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您今天一切顺利。”梳妆镜前,傅施俪为伊丽莎白别上一枚莹白的百合胸针时,她这样说道。
这寄托哀痛和思念的花朵具有很长的历史,贝壳雕成的花瓣与银质的茎叶都在时光的打磨中留下了独特的印记1。
搭配朴素庄重的黑色长裙、礼帽和珍珠耳钉,势头渐盛的新任女伯爵将要在今天奋力一搏,令害死父亲的凶手受到法律的制裁。
伊丽莎白冷淡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谢你的祝愿,我忠诚的姑娘。”
在麦考利·布鲁斯爵士案中为伊丽莎白做辩护的律师依然是老朋友德里克先生,这位秉性正直的老绅士至今仍对布鲁斯谋害前任唐蒂斯勋爵的罪恶行径感到怒不可遏。
白发苍苍的老绅士用力地握了握伊丽莎白的手掌,以此无声地安慰她——虽然伊丽莎白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但她还是很感激来自年长者的善意。
威斯敏斯特大厅还是老样子,吵闹而且人潮汹涌。但是这一次伊丽莎白远没有面对珀西亚时的笃定,说真的,当麦考利·布鲁斯那个老恶棍走进被告席时,伊丽莎白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起初,布鲁斯站在被告席上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直到确认唐蒂斯家没有第二个成员出现后才露出了明显的失望表情。他埋怨地望着伊丽莎白,仿佛在责怪她没有把他的小妻子一并带来。
他名义上的妻子莉拉当然没有出席,伊丽莎白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次伤害到她刚刚有所好转的姊妹。事实上,她正准备在这次庭审中尝试向法官和陪审团提出解除他们的婚姻关系2。
尚不知晓伊丽莎白打算的布鲁斯看起来对于出席庭审没有感到任何心理或生理上的压力,他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开始打量陪审团成员,直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遭到大法官严厉的呵斥。
布鲁斯笑着举起双手,向他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然后乖顺地收回了目光。
“确定我们做了足够的准备吗?他一直盯着陪审团。”伊丽莎白皱起眉,对跟随她前来的安妮夫人耳语,“上帝在上,他笑得像是引诱夏娃成功后的毒蛇。”
还来不及得到安妮夫人的回答,她的动作就被时刻关注着她的布鲁斯发现了。上帝!他那个笑是在挑衅她吗?!
“请别担心,夫人。这次的陪审团成员是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布鲁斯根本无法掌控他们。”安妮夫人将温暖的掌心按在伊丽莎白肩头,低声安慰。她能够理解她此刻的焦虑,毕竟今天决定了莉拉的未来。
伊丽莎白的目光在陪审团成员中逡巡。她很不想承认这一事实,但她认为事情远不如安妮想象的那么乐观。
看看这些陪审团成员吧,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各行各业,也许受过高等教育,也许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他们彼此互不相识,说不定终生都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男性。
当他们注视伊丽莎白,这次案件的原告,即使她有着他们绝大多数人此生都无法拥有的财富、地位和古老高贵的血脉,但他们,帝国的陪审团成员们看向她的目光仍是俯视的、轻佻的、不认同的。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等待大法官宣布开庭。
“基于对宪法及公理的尊重,我们将在此审理……”大法官严肃地将小木槌敲下,宣布本次案件开始审理。双方在例行手按圣经进行宣誓后(宣誓内容见第8章),由原告律师德里克先生率先发言。
德里克先生言辞老道又不失正气地进行了简练的阐述,并当庭向陪审团出示了康沃尔公司的股权变更前后的财务报表、欧翡丽留下的财产去向清单及部分已经追回的证物。
陪审团在一番交头接耳后表示了初步的认同,不过被告席上的布鲁斯只是看起来稍微冷淡了一点,并没有特别的慌张。
严格来说,欧翡丽的证词并不能算是完全可靠的,毕竟她自己还作为一个大诈骗犯逍遥法外。真正对布鲁斯构成威胁的只有被警方追回的少量证物而已。
但就像布鲁斯的律师所狡辩的:“这完全不能说明什么,我尊敬的大法官和陪审团成员们,事实上,这只能证明布鲁斯勋爵也在这场骗局中损失惨重,是一位无辜的受害者。”
伊丽莎白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陪审团看向她,其中一小部分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禁止在庄严的法庭之上挑衅他人。”大法官严厉地一敲木槌,“请原告方发言。”
德里克先生略一颔首,请求出示第二份证物:“上帝俯瞰一切,无人能够逃脱他洞察罪恶的眼——这里有几份股权转让文件,分别由弗洛尔·德·欧翡丽与康沃尔公司的四位新股东签订。文件显示,她将已故唐蒂斯勋爵的百分之六十股份分为分量不均的四份,先后卖给了素不相识的四位先生。
“令人意外的,我们在追查过程中发现这四位先生虽然来自不同郡、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却都意外地热爱赛马,且在不知情情况下参加了某个位于科尔切斯特的赛马俱乐部。
“最妙的是您的三子塞巴斯蒂安·布鲁斯的外祖父也在其中,并且在去年十二月刚刚从朋友们手中赢得了不菲的财富……但据为您的岳父举办葬礼的老管家证实,他早在1833年春天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他不无讥诮地凝视着布鲁斯:“希望您不是亡灵作祟论的拥趸,勋爵。”
一时间,满庭哗然。
陪审团嗡嗡嗡的议论声交汇成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他们频繁地打量着布鲁斯,而他的面孔已不知何时起就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伊丽莎白笔直地坐在他对面,在那恶狠狠的视线停驻在她身上时微微颔首。
上帝啊,向他示威的感觉可真是好极了……当那个老恶棍神情扭曲地低下头时,伊丽莎白兴奋得全身毛孔都要张开!
在真理的凝视下,在切实的证据前,即使是布鲁斯的律师再也无法为他狡辩一句。
德里克先生有条不紊地补充了其他关于布鲁斯蓄意谋杀和转移财产的真实证据,经过陪审团一致认定,此次案件属实。
但伊丽莎白一行人并未因此表现出丝毫的喜意——这只是一次意料之中的胜利,而另一端真正艰难的征程此时才刚刚开始。
“尊敬的大法官和陪审团成员们,在正义的审视下,请容许我代表我的雇主,约维尔的安托涅瓦女伯爵,请求法庭解除女伯爵的姊妹多洛莉丝·莉拉·布鲁斯与麦考利·h·布鲁斯的婚姻关系。”
在德里克先生代伊丽莎白说出请求的那一刻,法庭霎时鸦雀无声。而下一秒,几乎半数陪审团成员情绪激动地指着伊丽莎白的鼻子跳了起来!
沸反盈天的指责声中,伊丽莎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肃静!肃静!”大法官不断地敲着手中的木槌。
尽管在此之前已有相关的诉讼法案被议员们提出,但它至今仍未被议院通过。或者说难听点,几乎从未真的出现过的诉求令保守的绅士们难以接受,他们固守着自身的利益,将它高高搁置。
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女性如此直白地试图撼动由男性建立的老旧秩序,尽管这并非为了她自己。
德里克先生在陪审团成员的怒视下坚持出示了一系列证据,包括布鲁斯家的佣人们和他本人对莉拉施加的冷暴力、言语挑衅、布鲁斯曾进出过的某些不光彩的场所的证人证言、麦基医生对莉拉精神问题的成因诊断……
甚至我们的侦探先生戴维·戴维也在乔装之后作为证人出席,他以一名俱乐部男仆的身份声称自己曾亲眼目睹布鲁斯与当时还是唐蒂斯夫人的弗洛尔·德·欧翡丽在花园的迷宫中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见第32章)。
接下来的一切足以令任何大法官崩溃。
戴着假发的老先生焦头烂额,即使将手中的小木槌挥舞得出了残影,他也完全无法制止陪审团成员们争吵得像是五百只鸭子聚在一起吵架——感谢我们的绅士们没有打起来3。
大法官无力地看着这滑稽的画面,同样置身事外的还有分坐两旁的原告和被告:布鲁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看好戏,反倒是伊丽莎白面色冷峻,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
由于本次庭审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严重分歧,双方不得不中途休庭进行协商。
尽管陪审团普遍认定布鲁斯存在性质十分恶劣的虐|待妻子和通|奸行为,尽管他被认定是蓄意谋|杀岳父和转移他的财产的犯人,尽管陪审团对此表示出了相当的遗憾和同情……
“本庭将对解除麦考利·h·布鲁斯与多洛莉丝·l·布鲁斯婚姻关系的请求予以驳回。”在陪审团的注视下,大法官垂着眼皮宣判,“麦考利·h·布鲁斯,你被认定犯有谋|杀罪、敲诈罪、通|奸罪等多项罪名,本庭将对你处以……”
他将一连串的处罚宣读出来。
“……经陛下及议院同意,你的男爵爵位将被褫夺。”
布鲁斯对此毫不意外,他甚至用一个夸张的深呼吸表达自己大松一口气,然后摆出他独有的“森森白牙”式微笑对大法官说:“我将接受法律的一切审判,并缴纳全额保释金(见第8章注释)。”
大法官抬起眼皮瞥他一眼,依法宣布他可以被当庭释放。
“亲爱的女爵士,请代我向我可爱的小妻子,您的姊妹问个好。”闭庭之后,布鲁斯走到伊丽莎白面前,脱帽并向她鞠躬致意,“请转告多洛莉丝,她的丈夫已分外想念她,并期待在她回家后与她一起度过欢乐时光。”
伊丽莎白伸手扶了扶帽檐。
在尚未离开的法庭工作人员和陪审团的注视下,她向前跨了一大步,狠狠地两个勾拳打在布鲁斯眼睛上,相当漂亮的左右开弓!
恶心的老恶棍闷哼倒地,两只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肿胀。
“bleedinghell4.(去你|妈|的)”伊丽莎白将手套摔在布鲁斯凸出的肚皮上,扬长而去。
被肮脏的脸触碰过的肮脏的手套,她不需要。
1:西方的古董银饰会保留氧化层,所以看起来有点黑黑的脏兮兮的,如果光亮如新反而会被认为失去了古董的一部分价值
2:在1857年英国议会颁布《婚姻诉讼法》之前,女性无法选择离婚,且此项法律的前提是女性必须证明丈夫存在通|奸行为且性质十分恶劣(此处有私设法律已提出但尚未通过和颁布)
3:英国的议会不打架,不过他们吵架,或者用双手插兜、发出嘘声表达不满
4:bloodyhell在维多利亚时代被上流社会视为极其低俗的一种表达(穷人们使用),因此他们延伸出其他一批词语替换使用,但意思基本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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