了,他们和你一样,需要休息,没问题的。”
如果小舅说「没问题」,那么就是「没问题」。季辞刚才猛地坐起来,现在终于后知后觉有点儿头晕,但紧接着又想起什么,比划了下:“那,那个?”
季淳和站在后面的季霖泽对视一眼,回过头来对他温声道:“是龙蛋的事吗?”
季辞点点头,说实话有点儿忐忑。贸然往家里领一个孩子,比带回来一只流浪的小宠物要严重得多,面对长辈时很难不心虚。
季淳倒没有怪罪他的鲁莽:“我已经安置好了。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们再谈。”
有医生打扮的人拿着各项仪器为他检查了一番,向季淳点点头,然后退下。
季淳的目光收回来,全部放在他身上,关切道:“崽崽,感觉怎么样?”
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在法律的定义上早就成年,在心理上也能够不依赖于家人帮助独立去冒险、并且平安归来,然而小舅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唤他「崽崽」。
季辞莫名觉得有点儿鼻酸,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总是更容易感到委屈和撒娇;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更紧地攥住了玻璃瓶:“我想……去看看他。”
*
许游的身体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不需要继续待在医院,只是仍旧没有苏醒。许家人接他回去,而是交给季家照看,也不知究竟来自谁的授意。
他在那场新年大火事件中消损了太多巨龙的灵力,这种灵力实际上是可以自愈的,但非常缓慢,周期相当漫长,若是完全靠自身恢复,兴许要等个上百年,甚至更久。
龙类耗得起,百年罢了,不过是生命中一段狭窄的日子。
但寿命短暂的人类等不起。所以季辞才会拼了命地为他去寻找银焰花。上辈子的怨怼已经足够多了,这辈子不能再抱着缺憾过完一生。
他在三楼的房间看见了许游。阳光很好,落地窗通透,光线均匀地落在枕侧,许游阖着眼,呼吸平稳,看起来就和睡着了没什么差别,甚至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吓他,笑着说——“宝贝儿又被我骗到了吧?”
上楼时二姐告诉他,外世界和秘境森林是有时间差的,他在那里探寻两日,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难怪出发前还是早春,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夏天的意味。
再加上离开前的时间,算算看,从新年夜到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冰封的河水重新解冻,万物复苏,一切向着新生,然而许游依旧没有醒来。
其实18岁之前,也经历过这个人杳无音讯的一整年,但那时有小舅保证对方会平安无事,小舅说什么他都信。
现在的这几个月,明明看得到人就在身边,却不会看着他,也不会对他笑,时间失去了原本的界定意义,漫长如孤寂的世纪。
季辞从衣袋里拿出玻璃瓶,银焰花依旧是花苞的状态,的确如阿尔瑟所言,在龙蛋破壳之前它是不会绽放的。
他把微凉的瓶身抵在许游的指节旁,龙类的体温一直要比自己低一些,这导致小时候的冬季大人们总喜欢抱他来取暖,但他会觉得被抱着有点儿凉;不过现在已经是春夏之交了,他有点分辨不清现在指尖的温度究竟来自许游还是玻璃瓶。
“它开了,你就会回来吗。”
那甚至不是一个问句。
更像是没有第三个人能窥见的祈祷,唯一的听众无法给予回应。
*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年轻人低下头露出的一截苍白后颈。总觉得出去一趟,原本就怎么也喂不胖的小弟弟,比以前更消瘦了。
也不知秘境森林里究竟遇见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给去的地方,小舅却舍得送小辞进去,大部分时候都觉得小舅最宠的就是家里这个小宝贝,唯独这件事上,都放任独立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狠心。
季悦栀不理解,不过她并不会质疑季淳的决定。更何况季辞现在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接下来只要等到花开、救回老许,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吧?
她本想陪弟弟进去的,不过小辞说了不需要。一开始他只是怔怔地站在边上看着许游,然后像承受不住某种痛苦那样弯下腰,直到伏在床上,被许游的身体挡住,只露出黑色的发顶。
他看起来———要怎么形容,那种目光和神情,不像是、或者说不仅是来探望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在见一个生死相依的爱人。
季悦栀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电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看下去了。
她掩上门,赶走扒在旁边偷看的八卦龙:“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
季越彭不愧是她的亲生弟弟,跟她的感知八九不离十,只不过表达地更加直白:“老许什么时候对小辞下的手?他竟然对崽崽是这种想法?大哥怎么没揍他?”
“哪儿跟哪儿呀。”其实季悦栀自己也没弄太明白,但还是先维护一下幼弟,“别乱说话,崽崽还小呢。”
“二十一了吧,在人类世界都已经成年了,绝大多数国家都能领证结婚了。”季越彭调查得还挺清楚,“许游这混蛋到底最开始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我们家的啊!”
说到最后已经捏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进去给病号两拳。
“不会的,我还是相信老许的为人的。”季悦栀回忆了下这二十年来许游和季辞相处的点点滴滴,前者对后者的确一如既往宠爱,但这种宠爱和季家人对小辞差别不大,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疼惜的小辈。
然后,她又微妙地叹了口气:“与其说是老许怎么样……我更觉得,是小辞对他动了心吧。”
*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包括之前季辞那么坚定地要去寻找银焰花、不让任何人替代,她就有了不寻常的预感。
银焰花的确贵重,救命恩人的情也是要还,可比起亲身冒险,还有别的选择。季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其他路,偏要自己走。
而且小舅没有阻拦。
当年小舅为了越彭去找银焰花,是因为季念云是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亲人。可许游对于季辞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既不是亲人,也不大像朋友,还偏偏如此重要,那就只有第三类最特殊、也是最独一无二的感情了。
季越彭从来没往反方向想过,难以置信:“不会吧?小辞有我这么帅气的哥哥在,择偶标准应该很高才对啊?”
季悦栀:“……”
算了,为了胞弟的自尊心着想,她还是决定不予评价:“小孩子喜欢邻家大哥哥很正常吧?你小时候还整天追在那谁屁股后面,喊着长大以后我要娶你呢,人家被你缠得不行,躲都来不及,最后跟小舅自愿申请去看仓库了。”
“……”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季越彭装作严肃清清嗓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不用拿出来说了。”
其实想想看,他家从淡漠的小舅,到沉默的加西亚,到威严的大哥,再到自认为还比较高冷的自己姐弟俩,再加上不能轻易和他对话的仆从,小辞生长的环境里都是性格偏冷淡的人,哪怕他们对他都无比温柔,还是把季辞养得矜贵。
许游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热爱社交,自如游走人龙两届,能够将任何管理打理得井井有条。尽管和纯血来源不同,但在巨龙里也拥有着很高的威望。
他有着季家最欠缺的性格成分,「热烈」。
冰冷高塔里长出的小王子,遇见许游这样春风拂面的人,很难不被融化。
不过,老许最开始来季家时,小辞只有三岁,她还记得小家伙对这个怪叔叔有多抗拒,厌恶和恐惧堆积到连夜噩梦。
后来究竟是怎么转变的?他一个才二十岁的小小人类,好像比他们几百岁的龙经历得都要多,由恨到爱,仿佛已是几世纠葛。
算了,她索性不去纠结了,当事人还未互相倾诉的心意,她一个旁观者怎么可能懂嘛。
要是小辞真的跟老许在一起,她还放心点儿,毕竟后者抗住了S级们多年来反反复复的筛查与考验,是个靠谱的好龙。交给老许,总比交给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更放心。
外表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想,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
“你怎么想?”
季淳冷不丁地问道。
龙蛋此刻静静安置在一墙之隔的透明密室里,从被加西亚带回来开始它就几乎没有过什么动静。除了把它从睡着的季辞怀里拿出来时,有过轻微反抗般的抖动,其余时间里静得仿佛一尊玉器。
季霖泽盯着它,缓缓道:“在秘境森林里存放了那么久,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里面没有生命体……”季淳说,“蛋壳会像石灰一样黯淡。”
而它现在如同某个遥远星系里的恒星,即使微弱,却源源不断发着光,昭示着自我鲜活的存在。
“加西亚没有别的情报吗?”
季淳摇了摇头:“如果的确是「她」的试炼,那么消息是走不出森林的。就算是加西亚也无法探知。”
季霖泽让自己不要在意那句「就算是加西亚」:“现在还没办法评定它的危险等级,也无法预测破壳之日。需要找专业的团队来吗?”
季淳思索了一会儿:“不用。我们这儿有三个S级,除非它是某个同等的S级秘密流传下来的纯血后代,不然就算是胎体,也是受血统压制的。”
“何况,龙和大多数动物一样,有雏鸟情节。”他说,“之前,姓温的那个小姑娘打电话来说,他们还在秘境森林边缘时,龙蛋就只对小辞的呼唤有所反应。很有可能,印随行为在孵化前已经发生了。”
季霖泽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确保小辞这段时间尽可能多和它待在一块。”
刚刚出生的幼崽会将见到的第一个目标当做母亲来进行学习和跟随,尽管这种本能过了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但在临界期到来之前,它都会格外依赖「母亲」。
如果小温所说的,龙蛋认定了季辞是真,那么在它破壳时,或许也只有季辞能够安抚它。
玻璃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离得不远不近,是介于亲情和友情之间的距离。季家真正的现任家主季淳,和对外的代理家主季霖泽,他们是家人,是上下级,是盟友。是铜墙铁壁,但并非亲密无间。
商讨龙蛋有关的秘密时刻,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连加西亚都不在。
季淳看着倒影里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季霖泽,忽然想起几百年在混乱战场上捡到他时,后者还是个衣衫褴褛、满脸沾着脏污的小孩子,眼神却无比倔强和锋利。
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季淳笑着叹息:“我还从来没想过,在你们之中,崽崽竟然是最先要养育「后代」的那个。”
家里盘踞着几条百岁老龙,最年轻的季越彭都已经三百多岁了,包括再上面的季悦栀、加西亚、季霖泽和季淳自己,别说结婚生子,连个恋爱对象都没有过。
——然而还不到22岁的季辞,却即将要负担「孵蛋」,以及暂时性教导未来的小龙崽的重大命运了。
还真是世事难料。
第63章 浪漫过分2
◎我我我也在我也在呢◎
季辞再次见到宁延年和小温是一周以后。
学校已经开学了, 季家当然有办法把他们近一个月的空缺圆满地瞒了过去;除此以外,作为对陪同季辞冒险的谢礼,两个人的所有家庭成员要么是在事业上得到了不错的晋升, 要么天降惊喜大奖。
季家做事的风格总是完美,提供的「帮助」同样润物细无声:无论是小温的父母, 还是宁延年的家人, 都只会觉得最近运气爆棚,没人会把这些事连在一块儿归结于季家开的绿灯。
既能最大限度地回报他们以生命为赌注的付出,又不至让无私的友情变质———毕竟,两个朋友答应陪季辞去时, 不知道、也没有要求任何回报。
对季辞好的人,季家会不计代价地感谢。
反之,若是危害到他的安全, 那么这根刺潜藏的势力再深,也定会拔除。
暗流涌动的一切,三个年轻人都无知无觉。他们在周五傍晚乘着加西亚开的车来到季辞现在住的地方,还是季越彭之前的那处房产, 虽然离学校有点儿距离,好歹是在市区里, 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开大半天钻进深山老林。
想起那座辉煌气派的、不知传承下来多少个世纪的古老城堡, 已经被付诸一炬、再也回不来, 即使只去参观过几次的宁延年和小温都觉得格外心痛, 他们不敢想象季辞和家人会有多么难受。
好在, 只是屋子没了, 家人都还在, 哪怕是昏迷中的许游, 等到银焰花开, 也能再次苏醒。
于灾难中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
重新在安全有序的人类世界相见,三人竟然生出几分奇异的感动来。
季辞现在的房间比在古堡里要小不少,不过装修要现代时尚得多,季越彭在娱乐圈闯荡那么些年,品味还是不错的。
宁延年坐在转角楼梯上,抱着造型非常奇特、像个融化海星的灰色抱枕,打量周围墙壁上镶嵌的暗色灯带:“好酷啊,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屋,等以后我有自己的房子了,也这么装修!”
季辞递给他一杯西柚气泡冷萃:“到时候找我小哥给你设计师和装修队的联系方式。”
“好啊好啊!”
小温接过另一杯,揶揄道:“那你可得好好挣钱了。”
季越彭的团队,可不会便宜。
宁延年悻悻道:“那我弄个低配版嘛。”
小温把玻璃杯摆在旁边,杯底和木质地板碰撞发出咔哒一声闷响:“大家最近怎么样?”
大四的下学期,是每个人重要的转折点之一。他们因为秘境森林耽误了一个月,回来之后赶毕设和论文赶得昏天黑地,即便在同一所学校里,也没机会见面,直到特意约定好的今日。
宁延年连忙说:“我先宣布一个好消息———有硕导要我了!”
考研他发挥得一般,虽然进了志愿学校的复试线,但排名不太行,几个方向的导师名额已经满了,说是会重新分配,也一直没消息。
他都心灰意冷准备二战了,结果前几天忽然收到邮件,说是有个导师打算再扩展一个名额,正好把他捞进去。
“恭喜你啊!”小温眼睛亮亮的,“我呢,也是好消息,已经签了最心仪的公司啦。”
大一就已经在一些影视剧里崭露头角的小温自然是不缺发展机会的,只不过她总想去最好的那个,也就拒绝了其他的邀约。等啊等,等到身边还没她优秀的同学都已经尘埃落定,她至今还飘着。
好在她的等待没有浪费,辈出影帝影后的公司竟然派了王牌经纪人主动联系她,而且毕业后就能进某名导演的剧组。
或许有季家暗中助过一臂之力,但能收获这些「好消息」,与他们本身的实力与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好友们前程似锦,季辞自然为他们开心。只不过当问到自己未来的打算,他显得有些茫然。
他好像,还从来没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
*
凭他的成绩,保研、直博、留学、找工作,易如反掌;
要是想和小温一样进娱乐圈,无论是二姐小哥累积的人脉资源,还是他自己十几年前留下的「人人都爱季小辞」的国民度,发展也定会顺风顺水;
实在不行,去季霖泽的公司从基层做起,以他的学习能力和领悟力,很快就能凭借自身才略晋升。
话又说回来,有季家这样连雄厚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家世和家底,就算他接下来什么都不做只躺在家里,或者成天去马路上撒钱玩儿,再再或者不学无术香槟美酒跑车赌场无度挥霍,人类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里能浪费的资源,还不足以撼动巨龙囤积千余年的财富。
他前半辈子是怎样锦衣玉食,后半辈子只会有增无减。远古巨龙的纯血贵族家还能养不起一个小小的人类?
然而这些都不是季辞想要的。
季辞忽然意识到,朋友们都在奔跑向憧憬的具象未来时,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岔路口的迷惘来得太晚。
他现在最迫切的,就是等待龙崽的破壳,用绽放的银焰花救回许游的命。
那接下来呢?许游醒来以后,要做什么?
就算许游知晓了他的心意,会有回应吗?人龙终究有别,混血结亲有多低贱,是平均血统纯度在A级以上的两家所能接受的吗?
好,就算,就算这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他和许游能够突破世俗的目光在一起,用不了几十年人类的年岁就会走到尽头,再然后,是要许游孤独地守他几百年,还是在他死后另觅佳音?
他还有那么幸运,能等来和许游重逢的下一世吗?
季辞在这时突然地、终于地意识到,横亘在他和许游之间的,不是欲语还休的朦胧心意,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而是人类和龙类之间无法跨越的寿命差距。
*
“哎哎,发什么呆呢?”
宁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下来,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
季辞猛然回过神:“哦,啊……没什么。”
小温的眼神也有些疑惑,不过没追问,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也是他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簌簌还好吗?”
“簌簌?”季辞一愣,在朋友们怪罪的目光中想起来,是他自己给龙蛋起的名字,“没什么变化,老样子。”
他的房间是复式的,床在二楼,要走刚才宁延年坐的楼梯上去。
两个朋友好奇地跟着他———当时树精阿尔瑟把龙蛋讲得那么危险又特殊,还以为会找个专门的房间好好存放呢,结果放在季辞的床上么?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上去一看,还真是,不到一米高的龙蛋就那么随意地搁在季辞的床上,甚至没靠枕摆放得整齐。小温想起自己床上也横七竖八摆着娃娃,就跟现在的架势差不多。
“你们怎么还……”宁延年绞尽脑汁想出个词,“同床共枕啊?”
“什么话。”季辞解释道,“大哥说,要在它破壳前就强化它对我的印随行为,这样孵出来以后能性格好一点儿,更易驯化。刚出生的幼龙是没有高阶意识的,只有本能,本能分为两种,有父母在,依赖父母;父母不在,为了自保,要反击任何想要靠近的潜在敌人。”他耸了耸肩,理所当然的样子,“所以现在我就多陪陪它。”
小温噗嗤笑出来:“是要让它认你当妈妈呀。”
宁延年「啧啧啧」了好一串儿,掐着嗓子阴阳怪气:“未婚先子,很时髦哦季辞同学……”
季辞冲他脸上扔了个抱枕。
*
在牧场见过小鸡仔破壳,在纪录片看过蛇、鸵鸟、鳄鱼破壳,可谁都没见过龙要怎么破壳。
它出来以后什么样?湿漉漉的吗?会不会飞?
一概不知。
这颗蛋是他们亲手从如此危险的森林里营救出来的,对它都有不一般的感情。调侃完季辞要当「妈妈」了之后,宁延年和小温已经争着要做干爹干妈了。
朋友们的到来驱散了一些季辞心里的阴霾,屋子里久违地充满了欢笑。在这样轻快的氛围里,总是沉寂的龙蛋光芒竟然亮了亮,好像在告诉他们「我也在呢我也在呢」「带我听一个」“你们看看我呀!”
季辞惊异地看着它。平时自己和家里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忧愁的,龙蛋也就黯淡,原来蛋壳上的光亮和它的心情有关吗?
其他人也发现了变化,小温说:“我记得我小姨怀孕的时候,有说过胎儿能感受到妈妈的情绪,所以孕妇要保持愉快,对宝宝有好处。”
宁延年用胳膊肘戳了戳季辞:“哎,听见没,准妈妈要开心点。”
“去,别乱说。”
季辞嘴上不会承认,心里倒真的琢磨起小温的说法。簌簌真的和他在共鸣吗?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纽带。难道隔着蛋壳也可以雏鸟效应?但这么说来,阿尔瑟或者其他树精,不比他更早见到龙蛋吗?
还是说那天阿尔瑟强行打开门后,把沉眠多年的它惊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站在门口的自己?这也太巧了吧?
小温像是看出他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候命运啊,缘分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
“它没有过变化么?”
“印象中没有。除了偶尔叫它名字的时候,会像之前那样抖两下。”
朋友们都记得,离开森林后在草坪上研究龙蛋时,季辞定下「簌簌」这个名字以后,他俩呼唤,它都没反应,只有当季辞这么叫的时候,它会欢快摇摆。
“那就是在回应你呀。告诉你,「我听到啦」。”
“是嘛……”
“怀胎十月大概就是这样吧。”
季辞把手掌贴在温润的蛋壳表面,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温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孵出来呢。”
小温说:“我记得老婆婆讲过,它的破壳之日很近了。”
“它破壳以后,花就会开,那肯定是我现在最期待的事情。可抚养一头小龙……”
宁延年半是笑他,半是自嘲:“你别说,你现在这种「好想他来,又好想他别来」的感觉,就挺像我妈怀我的时候。”
他们都听宁延年说过,上面两个哥哥姐姐是爸妈精心计划盼来的宝贝,而他只是个没能丢掉的意外。
刚才还笑得没心没肺的人,此刻流露出外人无法劝慰的落寞,季辞心里也有些发酸。
妈妈。好陌生的词汇啊……
上一世是有过母亲的,然而记忆太过斑驳,拾不起碎片。这一世出生就已经在季家,小舅是最接近于父母的角色,但终归有些不同。
他望向龙蛋。
簌簌出生以后,是不是和自己同样的境遇?
龙崽过了无知的婴儿期,也要开始学习化形。将来它会变成聪明伶俐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会像童年的他吗?
另一个想法闪电一样蓦地击中了他。季辞意识到更重要的事。
幼龙的生长期有多久,是几十年,还是一百年?
他还能……等到它长大吗?
第64章 浪漫过分3
◎龙蛋什么时候能破壳◎
从季霖泽下令龙蛋要和季辞同样, 成为全家重点保护对象以后,闲着没事干的季悦栀和季越彭来找幼弟的次数陡然翻番。
如同当年季淳期望的那样,他俩的龙生非常幸福, 没遇见过磨难,只要自在地做季家受宠的少爷小姐。童年要出去玩, 就带他们满世界跑;后来只想吃喝玩乐, 就吃喝玩乐;二十年前想进娱乐圈,那就进。
一个天生漂亮,另一个的确有音乐天赋,在各自的圈子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 在娱乐圈的二十年,反而是几百年里最充实的时光。
龙类化作人形后,模样可以保持几百年不变, 但这对人类来说无法理解:姐弟俩二十年前什么样,十年后可以说保养得好,二十、三十年后还这样,只会让他们感到惊恐。所以两人也就选择和当年的季淳一样, 在巅峰期隐退。
再次闲下来以后,找别的乐子好像都没有和人类打交道有意思。家里唯一的人类又忙着上学、再后来大学还搬出去住, 等毕业了回家次数只会更少;而且随着崽崽逐渐长大, 也不愿像小时候一样任他们「玩弄」, 更让两人觉得失落。
小孩子要是能一辈子是小孩子该多好?长大真是太无趣了。
这下好了, 家里多了个龙蛋, 又能体验一次期待新生命诞生的感觉。
*
季悦栀毫不在形象地趴在草地上, 墨镜顶在额发上, 一手托着腮, 一手戳了戳龙蛋:“哎, 今天天气这么好,小家伙,要不要考虑出来和我们玩儿?”
树精阿尔瑟说过,普通人类是看不见龙蛋的,所以姐弟仨干脆把它带到附近的公园里,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盼望它茁壮成长,早日破壳。
人家遛狗遛猫遛娃,他们遛「蛋」。
季越彭躺在另一边,放下游戏机:“来不来赌,是雌龙还是雄龙?”
“用什么作为赌注?”
“唔……押一箱雨海血翡翠。”
雨海血翡翠可是好不容易从小舅那儿求来的宝贝,居然甘心为了打赌送了出去。季悦栀立刻跟上:“我赌雌!来个可爱的小姑娘吧,你们这些男孩儿,一长大心就野了,远走高飞不回来。”
“那我赌雄,再来个小号崽崽,多好玩啊。”
兄姐一同望向被提及者:“你呢?”
准毕业生就算在公园还是不得不抱着电脑看论文,季辞从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抬起头:“啊?”
季悦栀知道他刚才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也只有对小弟弟才会耐心:“你觉得簌簌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跟越彭在打赌呢。”
这就好比问一个孕妈妈,你希望胎儿是男是女?季辞作为现在唯一被龙蛋认定的准监护人,话不能乱说,而且也确实没什么偏好,就选了个模棱两可的:“都行。”
“「都行」可不算押注啊,选一个嘛,那可是血翡翠哦。”
年轻的人类其实对珠宝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姐姐很期待的样子,那他还是挑一个吧。
季辞目光飘向龙蛋:“要我猜簌簌是女孩……还是男孩吗?”
他注意到,龙蛋在他说出后一个选项时,好像轻微抖了一下。
这是……在提示他答案?
能信这家伙么?
他收回视线,笃定道:“男孩儿。”
*
今天天气是不错,天高云淡,气温适宜。公园里许多人类家长带着人类幼崽来玩,他们仨选了个偏僻些的角落,好让对着「空气」戳来戳去的举动不至于过于怪异。
季越彭和季悦栀现在的架势,其实和前些日子宁延年和小温差不多,也是一左一右围着,全方位多角度观察龙蛋,充满了好奇。
只不过今天的簌簌好像在同类的目光下有些拘谨,不仅不再随着季辞的情绪变换光亮,就连最快活的摇摆幅度也大大减少,几乎保持着外人来时的长时间静止。
它有点儿怕他们。季辞想。
季悦栀和季越彭没留意,但季辞观察得到,也在思索原因。
一来,宁延年和小温是救过它的人,虽然雏鸟效应比映射在季辞身上弱一些,好歹也是熟悉的;二来,柔弱的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现在的姐弟俩不同。不仅相对来说更陌生,还是盘踞龙族顶尖地位的S级纯血。
如果能有什么理由解释,那就是哪怕隔着蛋壳,巨龙的血统压制也生效了。
*
季悦栀在野餐垫上躺下来,戴好墨镜,肆意迎接阳光,完全无须任何防晒措施,皮肤永远好得叫人嫉妒:“突然想起来你一两岁的时候。”
季越彭又两耳不闻窗外事重新打起了游戏,这回反而是季辞听见了:“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不是不记得,他是真不知道。重生到这个世界时,「季辞」刚刚三岁。三岁之前,小身体里是另一个「季辞」的幼小灵魂,现在的他当然一无所知。
季悦栀没有察觉,反正人类幼崽在婴儿时期的记忆也不会保留:“你啊,成天哭,也不会说话,走路磕磕碰碰的,好奇怪。小舅说人类是不会飞的,不准我们偷偷带你上高塔,还说你只能喝奶粉,越彭难得愿意分享零食也被拦下了。”
季辞合上电脑,安静地听着。
季悦栀继续说下去:“我们最初还想教你说龙语来着,你怎么也学不会。后来大哥查了资料,发现人类缺少某个龙语的发声器官,而我们就算是人形也保留着它,才没有注意到差别。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教你说人类的语言。”
季越彭赢了一局,也插嘴道:“你猜你最先学会说的话是什么?”
季辞摇摇头。
季悦栀抿嘴一笑:“是「舅」。”她伸手揉揉小弟弟的头发,“你说你,怎能不让小舅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啊?”
“收养你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事先我们都不知道。”季越彭说,“其实后来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想要饲养一个人类幼崽,他没说过。也许就和人类一样想要养宠物?不过,在你会开口叫他之后,就完全不同了,他是真真正正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他也和姐姐一样,捏了捏季辞的脸蛋,佯怒:“你看看,你一来,我俩的地位立刻下降了好多———从此以后,你才是季家最宝贝的那个。”
年轻人还真的没想到,原来这辈子自己被宠爱着长大的源头,从那么早就已经被原先的灵魂奠定下了基调。
季家人爱自己,最开始,是因为季家的家主季淳疼爱自己。
那么,季淳难道仅仅因为幼儿开口学说话就进行了转变?在那之前,又是为什么要收养他?
季辞潜意识里觉得,搞清楚这件事,也许会对他未来需要完成的某个目标有所帮助。
*
季辞的房间在二楼,许游在三楼。每天他会都花一半的时间待在许游的房间里,多半还会带上簌簌一起,生怕小东西在自己不在时突然破壳。
大多数时候都在敲毕业论文,哪怕成绩在系里一直是佼佼者,到了写论文还是会被导师说得一文不值,一高二稿三稿翻来覆去地改。
偶尔从屏幕前抬起头休息,望着许游的方向发会呆。他并不会跟他说话,得不到回应总觉得有点傻;宁愿跟龙蛋絮叨絮叨,起码簌簌还会左摇右晃回答。
簌簌愈发通人性,当然,季辞限定。大部分情况下,季辞说什么它都有所应答,有时候发光,有时候摇晃,就好像它真的能听懂似的。
跟年年用触须碰碰他差不多,是小动物特有的一种示好表现。
说起豹鲶,失去原本古堡泳池的它不得不另觅新家,好在季家的私人疗养院里有个湖泊。但不少龙类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豹鲶了,暂时把它安置在那里,还得缩得再小一点儿,别被发现、搞上龙类的大新闻。
季辞去看过它几回。即便有了更大的新家,认识了新朋友,对于季家人出现次数的减少,豹鲶还是有些失落。
半年前,正是从豹鲶的泳池为起点,灾难迎面而来。
有时候会因为许游迟迟不醒而感到丧气,但想想在大火中为了保护他而丧生的女仆莫莉,还能活着、并且有活下去的希望,许游和他,都已经很幸运了。
季辞从爆炸和大火中救了年年,后来在秘境森林外面的湖泊,豹鲶又把他和朋友们安全地送到通天豌豆藤下———他和豹鲶已经不只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他们生死与共,并肩作战,是搭档也是朋友。
他看向旁边靠着自己、光亮微弱仿佛睡着了的龙蛋。
簌簌以后,和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
这天季辞照常抱着电脑去许游的房间,推开门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是伯恩。许游的老管家。
老管家看起来白发苍苍七十有余,实际上比许游还要小两百岁,甚至没有季悦栀年长。他在化形时选择了老者的外表,说是看起来比较可靠,也更符合管家的身份。
和加西亚一直伴着季淳类似,伯恩也是从小就在许游身边鞍前马后地服务。但和加西亚不同的是,伯恩更多的是负责许游的起居照顾,并不插手他的事业。
如果说许游昏迷、有谁会和季辞一样着急,不是许游的父母或祖母,而是忠心耿耿的伯恩。
许游目前的治疗阶段留在季家,伯恩毕竟是许氏的龙,为了避嫌没有跟来,只是得了允许偶尔来探望。
这么多年来,季辞其实见过他不少次,但几乎没什么交流,后者是个非常、非常普通以至于有些平庸的C级,如果不是许游,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尊贵的纯血家,更别提和小主人说话了。
无论是许游在龙焰之灾中毫不犹豫以生命为代价救出季辞,还是季辞为了许游冒死去秘境森林寻找银焰花,伯恩得知后都既震撼又感动。
——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意义,好像已经远远超过了想象。
现在,季辞和伯恩站在许游的床的两边,都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原本许游就是唯一的桥梁,这下桥梁塌了,中间隔着河,渡不过。
也许是太思念主人,也许是感怀难自禁,伯恩也不管什么逾越不逾越界限不界限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小少爷可能不知道,在季先生收养您那天,我们家少爷就去看过您呢。”
季辞一愣。他的确不知道。季家人大概也不清楚,许游更是没提过。
“那天还下着大雨,少爷得了消息,听说贵族会出现在某个地方,我劝了好几遍,他都不听,非要去看看,我就陪着去了。后来,就是在那里,看见季先生抱着您走出来了。”
伯恩的神情陷入回忆,还比划了一下:“那时候的您只有这么———这么小一点儿。”
季辞没吱声,但在认真地听,神色默许伯恩继续说下去。
*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他一定要去看您。那个时候,他应该还不知道您的存在吧?”
“是凑热闹么?毕竟纯血会出现———这是在龙届多么轰动的事情啊!”
“本来以为看了就算了,结果没几年,您跟着悦栀小姐在电视节目上出镜,他竟然兴致勃勃追起星来了!后来二小姐做直播,只要有您出镜,他都刷了很多礼物。哎呀,这些人类用语讲起来真是别别扭扭的,我也不怎么会用网络,都是听少爷说的。”
“我跟着少爷,也有两百多年了吧?时间真是好快。”
“龙在两百岁以后生长速度就会减缓,进入漫长的成年期。这两百年,他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您,从一个那么小的小东西———抱歉,也许这种说法是冒犯———长成了大人。”
“对于这一切,他一定比我有更深刻的感受。”
“这几个世纪,我从没见过少爷有对什么人、什么事如此浓厚且长久地感兴趣过。小少爷您对他而言,一定是独一无二。”
……
或许是太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许游的事,伯恩讲得有点儿颠三倒四,声音沙哑,情至深处还重重地叹息、抹抹眼角,就差老泪纵横了,完全像个情绪化的人类。
季辞把一切听在耳朵里,低垂着眼睫默默看着许游安静的睡颜。
这些话,为什么都是由别人来对我说呢。
你什么时候才能亲口回答我,我们对于彼此的重要性,究竟是不是同一种?
季辞一直没说话,伯恩以为自己过于多嘴、他不再想听下去,正欲告别,就见小少爷抬起眼,声音轻而凉,阵雪一样从云端落下来。
“四年前,他消失的那一年———你有陪在他身边吗?”
第65章 浪漫过分4
◎不要辜负少爷的期望◎
17岁那年某个想要回家的周末, 季辞被许游「拦截」,带去郊外青山散心。毕业班的孩子总是心浮气躁,见见不同的风景的确是好。
浮云山巅上, 拒绝了被牵手的季辞问对少年心事毫无察觉的许游,为什么不谈恋爱?
彼时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不想掺和上「永远」这种麻烦的事情”。虽然成年人早就对还只有十岁的男孩, 立下了「会永远守护你」的誓言。
后来他知道那日是因为季淳要带二姐和小哥去祭奠季念云, 才让许游带自己出去玩玩,这些都没关系。
只是,那之后的一整年,高中毕业也好, 进入大学也罢,这么多重要的时刻,许游都违背了「会在你身边」的承诺, 好似人间蒸发,他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大一的迎冬节,和宁延年、小温一起去咖啡馆,偶遇了同样在那儿(还和美丽的女士一起)的许游, 才知道他没死。
无论是当初向他承诺过许游不会有事的小舅,还是当事人自己, 都没告诉季辞, 许游消失的那一年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现在想来, 总是陪伴在许游身边的伯恩, 不可能不知道吧?
伯恩怎么也想不到, 在自己的一番抒情之后, 小少爷提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不能撒谎, 只好承认:“是。我的确在。”
伯恩不可能忘记, 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家少爷, 为了眼前人,一整年寄人篱下,被变相软禁的日子。
物质条件并不差,但失去了自由,对龙的精神折磨可想而知。痛苦的时候,许游总是在翻相册,思念他的小孩儿。
不知道从哪儿得了灵感,某一天起捏起了黏土。伯恩跟了许游那么多年,都不知道少爷还这么有艺术天赋,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捏得栩栩如生。
这一年里的所有创作,就是后来季辞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那幢装着从一岁到十八岁的季小辞的黏土房子,在新年夜的大火中意外得保存了下来。现在追忆,或者以后想要复原城堡,它都将是最好的蓝本。
*
听到伯恩肯定的回答,季辞神色忽然有些激动:“告诉我,他……你们当时,究竟去做什么了?”
这件事在他心中一直是一根刺,尤其是在咖啡馆看见美丽得非比寻常的凯拉小姐时,他几乎要认为许游其实是藏起来恋爱结婚去了。
哪怕之后凯拉被证实真的只是才认识不久的商业合作伙伴,季辞依旧很不舒服。许游有太多太多的秘密,而他在他面前,却纯粹到透明。
他一直想要追上许游,各种意义上。可一直以来,无论是年龄还是种族,都无法真正平衡。现在连信息量都是不对等的———这种势不均力不敌的感觉,太讨厌了。
伯恩挣扎了下,尽管面前的孩子看起来渴望到有几分可怜———被所有人蒙蔽在高塔中的小王子,或许不如他人眼中幸福。但他还没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抱歉,小少爷,这是我家少爷的事情,我不能越俎代庖告诉您。”
季辞黯然垂下眼。他猜到了,不管问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他们总把他当小孩,什么都要瞒着他。
就算他在秘境森林里九死一生取得银焰花、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仍是收效甚微。
伯恩实在于心不忍。他这辈子都是围着许游打转,眼前的季家小少爷又是许游最爱的人,稍微代换一下,季辞也是同样被他疼惜的。
瞥了眼仍旧无知无觉的许游,伯恩破天荒对自家少爷有点儿抱怨了:你看看,你是满心为了他好,怎么还叫他这样伤心?
“我该走了,小少爷。”老管家叹息道,“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您对少爷而言,比您以为的更特殊、更重要。”他说,“也许您应该……更相信他一些。”
*
银白的古思特等在季家门口,这大概是许游的藏品里为数不多造型没那么张扬的一辆,作为一头对豪车没什么研究的龙,伯恩今天出来就选了这辆,看起来跟自己的鳞片颜色比较像。
司机开了门,他坐进去:“去环洲路184号。”
他没有回许氏的宅子,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人人都知道,许游的老管家伯恩,像就像季淳的影卫加西亚一样忠心耿耿;与加西亚不同的是,他只负责少爷的起居生活,不会涉足任何事业。
在外人眼里,的确是这样。
四十分钟后,古思特停在一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私房菜前,伯恩深吸一口气,下车走了进去。
他径直穿过餐厅,大步迈向后厨。理所当然被拦了下来。
这样一家看起来挺平民的餐馆,在后厨竟然配备了荷枪实弹的保镖。伯恩并不惊讶:“我已经预先通知过了。”
保镖并不相信,直到第三道纤细的声音插进来:“让伯恩先生进来。”
“是。”
保镖立刻收手,伯恩转过头,看见戴着蛇形面具的女人,不大高兴:“下次你应该早点迎接我才对。”
女人笑着赔罪:“抱歉,是我疏忽了。”
她带着伯恩上了二楼,打开墙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缝隙的门,示意:“您先请。”
伯恩此次来自然不是和她闲聊的,不过该客套还是得客套:“你家主人最近如何?”
“一切都好,感谢关心。”女人也应付着寒暄,“许先生呢?怎么样了?”
伯恩皱着眉:“你明知道少爷还没有醒。”
“的确,不然也不会是你来见我。”女人叹息道,“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坏消息。”
伯恩不再跟她继续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我家少爷交代的那些事情,都进行得如何了?”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主人?”女人啧了一声,轻佻地用染着酒红色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你这么年轻,却选了这副衰老的皮囊,真叫人没胃口。”
“少跟我来这套。”伯恩的忍耐力直线下降,“快回答我的问题!”
即便藏在面具后,也能猜得到女人此刻兴致缺缺的表情:“当然都在进行中。我家主人的能力你还不信?”
“要是可信,也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局面了。”
“埃隆·哈瑞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即便不是为了许少爷,我家也会全力以赴。”女人又凑过来,戳了戳他的胸口,“就安了你那颗心吧。”
他毫不怜惜地打掉她的手,哼了一声:“希望你们那位,不要辜负少爷的期望。”
说完,不管女人的脸色如何,拂袖而去。
*
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伯恩时,对方还是龙形态,B级巨龙的银色鳞片虽然没有铂金色的神圣,或是黄金色的耀眼,但也有不同的通透感。
以龙的标准来说,四百岁的伯恩也算得上年轻帅气。只不过化作人形之后,竟然是个老人家的外表,让她顿时失了兴致。
之后的一整年,许先生和伯恩都被「关」在他们的宅院里。无论是主人下达的命令,还是他们这些下人所做到的服务,她自认都是五星级的,绝对比自己过得要舒坦,可这二位还是一副被折磨虐待的样子。
明明是来求主人办事的,还真是难伺候。她想。
女人并不是龙,和季家的小少爷一样,是个纯正的人类。只不过因为留在主人身边,才有机会见到形形色色的龙。
软禁的那一年里,许先生好像和传闻中的幽默风趣不太一样,他不会同主人以外的人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有时候看手机(没有卡,也没有任何信号,他在看什么呢?玩游戏吗?),有时候在捏泥巴。
古怪,这是她给许游贴的第二个标签。
她直接负责对接这两人的起居,许先生不吱声,她就只能跟伯恩交流。次数多了,也就习惯勉强忽略这个七八十的外壳,贴近他有点儿絮叨、爱操心的内里,越挖越有趣,其乐无穷。
和主人达成协议后,那主仆二人就离开了,往后有什么事情都是许先生和主人直接联络,他们这些下人无从得知。
然而不久前,伯恩再次出现,还直接找到了主人。
她模糊地记得,当初许先生和主人约定过,只有当他出了什么事、超过一定时限无法直接联络后,才会由伯恩接替联系。她心里一凛,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很快,她得知那场震惊龙届的季家古堡爆炸案的纵火犯,是埃隆·哈瑞斯。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她家主人和许游正是如此才结成盟友。为了帮助主人铲除埃隆这个心头大患,接下来,她会更频繁地和伯恩接头、传递情报。
她摘下面具,抚摸着上面鲜红的剪型蛇信浮雕。
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很有趣。
*
季辞脑海中零碎地过着伯恩絮叨的那些话,第三人的视角或许新鲜,但第三人的言辞终究与本人不同。他如果想得知许游消失的那一年究竟在做什么,以及许游对自己到底有没有……「那种」感情,就必须等到本人苏醒。
那么,一切的起点都在于簌簌破壳。
季辞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房间,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床上,埋进暖乎乎的被子里,刚合上眼睛想要清空思绪,又猛然弹起来。
不对。
床上少了什么东西。
——龙蛋呢?
季霖泽说了,他要尽可能多和簌簌待在一块,确保自己能控制它的印随行为;所以,就像前段时间好朋友和兄姐见到的那样,簌簌像个装饰品似的摆在他的床上,每天同床共枕。
龙蛋虽然轻,但体积不小,挺占地方,每天上床时还要把它移开些。可他刚才竟然毫无阻碍地扑倒在被子上!
簌簌到哪儿去了?
季辞连忙起来查看,找遍了床上所有角落,也去了房间的一楼仔细查看,一无所获。
他又想到一个办法,把遮光窗帘拉下来,关闭房间所有光源:龙蛋是发光的,黑暗之中肯定躲不掉。
漆黑一片,还是没有。
难道是二姐和小哥又出去遛它了?但他们应该会提前告知自己才对。季辞怀疑地打了电话给他们,两人都很茫然。
龙蛋又没长脚长翅膀的,总不能自己离家出走了吧?
季辞意识到事态严重了起来。
该不会簌簌是被偷走了吧?
按理说季家的警戒程度,除了新年夜那样开放大门迎接所有仆从的亲友、才会让哈瑞斯趁虚而入,平常时候是不会有陌生人能进来的;更何况龙蛋的消息只有季家知晓,怎么会有他人觊觎?
难道是家里的下人出现内鬼?
*
秘境森林就像一个魔盒,长出的生物都和外世界完全不同,也许会异变出更强大的能力。如果不是森林里的气体对巨龙而言是致命的,或许会有龙类前赴后继进去「修炼」。
然而簌簌作为一颗蛋,竟然在那里存活了这么久。谁都不知道它破壳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很有可能会冲破现有龙血血统的界限,达到全新的高度。
几百年来,中层和底层巨龙一直在寻找一个突破口,能够不受血统压制,推翻S级-A级-B级的势力金字塔。若族群某种新的分支能够吸收完全颠覆的力量,那么谁拥有它,谁就是巨龙的赢家,什么季家、赫定家、埃隆·哈瑞斯,都不足为惧。
这样一个有可能成为终极法宝的龙形兵器,若不是季家没有对外说过,绝对会受到各方觊觎。
可如果有谁透露出去了呢?
猜测浮现在脑海,季辞脸色骤变,他可承担不起再一次的哈瑞斯事件发生了。
要先告诉小舅吗?
季辞在房间里团团转,臆想出的不同景象的惨剧几乎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安静的房间骤然被突兀刺耳的铃声划破——
第66章 浪漫过分5
◎你们把我妈妈藏哪了◎
身为一个蛋, 它并非生下来就有自我意识。起先是一段没有尽头的长久沉眠,长到它几乎以为世界本应当是如此彻底的黑暗。
后来,偶尔有人会进出它的地盘, 如果可以称作为地盘的话。不过,那时候的它还视力还没有发育, 只能听见动静, 那些刻意压低的细弱声音总叫它觉得吵嚷。
总有人陆陆续续来看它,它不大开心,觉得应当让这些人知道自己不开心,于是就稍微用了点儿劲———应该挺有用的, 从那次之后,很久都没有人再来打搅它。
它心满意足,继续休息。又过了一段时间, 它开始觉得无聊。总是个蛋,好像有点儿没意思,它想出去,它认为自己是可以出去的, 首先离开蛋壳,然后离开黑乎乎的房间。
可碍于某种无形的力量, 它出不来。既无法破壳, 更做不到看看黑暗以外的世界。
哦对了, 它已经拥有了眼睛, 还有视力。可以看见蛋壳外面, 虽然有点儿模糊, 虽然蛋壳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和没视力之前同样的黑。
再后来有一天, 新的访客到来了。这次它不再烦躁, 只期盼着有谁能把自己从无趣的囚笼中解救出去。它稍稍动用了点儿力量, 为的是大声呼唤门外的人,“快看看我!”“快带我走!”
可惜它还不会说话。
有谁打开了门,听上去有点儿费劲,只是一扇门而已,为什么用了那么长时间?
蛋中的它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唔,好像跟自己不太像的面孔,光秃秃的,没有鳞,也没有翅膀。手脚很细,还是竖着的。
这是妈妈吗?
妈妈为什么跟自己长得不一样呢?
它不明白,不过也没人教过它妈妈应该长什么样,只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它,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就是妈妈,妈妈会保护它,所以一定要跟着妈妈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妈妈果然带它走了,它好开心。
妈妈给它取了名字,叫簌簌。
簌簌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不过妈妈取的,那它就叫簌簌!
*
它被妈妈带回了家。
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哼哼,别小瞧它,它可是颗聪明的蛋,学习能力很强的),它晓得了一些不同,比如自己是颗龙蛋,而妈妈是「人类」。家里不止它和妈妈,还见过其他的生物,有的也是人类,有的是巨龙。
不知道龙蛋和巨龙有没有关系。
它长大以后,是会变成人呢,还是变成龙?
妈妈会带它一起睡觉,也会带它出门溜达溜达晒太阳。不过最多的,是带着它去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床上躺着人,不对,是龙。
每次去,他都在睡觉。就和没被妈妈带走之前的自己一样,整天睡,无所事事。
他为什么不醒来?是因为也在等人吗?等谁,等妈妈吗?
它不确定那个龙是不是在等妈妈,但妈妈应该是在等他醒来,而且因为他睡太久显得很难过。
是的,它能感受到妈妈的心情。在卧室时,会跟自己说话,见其他人,会露出笑容;只有来到这个房间,见到瞌睡龙,一直沉默。
妈妈开心,它就开心,发发光亮一亮摇摆摇摆,展现自己的心情;妈妈忧愁,它也失落,变成不发光的伤心蛋。
后来它想明白了,那个瞌睡龙,应当是爸爸。没人教过它,不过就像睁眼看到的第一个存在是妈妈一样,妈妈最爱、最在乎的那个就是爸爸。这个道理它天生就晓得。
因为它可是个聪明蛋喔。
是自己会先破壳,还是爸爸会先醒?总要有谁去陪妈妈,不让他太难过。
被妈妈称为「姐姐」的巨龙告诉我自己,多多睡觉,多多晒太阳,快快长大,就能离开蛋壳了。
它要乖乖听话。
要是能早点出来见妈妈就好啦。
*
啊、啊啾!
今天它醒来,后背和脚底凉飕飕的,好像有风。
什么是风?它不知道。反正凉飕飕的风钻了进来———诶?
它的蛋壳可是全天下最严密的卧室,怎么会有东西钻进来里?
它好好检查了蛋,发现背后和脚下的壳居然出现了裂缝!难怪风能趁虚而入。这是不是意味着蛋壳要破了?自己终于可以去外面看看了!
嘿咻。嘿咻。早就觉得翅膀被这么压着很不舒服了,它小心翼翼地撑开缝隙,把软软的小翅膀伸到外面去。
唔哼。唔哼。底下的壳好像坚硬些,有点儿难度,不过没关系,使劲———加油———好,这下爪爪也能放在外面啦。
这就是「外面」的感觉吗?好像比壳里要冷。不过没关系,它终于能够用用翅膀和爪子,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它试了试扇动翅膀———不行,长得还不够好,根本没办法离地。
再试试看爪,或者叫脚,谨慎地抬起左边,往前一丢丢,再谨慎地放下。稳稳地立住了。再抬抬看右边,很好,龙爪比龙翼听话多了,跟了过来。
恭喜恭喜它自己,簌簌迈出了史上第一步!
接着,冒出了翅膀和爪爪的小龙蛋四处瞎晃悠,尽情地享受能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世界的感觉。
走了一会儿,它体验到全新的、以前封闭在蛋壳内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肚子有点饿。空落落的,想吃点东西。
它见过妈妈吃东西,但自己还从来没吃过。也许妈妈能分一点给它尝尝。
对了,妈妈呢?
龙蛋慌张地望向周围,这里不是它的房间,也不是爸爸的房间。或者这儿根本不能称作是一个屋子,更像去过的公园,有草坪,有阳光,还能看见蓝色的天空。
这里是哪里呀?
你们把我妈妈藏到哪里去了?
*
此刻,花园里。
“越彭的审美还真是不错,宅子里几处设计都挺别致。这个花园我最喜欢,等我们重建,可以参考一下。”季淳摁下白棋,“该你走了。”
“设计师听说是以前家族里走出去的孩子。你要是觉得不错,可以让他回来。”黑棋置于白棋正东南方,季霖泽调整了下坐姿。
“哦?是嘛。倒不用回来,不过能在人类社会适应得这么好,很不错。”季淳侧过头,“你听说过是谁吗?”
加西亚站在他们背后,正专心观察着棋局,冷不丁被问到,有些发怔。还好很快回过神来:“应该是当年服侍小姐的贴身女仆的后代。女仆是看着三少爷出生的,也算是寄托了一部分对小姐的哀思,对他的感情很深。”
所以后代也用了不同的方式来答谢。
他口中的「小姐」,自然指的是季越彭的亲生母亲,季念云。说起姐姐的女仆,季淳想起了何许人也,感慨道:“她两百三十年前病逝,我还以为再也听不见她的消息。这样,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给那孩子送一点儿。”
“是。”
季霖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找新的住处?”
“这么多人,一时半会不好找。我让他们一部分人先去打探了,百废待兴,慢慢来吧。”季淳掩藏住叹息,“继续。”
二人的棋局咬得很紧,加西亚在旁边看着都要捏一把汗。静谧的花园中就只有他们三个。
没一会儿忽然多出脚步声,今天悦栀和越彭出去玩儿了,是小辞看完老许找过来了吗?季淳想招呼孩子过来一起,抬起头,却看见一个……蛋?
没错,一个蛋。比膝盖的高度还要高一些,通体莹亮,泛着玉一样的光泽。和往常不同,今天不仅是一个蛋,还有后面多出来的小翅膀,和一双落在地上的小爪爪。
“诶?”季淳惊讶道,“这不是崽崽的……”
见到龙蛋并不奇怪,但它自己应当是不能移动的,现在明明没有人带着,它却自己出现在这里,而且———而且还长出了龙翼和龙爪,这意味着是要……
季霖泽脸色一变:“快给小辞打电话!”
*
听见电话铃响,季辞第一反应是,绑匪过来通知家属准备赎金了。
他冲过去接起,对方嗓音还算平静:“小少爷,现在来一楼的后花园,要快。”
绑匪还知道他名字?也是,既然实施绑架,肯定会事先调查家庭情况,知道名字也不奇怪。但为什么语气这么柔和?
季辞愣愣地问:“你是?”
“……”对面沉默片刻,“我是加西亚。”
“加西亚……”
“小少爷,您还好吗?”
季辞终于反应过来,这通电话不是绑匪打来的,而是加西亚。他着急道:“簌簌———龙蛋不见了!”
“我知道。”加西亚似乎已经听出了他的魂不守舍,尽力通过电话安抚,“它在我这里。您快点过来吧。”
簌簌在加西亚那里?是加西亚绑架的簌簌?
不对,不是绑架。可簌簌为什么会在他那儿?
季辞既没有应答,也没有挂断,加西亚猜到他可能还没转过来弯,只能把这个惊喜提前在电话里放松:“小少爷,它要破壳了,您快点过来吧。”
破壳。
——龙蛋要破壳了!!
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快要孵出来的龙蛋会在花园里,季辞撒腿就跑。
*
他太着急,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跑到花园里。
草地毛茸茸的刺着他的脚心,还有点儿湿润的凉意,大约是早上刚浇过水。然而季辞浑然不觉,愣愣地盯着不远处龙蛋的方向。
季淳、季霖泽和加西亚就在龙蛋后面,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龙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翅膀和爪子,正大剌剌地露在蛋壳外面。
这是他的簌簌吗?
季辞没法确定,不过喊一声应该就有答案了吧?
“簌簌!”
龙蛋听见他的声音,没有像平时那样左摇右摆,而是迈着还不稳当的脚丫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他———
季辞愣住了。
他的龙蛋,正像个小婴儿那样蹒跚地向他走来。
蛋壳上的光如此明亮,仿佛告诉他自己的心情有多么雀跃。
有人轻柔地指引他:“崽崽,再呼唤它一次。”
季辞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发声者了,下意识听从指示:“簌簌……”
龙蛋的速度兴奋地加快了。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在那玉色的蛋壳之上,裂纹从伸展出的龙翼处逐渐加深,宛若树的分叉那样优美地蔓延至整个屈起的表面——
第67章 浪漫过分6
◎有初为人父般的无措◎
喀嚓。咔、嚓。
树状的裂缝很快攀上全部, 表面勾勒出如同迷宫般繁杂的纹路,先前连摔都摔不破的坚硬蛋壳,现在像一张薄而脆的纸随着里面的躁动四分五裂, 直到赤条条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不是一只小鸡仔、小鸭子的破壳,不是鳄鱼、蟒蛇、鸵鸟。
是条龙。
足足三个世纪, 没有人再见过龙以卵生形式降临。此刻, 在季越彭这处平时不怎么来、灾后成为临时驻地的宅院花园里,在一个S级、两个超A级和一个人类的见证下,一头不知父母、不知血缘、不知来处的小龙,诞生了。
所有人微微张大了眼睛, 不仅因为发生在眼前的是一场小型奇迹,还因为……很奇怪。
是的,这头巨龙, 非常奇怪。
首先是它的体型。
巨龙之所以被称作「巨」龙,就因为它们巨大无比。健壮的,能长到几层楼那么高大,就算娇小, 一幢木屋的大小也是没问题的。刚孵出来的小崽子,往往就比陆生最大动物———成年大象, 还要大了。
可是面前这头正好奇打量周围的小龙崽, 别说什么高楼、木屋、大象了, 就连在巨龙眼里很是渺小的人类都比不过。
从昂得高高的脑袋, 到跃跃欲试的小爪子, 它整头龙也就人的小臂那么长, 甚至比蛋壳还要小上好几圈。
“嗷呜!!”
浑然不觉的小崽子正对着新奇的世界咆哮, 发出自己的第一声招呼, 原本惊天动地、震颤方圆十里的龙吼因为体型过于迷你, 变得奶声奶气,跟小猫咪没什么差别。
但这并不是不可解释的,毕竟龙崽是季辞他们从秘境森林里带出来的,而秘境森林的第一法则———所有生命体的大小和外世界是颠倒的。
三个年轻人在森林里见识过比树还高的玫瑰、芝麻、豌豆,见识过庞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蜘蛛和蝌蚪,那么,本来有房子那么大的巨龙,变得两只手就能捧起来,好像也很符合定律。
*
但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有些诡异了。
——它的颜色。
巨龙的鳞片、瞳孔颜色都和血统相关,季淳、季悦栀、季越彭作为罕见的S级,纯度要达到99%以上,才能被称作纯血。他们的代表色是铂金色。
至于巨龙的领导者们,比如季霖泽,比如加西亚,也比如许游,甚至是埃隆·哈瑞斯,他们的龙血纯度在86-99%之间,金黄色是他们的象征。
71-85%纯度的B级,是银色,而50-70%的普通C级龙类则是铜色。
除了这两种数量占比最多的等级以外,还有一种青铜色的D级龙,是巨龙和其他生物、比如人类的混血,龙血还不到一半,在巨龙社会中处于最卑微的地位。
千百年来,巨龙的血统和颜色都是如此绑定的,也许有些龙的鳞片明亮些有的黯淡些,但从来没有出现过主体色系的大偏差。
然而簌簌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颜色,它的鳞片和蛋壳一样,是……玉的颜色……
没错,不像其他龙那样如同钢铁铠甲坚硬粗糙,而是如同碧玉一般温润细腻,连眼睛也是同样通透的色泽,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一眼看上去,像个什么手办之类的假龙。
季淳已经一千多岁了,他见过的龙比季辞吃过的饭米粒都要多,可就算是他,也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过玉色的龙。秘境森林究竟是个怎样玄妙的地方,不仅能变换大小,现在连如此本质的血统都能改写,簌簌究竟是什么等级的巨龙?或者,现在的它还能称为龙吗?
除了这两个让人惊骇的诡异不同,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近三个百年间几乎没有巨龙以卵形原身孵出,就是因为龙蛋出生是非常凶险的,没有任何自主管理意识的龙崽很有可能因为过度害怕或兴奋直接释放龙焰,它们的龙焰没有章法,反而可能造成不可限量的后果,吞噬母体,烧光周遭的一切,波及无辜的同时连自己也跟着一同丧命。
簌簌之前被推测,在蛋里就已经对刚睁开眼头一个见到的季辞产生了雏鸟情节,现在证明无误,迷你号的小龙崽探头探脑寻找了一圈,视线总算对上了季辞,后者还穿着印有龙的小翅膀图案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眼神里有几分「初为人父」般的无措。
*
孩子因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而成为孩子,父母则因为孩子的到来成为父母。季家最年幼的幺子季辞,却是整个家里第一个见证「自己的孩子」出生的人。
他膝盖一软,跪坐在草地上。
小龙崽已经通过熟悉的气味认出了「妈妈」,毕竟季辞每天带着他睡觉、出去玩儿,它对季辞身上的气味非常熟悉。
妈妈看起来并不是很惊喜,反而有些百感交集的怅然。不过簌簌可不管那么多,欢天喜地地向着妈妈跑过去。
幼龙刚刚出生,龙翼还很软,飞不起来,就连走路都不太稳当,自以为在跑,其实走得磕磕碰碰,看得几个成年龙为它捏了一把汗。
几步路的距离,新生儿走了无比漫长、艰难且惊心动魄。当它终于扇着没什么用处的小翅膀靠近季辞时,成年人们松了口气,而季辞一把拥住了它。
终于。
终于平安地出壳了……
季辞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并非多愁善感的性格,只是这样的场面,实在叫人动容。
龙崽期待了那么久,终于能跟妈妈来一个爱的抱抱,高兴极了,扭了扭脖子:“Ma-m!”
季辞放开他,傻傻地问:“你叫我什么?”
“Maa!”小龙崽歪着头,“Ma?”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吧!
*
不过他现在来不及去纠结究竟谁把小家伙教坏了,脑海正盘旋着更重要的事——“银焰花每一次盛开,都会伴随着新生命的诞生……”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对不起簌簌,但他精心呵护它这么久,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让银焰花能够完好地绽放。
装着花朵的小瓶子被他锁在房间的玻璃柜里,以防弄丢,现在季辞回过劲来,起身就要往家里跑去。
簌簌见妈妈要丢下自己,吓得连连哼唧着「Maa」“Ma!”扇着根本飞不起来的龙翼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然而它妈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它爸,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个它,差距越拉越大。
龙崽急得都快会说话了,还好细心的舅姥爷提醒道:“小辞,把它带上!”
季辞听见季淳的声音,急刹车,后面的龙崽一个踉跄撞上他的腿,人类纹丝不动,反而是幼龙被撞得弹开了,摔在地上。
要是个娇嫩的人类幼崽,比如季辞自己小时候,被监护人这么连抛弃带伤害的,早就哇哇大哭了,然而簌簌毕竟是龙,再小一只也是龙,聪明勇敢又坚强,一骨碌爬起来,再次飞向妈妈:“Ma!”
这就是当爹的感觉吗。季辞无奈地把小东西捡起来,本来想抱着,结果簌簌挣扎着要往上,接着,无师自通地学会像一只鹰一样停在他的肩膀上,骄傲地挺起胸脯,还用脑袋快乐地蹭了蹭妈妈。
嗯,站得高,看得远,不愧是它!
龙爪虽然很迷你,不过还是挺硬的,勾在肩膀上有点儿疼。不过季辞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确定就算自己跑起来、天生平衡感极强的幼龙也不会掉下来后,冲向自己房间。
后面的季淳、季霖泽、加西亚面面相觑,一切发生得太快,就算是S级和A级也需要时间消化。等他们反应过来,也赶紧行动,打电话给季悦栀、季霖泽,打给医生和许游家的人。
简而言之三句话:龙生了,花开了,人要醒了。
*
季辞推开门,整个房间都在发光,而光源正是用来储存银焰花的玻璃柜。
他错过了它盛开的全过程,不过没关系,更重要的是结果。那朵他历经艰难险阻从秘境森林里带回的救命稻草,在数不清日夜的等待之后,终于开放了。
阿尔瑟没有骗他,当龙蛋破壳后,银焰花真的会开!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先前的眼泪不仅为了新生命降生的喜悦,更是守候后的苦尽甘来。
季辞在淡金色的光芒包裹中慢慢走向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瓶子。银焰花就和他小时候看见过的一模一样,花朵本身小而柔弱,很不起眼,就跟路边随便一朵浅色的小野花差不多。除了它会
肩膀上的簌簌好奇地看着周围洒下来的亮晶晶的光,以前总是黑暗,后来又是朦胧,这还是它头一回看到这———么漂亮的东西呢。
看起来就很好吃。
它张开嘴仰起头去咬,当然什么都没咬到。
噫!被骗了。
季家的私人医生都是随时待命的,许家的人赶来得也很快,他们到达的时候季辞已经稍稍平静了一些,一边抚摸着龙崽的脑袋,一边阻止它把脑袋塞进瓶口里去啄花瓣。
外人见了这头青玉色的迷你小龙,先以为是个玩具,没想到是活的,大吃一惊。不过能和贵族家打交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这是想要长久合作,或者说想要活命的首要守则。
许游的祖母在最初提议时,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银焰花几乎绝迹了,季辞就算是在纯血家长大的,也毕竟是个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的人类,就算能找到花儿在哪里,也不一定能把它平安带回来。
然而,现在季辞不仅从刀山火海中带回了花,还想办法让它完好无损地盛开———老人对他的感情已经从先前的感激,转变到有几分崇敬了。
无论是进入森林,还是带回银焰花,加上成功孵出龙蛋,每一项说来轻松几个字,实际上都要经受难以想象的试炼折磨。多少精英巨龙慕名而去,铩羽而归。
连A级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作为一个弱小的人类,季辞却做到了。而且不为自我名利,而是为了别人。
能够付出至此,一定是对那个想要挽救的人,感情非常之深,绝不仅仅是报恩,或者单纯打打交道的友谊。
她家那个傻孙儿,究竟何德何能,有幸得此芳心?
*
商讨完方案,医生和专家立即动手操作,将银焰花拆分入药,给许游喂下去。
他们走出来,对等在房间外的众人道:“药的步骤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发挥如何,要结合许先生自身的情况。”
“什么意思?”
医生互相对视一眼,斟酌着字句:“如果状况好的话,许先生会在28个小时内醒来。”
——反之,如果28个小时都没有醒,就说明用来当做最后希望的银焰花,也没有效用。
几乎相当于被下了一个有时限的死刑,28:00:00的时钟在所有人脑海中同时嘀嗒嘀嗒响起。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在赢过那么多磨难以后,本以为花开、一切困苦就能迎刃而解,却还要再次经历考验。
二十八个小时,许游真的能醒来吗?
簌簌被一双手从肩膀上抱起,它刚要挣扎,又被轻轻放进季辞的怀里。幼龙抬头看着人类,后者并没有看它,双唇紧抿,神色如冰。
27:59:59
27:59:58
27:59:57
沙漏反转,生死界限的最终计时开始了。
第68章 浪漫过分7
◎季辞俯下身去吻了他◎
和伯恩的谈话还是上午, 小簌簌破壳是在下午,等到药研制出来喂给许游,已经将近傍晚了。那么, 28小时结束,就是第二天晚上九点左右。
这或许是季辞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 最漫长的一天。他食不下咽, 夜不成眠,就那么坐在许游床边枯等。
季悦栀不放心,想让他好歹吃点东西,但是被季淳拦住了。
女孩子不懂, 向来最心疼崽崽的小舅,怎么能放任他「绝食」,季淳说, 成年人饿几顿没什么关系,小辞现在精神处于极度紧绷的高饱和状态,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去指挥其他器官去需求食物;如果这时候强行让他进食,只会起到反效果。
他们做不到什么, 只能陪着他一同等待,还有祈祷。
不过, 还有谁可以做点什么。对一切毫无察觉的小龙崽是唯一被「放」进房间的, 它还在努力学习如何掌握走路不跌倒, 顺便尝试尝试飞行。
当然, 后者屡试屡败。
它慢慢挪到妈妈身边, 妈妈没看他, 一直盯着床上的爸爸。它也不生气, 反正能待在妈妈身边就很好啦, 妈妈忙的话, 它就自己去探索世界。
龙如其名,它在扇动翅膀或者蹒跚学步时,都会发出簌簌的声响。就算它不会说「Maa」以外的词汇,也能感觉到新生的喜悦。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点动静,不至于完全陷入令人绝望的沉寂。
每个人都祈祷着,许游能快点醒来。为许游自己,也为季辞。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声不响,不喜不悲,看起来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像,好像随时都会垮掉。
*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第二天晚上,许游还是没有醒来。
医生进来检查了他身体各方面的状况,摇了摇头。
越过28小时的最后期限,一整日没进食没合眼的季辞已经被苦闷的绝望所完全掩埋。
好在,他没有做出什么叫家人担心的举动。
毕竟希望也不是一下子消失的,它在过去的28小时里每分每秒都在向冷水里沉没,现在不过是在最底,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季淳走进来,抱起玩累了呼呼大睡的幼龙,忧伤地看着他,没说话。
“没事的,小舅。”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至此。季辞想扯出一个微笑,还是放弃了,垂着眼,“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季淳还没回答,他又加了一句:“我会睡觉的。”
季越彭还想说什么,被季悦栀拖走了。
先前还时不时有人到门口看看他的情况,在得到「会睡觉的」保证后,所有人都被季淳「赶」走了,别来打扰他。
季辞眼睛发酸,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连龙崽都被带走了,房间里真的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季辞发了会儿呆,关上灯,躺到许游身旁。
龙还是和以前一样,皮肤凉凉的,一点儿都不暖和。
他面向许游,抬起男人的胳膊搂在自己身后,然后闭上眼睛,蜷缩在他怀里,假装自己其实是被拥抱着。
上一次这么做,还是五岁。
许游带他出去玩,晚上怕小孩儿一个人不安分滚下床,就带他一起睡觉。
当年的季小辞起先离得远远的,不给碰,成年人要是有一点点靠近,就手脚并用一起挡他。许游无奈地举白旗:“行,我们划三八线,你在这边,我在这边,咱们都保证不越界,好不好?”
小孩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留一个圆圆的不服气的后脑勺给他。
过了没多久,许游睡着后,男孩又违背了「规则」,悄悄摸摸凑到他怀里。
……
许游睡了好几个月,不用醒来上班,也自然不需要用熏香和古龙水,早就没有那种季辞从三岁开始就沉迷的梨子清香了。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二十二岁,对许游的感情时过境迁,已经改变了太多太过。现在不再需要梨子味,只要是许游的气息,他也就能睡着。
季辞贴在男人的胸口,听着过分平缓的心跳声,眼角潮湿。
你能不能快点醒来啊,大笨蛋。
*
季辞做了一个梦,梦见上一世。
最近现实的苦难太多,他好久没想起过上辈子的事了。其实说是个梦,并不准确,应当说是回忆,它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还是那个遇见许游的偏僻村庄,玩家到达后并不是立刻开始执行任务,而是要先有一段适应和观察的时间。作为每天游走在死亡边缘的逃生游戏玩家,进副本的每一秒都可能失败,出副本的每一日生命都在减少,很难有什么悠悠闲闲的时候。
但刚进村子里的那几天,的确是。
屋子很简陋,但能遮风挡雨,还有干净的食物可以果腹,有床可以安心地一觉睡到天亮,已经很不容易。这次副本的难度是四颗星,不过,季辞想,也许还挺简单。
不光住处不错,不用在荒郊野岭露营,还有个老实忠厚的房东。男人姓许,单名一个游字,看起来比自己的年龄要大些,是个普通的村民,和其他所有NPC一样拥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每个NPC都有自己的性格,他的队友们遇到的也有特别热情话痨的村民;他这个不同,许游不怎么说话,打扮也朴素,存在感很低。不过季辞能看得出来,在那些洗到褪色、还有补丁的衣装下,包裹着一具结实而挺拔的躯体。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周平安五日的日子。第八天季辞醒来,觉得有点冷。其实薄薄的被子根本不保暖,但他连零下的野外都待过好几次,能在屋子里盖被子已经很暖和了;不过竟然第一感觉就是冷,说明有什么变化。
他往外面一看,青山绿水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白茫茫的天地———下雪了!
有点儿怪,明明进来时这个村子应当是潮湿的夏季才对,怎么一觉睡醒变成冬天了?不过在副本世界中,时间、季节的改变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季辞翻身下床,想找点能披着的毯子,就看见旁边的矮桌上搁了一套有绒的衣服。
其实看起来也没多保暖,不过跟他身上穿着的单衣比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应该是房东看见外面下雪了,特意准备的吧。那个沉默的男人,没想到还挺细心的。
季辞穿上衣服,心里涌动过一股暖流。
*
他出门去找许游,想感谢一下对方,后者在偏院里生柴火,坐在小板凳上,还穿着和前几天差不多的夏衣。
季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有些愧疚,许游是不是把唯一的厚衣服给他了?
“谢谢。”他主动走过去,“不过还是你穿吧,别冻着了。”
男人摇了摇头,简单道:“不冷。”
许游说话总是这个风格,一个词儿两个字地往外蹦,好像语言能力有什么欠缺。不过季辞这次倒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NPC是没有温度感知的。
他差点儿忘了,许游不是和他一样的玩家,甚至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这个世界里一段虚拟的程序也影像,也许明天就会因为什么情节设定而离开,甚至和他倒戈相向;也许、不,是一定,等自己完成任务离开这个副本以后,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季辞忍不住低落。他竟然感到舍不得。
对NPC产生感情,是每一个玩家的大忌。在以前他从来都很清醒,能把持住自己,这次是怎么了?
就算许游对他挺不错的,也就是一般意义上厚道的房东,可远远没到热烈到能让他产生爱恋的程度吧?
季辞心里纠结得要命,先出门去继续寻找线索了,没注意到在那儿劈柴的人抬起头,看着他背影的目光,深沉又复杂。
进入冬天以后,白昼骤然缩短,下午两三点天就已经黑了。按照之前的规则,天黑之后玩家就该回去休息了,季辞和一个熟悉的队友告别,回了院子。许游和那堆柴火都不见了,倒是被让给他住的主卧里亮堂堂的,往日破旧的煤油灯根本没这效果。
季辞推门进去一看,许游把火盆转到他的房间来了。
先前那种叫他胃痛的纠结感又回来了,季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为了一个NPC一点儿廉价的好,就躁动成这个样子。
明明对方对他完全没有特别的意思,明明他们不会有结局。
道理他都懂,只是当他和许游并肩坐在床边,轻柔地讲一些今日见闻,许游有几分黝黑的皮肤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英隽。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超出房东和房客应有的距离。
近到不像NPC和玩家。
如果可以———是不是能———
他看着他,心中忽然萌生出奇异的冲动。
……
那个梦如此柔情,如此缱绻,叫人不想醒来,宁可永世沉溺。
*
沉重的睡意缠绕着季辞,不肯放手。
其实潜意识也在告诉他,别醒来,梦里还有和许游一起共度的冰天雪地,如果醒了,就只剩他自己了———或许从此以后,都再也没有许游。
季辞挣扎于清醒和迷惘之间,直到有谁温柔地、充满了眷恋地呼唤他。
“宝贝,早。”
好熟悉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许游侧过身,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许游啊。
又做梦了吧。
还是个美梦,多睡一会儿吧。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的仍是许游的笑脸,尽管笑意有些虚弱。
季辞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揪他脸颊。
许游吃痛地哼唧道:“疼疼疼……放手!这是对病人的态度吗!”
这声音听上去倒是挺生龙活虎的。
会疼,不是梦。是现实。
许、游、醒、了。
——在超过医生所下的28小时死亡界限后,许游竟然醒过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季辞的惊讶之色已经要溢出来了,他跳起来跪坐在旁边,直愣愣地瞪着他。
小孩儿真有意思,脸上的表情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欣喜若狂、难以置信、伤心欲绝等等情绪霓虹灯似的交错闪烁。向来成熟稳重的小家伙居然能显得如此慌乱,看来自己沉睡的这段日子,是历经大难,劫后余生。
许游微笑着:“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是你救了我吧,谢——”
他的道谢没能说完。
因为季辞俯身吻了他。
第69章 浪漫过分8
◎简直震撼许游一整年◎
许游完全傻了。
唇上落下的触感如同丝绒花瓣, 转瞬即逝。甚至不能算一个吻,只是轻轻地碰了下就离开。季辞看着他,眼里没有羞涩, 没有踌躇,干净得如同无云晴空, 坦荡荡望过来, 等待着回应。
可许游没法回应———这跟他预计得根本不一样啊!
早些时候他醒过来,因为睡太久头脑有些昏沉。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睡这么久,毕竟作为一条几百岁的龙,闲着没事干冬眠一觉睡个几年都是有过的事儿, 虽然这次是因为生病,总得来说,恢复得还算顺利。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不知道。闭上眼睛前, 好像还是冬天来着,新年夜他在家吃晚餐,饭后千里迢迢往古堡赶,要给原本不能陪伴的季小辞一个惊喜。结果进了森林就看见冲天火光,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车也不要了, 恢复原身振翅飞去。
最后一幕是藏宝洞穴的悬崖边, 他抱着季辞从高空坠落, 受了伤, 不过感觉不到痛, 因为要拽住掉下去的季辞———
哦对了, 季辞, 季辞怎么样了?
他刚想要起身, 浑身无力的同时, 胳膊还特别得重,扭过头,看见一张香甜的睡脸。
咦?
小孩看起来不仅没事,睡得还挺熟。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醒着的时候不给碰,躲得远远的,睡着了之后又主动贴过来,潜意识把他当作最安全的地方。
许游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那样静静看了一会儿。上次见面也就是闭眼前吧,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总觉得,好久没见过他了。
*
他嗓子里有点儿发苦,应当是被灌了药,闻起来像银焰花,那种特有的、星星一样苦涩的清香。他转了转眼睛,看见搁在床头上的玻璃瓶,里面残留着一缕花粉———看来自己是遭了一劫,不然怎么会要动用到银焰花?
他忽然头疼起来,耳边出现幻听,反反复复播放着最近昏迷时听到的事情。比如「银焰花」、「冒险」、「只有你」。季辞眼下有淡淡的青,看起来很疲倦。结合那些破碎的信息,难道是小家伙去找来的花么?那得有多惊险!
许游没想到,季辞竟然对自己如此情深义重。本来还想笑话一下小家伙窝在自己怀里,现在反倒有些感动了。
他觉得应当叫他起来问一问,于是说了早安。季辞朦朦胧胧醒来,用一种做梦似的、小动物一样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叫许游非常想揉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颊,或者……反正是要亲近一下。
结果,季辞做了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事情:他吻了他。
他认识小辞时后者才三岁,现在快二十二了,在巨龙的漫长寿命中十八年不过弹指一瞬,然而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每天注视着他的成长、变化,十八年的每一天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看着他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朝气蓬勃的少年,再到现在轮廓漂亮的成年人。他爱他,可那种爱是没有具体归属的,肯定不是爱情,也不像友情或亲情。
季辞同样依赖他,尽管小时候表现得厌恶又抗拒,不过小孩子嘛,总是要有点儿小脾气的,只要晓得怎么顺毛,后来的小辞还不是乖巧可爱。
许游没有去思考过,自己对季辞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或者他们之前到底用什么样的关系来定义会更准确。想这些事儿无意义,他只需知道这个柔弱的人类,将是他几百年生命中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存在。
可今天季辞打破了这种平衡。
那轻若羽毛的吻此刻却如山一样沉,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小辞对自己……原来是这种感情吗。
*
其实季辞本来没想在今天毫无准备地捅破窗户纸,但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控制不住,具体地形容一下就是,头脑一热,低头就吻了上去。
结果现在许游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微微张着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眼都没这么眨,好似受到巨大冲击。
好像是自己有点冲动了。
季辞知道现在不是表白或者质问的时候,许游昏睡了一整个季节,刚刚被强力的药效催醒,更需要的是医生专业的检查。虽然这帮给他判了死刑的医生,季辞或多或少觉得他们不太靠谱。
他下了床,差点摔倒,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昨天的过度担忧流失了多少力气。还好及时扶住床沿稳住自己,转过头对躺在床上依旧虚弱的人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医生。”
许游看起来想说什么,也不知是太疲惫还是太震惊,没说出来。于是季辞眨了眨眼睛,讲得缓慢:“我们的事……等你好了再说吧。”
不仅医生,许游的父母、祖母、季淳他们都去了。屋子里热热闹闹围了一大群人,反倒是季辞现在不想进去了。他从二姐那儿抱来小龙崽,让它像之前那样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踱步去了它诞生的花园。
季辞坐在小舅和大哥先前下棋的地方,看着四周被打理得很好的花草,却有种没有实感的茫然。
新年夜,爆炸,大火。
洞穴深渊,坠落。
秘境森林,阿尔瑟,试炼。
带回龙蛋,孵出龙崽,银焰花绽放,入药。
许游没醒。
许游醒了。
那样长久而苦闷的几个月,讲起来也只是这样寥寥几个字罢了。闭眼前还在无望地等待,睁眼后一切似乎正重新回到正轨。
所有的事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除了他无处安放的爱意。
许游对那个吻的反应,没有半点惊喜,全是震惊。这说明,他对自己,应当是从来没有如此的想法吧。
季辞把簌簌放在自己脚边,看着幼龙又一次努力挥动翅膀,才两天时间,已经能稍稍离开地面几厘米了,虽然三秒不到就重新掉下来,可那也是腾空飞行的第一步。
得给这个小不点起个符合人类的名字,然后要改掉它对自己的称呼。不过叫自己什么好呢?爸爸?哥哥?都怪怪的。他还没准备好承担一份崭新的、和之前任何一种都不同的责任。
宁延年和小温曾问过他,这个珍贵的巨龙的孤儿,在破壳、救回许游后,他是要留下它,还是送给更合适的家庭?
或许以前还纠结过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抚养一头小龙,可现在不会了。季辞看着幼崽小小溜达一圈后又回到自己身边,用小脑袋蹭了蹭他,就算是玉色的龙瞳也看出天真无邪的笑意,忽然有点理解,当初季家人为什么会收留婴儿时期的自己。
就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那种不需要任何缘由和介质、全心全意的依赖所带来的的温情,却是相通的。
*
就连父母都没有想到,许游在醒来后竟然要先回许家。在他们看来,儿子和季家小少爷分别了这么久以后,一定得好好待在一块儿叙叙旧增进增进感情,以弥补过去一个季度错过的时光。
然而许游却执意要回家,而小少爷也没有任何阻拦,甚至松了口气。
长辈们看不懂了,这两人不是关系很好么?互相不惜以生命也要救对方,怎么千辛万苦救回来,又闹别扭了似的?
只有季淳,还是那般参悟万物的淡然:“随他们去吧。”他说,“他们自己的事情,总是会想清楚的。”
季家把许家人送到门口,都没再向前,只有季辞抱着幼龙往前多走了一些。许家父母表情复杂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先坐进车里。
许游在季辞这儿一直是长辈的形象,可在父母和祖母那里,也是孩子。这种认知的落差让季辞觉得很有意思。
站在两家人的众目睽睽间,好像彼此隔着长河流,怎么也跨不过去。他们没说话,都等着对方开口。
簌簌第一次看见睁着眼竖着站的许游,很兴奋:“Pa?”
这是爸爸,对吧?可为什么爸爸不抱它,还用一种震惊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它抬头看看妈妈,妈妈面无表情,也没有很高兴。
他们为什么不开心呢?刚刚出生两天的新生龙簌簌不明白。
许游已经差不多知道小龙崽的来历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它,就没有花,也没有现在重新健健康康活在人世的自己。
——这个颜色怪怪的、还没自己原身龙瞳大的小小东西,就是他的救命恩龙。
簌簌见爸爸盯着它那么长时间,觉得自己应该是被接纳了,又扇了扇翅膀,想让他抱一下:“Pa!”
许游觉得自己听错了:“它叫我什么?”
季辞捂住小崽子几乎打到自己的薄翼,表情冷静:“叫你爬。”
许游:“??”
其实他有点儿想抱季辞一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季辞现在抱着那个扑腾个没完的小东西,而且神情冷淡得很,怎么看都么有自己的位置。
算了,谁让自己是惹他不爽的罪魁祸首呢。
季辞望着他,黑曜石一样的瞳孔里澄澈静谧,像在等待一份答案。
然而许游现在给不了答案。起码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那件事……”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让我想想。给我点时间。”
好。季辞说。依然听不出波澜。
许游落荒而逃。
*
三天后。
幼龙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入目所见全是刺眼的白。闻起来也很不美好,跟它之前一直生活的房间一点儿都不一样,倒是让它想起了见到妈妈前待了很久的那个黑乎乎的房间。它不喜欢那里。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手抱起。
不是妈妈。
是谁?
妈妈在哪里?
它被抱离那个惨白的房间,从橡胶手套被递到另一双手里。抬起头瞅了瞅,这个熟悉一点儿,好像是被妈妈称作「大哥」的龙。
它的直觉告诉它,这是头非常厉害的龙,尽管现在只是人形。他的血液纯度很高,不怒自威,压迫感如影随形,是那种以后绝对不能惹到的大前辈。
麻醉的效果逐渐褪去,它开始到细小的、逐渐蔓延全身的疼痛,说不定来源,好像鳞片也疼、爪爪和翅膀也疼;并非完全无法忍受,只是它还太小了,没受过苦,这点不舒服叫它全身都在发抖。
白大褂把珍贵的奇异幼龙交给季霖泽后,从护目镜下透出的眼神兴奋与惊恐交织,语气也是同样。他讲的话非常专业,不过季霖泽一一记了下来。
白大褂最后严肃地嘱托:“季总,一定不能让它落入其他不怀好意的人手里。”
——某种程度,倒也包括他自己。因为这头个体实在太特殊了,能勾起一个科研者最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希望尽量不要再与它多接触,以免克制不住想要解剖的冲动。
季霖泽点点头,让他们跟手下离开,去领各自足以让接下来十余年衣食无忧的丰厚报酬。
*
小龙崽在麻醉中被拆掉一片鳞,还抽了血,做了各种检查。其他暂且不提,对于龙类而言,鳞片完好地长在身上时,是坚固的铠甲,但当被强行拔掉时,那种痛楚别说幼龙了,就连成年巨龙也无法忍受。好在,他们给它上的麻醉有现在最先进的药效,能减轻至少80%的疼,只是剩下那20%,依旧让它持续颤抖。
然而,现在对簌簌来说,生理上的不适不是最恐怖的,心理上的无助才是。
幼龙神色慌张,尽管不会说话,但到处乱看的眼睛明显是在找季辞。
季霖泽拢了下它乱动的翅膀,问旁边正在打扫的仆人:“小少爷在哪里?”
“小少爷跟三少爷出去散心了,应该晚上才能回来。”
许游离开后,季辞就闷闷不乐。而且这种郁结和许游没醒之前不同。季霖泽一不懂年轻人二处理不来感情问题,恰好这些都是季越彭擅长的,于是自告奋勇接下让弟弟开心的重大任务。
从养了季辞以后,小孩儿的心情就成了全家的头等大事,可以抛下即将开幕的展览,抛下几千万的单子,可以抛下最佳歌手的颁奖仪式,可以抛下千载难逢的高定秀场,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季辞高兴。
回答问题的女孩子是个B级,编好的长发垂在胸前,绑着淡紫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和当年照顾季辞、后来照顾豹鲶、最后为了保护季辞而死的女仆莫莉有几分相像。
季霖泽问:“你叫什么?”
她没想到大少爷会主动问这个:“方凝。”
“负责这里的卫生?”
“是的。”
“今天开始,别的工作不要做了,帮着小少爷分担一些,专心照顾它。”季霖泽把幼龙递给她,“先送它回房间吧,陪着它,到小少爷回家。”
“是!”
一直处于边缘地位、住在偏院,连主家都没见过几次的女孩子,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降临如此巨大的惊喜,接过龙崽的双手甚至在颤抖。
她是不是、是不是从此要改命了?
*
季霖泽独自回到书房,这里的比古堡里原来那个尖顶的要矮很多,但也更宽阔,没什么书,放的全是季越彭收藏的碟片和唱片,分门别类,像个小型博物馆。
季淳、季悦栀和加西亚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他进来立刻问:“怎么样?”
季霖泽没有立刻回答,谨慎地审视外面,然后关上门。
“哥,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季悦栀着急地问道,“到底怎么样?是什么级别?”
尽管从他的脸色看来,结果并不好。
她脑海里出现好几个方案,难道是跟自己一样的S级?那算是个好事吧,季家拥有这世界上第四个S级;就算是D以下,也没关系啊,他们连人类都能养大,还怕养不好一个混血种?
然而季霖泽捏了捏鼻梁,语气沉重:“它的龙血纯度,测不出来。”
“测不出来?”她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什么叫测不出来?”
“仪器没有任何结果显示。”
“会、会不会是仪器坏了?”
“不会,我们都测了自己的,没有问题。”季霖泽说,“而且不仅抽了血,连龙鳞都检测过了。”
“嘶……”
光是说「检测龙鳞」,就好像已经能幻觉出那种疼痛来。因为拔龙鳞太过痛苦,一般检测血统都是抽血,只不过纯度这种东西偶尔会随着个体的情绪及健康有些许波动,不过差值也不会太大,可能百分比有不同,但不会跨越级别。
比如说,一头B级龙,生病时龙血纯度可能会在80%左右,而健康时则会到达84、甚至85。但他既然是B级龙,就不可能突破85-86%这个A、B级别的临界值。
血液浓度数值也许会摇摆,龙鳞和龙瞳总不会变色。银就是银,金就是金,就算银肉眼看上去像铂金,也不可能真的变成S级。他们是巨龙,又不是变色龙。
然而,若是用上了龙鳞,就是零误差的代名词。
——也就是说,簌簌显不出任何纯度。
季悦栀倒吸了一口凉气。体型迷你、鳞片是玉色,怪也就怪了,人类还会有返祖现象呢,基因突变不是没有的事;可这连血统都没法确定,它到底———它究竟还能算是龙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日万到完结,每天更新时间15:00,18:00,21:00
鞠躬
第70章 浪漫过分9
◎我的公主反而救了我◎
童话故事的开头都是以「很久很久以前」为开头的。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头,不,一条, 不……还是用一位来形容吧。有这么一位恶龙,看上了养在高塔上锦衣玉食的小公主。
公主身边总是有骑士的, 这位性别为男的小公主身边就有好几个, 每一个都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强攻不太可能,还容易被反杀,所以恶龙决定改变策略, 不直接掠走,而是从讨好公主开始。
恶龙的讨好的策略,一实施就是二十年。这期间岁岁年年按时报到, 百依百顺,带他吃带他玩,既没有吃了公主,也没有杀了公主, 反而心甘情愿成了忠实的仆人和坐骑。
真是让同行很没有面子。不过恶龙乐在其中。
通过绑架公主而操控皇室的计划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后来的恶龙唯一想做的就是守护好公主, 看着他健康、幸福地长大。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高塔被大火吞没, 公主困于其中, 连骑士也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 恶龙没有丝毫犹豫, 冲进去救了公主, 代价则是自己受了重伤陷入了昏迷。不仅让同行没面子, 还大感疑惑。
接下来更疑惑的事情发生了,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竟然为了他不怕困难出生入死,找到了传说中的灵丹妙药,把恶龙从沉眠中救了回来。
然后现在公主说想要嫁给他?
哦,其实也没这么说,但意思差不多。
许游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神空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平时他一直住自己的房子,在新年夜之前季家的城堡也有了一间属于他的客房,好久没有回过父母这里。卧室的布置还和十来年前差不多,父母搬到这里也差不多七八十年了,他们都不是爱折腾的人,轻易不做改变。不像季家那个老三,恨不得房子的外装修内布局一年一换。
熟悉的卧室,却没什么松一口气卸下负担的熟悉感,反而陷入了愈发窒息的沉重。
恶龙最初的计划,是让公主成为人质,整个皇室、骑士都臣服于自己麾下,从最根本的地方改变龙族制度,一统万世,天下大同。
结果最后,我的公主救了我啊。他想。
*
酒吧藏在闹市中央,「午夜飞行」几个大字映在霓虹招牌上,看起来眼花缭乱,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今晚是有名的周末不醉不归夜,名字听来很嗨,其实这个吧并不算吵嚷,装修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欧风,还有人戴着西部牛仔的帽子。中间最宽敞的地方没有桌椅也没有吧台,空出来放了许多靠枕,对面立着一块特别大的投影屏,整个晚上不间断放些老电影,全都是黑白的,很怀旧。位置也不特定,随便什么人走过去都可以躺下歇一会儿,讲究的就是一份随性。
酒吧是会员制的,每个身份背景都有一定调查,确保不要混进来别有用心之徒。来客基本都是人类,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聚在这里只为一杯美酒,和一段舒缓而难忘的闲暇时光。
季越彭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经过保安的检验和放行,带着季辞走了进来。
每个角落都有三三两两的人靠着聊天,他们一看到季越彭,举起酒杯,算是招呼。
“哟嚯,三少!”
“男神好久不见了!”
“好久没来了,最近在干嘛?”
季越彭也挥挥手,点头致意。
酒吧老板原本躺在边上看电影,今晚选的这部很对他的胃口;听门口有动静,看清来人,立刻迎过来:“这不季大少爷吗,怎么今天有空光临敝店,蓬荜生辉啊!”
他歪过头打量着跟在季越彭后面那个年轻人,模样精致,打扮得低调而体面,有一种富人家特有的贵气。但和其他富二代富几代不同的是,他看起来很拘束,显然没怎么来过酒吧这种地方。
老板笑弯了眼睛:“三少,这位是?”
季越彭在季家这一辈排行第三,上面是季霖泽和季悦栀,所以平时出去混的朋友圈子都叫他三少。季越彭揽过季辞的肩膀:“介绍一下,我弟弟。”
“三少还有个弟弟呢?”有人围了过来,“说起来,什么时候把你姐姐再带来一次?”
季越彭眯着眼,弯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脸蛋:“别想啦,我姐看不上你。”
“切,话可不能说得太死。”那人装模作样整整衣领,“万一被我横溢的才华打动了呢?”
周围嘘声一片。
*
季悦栀和季越彭不愧是亲姐弟,堂堂两个巨龙中的纯血贵族,离开人类的娱乐圈后,彻底没了「工作」,成天正事不做,游走于各种享乐场合。不过也是,小舅不让他们碰权势,季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吃喝玩乐,还怎么打发龙类过于悠久的岁月?
龙对酒精的耐受度低,很容易醉。但他们的代谢法则和人类不同,清醒得也快,而且对身体几乎没什么伤害。姐弟俩喝了立刻醉、醉了很快醒,也算是城市里各个酒吧间的一道传说。
更何况他们两个谁都是顶尖的美人,斑斓的灯光一照,眼波流转,腰肢柔软,唇红齿白,爱神降临得突兀,成了多少人的深闺梦。
再加上出手豪爽又阔绰,高兴起来给全场埋单算小的,直接买下酒吧也发生过好些次。
一来二去,季家姐弟成了午夜场的绝对明星,再次享受千万人簇拥欢呼的感觉,也算是小小地满足了他们不能继续遨游娱乐圈的遗憾。
但季家,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会去酒吧。小舅和大哥就不说了,就连比他们更年轻的小辞,也在长辈的良好教导下乖巧听话,什么场合能去什么场合不能去,绝不越雷池半步。
然而最近季小辞太过低落,季越彭看不下去了,说什么也要带弟弟出去找点乐子。在老许当「缩头乌龟」的那半个月,他每天晚上都带季辞去不同的地方,有时候是酒吧,有时候是派对,哪儿人多热闹去哪,试图让季辞忘掉忧愁和负心汉。
其实季辞真不爱去吵闹的地方,他喜欢清净,可又不想拂了兄长的好意,再加上抱着新体验也许能转移注意力的想法,也就跟着去了;当时有没有转移,不太记得了,反正天天晚上到家时都累得要命,倒头就睡,也省了失眠和梦魇的烦恼。
季越彭自己是看不上人类那些群魔乱舞、过分泛滥的场合的,如今带弟弟一起,更是精挑细选,决不能出纰漏(他大哥可能真的会字面意义上扒了他的皮),能被看中的酒吧基本都能直接上官方旅游指南。
他在里面如鱼得水,相比之下,季辞就局促多了,虽然比第一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窘迫要好些,还是说不上来的慌乱。
小哥放心不下他,一直陪在旁边,虽然看起来很明显渴望加入那边聊得正嗨的朋友们。季辞不忍心浪费他晚上宝贵的时间,悄声道:“哥哥,你去吧,我在这里看会儿电影。”
“你自己行吗?”
“我就在这个地方,不去别的。”
“那行,你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好。”
季辞打起精神给他一个微笑,让兄长放心。
*
等季越彭游龙入海后,季辞揉了揉脸,让因为假笑而僵硬的脸颊放松些,暗自叹了口气,坐到最角落去看电影。
讲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小就喜欢邻居家的哥哥,只不过小的时候没人把她当回事,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谈恋爱分手谈恋爱分手,女孩也从小孩子慢慢长成了大人。等到她二十多岁的时候,邻家哥哥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对爱情失去了幻想。
然而女孩并不放弃,执着追求心中最初那个温柔的身影,屡败屡战,最终敲开了哥哥的心门,皆大欢喜。
一往情深的故事虽然烂俗,但不管什么年代总有受众。比如现在,一群和电影中的女主角差不多大的年轻观众,还这样比父母年纪还大的黑白卡帧电影,依旧会为女孩在夕阳下奔向男主角的画面感动唏嘘。
或许每个人在小的时候都多多少少爱慕过更年长的一位,他们成熟体贴,比同龄人稳重细腻,更懂得向下兼容,讨小孩儿的心。
大部分情感随着年龄的增长连自己都觉得幼稚,慢慢淡化,当做童年一桩趣事;只有很少一些人执着地保留了下来,然而这其中一大半又是无疾而终,最终能成眷侣的,像这部电影得金奖一样罕见。
这部电影他其实看过,算不上多么精良上乘制作,情节还有点儿老套,只不过主角模样好看,拍摄镜头也别致,看着挺浪漫。
文艺影视作品里,大部分结局都是完美的,然而现实中却要经过那么多磨难,还往往不会有丝毫回音,落得一场空。
尽管他从来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又如何呢,在「邻家哥哥」看来,「小妹妹」就永远只是「小妹妹」罢了。
*
电影还真是应景得叫人难堪,季辞觉得微妙,起身去洗手间洗洗脸冲淡一下郁闷的气氛。
等他起身时,注意到斜前方有一个时不时转头看向自己的男人,也跟着起来了。本以为是巧合,只是当他问过服务员往洗手间的方向去,男人也跟了上来。
季家这样的家世,时时刻刻都会被觊觎。季辞从小到大受过很多类似「反侦察」的训练,为了不冤枉好人,他特意换了几个地点绕了下路,结果无一例外,他走到哪儿,那个男人就跟到哪里。
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今天因为季越彭说了要带他散心,没有带保镖,季辞四下看了看寻找兄长寻求帮助,然而一无所获,后者早就不知道扎到哪个热闹堆里去了。
怎么办?难道要跟这里的保安说吗?可是他们会不会觉得酒吧里搭讪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根本无须大惊小怪?
就在季辞思索焦灼之时,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过来,面带微笑,看起来倒还算礼貌。
他们现在在大厅的转角,灯光黯淡处。季辞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离开电影区了,好歹周围都是人、对方不能乱来。
男人有着一头蓬松的棕发,发型堪称狂野。笑容倒还算礼貌,上来也很直白:“我注意你很久了,能不能交个朋友?”
季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道:“我只是来……看电影的。”
“不要那么绝情嘛。跟我聊聊,说不定能聊得来呢?”
季辞心想你的发型就注定和我聊不来。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出来:“不用了。我没那个心情。”
棕发的笑意有些僵硬,但还是把持住了继续试探:“每个来这儿喝酒的人心情都不好。也许放开玩一场,会有所转变呢。”
季辞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的「放开玩」是什么意思。男人比他高大了一圈,站在他面前像一堵墙。季辞左右看着有没有缝隙能溜出去,嘴上还在好言相劝:“我真的不合适。你还是找别人吧。”
棕发的眼神沉了下来:“我客客气气对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假笑的人一旦连假笑都懒得装了,说明要来真格的了。季辞皱皱眉,清楚继续纠缠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就走。
手臂被一把拽住。
棕发攥住他的胳膊,摁在墙上,点了点他的脸颊,季辞细腻的皮肤叫他那种恶心的笑又回到了脸上,轻佻的语气叫人不适:“小美人,相逢是缘,大好的晚上就陪陪我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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