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关的判定下来，张曼曼一下就从桌板上回到了沙发上，目光却仍是下意识往外看。
沙发上很快又多了几个人，第一反应也都是看向窗外，这一眼就收不回来了。
山岚还在那里。
在她的身边，是没什么变化的小奶猫，这时候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她。
一眨眼的工夫，山岚已经从小孩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
脊背挺直，红裙桀骜。
变小孩时稍显平淡的眉眼一下长开，眼尾眉梢挑起，清晰的下颌一路沿着流畅的脖颈曲线连接平直的肩颈。
双臂在身侧自然垂下，修长指骨勾着粗绳绕了几圈，她随性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刀。
让人想把自己洗干净，主动仰起头，把最脆弱致命的部位送到对方手里。
这是小花的妄念之一，不过不止于此。
小花弓腰一跃跳上了山岚的肩膀，在左右两侧慢条斯理踱步，又拿颈侧摩蹭玉白耳尖染上自己的气息。
她想做她的鞘。
不远处的地上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直到方才把一众玩家折磨得不清的女人。
她被绑着，曲腿坐在地上，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厉害的鬼。雾气散尽，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她害怕什么似的偏过了头。
女人偏头的一瞬间，张小小从沙发里蹿跳起来，一直抱着的布娃娃掉在了地上。
跑到落地窗边，她整个人几乎趴在了玻璃上，颤着声音喊了一声。
“妈妈……”
饶是早就知道了女人是张小小的妈妈，别墅里的众人还是倒抽一口凉气，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对张小小是有好感的，这小女孩虽然也是鬼怪之一，这两三天却当真没有害过他们。但是女人就不一样了，原本他们有九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五个，其中多少都能算到女人头上，更别提刚刚他们就差点没命。
一时之间众人脸上都是出现了复杂的神色。
大人的古怪心思，张小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山岚真的做到了承诺她的，把妈妈带到了她面前。
她一推窗门就跑了出去。
一层的落地窗本就是和外面的小院相连的，她一出去就踩到了松软的草垫上，一时间恍如隔世。
她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从妈妈拉住她，说外面有雾的时候开始。
也是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雾散了。
一只手这时候伸过来，把一个绳结塞到她手里。
“和她聊聊吧。”
·
山岚说完话就走进了别墅，习惯很好地随手关上了窗，一层玻璃，隔开了里外两层世界。
众人紧张之余，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果然npc的家事还是得npc来处理。
再一转头，山岚已经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上涌的水蒸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显出几分淡然和高深莫测，小奶猫团起身子窝在她腿上，恨不能把安逸两个字写到脸上。
再看看他们自己。
因为大白菜的技能，温平身上沾满了菜叶子，走走路就能掉下一片，原本圆滚滚的大白菜更是瘦了一圈在他怀里酣睡；
张曼曼的裙子被从肚子上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险险没有走光；
小安本来快把眼睛都遮住的刘海，生生被削去了半截，乍一看上去甚至有些杀马特；
柳奶奶倒是还好，只是话说多了，现在喉咙干得冒烟。
众人：“……”
这差距咋这么大呢，还真应了一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姐，就剩半天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我们熬过去就能出去了？”温平腆着脸上去，叫姐的样子一点也不客气。
别说山岚这样可以保命的金大腿，就是期末考试前、宿舍里肯帮他划重点的哥们，他叫起爸爸来那也是一点不含糊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都是满脸喜色。
总算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众望所归之下，山岚喝了口茶，茫然抬眼，“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发了个呆。”
众人：“……”
说好的高深莫测呢？
温平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山岚这才听清楚了。
“可能……得看她们聊得怎么样。”她无辜地眨眨眼睛，小花在她腿上也做相似的表情。
一行人顺着山岚的手指看向窗外，张小小和女人似乎还在僵持着，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解开女人身上的绳子。
隔了一层玻璃，众人也听不清她们到底有没有说话。
“说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平伸手挠头，只觉得做高数卷子都没有这么头秃。
按照先前的线索来看，应该是这场大雾封锁了这一家人。长时间的食物短缺，迫使爸爸出门找食物、想办法，但是食物没找到，反而送回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办法”。
把自己的胃割掉就不会饿了，这种正常人不动脑子都不可能会用的手段，重点是这个妈妈竟然还相信了，甚至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实施了。
张小小身上一饿就冒出来的伤口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雾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又突然就散了？”温平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这同样也是其他人的疑惑，他们从来不敢去想外面的雾会有什么玄虚，毕竟最开始死掉的男人就是对他们的警告。
开了门，雾气就会被放进来，雾气里的怪物也会被放进来。
况且所有的线索也都是在别墅里找到的，大雾不就是个大背景的事情吗？
结果这个大背景竟然还是可以消失的，这就奇了怪了。
“本来就没有雾。”山岚一句话就把结论彻底推翻了，说话间她手上多了一个药瓶。
其他几个线索都又大又重，也就这一个可以简单揣在身上，这时候一取出来，众人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聚焦在了药瓶上面。
那药瓶的标签被撕去了一半，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是什么药。
倒是柳奶奶沉思了一会，不太确定地判断道，“是舒必利？”
她毕竟是医生，虽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马上就要退休了，但是这么多年的职业素养还是在的，看了那标签剩下的部分又看了性状等相关信息，很快就判断出了到底是什么药。
“舒必利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张曼曼和温平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说她独自一人在外打拼也过了很多年了，什么头疼脑热也是自己闯过来的，常规一点的药物比如阿司匹林、扑热息痛、安定、头孢什么的也都认识。
但是舒必利？这是什么药？
“是调理肠胃的药。”指腹摩挲着药瓶上被撕掉的标签，山岚补充道，“不过也常用来缓解精神问题导致的妄想、幻觉等症状。”
“嘶……”温平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代入张小小的妈妈有精神问题的基础上，结合那个诡异的支线，再去理解先前的线索，似乎整个故事都陡然惊悚了起来。
没有大雾，只有幻想出大雾的女人，她也许是想借此把丈夫留在家里，也许是恐惧家以外的空间。一开始她应该是成功了的，但是人总是要出门的，不光是食物，所有的生活物资总会有耗尽的一天。
所以后来的某一天，女人和丈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并不小心误杀了他。
“那那张纸条呢？”温平在桌上翻找，很快找到了当初在地窖找到的纸条，“不是说这张纸条是男主人写的吗？”
“如果是你们，不小心犯了病杀死了心爱的人会怎么办？”山岚反问。
张曼曼答：“会彻底崩溃吧……无法接受，就只能给自己编造出另外一个故事……”
众人眼前仿佛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尸体仍然满脸错愕地躺在地上，而女人坐在桌前，代入男主人的角色神情惊慌，写下那一份记录。
停了笔，她又看着那墨迹未干的纸条，露出幸福又哀婉的表情。
脑补过分真实，众人一下就沉默了。
山岚又喝下一口热水，呼出一团白气，有些怔忪。
这算是爱吗？
人对于爱定义的最初，往往来自于自己的父母。
从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中看见他们对自己的爱，又从他们彼此的争吵、浪漫、磨合中看见他们互相的爱。
但是很不巧，山岚这两种都没有。
她的父母各自身兼要职，常年相敬如宾。
所以在山岚看来，家庭是一种合作式的生产单位，而他们彼此之间的每个人大概都是一种类似于……同事的关系。
她放下茶杯，微凉的掌心落在小花头顶。
莫名的，小花闻到了山岚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像是薄荷和雪糅杂在一起，不冷，但是很凉。
小奶猫闭着眼睛又闻了闻，看不到东西，鼻尖萦绕的气息就更浓了。像是一缕途径皑皑雪山的风，带着积雪的冷冽，迷了旅人的眼。
她拱了拱脑袋，舔了舔山岚掌心的纹路，轻轻喵了一声。
意思是——
瞧，雪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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