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个月的漫长等待,一位被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先生,奉命追查弗洛尔·德·欧翡丽的私家侦探戴维·戴维,终于赶在诈骗案开庭前三天匆匆返回伦敦。
高大瘦削的绅士风尘仆仆,锐利的灰蓝色眼睛像是高加索山脉中不化的冰雪,又像是在凛冬时分呼啸的冷冽风霜。
他脱下被晨雾打湿的软呢帽子,快步走到伊丽莎白面前。
戴维·戴维有点讶异地打量她,敏锐地发现了某些改变。他隔着柔韧的皮手套短暂地与她握了一下手:“请原谅我迟来的恭喜,女爵士。”
“谢谢你的祝贺,侦探先生。”伊丽莎白冷淡地颔首,因为提前通过信,她已经得到了一部分坏消息,这令她十分恼火:“不过比起苍白的贺词,我更希望你带来了我想要的那份礼物。”
侦探先生摸摸鼻子,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表情。
这位不好惹的女爵士的委托,为他带来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滑铁卢——近三个月的追踪,他不但没有查到弗洛尔·德·欧翡丽的真实身份并把她带回来,还被那个狡猾的女人狠狠地戏耍了一通。
女性没有才华,她们缺乏男人所普遍具备的果断、坚韧、沉稳睿智等等优秀的品质1,最适合她们的就是待在家里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做个安静美丽的花瓶。
但欧翡丽绝不是其中之一,她是他最聪明的对手,最狡诈的敌人。
她深知他如同这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那样的傲慢和自视甚高,于是沿途留下无数似是而非的线索,它们像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引诱着他一路向前狂奔。
起初,他还能够冷静地分析辨别那些虚假的诱饵,甚至一度距她只有一步之遥;但随着她像一尾湿滑的鲶鱼那样无数次从他指缝间溜走,他不免开始恼羞成怒。
他攥着那些被刻意留下的破绽,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戏弄中陷入偏执——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次委托了,他要亲手抓住这只狡猾的狐狸,他要风光地赢得这场游戏的胜利!
可想而知,当戴维·戴维得意地来到最后的港口,面对人去楼空后的狼藉时,他会感到多么地懊丧和耻辱!
欧翡丽甚至还将可以给布鲁斯定罪的资料整理成整齐的一沓放进礼物盒,托戴维·戴维房东家的小儿子把它们放在了他的房间门口。包装纸盒的高级米色条纹缎带上,钉着已经逍遥法外的大诈|骗犯留下的纸条:
致锲而不舍的侦探‘傻瓜’先生:祝开庭顺利,代我向你的雇主问好。
真是一个足以令戴维·戴维铭记终生的响亮耳光。
戴维·戴维将文件交给伊丽莎白,出于对雇主的负责,他不得不忍耐着羞|耻简略叙述事情的始末——果然,他的雇主,一位同样狡诈而强悍的女性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
她没有说任何嘲笑他的话,甚至没什么明显的笑意,但戴维·戴维清楚地感受到了她毫不遮掩的玩味与嘲弄。即使他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红通通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
“虽然过程中有些波折,但感谢上帝的保佑,我们仍及时地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伊丽莎白扬手示意,安娜盯着她傻站了一会儿,才上前笨拙地将熄灭冷却的雪茄重新点燃,在主人无奈的注视中飞快退场。
这一次轮到侦探先生戏谑地望过去,不过安托涅瓦女伯爵显然有着比他更强的心理素质。
她将雪茄送到艳丽的红唇边,缓慢而享受地吸了一口:“我将会按照约定支付您剩余的75%佣金,鉴于这次委托旷日持久,而您也受到了一些不必要的伤害……除此之外,我还会支付额外30%的报酬作为补偿。”
戴维·戴维发誓他听到了他难缠的雇主轻轻嗤了一声,她绝对意有所指!
“您意下如何呢,侦探先生?”
“感谢您的慷慨,女爵士。”戴维·戴维不卑不亢地回敬道:“不过倘若您囊中羞涩到需要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那么您大可不必为我多付一份酬劳,这实在令我于心难安。”
“说起来,我真怀念您身边那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女士,她真是我见过最细致体贴的女性了——”
伊丽莎白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从雪莉突发心脏疼痛后,她就很少能够见到她纤细轻盈的身影了,据麦基医生对安妮说,雪莉虽然没有明显的症状,但她长期劳累,身体并不算十分健康,最好还是卧床静养几天。
今天本该是雪莉重新回到她身边工作的日子,可直到现在伊丽莎白都没能见到她,依然是安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红头发姑娘有些过于喧闹,虽然她带给我欢乐,但有时人也很需要安静地待一会儿,遇到某些讨人厌的鹦鹉后更是如此。伊丽莎白不悦地瞥了戴维·戴维一眼,手指轻轻地弹了弹烟灰。
……我的老天!他为什么还赖在这儿不走?!我可没有午餐招待他!
侦探先生被伊丽莎白毫不留情地赶走了,临行前,他仍在阴阳怪气地讽刺她的雇主,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佣金还在她手里似的——我们很难说他不是在蓄意报复她嘲笑自己。
伊丽莎白怀疑他是看出了什么,这很符合职业侦探的敏锐洞察力。隐秘的试探没有被回应,她不喜欢这种事件失去掌控的感觉。
但她很快发现,失去掌控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日安,夫人,今天下午将由我陪伴您。”起居室里,傅施俪在距离她两步远的位置微微欠身。她还是穿着同往常一样的黑色连衣裙,也许是因为才生过病的缘故,她的嘴角略向下撇,脸色也异常苍白。
“是你呀,雪莉,感觉身体好些了吗?”伊丽莎白一边向角落处的屏风走去,一边随意问道,“安妮还有朱莉安娜可都担心坏了,她们也没有带着小点心去看望你?”
傅施俪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夫人,感谢您的关心。”她的答案模糊而疏远,就像是一对普通的主仆那样。
习惯了雪莉的亲昵温柔,这样的“平凡”反倒让伊丽莎白皱紧了眉头。她深深地望着雪莉,还是什么都没说。
伊丽莎白身上沾满了雪茄的味道,这让傅施俪不禁蹙紧了眉。
如果在几天之前,她一定会低声责备她的夫人太过放纵自己,养成了数不清的坏习惯,并督促她尽早改正。
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傅施俪不发一言。她认真地帮助夫人脱去外裙,那些华贵的淡紫色面料顺着椅背的弧度逶迤在地,精心挑选点缀的同色系珍珠与桃心木椅背两相碰撞,发出轻微又细碎的声响。
她挨近了去解伊丽莎白颈项上的宝石项链,失去了那些璀璨的沉甸甸的小石头的阻挡,湿热的鼻息就那样轻柔地喷撒在她的夫人漂亮的锁骨上,激起一小片细微的颤栗。
傅施俪为伊丽莎白拆掉颇有分量的发饰,又辅助她换上一套轻盈舒适的茶歇裙。她最后为她抚平了长裙的褶皱,然后毫不犹豫地——
没有半分停留地退开了。
安静地,柔顺地,恭敬而审慎地,令人意兴阑珊地。
伊丽莎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大松一口气。她原本该要为此感到高兴,一切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她们会渐渐回归到主仆间的距离,平凡但安全;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伊丽莎白却又因此而感到惆怅。
她所喜爱的那个兔子小姐,终于还是不见了。
当她失去她,世界都变得无比沉寂。
1:确实是当时男性对女性的普遍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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