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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古刹青灯映碧纱 行酒令


    燕雨道:“我对天发誓……”


    齐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面朝着燕雨。明月当空,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彼此, 像是在照镜子。


    燕雨忽然笑了?一声:“我发誓, 我是真的想逃跑, 你呢?”


    齐风道:“算了?,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逃跑,我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齐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燕雨急忙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有病吧, 我话还没说?完, 你往哪儿跑?”


    齐风按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他?冷声道:“走开, 别挡我的路。”


    酒气上涌,燕雨的胆子大起来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来啊,拔剑啊,你有本事?就砍死我!把我砍死了?, 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齐风道:“你才是真的脑子有病。”


    燕雨一肚子闷气,又不能?发泄出来。他?故意摆出一副冷脸, 齐风却没看他?一眼。


    齐风走回了?房间, 燕雨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房门虚掩着,屋里?还没点灯, 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燕雨看不清桌椅板凳,不小心撞到了?一块坚硬的桌角, 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踉跄了?一步,抱怨道:“啊,我要痛死了?……”


    齐风道:“你自?己上药吧。”


    燕雨的心里?烦闷又委屈,他?怒声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哥哥?”


    齐风右手握着剑鞘,往后一转,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齐风道:“我的伤口还没好全,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走吧,走回你自?己的房间。”


    燕雨坐到了?地上,他?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开口道:“上个月,你差点就死了?,你吐了?好多血,我亲眼看见的,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可没忘,那几天我吓得要死……公主?对我们的恩情再重,也重不过你的性命。这些年来,你受伤多少次,你自?己算得清吗?我们欠公主?的债,早就还清了?。”


    齐风吹燃一支火折子,点亮一盏烛灯,他?坐在灯影里?,低语道:“十多年来的恩情,真的能?还清吗?要不是公主?收留了?我们,你能?在皇宫里?长大成?人吗?”


    燕雨说?不出话来,他?叹了?一口气。月影西斜,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他?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药香。


    他?记起来了?,华瑶说?过,她给齐风带来了?人参、灵芝、何?首乌。她送来的药材都是御用贡品,品质极佳,再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燕雨思绪混乱,他?喃喃自?语:“我当年也不想进宫啊,官府把我送进去了?。我在校场上练武,教官嫌我话多,动不动就罚我掌嘴,我在宫外吃不饱饭,在宫里?又怕自?己被打死,这能?怪我吗?只能?怪这个世道。我这样的好人活不下去,坏人倒是活得有滋有味……”


    齐风打断了?他?的话:“东无很坏,他?死了?。”


    燕雨道:“北方?的羌人羯人也很坏,他?们是打不死的,他?们的军队有好几十万人,东无只有五万人……”


    齐风的语气更加强硬:“我们不能?做逃兵,宁死也不能?做逃兵。”


    燕雨道:“你想死,我不想死。”


    燕雨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等齐风喊住他?,可是齐风没出声,像个哑巴似的,任由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凉风吹到他?的脸上,他?的心也凉了?下来。


    趁着醉意,燕雨四处闲逛,他?路过了?杜兰泽的院门。门口把守的侍卫都是出身于镇抚司的武功高手,镇抚司,镇抚司,他?恨死了?镇抚司,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低头不住地咳嗽。


    他?听见了?杜兰泽的声音:“谁在外面?”


    侍卫回答:“燕大人。”


    杜兰泽又问:“来找我的吗?”


    燕雨连忙说?:“是,是,求见杜小姐。”


    杜兰泽道:“放他?进来吧。”


    侍卫打开了?院门,燕雨快步走进去。灯光落到他?的锦缎衣袍上,墨蓝色的暗纹在风中飘浮,飘入了?梦境似的,他?不由得有些精神恍惚了?,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了?。他?结结巴巴道:“参见……参见杜小姐。”


    杜兰泽提着一盏青纱灯笼,站在庭院里?,与他?对视了?片刻,她笑着问:“你也没睡吗?”


    燕雨道:“我和?齐风吵架了?。”


    杜兰泽道:“为什么?”


    杜兰泽提灯回房,燕雨紧跟着她,她轻声道:“你想和齐风浪迹天涯,齐风还想留下来,你们两个人意见不合,然后就吵架了?,是吗?”


    杜兰泽的语气高深莫测,燕雨只觉得她智多近妖,这世间一切事?务,瞒不过她的双眼。她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在她面前?,他?简直没有一点秘密。


    燕雨后退两步,只说出一句:“您不要告诉公主……”


    杜兰泽道:“沧州军情紧急,军心浮动,京城若是发生了?变故,百姓又要遭殃了。天下局势是一棵大树,砍断了?树枝和?树叶,树根也会渐渐腐烂,这一棵树上,不会再有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燕雨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杜兰泽道:“我想送你一瓶药。”


    杜兰泽注意到了?燕雨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她递给他?一支药瓶:“汤沃雪调制的金疮药,对腰伤有奇效。”


    燕雨道:“你自?己够用吗?”


    杜兰泽道:“别担心,我还有十瓶。”


    燕雨这才接过了?药瓶。他?低着头,握着药瓶,又记起杜兰泽的救命之恩。去年冬天,杜兰泽把他?送出了?皇宫,他?至今没有报答杜兰泽的恩情,他?感到难堪,无法面对杜兰泽的目光。


    醉意仍未消退,他?鼓足了?勇气,断断续续道:“我、我真想去江南游玩,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我留在公主?身边,只会拖累她,她不需要我这样的懒人了?,我怕她看不起我。”


    杜兰泽道:“那我也是个废人,我体弱多病,怎能?追随公主?呢?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武功高强,又比我年轻许多,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燕雨道:“不是,你不是……”


    杜兰泽微微一笑:“你都明白,也不用我开解你了?,公主?若是看不起你,又怎会让你出席今晚的家宴?她把你当作自?己人,送给你的东西也是最?好的。”


    燕雨道:“我知道。”


    杜兰泽道:“你知道,你有你的长处,我有我的优势,你我二人不必看轻自?己。”


    燕雨没来由地问出一句:“你怕死吗?”


    杜兰泽又笑了?:“皇帝宣召我入宫的那一夜,你已经听过我的答案了?。”


    杜兰泽把灯笼放在了?桌上,她的神色有些疲惫,还有一点憔悴气色。她身受重伤,尚未痊愈,燕雨不敢打扰她,连忙告辞:“我走了?,你快休息,我今晚喝多了?,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杜兰泽道:“晚安。”


    燕雨飞快地跨过门槛,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跑到了?十丈开外的地方?,枯枝残叶被他?踩得“嘎吱”作响,他?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晚安。”


    *


    亥时已过,皇城灯火璀璨,人声寂静。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清澈,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白纱。


    墙上开了?一扇圆窗,映着镂空的梅花枝叶,意境幽微,淡淡的花香飘进来了?,冷风把纱帐吹得乱飞。


    谢云潇道:“你觉得冷吗?我把窗户关上。”


    华瑶才刚洗完澡。她钻入被窝里?,用力抱住谢云潇:“不冷,好暖和?。”


    谢云潇又问:“你醒酒了?吗?”


    华瑶抬起头来,她贴近他?的侧脸,亲昵地蹭了?蹭他?,她嘴里?念念有词:“醒了?醒了?,我还能?再喝一百杯酒。”


    谢云潇揽住她的腰肢:“你今晚好像很高兴。”


    华瑶道:“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今天是个合家团圆的好日?子,我们熬过了


    ?严冬酷寒,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近日?没下雪也没下雨……”


    华瑶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且,杜兰泽的气色好多了?,汤沃雪说?她会痊愈的,我心里?的忧愁也消散了?……”


    华瑶不再说?话,谢云潇还以为她快睡着了?。谢云潇把被子往上拽,刚好遮住了?她的肩膀,她忽然坐了?起来,叹声道:“今晚没来得及和?他?们玩一次行酒令,好可惜啊。”


    谢云潇从不饮酒,也不参与酒席上的游戏,更不知道“行酒令”的规矩,他?问:“什么是行酒令?”


    华瑶道:“先来玩猜拳,赢家再向输家提问,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没有任何?忌讳。输家不能?撒谎,只能?照实回答,如果不愿意回答,自?罚一杯。”


    谢云潇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谢云潇也坐了?起来,华瑶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坐姿端端正正,衣带也系得很严实,凛然不可侵犯,她心里?不禁又生出一丝恶意。


    谢云潇道:“你现在还想玩吗?”


    华瑶点了?点头,谢云潇又道:“可以连玩七盘,玩过了?,就该睡觉了?。”


    华瑶道:“要不要给你准备酒水?万一我问到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呢?”


    谢云潇客气地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不必准备。愿赌服输,你和?我都不是输不起的人。”


    华瑶一下就来了?兴致:“那就是什么都可以问了??”


    谢云潇并未回答,华瑶伸出了?一只手,催促道:“快点,快点,你还等什么?快出招啊。”


    华瑶和?谢云潇连玩七盘猜拳,谢云潇连输七次,竟是一次也没赢过华瑶,正如他?们之间的棋局,谢云潇总是华瑶的手下败将。


    华瑶没说?一句话,谢云潇往后退了?三?寸距离。华瑶急忙拽住他?的衣带,却把他?的衣襟扯开了?。天蚕丝织成?的寝衣,轻薄柔软,又有弹性韧力,两边衣领擦过他?的肩膀,向下滑去,落在他?结实的手臂上,风光无限,华瑶一时看呆了?。


    谢云潇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华瑶道:“不是!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华瑶捡起一条衣带,蒙住了?谢云潇的双眼。她把衣带绕了?一圈,又打了?一个结,谢云潇略微侧过头,在她耳边低语:“卿卿。”


    谢云潇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她卿卿?显然是一种暗示,她悄悄地亲了?亲他?的唇角,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又点明她品行不端:“掩耳盗铃。”


    华瑶道:“我行得端,坐得正,你不要污蔑我。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天下第一高手?”


    谢云潇道:“你解开我的衣带,把我的眼睛蒙上,只是为了?问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天下第一高手?”


    华瑶理?直气壮:“不然呢?”


    谢云潇沉默片刻,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他?突然用力把华瑶抱入怀里?。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后背,她觉得他?浑身烫得像是火炉一样,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以后别再喝酒了?。”


    第222章 玉楼点翠浸香笺 祥瑞之兆


    华瑶道:“我不喝酒也是这样。”


    谢云潇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平日里是什么样?”


    华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谢云潇道:“你不妨再靠近些,我仔细地说给你听。”


    华瑶坐到了谢云潇的身旁,他们之间?的距离仅有半寸, 她几乎快要贴到谢云潇的身上?。枕边放着一颗夜明珠, 珠光朦胧, 她偷偷地打量他,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谢云潇略微低头, 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


    华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认真地盯着他,他的长相无可挑剔,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完美。她暗暗地盘算着, 她已经用一条黑色缎带蒙住了他的双眼, 他看不见?她的动作,她岂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华瑶胡思乱想的时候, 谢云潇道:“你天资绝佳,悟性极好,当世无人?在你之上?。三年?之内,你必定?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华瑶小声道:“三年?时间?,太长了, 我等不及了。”


    谢云潇道:“也许你还会遇到机缘巧合, 少则半年?,多则两年?, 你的武功境界突飞猛进, 你也会修成一代?宗师。”


    华瑶道:“好,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假如我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拿着一把剑,登上?一艘船, 扬帆远航,我能不能占领全世界的土地?”


    谢云潇道:“为什么要占领全世界?”


    华瑶诚实地回答:“我还没想好,毕竟我现在还不是天下第一高手?。”


    米酒的酒劲上?涌了,华瑶的神智混混沌沌。她捡起床上?的夜明珠,把珠子放入床架的抽屉里,珠子骨碌碌地转动,抽屉竟然关不上?了。


    谢云潇在她耳边低声问:“你在做什么?我看不清。”


    华瑶的耳朵有些酥酥麻麻的,又痒又舒服,她分不清这是不是醉酒的滋味?她指尖一转,“啪”的一声,抽屉关得严严实实。


    华瑶自言自语:“我正在想……怎样才能把武功修炼到周老?前辈的境界。”


    谢云潇道:“武学宗师不仅要练武,也要修心,等到你开悟的那一日,你心中自然会有答案。”


    华瑶立刻问他:“你开悟了吗?”


    谢云潇道:“我也没有。”


    华瑶道:“你喜欢打仗吗?”


    谢云潇道:“不喜欢。”


    华瑶沉思片刻,试探道:“你害怕杀人?见?血吗?”


    谢云潇道:“小时候曾经怕过。”


    华瑶真没想到,原来谢云潇小时候也害怕杀人?见?血。她记得谢云潇曾经说过,他从前经常在家读书练武,练不好就要去祠堂罚跪,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小时候吃过不少苦。还好,他的父母愿意庇护他,他的哥哥姐姐也是正派人?,不会闹到手?足相残的地步。


    华瑶道:“你更喜欢独处,还是和我在一起?”


    谢云潇不假思索:“和你在一起。”


    华瑶随口?回答:“嗯嗯,我也是。”


    华瑶向后倒去,谢云潇揽住她的后背,把她抱入怀里。他们一同躺在床上?,她抓住被?子,使劲一拽,盖在他们的身上?。被?窝里暖意融融,整洁舒适,她轻声问:“今晚你开心吗?”


    谢云潇道:“很开心,你已经问了七个问题,该睡觉了。”


    华瑶并未出声,她摸到了谢云潇的侧脸,顺手?摘下了蒙眼的缎带,隐约感到谢云潇在她掌心轻轻一吻。她收回手?,又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半梦半醒之间?,她很快就睡着了。


    月色皎洁,床帐微微飘荡,延福宫又恢复了宁静。谢云潇抱着华瑶,她紧贴着他的怀抱,彼此间?的空隙已被?填满,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越发贪恋他们二?人?肌肤相贴的亲密。


    时光易逝,他希望今夜可以延长,天长地久,地久天长。这般念头也是痴心妄想,他极力?克制着情思爱意,渐渐也沉入睡梦之中。


    周围没有一点响动,谢云潇睡得很安稳。


    华瑶做了一个梦。她的梦里还有凛冽的寒风、血肉模糊的尸体?,混杂着炮火声和哭泣声。


    她的眼前是一片湖水,冰冻万丈。她在湖畔的小路上?行走,并不觉得寒冷,只是空旷寂寥,白茫茫的冰雪一望无际,天大地大,她又该去往何处呢?她忽然听见?有人?喊道:“皇妹。”


    华瑶回头一看,竟然看见?了她的姐姐方谨。她朝着方谨跑过去,这才发现方谨的身上?鲜血淋漓。


    寒风冻得方谨面色发青、唇色泛白,她沉声问:“你满意了吗?”


    华瑶道:“姐姐?”


    方谨道:“别再叫我姐姐。”


    方谨的长剑在血光中出鞘,她一剑砍向华瑶。


    华瑶凌空一跃,双脚一飞,踢在了方谨的手?腕上?。方谨一点力?气也没有,重重地摔倒了。


    华瑶蹲在方谨的身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方谨断气了。华瑶捡起方谨的佩剑,在雪地里挖出一座坟,又把方谨埋进去了。


    华瑶喃喃道:“姐


    姐,雅木湖畔草木茂盛,等到冰雪融化的时候,你会变成一棵大树。”


    恍惚之时,华瑶从梦里醒过来了。


    天光大亮,华瑶睁开双眼。她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她和方谨早已恩断义绝,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华瑶原本打算在三天之内查明方谨的下落,然而方谨的手?段比她想象中更高明。八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找到方谨的踪迹,沧州也没有一封密信传回京城。


    华瑶仍在等待时机。她一定?会铲除方谨的党羽,再把羌人?羯人?清理干净。


    *


    三天之后,沧州军营送来急信,敌军攻破沧州要塞,又俘虏了一万官兵,以及二?十万百姓,敌军距离沧州的州府柯城只剩一百四十里。


    柯城告急,敌军的劝降书送到了方圆百里的城镇,劝降书上?只有一句话:“若不投降,立即屠城,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在此之前,镇国?将军曾经派出了三万精兵支援沧州,这三万精兵的将领是凉州边沙大将,征战沙场二?十年?,战功煊赫,华瑶与他也有一面之缘。两天前,他率领的三万精兵遇上?了十二?万敌军,寡不敌众,壮烈牺牲,凉州精兵全军覆没,被?炮火轰炸得尸骨无存。


    华瑶的脑子里“嗡”了一声,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华瑶调派了两万沧州官兵,作为援军,辅助凉州精兵镇守要塞。华瑶原本以为,凉州将军的武功出神入化,又经过了战场的千锤百炼,必定?能抵挡住敌军的攻势。


    华瑶没想到沧州官兵、凉州精兵已被?敌军歼灭。敌军的将领和谋士还有不少汉人?,多半出身于沧州军营,这些人?投敌叛国?,对待同胞,极尽狠毒之能事,她真想把他们抓来全杀了。


    全杀了!


    外忧未消,内患未平。


    华瑶站在文?渊阁里,右手?握着密信。她略微用了一点力?气,信纸已被?她捏得粉碎,她道:“沧州军情十万火急,你们还有什么良策?”


    内阁次辅赵文?焕开口?道:“微臣有一计。”


    华瑶道:“说吧。”


    赵文?焕道:“微臣遵旨。”


    将近晌午时分,阳光明灿,文?渊阁只点了一盏灯。


    灯火悬在赵文?焕的头顶,天光与灯光交织,赵文?焕的影子在风中浮动,他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意:“请殿下调派启明军,援助沧州,殿下英明神武,启明军能征善战,岂是沧州贼兵所能抵挡?去年?,秦州、岱州、吴州粮食丰收,官府只需把粮食从京城转运到沧州,沧州粮草不缺,兵力?不弱,必能反败为胜……”


    华瑶道:“是吗?”


    赵文?焕道:“微臣在内阁供职二?十年?,读过兵部?的奏报上?百本。沧州军营急切盼望殿下派出救兵,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华瑶沉声道:“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沧州军营投敌人?数已经超过了五万?”


    赵文?焕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华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文?焕道:“投敌之人?,犯下叛国?大罪,按律当斩。”


    华瑶忽然有些烦躁。


    华瑶才刚收回朝政大权,东无和方谨曾经在六部?九卿安插了无数耳目。华瑶耗费了几天时间?,清理他们的余党,仍有一些官员称病告假,迟迟不愿上?朝。他们多半被?华瑶贬官了,她贬斥了三十多名官员,朝政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任何不同,那些官员平日里又在做什么?


    沽名钓誉之徒,做不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官场上?钻营取巧的能手?,赵文?焕便是其?中的一员。


    华瑶道:“沧州第一大将洪程秀投敌了,他现在是敌军第一大将,他指挥敌军,剿灭了凉州精兵。三万凉州精兵,兵力?胜过了驻京启明军,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赵文?焕?”


    华瑶念出了赵文?焕的全名,赵文?焕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他躬着身,抱着拳:“请殿下息怒。”


    华瑶道:“我并未动怒,你不必一惊一乍。别打官腔了,听懂了吗?”


    华瑶的目光扫过众臣,众臣异口?同声:“微臣遵旨。”


    内阁高官共有八位,除了华瑶倚重的金曼苓,其?余七人?都是父皇遗留的重臣。他们在官场上?久经风霜,说场面话的本领真是天下第一流。闲暇时,他们尽力?钻研佛经、道经,深受父皇的器重。


    华瑶与父皇截然不同。她不喜欢场面话,赵文?焕的计策太过空泛,太过虚浮,根本不是她想听到的。


    内阁高官位高权重,若是在战事上?指挥不当,献错了计策,那官位和俸禄都保不住了。以赵文?焕为首的官员,总是把“自保”二?字放在第一位。


    华瑶暗暗心想,她在文?渊阁议事,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把杜兰泽、周谦、秦三、谢云潇叫过来商量商量。尤其?是杜兰泽,智谋奇绝,智多近妖,处处考虑到实际。满朝文?武,大小官员,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她。


    华瑶侧目,看向了内阁首辅金曼苓。


    金曼苓道:“敌军第一武将洪程秀,第一文?臣范查良,曾经在沧州军营任职多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殿下秘密召集沧州官商,或许能问出一些消息。”


    华瑶听出了金曼苓的言外之意。


    金曼苓没提到内阁,也没提到兵部?,看来金曼苓暂时也没发现可用之人?。她们掌握朝政的时间?太短了,审查官员至少需要一个月。


    华瑶把秦州官员调到京城来,那些官员也需要时间?去适应京城的官场,办理京城的事务。


    假如沧州柯城在一个月之后告急,局势一定?比现在好上?许多。


    华瑶思索片刻,传下一道密令,把杜兰泽、白其?姝、齐风、燕雨、周谦、汤沃雪全部?接入皇城。


    华瑶已经控制了镇抚司和拱卫司。皇城的武功高手?,都要听从她的号令,她可以保护他们的周全。


    华瑶打算离开文?渊阁了,赵文?焕看出了华瑶的意图,却不知道华瑶传下了什么密令。


    赵文?焕试探道:“启禀殿下,御花园的牡丹花开了,真是天大的祥瑞。殿下忧国?爱民,上?苍垂怜,送来祥瑞之兆,牡丹花开繁盛,大梁朝必然更加繁荣昌盛。”


    今日是二?月十七日,天气寒冷,原本不是牡丹的花期,只有温室里的牡丹能开花,室外的牡丹就连花苞都结不出来。


    华瑶已经猜到了,有人?把温室里的牡丹移植到了室外,谎称是“天降祥瑞”。那牡丹的品种是“玉楼点翠”,只为迎合华瑶的喜好。


    华瑶淡淡道:“你回去,在书房里写四个字,‘求真务实’,你看着这四个字,反省四天,要是想不明白,就别再踏进文?渊阁的大门。”


    赵文?焕道:“殿下?!”


    华瑶道:“滚。”


    第223章 弦断琵琶刀裂锦 山河驰骋,天下纵横……


    赵文焕在内阁任职二十年, 见过不少?大场面。想当年,皇帝发怒的时候,用?砚台砸过他的脑袋, 把他的脑门砸得鲜血淋漓。他面不改色, 跪在地上, 谢主隆恩, 脸上没有一丝痛苦, 心里也没有一丝怨恨。


    为人臣者,做到他这个份上, 官位才算稳固。


    赵文焕双膝跪了下去, 又行了一个跪拜礼:“微臣恭领殿下责罚。”


    华瑶一言不发, 缓步走出了文渊阁。


    众臣高?声?道:“臣等恭送殿下。”


    华瑶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她心中暗想, 平定战乱之后,她要把内阁的高?官全换了。她要整顿吏治,肃清官场。


    她对朝廷官员的要求只有四个,第一,忠君爱国, 第二, 品行端正,第三?, 学识渊博, 第四,求真?务实。满足这四个要求的官员, 都会受到重用?。她会把他们提拔起?来,赐予他们合适的职位。


    *


    次日?清晨,华瑶在延福宫的议事厅召见秦三?。


    秦三?也听说了沧州战况紧急。她匆匆忙忙赶到议事厅, 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道:“免礼,赐座。”


    厅堂里摆放着一张圆桌,华瑶坐在主位,谢云潇和杜


    兰泽分别坐在她的左右两侧,周谦和白其姝的座位稍远一些。


    秦三?走到周谦的身旁,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周老前辈。”


    周谦道:“秦将军,请坐吧。”


    周谦的眼睛里毫无笑意?,她微微皱眉,流露出一丝忧愁,她的神色也是很严肃的,不像平时那般沉稳从容。


    秦三?叹了一口气。


    华瑶道:“秦将军,你近来可好,身上的伤口痊愈了吗?”


    秦三?连忙回答:“还好,还好,多谢陛下挂念,我的元气恢复了,武功也精进了。前两天我在校场上练兵,感觉比从前还轻松不少?……”


    华瑶倒了一杯水,递给秦三?:“不错,真?是一个好消息。”


    秦三?接过水杯,又问:“殿下,您能不能派遣我出征沧州?”


    秦三?看?着华瑶,目光诚恳。只要华瑶一声?令下,秦三?愿意?立刻出征。


    杜兰泽柔声?道:“秦将军稍安勿躁,磨刀不误砍柴工。沧州的局势固然紧急,出兵迎敌也要讲究策略,什么时候出征,派遣多少?人出征,如何规划行军路线,如何调度沧州官兵,这几个问题,都要仔细商议。等到殿下规划完全,布置妥当,我们的胜算也会增加许多。”


    秦三?感叹道:“杜小?姐,听您说话真?舒服,刚才我急得要命,您说完这些话,我就没有那么着急了。您年纪轻轻的,心性真?是十分稳重。”


    杜兰泽道:“我今年也有三?十岁了。”


    秦三?道:“我三?十二岁了。”


    周谦道:“两位小?友,真?年轻啊。”


    华瑶听见她们的对话,只盼望她们长命百岁。


    前不久,汤沃雪告诉华瑶,再过一两个月,杜兰泽就会痊愈。华瑶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担心杜兰泽的病情,或许是她想多了吧。


    华瑶仔细地观察杜兰泽的面容。杜兰泽气色红润,她注意?到华瑶的目光,对华瑶微微一笑:“殿下。”


    华瑶回过神来,她严肃道:“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两封密信、三?封告急书,敌军快要打到柯城门口了。”


    谢云潇道:“柯城守军还有多少?人?”


    华瑶道:“五万。”


    谢云潇低声?道:“我父亲派遣了三?万精兵支援柯城,凉州精兵……真?的全军覆没了吗?”


    华瑶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又在地图上蒙了一层宣纸。她用?朱笔画出一个圈,做了一个记号。


    华瑶轻声?道:“这里有一处要塞,名叫‘双河堡’,凉州精兵在双河堡遭遇敌军伏击。这一场战事空前惨烈,凉州精兵全军覆没,敌军伤亡人数超过了五万,凉州精兵虽败犹荣。”


    华瑶又圈出了七个城镇的位置:“敌军的总人数约有四十五万,主力部队在这七个地方驻军,形成合纵连横之势……”


    秦三?道:“合纵连横?我记得,永州贼兵也用?了这个计策。”


    华瑶道:“完全不同。”


    秦三?道:“为什么不同?”


    华瑶沉默了一小?会儿,等到心境平复以后,她才说:“永州贼兵主要在永州北境烧杀抢掠,北境的户口人数减少?了十分之三?。沧州敌军的手段更加狠毒,他们攻占一块土地,就会把当地的百姓全部杀光,不留一个活口,杀光了当地人,这一块土地就属于?他们了。”


    华瑶换了一支炭笔,又划出一条边境线:“羌国、羯国对外宣称,沧州已是他们的领土。”


    秦三?愤怒不已,把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羌人和羯人杀害了多少?沧州人?”


    华瑶道:“沧州风雪交加,敌军又封锁了驿道,消息传递很不方便。近两日?,我才收到沧州传来的密信,沧州局势十分凶险,超出了我的预料。”


    谢云潇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什么沧州军营还有不少?人投靠敌军?”


    华瑶道:“敌军攻打官兵营寨之前,也会送出一封劝降书。如果官兵投降了,那他们就是敌军的俘虏,敌军不会杀害他们,还会从他们之中挑选精兵良将,赏赐他们金银珠宝,把他们的姓氏改成羌羯的大姓。”


    谢云潇道:“投降的百姓能活下来吗?”


    华瑶道:“如果守城官兵完全不做任何抵抗,率领全城百姓投降,那些百姓也能活下来。敌军会把他们当作俘虏,送回羌国和羯国,从此?以后,他们都是羌羯的子民。”


    谢云潇明白了敌军的意?图:“敌军想让大梁亡国灭族。”


    华瑶道:“沧州北境完全沦陷,南境也不得安宁。当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只怕敌军突然打过来。农业、工业、商业荒废了十分之四,许多人逃到了虞州和秦州。”


    秦三?的精神有些恍惚了。她抬手扶额,又想到了什么,她问:“白小?姐,您是沧州人,您收到了沧州的消息吗?”


    白其姝的右手握着一支飞刀。她把玩着刀柄,语气平静道:“我不小?心得罪了沧州白家,白家现?任家主说,他和我有血海深仇,他悬赏一万两,买我的项上人头?。近两个月来,我的消息也不灵通……”


    华瑶记得,沧州白家的上一任家主是白其姝的祖父,现?任家主是白其姝的叔父,这位叔父竟敢追杀白其姝,他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瑶追问道:“你和那位家主,有什么深仇大恨?”


    白其姝道:“我偷了他的房契、地契、钱庄账簿,卖了二十多万两银子。”


    华瑶道:“他对你做过什么吗?”


    白其姝道:“他杀了我的丈夫。”


    华瑶叹了一口气,像是很惋惜似的:“他杀了你的丈夫,你拿了他的钱,那也是他欠你的。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白其姝笑出声?来:“其实我不是白家人。”


    华瑶疑惑道:“什么意?思?”


    白其姝道:“您想听我的身世吗?”


    华瑶道:“快说吧。”


    白其姝淡然道:“我的本名不是白其姝,我叫绿珠,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山桃。我娘是沧州绣娘,我爹是个穷秀才,穷得没钱吃饭,全靠我娘养家糊口。我才刚满两岁时,我爹被白家的一位小?姐看?中了,我爹抛妻弃女?,入赘白家,次年,他和白小?姐生下了真?正的白其姝。”


    此?言一出,满座沉寂。


    华瑶万万没想到,白其姝的身世如此?曲折,如此?坎坷,她急忙问:“然后呢?”


    白其姝道:“然后,我娘独自?抚养我和妹妹,我爹害怕我娘去白家寻亲,他带来了几个家仆,把我娘活活打死了,也没放过我妹妹。十二岁那年,我就是一个人了,我娘和妹妹都死了,她们的尸体被肢解了,扔进炉膛里,烧成灰了。”


    华瑶怔了一怔,又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其姝像是在说别人的笑话,她笑意?盎然:“那时候,真?正的白其姝也有九岁了。她天性懒惰,不学武功,不读诗书,犯了白家的忌讳。白家的家主是白其姝的祖父,他老人家最看?不惯懒货,他说,懒货都是吃白饭的,都要逐出家门。”


    华瑶隐约猜到了来龙去脉。


    白其姝看?着自?己手里的刀鞘,轻声?道:“白其姝的爹娘买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奴婢,这些奴婢的容貌与白其姝相似,正好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和白其姝大概有七分相似。”


    华瑶道:“难道你爹看?不出来,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白其姝道:“我爹以为,我的妹妹山桃就是我,他从没见过山桃。他离家时,我娘才刚怀孕不久,山桃还在我娘的肚子里呢。”


    华瑶喃喃道:“我明白了,你爹杀了山桃,你取代了白其姝。”


    白其姝又笑了一声?:“是啊,我伺候您两年多了,您总算知道了我的底细。其实我很喜欢白其姝这个名字,有名有姓,有地位,也有尊严,您叫我白大小?姐,我心中也感到窃喜呢。”


    秦三?的思绪没转过来,舌头?也打结了:“你爹杀妻杀女?,死有余辜,你们白家真?疯,疯疯……”


    白其姝挑眉,冷冷地看?着秦三?。


    秦三?改口道:“真?是风起?云涌,风云变幻,请问,真?正的白其姝去哪里了?”


    白其姝道:“真?正的白其姝,十八岁那年成亲了,她丈夫


    也是个纨绔子弟。他们生了一个儿子,没过两年,他们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山贼,全死光了。从那之后,我就是白其姝了。”


    秦三?道:“白其姝他娘,看?没看?出你的破绽啊?”


    白其姝道:“她也死了。她活着的时候,用?荆条鞭打我,骂我下贱,报应落到了她的头?上,她死得很惨。”


    华瑶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人的死因,都与白其姝有关。


    白其姝潜入白家十年,报仇成功,她的城府真?是十分高?深。


    华瑶道:“沧州白家竟然做出这种事,他们作恶多端,也算是自?食恶果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呢?”


    白其姝察觉到了华瑶的疑虑,她坦诚道:“沧州形势太过严峻,殿下正为沧州担忧,也会派我去联络白家。我和白家之间的关系,没必要隐瞒下去了。”


    华瑶点了一下头?,认真?道:“你是我的心腹,我从未怀疑过你。今日?此?时,你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我们之间的联系更紧密,更应该齐心合力,抗击外敌。”


    杜兰泽附和道:“诚如殿下所言。”


    华瑶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水。她的脑海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听说白家勾结官府权贵,常年发放高?利贷,还有不少?见不得光的私产。


    此?前她顾忌着白其姝,迟迟没有对白家动手。白其姝几次为她出生入死,她还要重用?白其姝,总不能把白家的资产完全侵占了。


    今日?听完白其姝的一番话,华瑶想出了一个计划,查收白家的所有家当,充入国库,作为重建沧州的资金。


    想到此?处,华瑶又问:“你们知不知道,羌国、羯国、甘域国的国王,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谢云潇道:“我听父亲说过,羯国的国王名叫勒木尔,他的王后名叫乌琪。他们二人抚育了两个女?儿,长女?今年二十五岁,已被他立为王储。”


    华瑶道:“嗯,他们一家人变卖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平日?里,他们只穿粗布衣裳。羯国的贵族效仿他们的举动,换来的钱财全部用?在军费上,从西方买来了火炮、火铳、地雷。这一次,他们与大梁开?战,赌上了羯国的国运。”


    华瑶重新捡起?朱笔,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叉:“我还听说,沧州大将洪程秀之所以投敌叛国,就是因为他归顺了勒木尔。沧州天寒地冻,勒木尔解下自?己的披风,亲手披到了洪程秀的身上,洪程秀感动得痛哭流涕,对天发誓,他要为羯国尽忠。”


    谢云潇道:“羯国常年缺水,粮食产量稀少?,也曾闹过几次饥荒,老人和小?孩死伤无数。十年前,羯国的国王和王后已经做好了南征大梁的准备。我父亲说,国王和王后武功高?强,智谋深远,千万不能小?看?他们。”


    华瑶道:“确实如此?,羯国不容小?觑,羌国也是兵强马壮。羌国的国王是个年富力强的女?人,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她在羌国实行新政,改良了征兵制度,她的丈夫是羯国王后的表弟。”


    秦三?不禁感叹道:“一个比一个麻烦啊,甘域国也发兵了,羯国、羌国、甘域国组成三?国联军,攻打大梁,大梁如何抵抗呢?”


    华瑶道:“你们有什么计策吗?”


    杜兰泽道:“殿下。”


    华瑶道:“但说无妨。”


    华瑶心中暗想,杜兰泽真?是才思敏捷,这么短的时间里,杜兰泽已经拟好了计划。


    杜兰泽曾经在沧州游历过一年,她精通羯语、羌语、甘语,对沧州的风土人情也很了解。华瑶若是率兵出征沧州,能不能把杜兰泽带上呢?


    杜兰泽开?口道:“沧州军心涣散,若要提振士气,必须把启明军调往沧州。您也有两个选择,第一,您率领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杜兰泽停顿了一瞬,谢云潇忽然出声?:“殿下在永州受了重伤,身体复原还不到一个月,又要率兵去沧州战场,未免太过危险。”


    杜兰泽道:“第二,殿下留在京城,指挥启明军和御林军在沧州作战,时刻注意?方谨在沧州的动向,统筹调度,严加戒备,也能震慑敌军。”


    华瑶听出了杜兰泽的言外之意?。


    华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仰头?,把水喝光了,又把杯子放在桌上。


    华瑶深吸一口气,断定道:“我率兵亲征,军队的士气更高?,战力更强。敌国拼尽了全力,我也必须尽力,更何况,还有方谨这个变数。如果方谨在沧州立下战功,收服了精兵强将,我坐不稳储君的位置,天下又要大乱了。”


    谢云潇道:“殿下。”


    华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她沉声?道:“北方战乱,南方也不安稳,我想尽快平定沧州的战事。国库空虚,军费高?昂,各州各府的苛捐杂税也多起?来了,等到天下太平了,百姓才能休养生息。”


    “好,好,”周谦赞赏道,“殿下真?是明君圣主,老臣誓死追随殿下。”


    华瑶道:“周老前辈,您先别急着夸我,治理财政可不容易,至少?要等上十年八年。”


    周谦道:“十年八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华瑶道:“嗯嗯,确实。”


    随后,华瑶与众人商量了行军路线、作战地点,又把军费开?支计算出来,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众人都准备追随华瑶前往沧州。


    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一场会议也该结束了。华瑶传下一道密旨,二十天之后,她会率兵十万,奔赴沧州战场。


    华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桌上堆放着一沓宣纸,记录着今日?的规划。


    杜兰泽还握着一支朱笔,不经意?间,在纸上划出了几条痕迹。


    华瑶扫眼一看?,像是一个“名”字。她心有所念,说出来一句:“名利争,大业成。”


    杜兰泽莞尔一笑,接话道:“怀壮志,论?平生。”


    杜兰泽才学极高?,资质极好,号称“天下第一才女?”,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华瑶很欣赏杜兰泽的学识,却没见过杜兰泽写诗作词。


    华瑶也没料到,杜兰泽会突然和她吟诗作对。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山河驰骋,天下纵横。”


    华瑶不知道杜兰泽想到了什么。杜兰泽一边收拾纸笔,一边低声?说:“两行清泪,一笑红尘。”


    华瑶道:“三?千世界往来身……”


    杜兰泽道:“四方阴魄和阳魂。”


    华瑶豪气万丈:“人间万古,慷慨犹存。”


    名利争,大业成。怀壮志,论?平生。山河驰骋,天下纵横,两行清泪,一笑红尘。三?千世界往来身,四方阴魄和阳魂,人间万古,慷慨犹存。


    华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很是喜欢。她拿起?朱笔,又把词句写在了纸上。


    秦三?鼓掌道:“真?好啊,我听出来了,殿下,您和杜小?姐心有灵犀!”


    华瑶道:“那当然了。”


    华瑶转过身,恰好看?见了周谦。周谦神色凝重,没有一丝笑容。


    周谦恍然道:“殿下,老臣……还在担忧沧州战局。”


    华瑶参加过的战事已有上百场,她的心性也磨练出来了。她知道羯人羌人兵力强盛,她毫无畏惧,依旧平静道:“不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224章 嗟怨 “我要杀了你们,我恨你们拜高踩……


    昭宁二十七年三月初九, 华瑶率兵出城。京城官民为她送行,街道两侧人山人海,众人高呼道:“殿下百战百胜!殿下至圣至明, 至高至上!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行的场面热烈隆重?, 街道上一片吵嚷之声, 嘈杂喧闹。军队离开城区一个时辰之后, 呐喊声乱如鼎沸, 仍未平息。


    朝廷言官秘密上传了一本奏章,没经过内阁的审核, 直接传到了太后的宫里?。


    仁寿宫总管太监王全顺接过奏章, 送到太后的面前。太后命令王全顺把奏章读出来, 王全顺只能听?命照做。


    言官在奏章上说,百姓称呼华瑶为“万岁”、“至圣至明”、“至高至上”, 全然不顾太后、皇帝和皇后的尊荣。他?们三位才是大梁朝的尊主,华瑶颠倒伦理,败坏纲常,不论是非,不辨贵贱, 做出的丑事?大伤风化?


    , 岂不是不忠不孝、无仁无义的罪人?


    王全顺读完最后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微微抬头, 偷窥太后的神色, 太后还是像往常一样气定神闲。


    太后道:“沧州的形势日益恶化?,京城的各个行业日益衰微。时势如此?紧迫, 华瑶体察民情,救济百姓,提振了朝廷的威信。这几个言官不念着她的好, 反倒写出了这些大逆不道的妄言,挑拨离间,哀家可不能由着他?们造谣生事?。”


    王全顺跪在地上,连忙说:“太后娘娘贤明睿智,那些言官的小伎俩,不过是一片鸿毛,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去了。您是泰山之上的青天,这世间没有?您看不透的事?,也没有?您镇不住的人。”


    太后道:“你去把金曼苓、赵文焕叫过来,哀家要拟一道懿旨。”


    王全顺不敢耽搁,连忙去文渊阁传信了。


    当天下午,金曼苓、赵文焕赶到了仁寿宫。他?们遵从太后的旨意,草拟了一份废后诏书,废黜皇后刘氏,贬入永训宫,废八皇子安隐为庶人,迁居安宁宫。


    永训宫和安宁宫都是冷宫,分别位于?皇城的东北方和西北方。


    冷宫里?杂草丛生、虫蚁遍地,昔日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在此?地吃尽了苦,受尽了罪。起初的几个月,守卫还能听?见他?们的惨叫声和哭泣声,等过了三年五载,他?们不哭也不闹了。守卫推门一看,他?们的尸体躺在地上,晒成了一条条人形肉干,两只眼睛还瞪得像铜铃似的。


    王全顺也听?过冷宫的传闻。他?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对皇后下狠手。太后与皇后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后不敢得罪太后,太后也不会?处置皇后。


    金曼苓和赵文焕先后告退了,王全顺双膝跪地,双手朝上,恭敬地接过太后懿旨。


    太后下令道:“你去明仁宫传旨,把皇后送去永训宫,请她上路。”


    王全顺的心?里?也是一惊,他?道:“奴婢遵旨,那八皇子……”


    太后道:“八皇子暂住安宁宫。”


    太后把八皇子贬为庶民,放在冷宫里?,每天供应他?三餐茶饭,他?的日子还是比平民百姓好多了。太后留他?一命,也是留了一条后路,万一华瑶和方谨死在沧州,若缘和琼英争权夺位,太后可以把八皇子当作傀儡。


    八皇子是最好的傀儡,他?懦弱、胆怯、愚蠢、孤立无援,太后若要操纵他?,可不就?像使唤一条狗一样容易?


    王全顺想明白了,恭敬道:“是,奴婢遵旨。”


    太后语气平淡:“华瑶放任皇后干涉朝政,她对皇后心?慈手软,皇后可不会?顾全大局。”


    王全顺道:“殿下还是太年轻了,皇后是她的嫡母,她不能把事?做得太……”


    太后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做得太明显了。”


    太后道:“等她回来,就?该登基了,她定了年号吗?”


    王全顺道:“奴婢问过钦天监,钦天监答复说,殿下定了‘天成’二字,钦天监推算出来,‘天成’是个好兆头。”


    太后道:“天成帝,倒也顺口。”


    王全顺连连称是。他?不由得心?想,天成帝登基之日,皇城就?只有?太皇太后,再没有?太后了。他?行了一个叩拜礼,匆匆告退。


    *


    天近黄昏,乌鸦从树梢上飞起,哑哑地哀叫一声,飞向了辽远的天空。


    暮烟苍茫,霞光映照着荒凉的宫殿,高墙的砖瓦上浮满了赤红色的虚影。那些虚影就?像鬼影一样,飘渺不定。皇后睁大了双眼,她心?神恍惚,还没看清自?己周围的景物,只听?王全顺喊了一声:“送她上路。”


    皇后勃然大怒:“王全顺,你反了天了!你敢动本宫一根手指,本宫必不饶你,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全顺道:“您不是皇后了,陛下颁布了废后诏书……”


    皇后道:“皇帝死了!大梁朝没有?皇帝!!”


    王全顺抱着拂尘,叹声道:“皇后刘氏,失德无礼,私联朝臣,干涉朝政。陛下亲笔写下一封诏书,废黜皇后,贬入冷宫……”


    皇后记起来了,今日傍晚,她站在明仁宫的正殿门外,明仁宫闯进来几个武功高手,封住了她的穴道。她昏睡了半个多时辰,那些人就把她送到了冷宫里。


    王全顺取出一条白绫:“您自?己动手,还是奴婢叫人过来伺候?”


    皇后颤声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贱奴才!你们不得好死!”


    王全顺唤来两个侍卫:“你们去伺候吧。”


    那两人接过白绫,缠绕在皇后的脖颈上,皇后死死地抓住他?们的手臂,她怒斥道:“本宫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华瑶只不过是一个储君,本宫是她的嫡母,她勾结太后造反了!颠倒伦理,败坏纲常,大梁没有?天理王法了!!”


    王全顺此?时才回过神来,言官受了皇后的主使,挑拨华瑶与太后的关系。那些言官倒也不一定收取了皇后的好处,只是迂腐古板,不会?衡量轻重?利弊,仍把华瑶当作乱臣贼子。


    华瑶率兵出征沧州,皇后在京城散播谣言、扰乱政局,太后岂能容忍?


    京城才刚安定不到半个月,天气回暖了,米粮布衣的价钱也便宜了,可不能再闹出乱子来。


    王全顺道:“您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您也不是皇后了。公主坐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那是天命庇佑,明年储君承袭正统,谁还记得您呢?大梁朝只有?小谢皇后,没有?您这个刘皇后了。小谢皇后出身大梁第一世家,品行端正,风姿清贵,比您更适合做皇后啊。”


    皇后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咯咯”地笑了笑,双眼充血,瞪着王全顺:“皇帝和萧贵妃是谁杀的,你当我不知道吗?纸包不住火,太后也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牲!!虎毒不食子,太后把她的女儿和儿子活吃下肚子里?去了!!”


    王全顺催促道:“快上路。”


    侍卫收紧了白绫,疼痛加剧,皇后心?中恨意更甚。几年前,王全顺在太后宫里?当差,他?也看不起华瑶那个贱民。现在他?做出这样一副奴颜媚骨的姿态,可是做给华瑶看的?他?怎知华瑶会?不会?死在沧州,能不能继承大统,配不配做皇帝?!


    她恨太后,也恨华瑶,更恨皇宫里?人人拜高踩低!她面色青紫,唇边还挤出了一点?笑意:“我和嘉元长公主,我和她……她爱护我……她恨太后……”


    王全顺道:“往事?不必重?提了,太后娘娘知道的,当年您谄媚皇帝,害死了嘉元长公主。您下去以后啊,别忘了给嘉元长公主赔罪。”


    皇后嘶哑地发出“咔咔”的声音,又过了一刻钟,声断气绝。皇后栽倒在地上,她头顶的金凤钗摔落了,落在地砖的裂缝里?。


    王全顺捡起金凤钗,命令侍卫把皇后的尸体送出宫,烧成骨灰,葬在京郊的荒山之下。


    寒鸦绕树,残阳如血,冷宫灯火萧瑟,人声寂然。


    王全顺收好了金凤钗,心?里?泛起凄凉寥落之感。当年宠冠六宫的皇后,今日死在了破败不堪的冷宫,这世间的高低贵贱、生死荣辱,又有?谁说的准呢?皇后滔天的权势富贵,竟似一缕烟尘一般,渐渐淡去了。


    *


    黎明将?至,天亮了。


    经过十天长途跋涉,华瑶步入沧州地界。


    今天是昭宁二十七年三月二十日,沧州冰雪消融,山上开遍了姹紫嫣红的野花,生机盎然。山下的村庄荒无人烟,死一般的沉寂,听?不见一点?声息。


    华瑶命令紫苏去村庄里?探听?虚实。她等了一个多时辰,紫苏回来了,拎着一块风干的腊肉。


    那块腊肉约有?一尺长,肉皮上凝结一层霉霜,灰绿色的霉霜,棕红色的肉块,堆叠着条索状的横纹。华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死人的大腿做成的腊肉。


    紫苏道:“启禀殿下,村里?没有?一个活人,家畜也都死光了……”


    华瑶道:“有?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


    紫苏道:“敌军扫清了车辙马迹,属下搜寻了方圆十里?,没搜到敌军的踪影。”


    华瑶环视四周,亲自?查看了地形地势。此?地名为飘渺十四峰,共有?十四座连绵不断的山峰,还有


    ?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穿过山岭,易守难攻。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在山下扎营。”


    十万大军追随华瑶奔波多日,难免疲乏劳累,今日驻扎在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稍加休整,也能鼓动军队的士气。


    士兵建立了一座营寨,收捡枯枝落叶,生火烧饭。炊烟飘到了山谷之外,华瑶时刻注意着风向,她派出了许多暗探,紧密地追查敌军的行踪。


    自?从离开了京城,华瑶从未放松戒备。她坐在营帐里?,还能分神去听?帐外的动静。


    谢云潇试探般地问了一声:“你有?几成把握?”


    华瑶断定道:“十成。”


    谢云潇的惊讶之情一现即逝:“当真如此??”


    华瑶道:“你明知道我胡言乱语,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谢云潇道:“我相信你是百战百胜,殿下。”


    华瑶道:“嗯,别怕,我会?保护你。”


    华瑶忽然很想握住谢云潇的双手,把她的信心?和决心?传给他?。


    大敌当前,华瑶的心?中只有?“杀敌”二字,军营的大小事?务,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心?里?的顾虑仍未打消,她轻声说:“前天我的暗探传来消息,方谨集结了沧州一支军队,约有?三万人,总共打了两次胜仗,一次败仗。她剿灭敌军三千骑兵,她自?己损失了不到一千人。”


    杜兰泽捧着一只暖炉,走到了华瑶的身侧,她道:“方谨熟读兵书,精通兵法,也会?运用巧妙的策略调度军队。”


    华瑶正在沉思,急促的战鼓声响起来了,侍卫跑来告急:“启禀殿下!羯人军队偷袭营寨,紫苏受伤了!”


    第225章 何人长醉不成眠 “华瑶是我妹妹,你们……


    华瑶道:“敌军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


    侍卫语气急促:“七百人, 都是轻功高强的?武功高手!他们从西北方向来,跳过了石牛山,攻入营寨的?南门。”


    华瑶下令道:“传令第三军营的?副将, 率领两千高手迎敌, 全军坚守营寨, 不要追击。包括紫苏在内的?所有伤员立刻撤退, 不可恋战。”


    侍卫道:“卑职遵旨!”


    侍卫脚步飞快地跑远了, 华瑶依然站在原地。她右手握着剑柄,拇指扣在凹凸不平的?龙纹上, 轻轻地敲了两下。


    谢云潇问:“你要亲自出战吗?”


    华瑶道:“不, 我要去探望紫苏。”


    谢云潇道:“光天化日之下, 敌军突然袭击营寨,有备而来, 想必是设下了不少陷阱。我军尚未查明敌军行踪,敌军已在暗处窥伺我军动向。”


    谢云潇的?语气严正戒备。他并未拔剑出鞘,周身涌动着凛冽的?杀气,营帐里隐隐泛出森冷的?寒意。


    谢云潇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和羯人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雍城之战,何等惨烈, 他记忆犹新, 如?今羯人卷土重来,势必会爆发一场血战。


    华瑶看出了谢云潇的?愤怒。她能理解谢云潇的?心?思?, 她自己的?情绪却没有一丝变化, 羯人的?主力部队尚未打过来,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略一思?索, 转头看向了杜兰泽。


    杜兰泽抱紧了怀里的?暖炉,她没说一句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的?眉头微微皱紧了, 想必是在思?考什么计策,华瑶不会在此时打扰她。


    华瑶上前一步,认真地盯着谢云潇,又调侃了一句:“嗯,不愧是小谢将军,你和我想的?一样。”


    谢云潇的?杀气消散尽了,他自言自语:“为什么要叫小谢将军?”


    战鼓声渐渐平息下去,果然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敌军派遣先锋部队刺探军情,启明军迅速反制敌军,敌军不会久战,只会撤退。


    华瑶隐约猜到?了敌军的?计策。她的?心?里正在考虑战事,嘴上随口说:“凉州人敬佩你少年英勇,称呼你为小谢将军。我有一种预感?,你在沧州又会立下战功,沧州人也会叫你小谢……”


    谢云潇不假思?索:“皇后?”


    华瑶附和道:“对?,就是小谢皇后。”


    谢云潇道:“我不小了。”


    华瑶道:“你才二十岁,还是很年轻。”


    谢云潇道:“你下个月才满二十岁。”


    华瑶的?自信分毫不减,她吹嘘道:“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的?阅历至少有一百岁了,我和周老前辈是同辈人。”


    谢云潇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大敌当前,不该笑出来,他侧过脸,不再与华瑶对?视,可他心?里想的?还是华瑶。他们初见时,她也是这般生动活泼。这些年来,她出生入死,渡过生关?死劫,她的?性情依旧开朗,她的?心?志也是多年如?一日的?顽强,她是天生的?治世之才。她经历过的?苦难不会消磨她的?志气。


    谢云潇心?神稍定,又说起了正事:“羯国两位王女?,长女?雅伦二十五岁,次女?宝吉那?二十二岁,她们十六岁随军出征,已在战场闯荡六年以上。沧州官兵至今不知道她们的?武功深浅,她们的?武功大概比你略逊一筹,她们的?智谋远不如?你。”


    华瑶道:“前几天,你还说过,千万不能小看羯国王室。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是两位王女?呢?她们的?父母尽力栽培她们,她们勤政爱民?,勤俭节约,深受子民?的?崇敬。她们姐妹之间……”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停住了,她原本想说,羯国的?两位王女?,雅伦和宝吉那?,姐妹情深,互相扶持,不像她和方谨,刀剑相向,姐妹之情是一点都没有了。


    当真是一点也没有了吗?


    雅伦和宝吉那?自幼一同长大,方谨和华瑶小时候也是形影不离。


    华瑶还记得?,那?一年,华瑶四岁,方谨十一岁,华瑶像是方谨的?小尾巴,方谨走到?哪里,华瑶就跟到?哪里。她们结伴去学堂,上学下学,读书写?字,方谨对?华瑶的?爱护之心?真真切切,她不准任何人怠慢华瑶。她说:“华瑶是我妹妹,你们谁敢议论她?!”


    往事不必怀念,华瑶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她喊来了齐风燕雨,命令他们保护杜兰泽。随后,她与谢云潇走出了营帐。


    沧州春寒料峭,寒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帐顶,空气中浸润着一丝血腥味,华瑶反倒深吸了一口气。近一个月以来,她没闻过血腥味,却没忘记自己在战场上拼杀时的?凶狂。


    华瑶走进一座营帐,她喊了一声:“紫苏?”


    紫苏坐在一张竹床上,她左肩的?伤口才刚包扎好,鲜血把纱布染得通红。她脸色泛白,时不时地憋一口气,强忍着疼痛,额头微微地渗出汗珠。


    紫苏抬起手,正要行礼,华瑶道:“你受伤了,好好休养,不必多礼。”


    紫苏道:“卑职多谢殿下关照。”


    华瑶坐到?了紫苏的?身边,顺手按住了紫苏的?脉搏。还好,紫苏只是失血过多,她的?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休养几天就能复原了。


    华瑶推断道:“你和羯人交手了吗?”


    紫苏道:“是,我在营寨的?西北方巡逻,望见了敌军。我敲响战鼓,通风报信,还想活捉几个羯人交到?您手上……”


    华瑶道:“然后呢,你抓到?羯人了吗?”


    紫苏伤口痛,心?口也痛。她是凉州人,自幼生长在凉州北境,她全家都被羯人杀光了,她恨羯人恨到?了骨子里。


    她的?脸上露出烦闷又抑郁的?神情:“抓是抓到?了,两个羯人,我卸下他们的?颌骨,不准他们咬舌自尽。他们猛地撞到?了地上,撞破了头,脑浆流了出来,只剩一口气。”


    华瑶道:“原来如?此,这两个羯人视死如?归,宁死也不愿投降,更不愿招供,看来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


    紫苏道:“是。”


    华瑶道:“你们今天一共杀了多少羯人?”


    紫苏道:“三十七个。”


    华瑶冷声道:“我听说,羯人也有入土为安的?风俗。来人,把那?三十七个羯人的?衣裳扒光了,尸体吊在树上暴晒,晒成肉干。”


    华瑶南征北战的?这三年,从未用过如?此狠毒的?手段。但她向来是有仇必报


    ,她记得?沧州的?村庄荒无人烟,死去的?百姓被羯人做成了腊肉,她不会原谅羯人的?罪行,她的?仁慈已被消磨得?一丝不剩。


    临近正午的?时候,天光晴朗,营寨门口的?四棵大树上,挂着三十七个羯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身上的?血水还没流干净,甚至有几个人残存着一丝气息。每个人的?面容都是痛苦的?,双眼?大睁,双唇紧闭,颧骨高高地向外?扩开,浑身的?筋肉暴凸出来。他们在痛苦中死去了,像是一条又一条死鱼,生前被活割了皮肉。


    *


    天近黄昏,暮色深浓。


    天上飞过一只金雕。它是一只强壮的?雌雕,展开的?双翅约有七尺长。它振翅高飞,在夕阳的?余光中翱翔,飞到?了陡峭的?高山上。


    年轻的?女?人喊了它一声:“下来!”


    它收紧翅膀,俯冲向下,油亮的?羽毛紧贴身躯,稳稳落到?女?人的?手臂上。


    这女?人是金雕的?主人。她名叫宝吉那?,她是羯国的?王女?,也是羯国王储的?妹妹。她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衣裳,脚上套着一双软筒牛皮靴,腰间挂着两把弯刀,刀鞘也是厚实的?牛皮制成。


    每当她杀了一百个梁人,她会在刀鞘上浅刻一个圆圈。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刀鞘,深褐色的?皮革上,画着上百个连环圈,就像草原上的?月牙花,一簇一簇,开得?绚丽茂盛。


    宝吉那?从不佩戴首饰,也不收藏金银玉器,她只对?刀剑感?兴趣。她的?父母经常说,若是攻占了大梁的?土地,每一个羯人都能享用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羯国的?老人、幼童、孕妇、残疾人不会死在干旱的?夏季,也不会死在寒冷的?冬季,他们都会有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水、穿不完的?衣裳。


    宝吉那?与羯国百姓同甘共苦,她不穿绫罗绸缎,不吃山珍海味,就连头发也是随意打理的?。她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小辫子,再用布条扎起来,高高地盘在头顶。


    金雕啄了啄她的?发辫,她摸了摸金雕的?翅膀:“今晚,喂你吃肉。”


    宝吉那?精通汉语、羌语、甘域语,她的?汉语说得?很是流利,只有一点羯语的?口音。她收服了不少梁人,都是沧州的?文臣武将,这些人不会说羯语,她只用汉语和他们交谈。


    宝吉那?身边的?一位武将名叫扎昆。他原本是沧州军营的?六品武将,投敌之后,他效忠宝吉那?。他对?宝吉那?发誓,他会把自己的?心?脏献给她。


    宝吉那?给他取名“扎昆”,在羯语中,“扎昆”的?意思?是,献出心?脏的?男人。


    扎昆站在山峰上,眺望远方。山峦层叠,暮色苍茫,飘渺烟雾环绕着一片灯火,他依稀望见启明军的?营寨。


    营寨门口的?大树上,悬吊着羯人的?尸体。沧州的?乌鸦早已吃惯了人肉,它们追随着秃鹫,上下盘旋,把尸体啄得?血肉模糊。尖利的?鸟喙撕开了尸体的?肚腹,拖出血淋淋的?肠子,从远处看来,树上像是挂满了红绸。


    扎昆道:“华瑶心?肠歹毒,怎配做梁国的?皇储?”


    宝吉那?道:“统一天下的?皇储,只有一个人能做,那?个人是我的?姐姐雅伦。”


    扎昆笑了笑,奉承道:“雅伦殿下能征善战,您也不差,您武功高、谋略强,华瑶这辈子都赶不上您。”


    宝吉那?冷哼一声:“华瑶不配和我相提并论。华瑶害死她的?哥哥,驱逐她的?姐姐,她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骨子里流淌着梁人的?血,就像梁人一样,狗咬狗自相残杀。”


    扎昆心?中暗想,羯国曾经也是动荡不安,八大部族自相残杀,杀死了无数羯人。三十多年前,羯国的?国王凭借联姻的?手段,收服了两个部族,随后出兵十万,打下六个部族,自此创立了羯国,侵扰梁国边境数十年。


    宝吉那?辱骂华瑶,倒像是忘记了羯国的?历史。不止羯国,北方的?羌国、甘域国,西方的?大理国、胡夏国,都有各自的?内乱外?患。


    扎昆不再谈论华瑶,他说起了谢云潇:“我要活捉谢云潇,献给王女?殿下。谢云潇的?父亲是镇国将军,他们一家人的?性命都要赔给羯国。”


    扎昆的?属下插了一句:“梁国民?间传闻说,谢云潇是人间绝色,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不如?让他做殿下的?玩物??”


    宝吉那?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那?人的?脸上,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那?人的?面颊浮肿,高涨了一寸多,浮现一道青紫色的?血印。他吐出一口血痰,混着两颗碎裂的?牙齿。


    那?人连忙跪到?了地上,口齿不清道:“请殿下息怒!”


    宝吉那?冷冷道:“我会把谢云潇的?皮剥下来,挂在树上。苍天神作证,华瑶和谢云潇都是我喂牲口的?饲料。”


    扎昆道:“苍天神作证,您的?功劳真是天大的?,您击败了梁国的?军队,剁碎了华瑶和谢云潇的?尸体,喂饱了您家养的?牲口,羯国子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德……”


    宝吉那?笑了笑:“我想杀人了。”


    宝吉那?吹了个口哨,众人跟随她转过身。他们的?身形隐入浓雾,沉重的?杀气融入了夜色。


    第226章 庸者岂知高处险 “狗官,少放狗屁!”……


    夜色已深, 月光似水,山林里?人声寂静,黑影重叠。


    宝吉那率领一千名武功高手, 在?山路上疾行, 山路连通着山洞, 四?周又?有浓雾密林遮挡, 很是隐蔽。她脚下一蹬, 跳上了三丈高的大树,她饲养的金雕站在?树梢上, 金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蓬松的羽毛泛着油光。


    她轻敲了一下金雕的利喙:“巴哈, 今晚我杀死华瑶,挖出她的心脏, 喂给你?吃。”


    这只金雕名叫“巴哈”,通人性,听人话,绝顶聪明。


    巴哈轻轻地扑动翅膀。它饿了,它想吃人肉。


    宝吉那环视左右, 方?圆百里?的山峦连绵起伏, 两边的悬崖长满了藤萝,山下的村庄名叫“藤萝村”。


    十天前, 宝吉那率领羯兵羯将, 闯入藤萝村,杀光了男女老少?, 吃光了鸡鸭牛羊,村里?没有一个?活物逃出去?,全死在?了羯人的乱刀之下。


    宝吉那在?藤萝村驻扎了九天, 她熟悉此地的地形地貌。她顺着山路往下走,启明军的营寨里?传出声响,风声、鼓声、马嘶声、人语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清晰。


    宝吉那大喊道:“放箭!”


    数百支飞箭射入营寨,射死了几个?哨兵,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宝吉那从山上跳下去?,雪亮的刀锋在?黑夜中闪烁。她身影飞掠,窜到?了一座营帐的顶部?,她纵刀一斩,回身砍死了三个?步兵。


    战鼓声“咚咚”地响起来,敲鼓人放声呐喊:“全军戒备,羯人偷袭营寨!全军戒备,羯人偷袭营寨!”


    宝吉那呼唤一声,金雕从她头上急冲而去?,啄瞎了敲鼓人的一只眼睛。此人跪倒在?


    地上,声嘶力竭地惨叫,他的眼眶涌溢着鲜血,他的眼珠已被金雕抠挖出来。他凄厉地哭叫道:“杀羯人!杀羯人,啊——啊!”


    人的眼球与脑浆相连,眼球的后端是一条粗壮的筋肉,金雕咬着眼球的前端,后端的筋肉沾着脑浆,血淋淋地挂在?鸟喙上。


    宝吉那大笑道:“杀!杀!”


    战鼓声突然变调,启明军发动进攻。华瑶冲锋在?前,她看见羯人射出了飞箭,箭头燃烧着火光,火苗在?营帐里?滚动,又?被冷水浇灭了。


    华瑶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命令启明军储存了几百缸河水。她在?河岸上安营扎寨,又?怎会纵容敌军放火烧营?


    华瑶拎着一条铁鞭,身影微晃,瞬间跳出了三十丈远。金雕气势汹汹地飞过来,似是要啄瞎她的眼睛。她运用十成劲力,又?沉又?猛,狠狠一鞭甩出去?,铁鞭弯曲如蛇形,“砰”的一声,砸断了两个?羯人的脊骨,那只金雕也被她打?落了。


    金雕奄奄一息,羽毛漫空飘散,连惨叫声都喊不出来。


    华瑶一脚把金雕踹飞了,她用羯语骂道:“好肥的一只鸡,又?蠢又?笨,拿去?喂猪!”


    宝吉那被华瑶气得头晕眼花,她用汉语大吼道:“高阳华瑶,我宰杀你?!”


    猎物上钩了,华瑶心想。


    这只金雕体格庞大,羽毛油光锃亮,飞行时?快如闪电、疾如暴风,必定是羯国贵族精心饲养的爱宠。


    华瑶一鞭击中金雕的翅膀,把它的羽管震碎了,羽毛飘洒,鲜血喷溅,它的主人看见了,不由?得十分焦急,又?听见华瑶粗鲁的谩骂,急怒攻心,便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


    金雕的主人很年轻,她的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她精通汉语,说话的口音接近大梁朝的官话,念出“瑶”字的时?候,略带一点?卷舌音,符合羯语的发音习惯。她是羯国贵族,也是羯人军队的首领,她穿着粗布衣裳、软筒牛皮靴,手握一把弯月长刀,刀尖上血迹斑斑。


    华瑶推断出她的身份,她名叫宝吉那,她是羯国王女。


    宝吉那亲自?率兵,偷袭启明军的营寨,必定设置了埋伏圈。她想把启明军引入埋伏圈,反攻启明军,这一招叫做“诱敌深入”。


    华瑶在?岱州清剿盗匪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用过“诱敌深入”的计策。


    “诱敌深入”这四?个?字,华瑶记得烂熟,运用得炉火纯青,又?岂会让宝吉那得逞?华瑶要给她上一课,让她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华瑶吩咐道:“羯国王女出现了,准备天极网和毒药。”


    侍卫回答:“遵命!”


    华瑶拔剑出鞘,又?拿出一瓶毒药。她把药汁涂在?剑刃上,她的双眼还盯着宝吉那。


    宝吉那的脚步放慢了些。她回头一看,她的侍卫死伤人数超过了一百,羯人的尸体小山似的堆叠在?地上,她怒吼道:“撤退!撤退!”


    宝吉那体格健壮,武功高强,她的轻功也练到?了天下第一流境界。传授她功法的老师,正是羯国第一高手余索。


    两年前,凉州爆发羌羯之乱。华瑶、谢云潇、戚归禾、左良沛四人齐心合力,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余索杀死了。华瑶这一方损失惨重,左良沛死无全尸,戚归禾气若游丝,华瑶和谢云潇身受重伤,甚至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华瑶一声令下,天极网从天而降,挡住了宝吉那的去路。八百多个羯人高手围绕着宝吉那,他们挥刀乱砍,天极网竟是一丝不动,风声呼啸,数百条铁鞭重重地锤击过来,锤死了上百个?羯人。


    宝吉那一时?情急,又?用羯语尖叫道:“求救!求救!”


    高山上栖息着几只苍鹰。它们听见宝吉那的喊声,连忙展开双翅,往高空中飞去?,嘹亮的啼叫声传遍了四?野八荒。


    死伤的羯人越来越多?,天极网已被鲜血染红。宝吉那的耳边是“咔嚓咔嚓”的连声脆响,铁鞭打?碎了羯人的骨头,众人誓死护卫宝吉那。


    追随她多?年的侍卫死在?她的眼前,热血溅上她的衣袖,泪水从她眼睛里?溢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襟。羯人讲究脸面,宁死也不能当众落泪,她顾不得脸面,高声道:“用力砍断这一条线!”


    剩余的一百多?个?羯人听从她的号令,合力一斩,天极网裂开了。她跳出网外,华瑶一剑向她刺来。


    宝吉那挥刀一削,华瑶旋身侧退,剑风急转,剑尖如闪电般急刺,杀气四?溢。这一招发动得十分迅速,华瑶使出了十成劲力,她要砍断宝吉那的脖颈。


    宝吉那的后颈吹过一股冷气,她连忙倾身向前倒去?,那剑尖挑破了她的肌肤,她的侍卫又?替她挡剑了。


    七个?羯人举刀猛砍,震开华瑶的剑锋,只差一瞬,华瑶就能杀了宝吉那。


    启明军众多?武功高手飞速赶过来,层层包围了宝吉那。宝吉那的身边只剩不到?一百个?羯人,华瑶却看不清宝吉那的面容。


    羯人护住了宝吉那,甘愿为她挡刀赴死。


    羯人也想做忠义双全的烈士吗?


    华瑶心中暗想,羯人屠杀沧州百姓、凌虐凉州精兵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仁义?乱刀落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华瑶剑光一照,高喊道:“青黛!”


    青黛又?率领五百高手前来支援,上千道剑光汇聚,宛如雷火电光,疾速驰射,冲到?了羯人的身上。


    剑光大盛,亮如白昼,杀得羯人血肉横飞。华瑶看见一个?羯人横冲出去?,此人的腰间挂着一把牛皮制成的浅褐色刀鞘。


    华瑶毫不犹豫,飞剑一斩,砍断此人的腰腹。此人的尸体裂开了,手腕上的金链子也被斩断了,鲜血喷溅,溅到?了金链子上。华瑶这才察觉,死者是另一位羯人少?女,并不是宝吉那本人。死者身材颀秀,体格强壮,与宝吉那也有几分相似,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宝吉那的活路。


    宝吉那逃往另一个?方?向,山上又?浮现了一群人影,约有两千多?个?武功高手赶到?了,他们都是羯人的援兵!


    华瑶飞速冲过去?,剑势向下。宝吉那向上躲开,对准华瑶,甩出飞刀。华瑶凌空一脚,踢开飞刀,回身一剑斜削,斩断了宝吉那的一条手臂。


    血水飞涌出来,宝吉那捂住了伤口,大吼道:“护卫!”


    宝吉那早已身中剧毒。她调用全身内力压制毒性,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等来了援兵。她冲入援兵的队伍里?,回头大骂道:“卑鄙的梁人!”


    华瑶道:“我可?不是你?的良人。”


    “梁”与“良”谐音,华瑶故意误解宝吉那的意思,宝吉那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她道:“你?迟早会被羯人剁碎了,喂给牲口!你?是一团烂肉,肮脏无耻!”


    华瑶忽然又?用羯语说:“我会把你?剁成肉酱,做成腌菜,扔进乱葬岗里?。羯国缺水,你?有几年没洗澡了?你?身上有一股腌菜的臭味。”


    宝吉那气昏了头,又?痛得几近昏厥,她的左臂已被华瑶斩断,鲜血从伤口喷涌,如喷泉,如瀑布,洒落一地。她强忍着疼痛,对华瑶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她真想把华瑶气死,她也用羯语回答:“你?不配做皇帝,你?是娼妓的女儿,你?也是娼妓!”


    华瑶只觉得好笑。


    宝吉那是不是忘记了,羯人强迫梁人做军妓?


    在?华瑶看来,“娼妓”就像“贱民”一样,是法治的漏洞,也是各行各业发展太慢导致的结果。再过几百上千年,各行各业的技艺工法发展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或许能建设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华瑶一点?也没动怒,她高声道:“我是真龙天女,而你?和你?的姐姐,只是野塘里?的泥鳅。”


    宝吉那道:“你?们兄弟姐妹,自?相残杀,肮脏无耻!”


    华瑶道:“你?的兄弟姐妹在?家里?抢破头,最多?只能抢到?一张牛皮。你?们装出一副友爱和睦的样子,就怕你?们的爹娘早早气死了,你?连羯国王女都不是了。”


    宝吉那知道华瑶只想激怒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华瑶的每一句话都是羯语,说得十分流利、十分顺畅,羯语像是她的母语似的,启明军听不懂她说了什么,羯人的暴怒已是不可?遏制。


    宝吉那喷出一口鲜血,声调急促:“走,带我走,我中毒了!”


    羯人首领道:“撤退!撤退!!”


    羯人不再与启明军交战,他们急速撤退,宝吉那也被他们抱起来了。


    华瑶命令启明军投掷流弹,弹火在?半空中炸开,炸伤了一百多?个?羯人。他们扔下了伤兵,全力掩护宝吉那逃跑。


    华瑶亲自?率兵追击,追出了一里?路程,连杀了上百个?羯人,远远望见前方?灯火高照,华瑶怀疑敌军设下了埋伏。


    敌军主力的兵力远胜启明军,华瑶不能贸然行动。更何况,宝吉那身中剧毒,必定活不过今晚。


    华瑶原路返回,派出一队死士追杀宝吉那,她自?己在?营寨里?清点?羯人的尸体。今晚这一战有些混乱,也算是战胜了羯人,启明军击杀羯人两千四?百人,启明军的死伤人数不到?一百,相差悬殊,羯人损失惨重。


    启明军俘虏的敌人共有三十个?


    ,其中二十人自?断经脉,奄奄一息。剩下的十人之中,也有七个?硬骨头,宁死不肯开口,只有三个?人眼神躲闪、面色苍白,容貌也与羯人不同,明显是有几分心虚的。


    华瑶一眼识破他们的伪装:“你?们是梁人吗?”


    他们忙说:“不是,是……”


    华瑶道:“你?们是沧州军营的将军?”


    事已至此,他们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请殿下饶命。”


    华瑶抬起一只手,随便指了一个?人:“你?的官位最高?”


    他回答道:“是,小人原是沧州军营的六品武将,镇守临安城。羯人攻破临安城,小人率领全城官民投降,羯人册封小人为‘抚顺大将军’,赐名‘扎昆’……小人听闻,殿下您有一双慧眼,能看破世间一切假象,小人不敢撒谎,您若要查问,小人实话实说。”


    华瑶道:“‘扎昆’这个?词的羯语意思是,献出心脏的男人。”


    扎昆道:“小人的心脏,献给大梁的皇太女殿下。”


    华瑶凶狠道:“狗官,少?放狗屁!”


    扎昆的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他只觉得华瑶喜怒无常,粗鲁蛮横,比羯人更难伺候。


    三个?月前,羯人派出十万大军攻打?临安城,扎昆哪敢反抗?他打?开城门?,跪在?地上,恭迎羯人大驾光临。羯人在?临安城烧杀抢掠,只害死了不到?一万人,剩余的四?十万人全保住了。


    华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问:“你?很委屈?”


    扎昆道:“不敢,不敢!!”


    华瑶道:“宝吉那的伏兵有多?少?人?”


    扎昆道:“四?万人,驻扎在?西北方?,三十里?开外的山谷里?。”


    原来如此,华瑶心想,宝吉那果然是想把启明军引到?西北方?,敌军的主力部?队也在?西北方?。


    华瑶道:“羯国的王储雅伦在?哪里??”


    扎昆道:“就在?一百里?以内的地方?!雅伦的城府,比宝吉那深沉的多?,她不会当众落泪,不会当众喊痛,她的手段比您更狠毒……”


    华瑶淡淡地笑了一下,扎昆改口道:“您是至高至上,至明至圣,雅伦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华瑶道:“雅伦的军队里?有多?少?人?”


    扎昆道:“她有二十万,羌国也有二十万,合起来有四?十多?万,都是精兵强将,个?顶个?的强壮。羌羯的盟约牢不可?破,羌人羯人都想移居大梁,迁都京城。大梁的土地丰饶肥沃,羌人羯人看见了,眼馋,口水咽下去?,嘴馋,心也馋!”


    华瑶冷声道:“少?说废话,你?遇到?方?谨了吗?”


    扎昆道:“遇到?了,方?谨的麾下,共有四?万精兵,她和您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十里?,雅伦和她打?过几次游击战。”


    华瑶问清了方?谨所在?的地名,又?喊来几个?暗探,命令他们立刻动身,给方?谨送信。趁着今夜羯人手忙脚乱,送信的风险更小一些。


    营寨里?灯火通明,血腥气随风飘散,扎昆抬头,看到?了华瑶的神色。


    华瑶面无表情,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扎昆闭眼,低头,俯跪着,等着华瑶砍断他的脖颈。《大梁律》规定,投敌叛国之人,罪无可?恕,必须遭受凌迟的酷刑。


    华瑶从未判处任何人凌迟,扎昆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希望。华瑶若是给他个?痛快,赏他一条全尸,他做鬼也要三叩九拜。


    他颤声道:“请殿下行刑。”


    华瑶道:“本宫留你?一命,你?还有用,不要寻死觅活。本宫会收复沧州失地,明年此时?,天下必将太平。”


    扎昆道:“是,谨遵殿下旨意。”


    他不慎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殿下恩深似海,义重如山,小人想禀报……禀报……”


    华瑶催促道:“有话快说。”


    扎昆道:“沧州第一大将洪程秀投敌,那也是事出有因,殿下能否原谅洪程秀?他曾是小人的恩师,救过小人全家的性命……”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他为什么投敌叛国?他能有什么苦衷?你?说不清楚,我立刻拔了你?的舌头。”


    华瑶想听前因后果,扎昆却不清楚前因后果。洪程秀投敌当日,扎昆远在?百里?开外,什么消息都没听到?,他还是相信洪程秀的人品。


    他解释道:“洪将军不忍看到?羌人羯人屠城啊……”


    华瑶道:“所以,洪程秀亲自?屠城了?”


    扎昆磕了一个?响头:“小人向您保证,洪将军的心里?还有大梁的朝廷,大梁的百姓……”


    华瑶最讨厌听虚话,她不耐烦道:“闭嘴,再说一句废话,我挖出你?的心脏。”


    扎昆不知道洪程秀叛变的实情,当然也不能胡言乱语。他张开嘴,说不出一个?字,又?闭紧嘴唇,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华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她心里?的烦闷从何而来。她南征北战的这三年,打?过的战役也有上百场。她的敌人是岱州盗匪、秦州叛军、永州贼兵,这些敌人也被百姓憎恨,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


    反观羌国和羯国,举国上下,倾尽全力,攻占大梁的土地,百姓、军人、官员、国王都是一条心。羌国和羯国的人口约有三千万,他们的力量远远胜过叛军和贼兵,若要战胜他们,必须仔细谋划,不能草率决断。


    *


    天还没亮,风还没停,旷野上夜风萧瑟,月光掩映着山川河流,河水泛着寒冷的烟雾。


    潮湿的寒气涨起来了,漫过来了。宝吉那浑身发凉,她不停地念道:“杀了华瑶,杀了华瑶……”


    她的侍卫回答:“营地快到?了,王女殿下!”


    宝吉那道:“不去?营地,我要找姐姐……姐姐……”


    侍卫不敢忤逆宝吉那。他们的脚程比战马更快,他们轮流抱着宝吉那,在?旷野上一路飞奔。华瑶派出死士追杀他们,杀害了他们之中的几百人,他们也不能停下来,与死士决战。


    宝吉那的性命无比珍贵。她出生的那一天,羯国下了一场大雨,“宝吉那”的意思是“珍贵的雨水”,她象征着风调雨顺的天气。


    宝吉那气息微弱:“姐……姐……”


    侍卫道:“您坚持坚持,快到?了。”


    黎明已至,天边泛起白光,朝霞万丈,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哑哑地叫着,宝吉那害怕乌鸦会来啄食她的尸体。她呢喃道:“我要火葬……火葬……”


    “宝吉那!”


    远处传来雅伦的声音,宝吉那头痛欲裂,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羯国的王女雅伦骑着一匹骏马,驰骋而来。她听说宝吉那中毒了,危在?旦夕,她立刻骑马出城,接应妹妹,或许是她来得太迟了,妹妹认不出她是谁了。


    雅伦跳下马背,跑向宝吉那。她双手颤抖,把宝吉那抱入怀里?,她道:“姐姐带你?去?看巫医……”


    宝吉那道:“姐姐,我疼……姐姐……”


    宝吉那的左臂被砍断了,血水被风吹干了,硬邦邦的,冻在?她的衣服上,结了一


    层冰块似的。她最怕冷,也最怕脏,昨天夜里?,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雅伦的泪水涌上眼眶:“来了,姐姐来了,巫医也来了……”


    年过七旬的巫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粗布衣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铃,铃铛轻轻地响动,她脚步稳健,走到?了宝吉那的身边。


    雅伦急忙道:“您快救救我的妹妹。”


    巫医握住宝吉那的右手。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她说:“王储殿下,生死有命。”


    雅伦不听巫医的劝告,她把自?己带来的解毒药灌入宝吉那的嘴里?。宝吉那呕吐不止,吐出来一大滩黑血,越吐越多?,吐到?后来,什么也没有了。她的体重变轻了许多?,她的血水几乎耗尽了。


    雅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心痛得抽搐,泪水止不住了,她抱紧了宝吉那,不停地呼唤:“宝吉那,宝吉那,姐姐舍不得你?走,你?可?怜可?怜姐姐……”


    雅伦与宝吉那自?幼一同长大,她们从未分开超过一个?月。父王把雅伦立为王储,宝吉那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她说:“苍天神作证,王位属于姐姐,我也属于姐姐。”


    雅伦道:“宝吉那……”


    宝吉那只留给她一句话:“好疼啊……”


    雅伦焦急地看向巫医:“她疼,她疼啊,怎么办?怎么办?!她从小就很能忍痛的,太疼了,她忍不了了!你?快救救她!!”


    雅伦身为羯国的王储,向来沉稳从容,巫医第一次看见雅伦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惜巫医也帮不了雅伦,她说:“只有一个?办法了。”


    雅伦悲伤到?了极致,竟然哭不出来了。她笑了,“呵呵”地笑了两声,她的双手哆嗦得厉害,她说:“我亲自?来,我送她走。”


    宝吉那的嘴唇变成了青紫色,眼睛渐渐凹陷下去?了,脸颊上的皮肉也脱落了,她还剩一口气。她内功深厚,这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雅伦轻轻握住了宝吉那的脖颈。她跪坐在?草地上,宝吉那躺在?她的怀里?,宝吉那太轻了,轻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雅伦经常抱住宝吉那,把宝吉那举起来,转一圈,再转一圈。在?她的记忆里?,每当她抱着妹妹,妹妹总是在?笑的,银铃般的笑声,由?近及远。


    雅伦仰头,闭眼,泪水又?滚落了下来。她痛不欲生地哭叫着,哭得死去?活来,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是羯国的王储,她只是宝吉那的姐姐。她快要失去?她的妹妹了。


    雅伦向天祷告:“把妹妹还给我,苍天神,把她还给我。”


    雅伦等了一刻钟,没等来奇迹,宝吉那的伤势更严重,疼痛也更强烈了。


    雅伦手上使劲,狠狠一捏,宝吉那的脖颈断开了,宝吉那的疼痛也结束了。雅伦搂着宝吉那的尸体,给她唱了一首安眠的童谣。


    雅伦轻声唱道:“天上的白云慢慢飞,地上的牛羊慢慢追,帐篷里?的宝宝,你?快点?睡,快点?睡……年幼的宝宝睡着了,山崖上的月亮苏醒了……圆圆的月亮照耀着草原,宝宝渐渐地长大了,宝宝渐渐地长大了……”


    “长大了”这三个?字,又?勾起了雅伦的痛苦。她的妹妹今年才二十二岁,妹妹才刚长大,妹妹的性命被华瑶夺走了。


    雅伦为什么要派遣妹妹去?藤萝村?妹妹为什么要亲自?出战?妹妹为什么会与华瑶交手?


    雅伦悔恨不已,仇恨如烈火般燃烧起来,她要把华瑶千刀万剐,报仇雪恨。


    两年前,羌羯军队攻打?凉州雍城,军队的主帅是雅伦的哥哥库瓦。那一战之后,羌羯伤亡惨重,羯国第一高手余索被杀害,库瓦含恨自?杀,父王母后严禁任何人提起“库瓦”两个?字,他在?羯国的历史上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华瑶杀害了她的老师余索,逼死了她的哥哥库瓦,又?毒死了她的妹妹宝吉那。


    雅伦抬手指天,发誓道:“苍天神作证,我会杀死华瑶,杀死方?谨,剥开她们的人皮,切碎她们的骨头,把她们的血肉喂给畜牲,为我的亲人报仇雪恨。”


    巫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缓声道:“雅伦殿下是最聪慧,最稳重,最庄严的王储。雅伦殿下深爱她的家人,深爱她的子民,她为了家人和子民,率领军队来到?梁国,苍天神会保佑她心想事成。”


    雅伦的心情平静下来了。她抱起了宝吉那,走在?回城的路上。她传令道:“方?谨的军队在?二十里?外,今晚,出兵十万攻打?方?谨的营寨。”


    追随雅伦的一位将军开口问道:“依照您定好的计策出战吗?”


    雅伦道:“你?不要明知故问。”


    将军道:“是,卑职谨遵殿下的口谕。”


    第227章 谋陷 杀死华瑶,以命偿命!


    雅伦抱着宝吉那的?尸体, 缓步走了一个多时辰。她的?泪水渐渐止住了,她的?悲伤也渐渐消散了。愤怒与仇恨交织着,熬成了酸涩的?苦水, 渗透她的?神思, 她的?心里满是?戾气和燥气。


    她仰面朝天, 朝霞是?赤红色的?, 浮泛着血光, 映得她双眼通红,针刺般的?痛意从面颊蔓延到了胸腔, 她想用“杀戮”麻痹自己的?感官。


    快到军营了, 雅伦不愿再看宝吉那的?死状。她把宝吉那交给了巫医, 她说:“收殓入棺,送回?家?乡安葬。”


    巫医道:“是?。”


    雅伦道:“我会为她报仇。”


    雅伦拿出一把匕首, 割下宝吉那的?一缕发辫,用手帕包裹起来,放入自己的?衣兜里。


    辽阔的?旷野上,怪石嶙峋,杂草丛生, 乌鸦在天上绕了几转, 落下一根乌黑的?羽毛。这些?乌鸦啃食死人的?尸体,羽毛也沾着死人的?腐臭味。


    雅伦捡起一块石头, 向前砸去, 漫天的?乌鸦落到地上,全被她砸死了。怒火未消, 无法排遣,她怒吼道:“杀死华瑶!杀死华瑶!呃啊啊,杀啊啊啊!杀杀杀杀!华瑶以?命偿命, 以?命偿命!!”


    军营里的?守卫远远听见雅伦的?喊声?。他们跪地行礼,眨眼之间,雅伦从他们身侧飞过去了,仿佛是?一股疾风擦身而过。


    雅伦的?轻功境界极高。她跃出三十丈远,带起飒飒风声?,她亲自敲响了战鼓,军营里士气大振,羯兵羯将一同呐喊道:“杀光梁人!杀光梁人!!”


    雅伦召唤了十位将军,众人在军帐里商议战事。


    雅伦的?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名为加鲁达,他是?大名鼎鼎的?“羯国第一勇士”,另一人名为洪程秀,他曾经是?“沧州第一大将”。


    洪程秀身材高大,两条臂膀上的?肌肉健壮发达,铁锤似的?刚硬。他惯用的?兵器是?一把百斤重的?钢刀。他身上穿着狐皮袍褂、乌布长裤,腰上扎着一条牛皮绳,钢刀和令牌都挂在他的?腰间。


    洪程秀道:“华瑶狡诈多疑,启明军的?营寨防范严密,华瑶自身的?武功修炼得高深奥妙,殿下不能近她的?身,也就没办法击杀她了。”


    加鲁达插话道:“殿下要杀她不是?难事,不用靠近她,咱们草原上的?狐狸机警狡猾,聪明的?猎人自会设法诱捕狐狸。狐狸掉进陷阱,挣扎得皮毛松脱,痛得快死了还是?逃不出去……”


    雅伦道:“加鲁达,我把华瑶的?尸体带回?来,你剥下她背后的?人皮,做一面人皮鼓,放到军营里。破鼓万人捶,我要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加鲁达道:“是?,遵命。”


    雅伦道:“方谨兵力五万,我的?兵力二?十五万,《孙子兵法》写明了,‘用兵之法,五则攻之’,我的?兵力是?方谨的?五倍,可从正面进攻方谨。华瑶兵力十万,启明军连日长途跋涉,正是?饥渴劳累的?时候,我会调派一万精兵,入夜以?后,分批袭击启明军的?营寨,叫他们睡也睡不成,歇又歇不得,只能在营寨里眼睁睁地等死。”


    加鲁达双手抱拳:“是?,殿下英明!”


    洪程秀微微俯身,恭敬道:“《孙子兵法》也说了,‘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殿下,您正面进攻方谨,那是?调遣了正兵,除了正兵之外?,您还要设置埋伏,安插奇兵突袭方谨,打她个措手不及。”


    雅伦道:“正兵和奇兵是?兵家?常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是?兵家?必用之计。”


    雅伦展开一张羊皮地图。她用炭笔在地图上描绘行军路线,侧耳一听,似有金铃响动的?声?音。她放下炭笔:“巫医来了,过来吧。”


    巫医推开帐门,送来一支玉瓶。


    瓶子里装满了巫医炼制的?剧毒,这毒药比黄金还贵上千万倍,需用千万斤毒蛇、毒虫、毒草、毒花,经过三十年日夜不停地淬炼,才能制出一瓶毒膏。


    此毒名为“九死”,在羯国的?传说中,荒原上的?游魂野鬼都有九条命。此毒的?毒性剧烈之极,游魂野鬼沾上此毒也会丧尽魂魄。


    大千世界,亿万生灵,没有一个逃得过“九死”的?剧毒侵袭。臻入化境的?武功高手中毒之后,会在三天内全身腐烂,七窍流血而亡。


    帐门紧闭,烛火跳动,火光烟气之中,蜡烛的?蜡油滴落了,纸上的?字迹模糊了,雅伦的?怒火仍是?无比清


    晰的?。她抽动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全军备战,今日出征!”


    *


    当夜,月明星稀。


    方谨坐在营帐里,打开一块沙盘。她提笔在沙盘上画图,画的?是?藤萝村的?地形图。


    今日傍晚,方谨收到了华瑶寄来一封密信。华瑶没有一丝威迫的意思。华瑶言辞恳切,像是?从未与方谨决裂。


    华瑶已是?大梁朝的?皇太?女,她在信中敬称方谨为“皇姐”,顾全了方谨的?颜面。她还想与方谨联手合作,剿灭羌人羯人甘域人的?军队。


    方谨读完了密信,把信封扔到了桌上,她道:“天真愚蠢,可笑之极。”


    徐信修坐在方谨对?面的?一把木椅上。他年事已高,腿脚不灵活,行动也不方便。他拄着拐杖,缓缓地迈出一步,捡起那一封信,看了两遍,才说:“华瑶倒是能屈能伸。”


    方谨道:“她要是?不能受委屈,我怎会被她蒙蔽多年?”


    徐信修道:“你可有打算,与她合作?”


    方谨把手中的画笔一扔,画笔落入沙盘,笔杆深深地扎进沙石之中,沙尘扬起了一寸高。


    方谨淡淡道:“华瑶打的?是?什?么算盘,你看不出来吗?华瑶没有十成把握战胜敌军,她存心吞并我的?军队,扩张她自己的?势力。我会看着她与敌军交战,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我收服她的?残兵败将,再把敌军杀得一干二净。”


    徐信修道:“羯国王储也给你写过信,说是?要招降你……”


    方谨嗤笑一声?:“招降?她一个小小的?羯国王女,能见到我都是?她的?福分,她应该跪地谢恩,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哀求我赐她一条全尸。”


    徐信修是?方谨的?外?祖父,他们二?人的?眉眼略有一丝相似。徐信修在朝为官的?那些?年,做惯了低眉顺眼的?姿态,身上的?傲气早已消磨净尽了。


    方谨是?天之骄女,大梁朝最?尊贵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威严与生俱来。她蔑视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更不会把羯国王女放在眼里。


    徐信修闭上眼睛,叹声?道:“你若是?听信我的?计策,与雅伦谈和立约,再从华瑶的?手里借兵,你的?势力至少能扩张三倍。”


    方谨的?脸上罩着一层严霜,她道:“雅伦和华瑶毕竟不是?傻子,你的?计策会被她们识破。”


    徐信修道:“你姑且一试,纵然华瑶不肯借兵,她也不会对?你出兵。她顾全大局,不想与你僵持太?久,只想斩杀羌国羯国的?精兵强将。”


    方谨道:“你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徐信修语气和蔼:“殿下,您也看到了……”他拍了拍拐杖:“这双老?腿,就此残废了,走不了路,逃不了命。我在这世上时日不多,少说些?虚话,多说些?实话,便能替您节省时间。”


    方谨道:“莫要多虑,你只是?生病了。你遵循医嘱,仔细调养身体,假以?时日,定会痊愈了。”


    徐信修惨然一笑,近来他的?记性大不如前,他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却还记得这一辈子的?夙愿。他要把方谨扶上皇位,他不知他能否等到那一天?


    军营里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方谨吩咐道:“敌军来攻营了,你留在军帐里,不要走动。”


    方谨冲出营帐,望见十里之外?,火光漫天,侍卫跑到她的?身边:“殿下,敌军从北门和南门打过来了!”


    方谨道:“他们有多少人?”


    侍卫道:“十万以?上……”


    方谨拔剑出鞘:“传令全军,全力迎战!”


    方谨的?心中略有一丝悔恨。


    方谨在羯人的?军队里安插了奸细。今日,那些?奸细传信来说,华瑶杀害了雅伦的?妹妹宝吉那,雅伦悲愤交加,痛苦难忍,犯了疯病似的?,忽然发作了癫狂症,又癫又狂。


    雅伦在军营里大吼大叫,连喊几声?“杀死华瑶,以?命偿命”,喊到喉咙破音才停下来。全军上下二?十多万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雅伦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备战,她出动了全部兵力,向着华瑶所在的?藤萝村进发,羯人士兵都以?为她要攻打华瑶的?营寨。


    方谨甚至怀疑,宝吉那受了轻伤,逃回?了羯人的?军营,又被雅伦活活打死了。雅伦打死了宝吉那,坐稳了羯国王储的?位置,把罪责推到了华瑶的?头上。


    雅伦这一计是?“声?东击西”,也是?“浑水摸鱼”,她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故意喊出声?来,无非是?想找个借口攻打华瑶,围剿方谨。


    方谨站在营帐门口,徐信修还坐在营帐内。徐信修出声?问?道:“雅伦可是?发动了二?十五万大军?”


    方谨道:“不错。”


    徐信修道:“敌军在通往藤萝村的?路上突然转向,直攻我军的?军营,敌军早有准备,殿下切记不可……不可……”


    徐信修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话到嘴边,他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他的?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年轻时他文采斐然,只需片刻便能做出诗词歌赋,如今他年过七旬,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完了。人这一辈子,究竟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他的?结发妻子、他的?宝贝女儿、他的?得意门生,尽皆离他远去了,七十载光阴弹指一瞬,到头来,他只剩一副不能自理的?残躯。


    号角声?、战鼓声?震耳欲聋。


    方谨早已走远了。她调兵遣将,忙得不可开交。


    方谨的?军队驻扎在一座堡垒之内,堡垒的?外?侧修筑了一圈石墙,弓兵、弩兵和炮兵占据高位,不停地射杀敌军。


    敌军的?阵型散开了,敌军将领用羯语大吼道:“坚守军阵!!”


    方谨心想,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敌军又故意呈现?弱势,必是?《孙膑兵法》以?强胜弱之计。雅伦的?兵力是?方谨的?五倍,雅伦不敢大举进攻,仍要施行奇计良策,看来,雅伦用兵也是?小心谨慎的?。


    宝吉那之死,并未动摇雅伦的?决策。雅伦的?用兵之法,看似混乱,实则是?做全了充分准备。敌军兵力强盛,士气高昂,雅伦采取“快攻快进,速战速决”的?战术,这也是?稳占上风的?。


    方谨取来一张重达百斤的?长弓。她拉动弓弦,弓箭对?准一名羯人副将,“咻”的?一声?,利箭如流星般飞去,射中了将领的?左腿,那人倒地不起,又被炮火炸成了肉泥血雾。


    方谨连发四箭,连杀四人,正当双方激战之时,羯人的?战车运来了沉重的?火炮。炮筒长约一丈、宽约一尺,二?十座炮口向着石墙,“轰隆轰隆”连发炮弹,硝烟弥漫,那石墙炸开了一道三丈宽的?缺口。


    羯人的?刀光剑影高低错落,似是?浪潮般涌动,冲过壕沟,冲进了堡垒。羯人杀气腾腾:“杀光梁人!”


    雅伦用汉语大吼道:“松林堡沦陷了!羯人攻入松林堡!!”


    这一座堡垒的?名字,正是?“松林堡”,成百上千的?羯人攻入堡垒的?内部,沧州官兵已是?方寸大乱,他们之中的?一人尖叫道:“洪程秀来了,他来招降了!洪程秀招降官兵!快投降,投降了就不用死了!!”


    方谨怀疑此人是?羯人安插的?细作。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针,飞掷出去,细针飞出了十丈远,扎入那人的?脖颈。他声?断气绝,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周围的?官兵一哄而散:“羯人使出了暗器!”


    方谨怒声?道:“逃兵,杀无赦!”


    方谨挥剑连斩,快如疾风闪电,杀得如疯如魔。她连杀了四十多个人,鲜血灌满了壕沟,新?填出来一条赤红的?河流。


    方谨斩杀逃兵也是?毫无犹豫,官兵不敢逃离战场,只能追随方谨冲击敌军。众人拼死一战,又把石墙下的?战壕抢了回?来。


    羯人的?精兵强将自始至终没有后退一步。二?十五万羯人分成四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攻打堡垒,石墙已被炸毁,羯人攻入堡垒,雷火炸响,火光飞溅,雅伦呐喊道:“不要后退,坚守军阵!!”


    羯人踩中了方谨事先布置的?雷区,伤亡数千人,他们陷入短暂的?混乱,又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了。杀气横溢,血肉横飞,羯人和梁人坚守战场,死战不退,杀得双方损失惨重。


    雅伦用羯语和汉语各说了一遍:“擒贼先擒王!谁能诛杀方谨,封官三品,赏田千亩!”


    方谨只用汉语说:“诛杀雅伦,封官二?品大员,赏赐良田万亩,金币万斤!!”


    雅伦道:“方谨啊方谨,你不是?梁国的?公主了,你是?华瑶的?手下败将,你哪里出得起金币和良田?”


    雅伦掌握着二?十万大军,数以?万计的?金银财宝,纵然如此,方谨只把雅伦当作一只蝼蚁,比贱民更低贱的?蛮夷。这等蛮夷,不配与方谨交谈。


    方谨想好?了两条路,今夜,她会尽力迎战,若是?战死了,她会投身火海,绝不把尸身留给羯人。若是?挨到天明,她的?援军赶到了,她会率兵撤退,只等来日东山再起,手刃羯人。


    雅伦麾下的?大将加鲁达飞身奔来,横刀快斩,方谨一剑砍上他的?手腕,沉声?骂道:“贱畜!”


    方谨剑风凌厉,身法极灵活,剑法极高妙,她的?威势


    排山倒海,重锤似的?压在了加鲁达的?身上。若不是?加鲁达躲得快,他的?手臂就要折断了。


    加鲁达后退三步,狠狠地盯着方谨,用羯语说:“您落到羯人手里,还不如贱畜,美丽高贵的?梁国公主……”


    方谨剑光闪动,纵跃而起,她怒火滔天,爆发出极强的?压迫感,瞬间斩杀了二?十个羯人。鲜红的?血水溅开了,溅上了加鲁达的?盔甲。


    加鲁达这才察觉到,方谨也是?精通羯语的?。


    方谨能听懂羯人的?每一句话,但她蔑视羯人,这般粗俗低贱的?羯语,不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她的?高傲和尊贵凌驾于世人之上。她骂加鲁达是?贱畜,倒也不是?羞辱贬低,在她看来,他确实是?一头贱畜。


    加鲁达怒吼道:“诛杀方谨!!”


    战鼓声?越来越响,羯人越来越凶狂。


    羯人放火点燃了营寨,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烟尘四散,官兵仍在艰难支撑。羯人拿出了火铳,扫射官兵,密集的?枪声?响成一片,像是?飞蝗过境时的?振翅声?,嗡嗡嗡嗡,砰砰砰砰,混杂着哭嚎惨叫。漫天的?枪林弹雨之中,飘落着血雨肉泥,沧州官兵尽显颓势。


    雅伦微微地笑了一笑。她感受着杀戮带来的?兴奋,她双手朝上,血水浸湿她的?掌心,她悲悯般地叹了口气。她操纵着梁国亿万人的?生死,不管是?无名小卒,还是?天潢贵胄,他们的?性命都落在她的?手里。


    正当此时,暗探传来密报:“启明军营寨有变动!”


    雅伦道:“你说。”


    暗探道:“图格将军依照您的?安排,等到入夜之后,分批袭击启明军的?营寨,那寨子是?……是?空的?,启明军撤走了。”


    雅伦道:“启明军什?么时候撤走的??你们上千人日日夜夜盯着营寨,怎会看不出来?”


    暗探道:“启明军的?巡逻兵也有数千人,在营寨周边十里的?范围内巡逻……”


    废物,雅伦在心中骂道。


    雅伦用帕子擦干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又有一个暗探赶来传信:“禀报殿下,启明军向着松林堡进军了!”


    第228章 枭主罪首或烹煎 “你和我一块儿喝过酒……


    雅伦笑了:“我没找她报仇, 她还?敢来送死?这?是天意,她命中注定死在今日。”


    雅伦派出暗探追踪启明军,又传信给?羌国军队, 让他们做好准备伏击启明军。倘若羌人?羯人?打败了华瑶和?方谨, 便能占领大梁国的半壁江山。


    雅伦抬头, 向南望去?, 似是望见了大梁国的京城, 遍地都是珠玉锦绣、珍宝琳琅,集尽天下之繁荣富丽。那里的轻纱软缎比黄金还?贵, 只有薄薄一层, 随风飘渺, 化作战场上的尘烟。


    雅伦高喊道?:“杀光梁人?!我们抢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全数发放给?羯人?!”


    羯兵羯将的士气更加振奋:“杀光梁人?!杀光梁人?!!”


    方谨听见敌军的喊声。她反手回转剑光, 剑刃环绕回旋,在羯人?颈侧的大脉上横劈一道?血口,鲜血“噗呲”一声喷涌出来,又有十几个羯人?倒下了。


    方谨的武功深不可测。她似乎还?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她与羯人?争斗了一个多时辰, 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雅伦道?:“加鲁达!”


    加鲁达立刻赶到了雅伦的身边。


    雅伦命令道?:“你带领两千个武功高手, 拿出流星锤做兵器,围攻方谨。”


    加鲁达道?:“遵命!”


    方谨的武功招式精妙绝伦, 前一招和?后一招之间变幻不定, 加鲁达用流星锤也不见得能胜过方谨。


    雅伦也不指望加鲁达杀死方谨。她只盼着加鲁达把方谨的力气耗光,她再使出巫医特制的毒药“九死”, 毒杀方谨。


    号称“羯国第?一勇士”的加鲁达力大无?穷,“万钧流星锤”是他的绝技。那流星锤的两个头锤各有五百斤,连通着一条三?丈长的铁索, 总重超过了一千斤,甩动时,更是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力,能在三?丈之内,把敌人?的皮肉骨头碾成肉泥,因而得名“万钧流星锤”。


    加鲁达手握流星锤,向着方谨直冲过去?。他笑骂道?:“杀了你,剥了你的皮!”


    方谨道?:“贱畜都是贱死的。”


    加鲁达道?:“你要死了,哈哈!”


    加鲁达的笑声爽朗豪迈,他身边的羯国勇士也笑出声了。他们料定方谨逃不出羯人?的手掌心?。羯人?的兵力远超方谨五倍,羯人?追杀方谨,那是奔生而来,方谨反击羯人?,那是赴死而去?。


    方谨的众多侍卫尽力护主,抵不过羯人?攻势猛烈。


    流星锤“砰”地一声,砸在方谨的剑锋上,顿时现出了一条条裂痕。


    方谨立即飞转剑柄,放出万丈剑光。那闪亮的光芒之中,仿佛暗藏着无?数细小的闪电,声如霹雳,尖如银针,刺入加鲁达的眼球里,纷纷爆裂开来。鲜血涌出加鲁达的眼眶,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


    方谨抽出腰间另一把长剑。她疾速回身,剑下卷起的狂风呼啸而过,剑刃只差一寸就能削开加鲁达的喉咙。


    加鲁达的亲信甩出十道?流星锤,防护得十分严密,拦截了方谨的全力一击。


    沧州官兵已有一万人?阵亡了。敌军占尽了上风,方谨也用尽了毕生所学,她仍未斩杀敌军的大将,沧州官兵越发沮丧。若是伤亡人?数超过了十分之七,纵使天兵天将下凡,也不能扭转沧州官兵的必败之局。


    正当方谨迟疑之时,战鼓声断断续续地敲响了。方谨回头一看,沧州军营的军旗倒下来了,绣着飞龙的大梁旗帜盖住了尸体的身躯,半边绸布沾满了血污。她亲自任命的骠骑将军已被敌军砍死,尸体趴在一个血泊里,灰白色的脑浆,漂浮在血水上。


    雅伦右手握着一把长刀,左手拎着一


    个白发老?人?的衣襟。那老?人?面色青紫,干裂的嘴唇溢出血水,深陷的眼窝里,眼皮半闭半睁,看不出是死是活。此人?正是方谨的外祖父徐信修。他的嘴唇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喃喃道?:“快跑……”


    雅伦道?:“方谨,你听好了!徐信修在我手上!你不投降,我就把徐信修凌迟处死!”


    方谨犹豫的那一瞬,流星锤迎面飞来。她闪身一跳,流星锤的铁索迅速擦过她的肩膀。那铁索上围簇着密密层层的倒钩尖刺,钩破了她的衣裳。她用力一拽,扯下来一块寸长的血肉,皮开肉绽,血水把衣袖浸透了,她的脸上始终不曾显露一丝痛苦。


    方谨怒吼道?:“全军听令,全力反攻!!”


    雅伦暗暗赞赏道?:“大梁国的公?主,倒是真有几分骨气。”


    徐信修道:“放过她吧……”


    雅伦道:“她是我的死敌。”


    徐信修道?:“你和华瑶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华瑶和?方谨彼此憎恨,仇人?的仇人?也是朋友。羌国对羯国盟约立誓,无?非是出于自身的利益,并非是要支持羯国的前途事业……”


    雅伦道:“你这个大梁国的内阁首辅,可是要施展‘离间计’了?”


    徐信修气若游丝:“岂敢,您是贤明之主,老?臣若是正在壮年,自当甘愿供您驱使……”


    雅伦道?:“你们大梁国有一个成语,叫做‘巧言令色’,是用花言巧语讨好敌人?。你费尽心?机讨好我,多少还?算是有点用处,那一句‘贤明之主’,我听着顺耳,我会把方谨的头颅借你看,看她死不瞑目的模样。”


    雅伦的声调陡然拔高:“洪程秀听令,诛杀方谨!”


    雅伦动用了内力传音,战场上的每一个人?,不管羯人?还?是梁人?都清楚地听见了雅伦的命令。“洪程秀”三?个大字,如雷贯耳,昔日的沧州第?一大将,此时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杀大梁朝的公?主。


    这?也是雅伦的攻心?之计,她要挫败沧州官兵的士气。


    洪程秀高声回答:“末将听令!”


    羯人?踊跃欢呼:“杀光梁人?!”


    洪程秀道?:“杀光梁人?!”


    洪程秀的长刀上血迹斑斑,那是梁人?的鲜血染成的。沧州官兵多半是沧州本?地人?,自幼在沧州土生土长,他们是洪程秀的邻里乡亲,也是洪程秀的战友同僚。洪程秀挥动长刀,砍杀他们,毫无?犹豫,他们之中的一位副将哭喊道?:“洪将军!洪将军!你忘了吗?你是沧州人?啊,你……”


    余音未尽,洪程秀一刀捅进此人?的心?口,鲜血淋漓,从他的心?口流出来,也从他的唇角渗出来。他面颊抽动,“哇”地张开嘴,牙齿上也沾血了,他用很轻的气音说:“你和?我一块儿喝过酒……”


    洪程秀收回刀刃,又是一刀飞快斩过,砍断了此人?的脖颈。他的头颅在沙尘里滚动,他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斜视着洪程秀的面容。


    洪程秀目光稍转,看见方谨的神色。方谨无?喜无?怒,不悲不痛,只是嘲讽般地笑了一声。她眼里的洪程秀是罪魁祸首,她想把他扔进油锅里活炸了。


    洪程秀也笑了。他亮出刀锋,直攻方谨。


    方谨的侍卫约有一千多人?。这?一千人?武功极高,他们与方谨配合默契。他们轮流交替支援方谨,剑刃上放出数千道?亮光,结成的阵型也是变幻莫测。


    洪程秀观望着剑阵的虚实底细,忽然提刀而起,迎上前去?,专攻剑阵的破绽之处。


    洪程秀并不知道?,这?个破绽是方谨故意做出来的假象。趁此机会,方谨运剑疾刺,剑势凶猛无?比,三?丈之内的沙尘烟雾全被疾风扫开了。


    洪程秀侧身险避,翻转一刀,直劈方谨的面门。


    方谨以剑相?击,刀剑击撞,轰然一声巨响,爆炸般的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激荡出来的烟尘飘落到几百丈之外。


    松林堡的北城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战鼓声,沉重响亮,连声不断,还?有一位少女用羌语高喊道?:“援兵来了!”


    羌人?派来了援兵?


    羌国也有一位女将军,年仅二十二岁,与宝吉那年龄相?仿,她的父亲是羌国大将,她自幼生长于将门世家,很受羌国国王的器重。她的军队驻扎在距离松林堡七十里之外的县城。她与雅伦通信往来,雅伦熟识她的字迹,却?不能辨认出她的嗓音。


    战场上杂声鼎沸,战鼓声、喊杀声、哭嚎声、刀剑碰撞声交织融合,乱成了一片,余音回荡,烈火冲天,松林堡已是人?间炼狱。


    雅伦的内功高深精妙,她的眼力、耳力远胜常人?千百倍,纵然如此,她也听不清数里之外的呼喊。


    雅伦唤来暗探:“你们看清了吗,来人?可是羌国的将军?”


    暗探道?:“那军队人?数只有四五千,只看衣着打扮,是羌人?,不是羯人?,也不是梁人?。”


    另一个暗探道?:“起雾了,烟雾浓,夜色深,大火烧得正旺,卑职看不准那些人?的来历……”


    雅伦道?:“再探再报。”


    暗探才刚走?出去?一步,雅伦忽然命令道?:“调派两万精兵,迎接羌国军队。”


    徐信修叹声道?:“羌国军队迅速赶到,只怕您侵占了松林堡,掠夺方谨的钱财粮食,却?不容羌人?过来分一杯羹……羌国的将军只说了羌语,不说羯语,便是先给?了您一个下马威,鼓动羌人?的士气……”


    雅伦抬腿一踹,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徐信修的双腿折断了。


    徐信修卧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颤颤巍巍道?:“您不要因小失大了……”


    徐信修说不出话了,疼痛向他袭来,他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抽搐,喉咙里涌出鲜血,又腥又咸。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藏起了这?一张老?脸,他微微地笑了笑。他已经猜出来了,华瑶假扮成羌人?将军,率领精兵闯入松林堡。他故意使诈,误导雅伦的决策,雅伦显然中计了。


    雅伦用羌语大声呼喊:“我的朋友,你带来了多少人??”


    夜色浓重,雾色深沉,凉风把烟尘吹向了北方,羌国的军旗迎风飘荡。旗帜上绣着一头野狼,尖利的獠牙越过天际,划破了夜空。


    华瑶听见了雅伦的声音。根据华瑶收集到的消息,雅伦问出的那个问题,正是羌国与羯国设定的暗号。


    华瑶不能确定那些消息是真是假,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羌人?和?羯人?当然也会联手做局。华瑶看透了敌军的诡计,她的心?境还?是十分平静。她有胆识,也有气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华瑶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走?过草原平野,带来了三?千个勇士!”


    羌语的“草原”二字是颤舌音,颤声大,音调长,需用高超的发音技巧,才能把这?两个字说得准确无?误。绝大多数梁人?无?法在短时间内练成这?种技巧,华瑶却?很精通。她把羌语说得纯熟老?练,羌语似是她的母语,在羌国生活数十年的羌人?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第229章 贵贱尊卑同纳士 华瑶大喊道:“姐姐,……


    华瑶坐在马背上, 遥望远方,羯兵举着火把,列着军阵, 缓缓向她走来。


    华瑶用羯语问道:“你们的王储殿下在哪里?”


    这一句羯语之中, 略带一点羌语的口音, 像极了羌人说话的声音。


    羯人军队的将领是?一位武功高强的年轻人, 名叫“卡沙”, 他曾在羌国住过三年,羌语说得?很流利。他认定?华瑶是?羌人, 却不知道羌人为什么赶到了松林堡?羌人是?来助战的, 还是?来抢夺财宝的?


    卡沙没有透露雅伦的行踪, 他只说:“王储殿下欢迎你们!”


    华瑶道:“梁国的公主投降了吗?”


    卡沙道:“她受伤了,快死了!”


    华瑶大笑一声:“杀光梁人!”


    华瑶气势豪迈, 语调洒脱。她的笑声爽朗洪亮,她策马扬鞭,率兵行进?了一里路程。


    马蹄声越来越近,卡沙站在原地不动。他握着刀柄的手松开了,又收紧了:“你们来松林堡是?为了什么?”


    华瑶用羯语回答:“我给你们送来


    美?酒一千桶, 肥羊两千头, 等你们杀光了松林堡的梁人,我们就?在松林堡摆下庆功宴!”


    羌人的脾气很倔强, 也很讲究“信义”二字。他们轻易不会破坏盟约, 与盟友商量条约之前,他们通常还要请客吃饭。


    羌人酿酒, 只用木桶,每一桶酒至少?有三十斤重。卡沙没看见运送木桶的车辆,也没听见羊群的叫声。他问:“美?酒和肥羊在哪里?”


    华瑶道:“在路上!”


    启明军的前锋部?队已经接近了敌军, 火光照出启明军的容貌。他们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穿着羊皮短袍,披着青铁锁甲,腰间?挎着一把弯月长刀。马鞍上挂着两只皮囊袋,左侧的袋子装着水壶,右侧的袋子装着晒干的肉条和奶酪。


    卡沙闻到了肉条和奶酪的香味,华瑶向他扔过去一个包裹:“吃点奶酪吧!奶茶做的奶酪,加了点盐,吃了就?有劲了!”


    卡沙接住包裹,却没看见华瑶的身影。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卡沙下令道:“全军戒……”


    “备”字还没说出口,华瑶一剑狂斩他的头颅。他急忙把包裹扔开,拔刀出鞘,他的动作只比华瑶慢了一瞬。


    华瑶的剑尖刺入他的头骨,劈开一条骨缝,剑光大盛,他的脑浆崩溅出来,头骨裂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华瑶的剑势太过刚猛,把他的眼珠震落了,血淋淋的眼珠陷入沙尘里,他的尸体?也倒在沙尘之中。


    华瑶大喊道:“杀!杀无赦!”


    趁着羯人还没反应过来,华瑶向前冲锋,谢云潇紧随其后,他们二人发动极快的攻势,联手斩杀了八个副将。前后不过几?个瞬息,这一支羯人军队的主将和副将全部?丧命了。


    地底下又钻出来两千多个武功高手,这些人原是?东无的属下,精通“遁地术”。如今他们效忠华瑶,听从华瑶的号令,从各个方向攻打羯兵。


    羯兵从未见过“遁地术”,不由得?有些慌乱,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跑?无人指挥羯兵作战,羯兵的军阵混乱不堪,他们之中也有几?个聪明人大喊道:“撤退!马上退回松林堡!”


    华瑶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诱骗出来,又怎会看着他们逃回松林堡?


    华瑶道:“包围敌军!杀无赦!”


    启明军的军阵迅速变换,流弹火雷轰然?炸响,火光暴溅,照得?四周亮如白昼。羯兵正要动用轻功,天极网从天上落下来,又把羯兵牢牢地罩住了。


    沉重的铁鞭抽打着天极网,羯兵被打得?粉身碎骨,骂声、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走投无路的羯兵扔出火折子,放火点燃了天极网,网线燃烧起来,烈火滔天。华瑶命令启明军泼油点火,她控火御风,率领众多武功高手把敌军杀得?七零八落。


    整整两万人组成的羯兵队伍,如今是?一个活口也没了。从生到死,也不过是?短短半刻钟之间?。


    华瑶的心脏跳得?极快。这一战,她是?险胜,羯兵犯下了轻敌的大错,又不敢冒犯羌人的军队,这才给了她可?乘之机。羯兵的九个将领,包括一个主将和八个副将,竟然?全部?站在队伍的前方,华瑶和谢云潇使尽全力?偷袭他们,便能在几?招之后决定?胜败。


    火光冲天,大火炼化尸体?,泛着腥臭气味。尸身的骨头烧裂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远远听来,甚是?诡异。羯人暗探急忙跑回去报信。


    灯火高照,暗探跪在地上,颤声道:“启禀殿下,卡沙牺牲了,全军覆没……”


    雅伦怒骂道:“废物!!”


    加鲁达正坐在雅伦的脚边。他的双眼受伤了,才刚上过药,巫医用纱布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见雅伦的神色,却能猜到雅伦怒火滔天。


    暗探道:“那人是?、是?华瑶!她假扮成羌人,指挥启明军设下埋伏,陷害卡沙将军……”


    暗探说出了“华瑶”两个字,雅伦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早就知道华瑶诡计多端,果然是名不虚传。华瑶治军严整,启明军从上到下军纪严明,反应迅速,他们扮作羌人的模样追随华瑶,竟然没有一个人露出马脚。


    雅伦还没来得?及调派援兵,华瑶已经把两万羯人杀光了。炸药、油火、铁鞭、地雷,凡是?能用的兵器,她全用上了。她思维敏捷,心肠歹毒,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比身经百战的老将更狠辣。


    雅伦在心中反思自己。她也犯了一个错。她时刻提防着羌人,却没有把握好分寸。她想独吞方谨的钱财粮食,不再把战利品分给羌国军队。


    羌国的国王也有两个孩子,他们的年纪是?二十岁出头,正如宝吉那一般年轻。他们征战沙场,只受了一点小伤,运气比羯国王室好得?多。他们不会正面进?攻沧州官兵,因而保存了大量兵力?。


    羯国王室只剩雅伦一个继承人,父王母后不允许雅伦亲自出战,雅伦只能退守后方,指挥全军。雅伦憎恨大梁皇族,也厌恶羌国王室。她率兵征伐松林堡,并未带上羌国军队。


    雅伦道:“杀死华瑶,才是?战局的关?键。”


    加鲁达附和道:“您快派兵去追杀她。”


    雅伦道:“华瑶和方谨都会死在今夜。”


    加鲁达道:“今夜过后,没人能阻挡您迈入中原的脚步。”


    雅伦由衷地笑了一声。


    松林堡之内,沧州官兵只剩三万人。沧州官兵死伤惨重,仍未投降。


    方谨从城南打到了城东,洪程秀正在与方谨厮杀。


    纷乱的刀光剑影之中,方谨的伤口崩裂了,血水沿着她的手指往下淌,剑柄上积蓄着一滩鲜血。她的脸色略显一丝苍白,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冷淡。


    洪程秀脚底使力?,猛然?跳了起来。他挥刀一劈,刀锋闪烁,泛着雪亮的银光,横切方谨的头顶。


    方谨倒转剑柄,剑势从下往上,剑尖急刺洪程秀的裤腿。洪程秀扫腿一踢,方谨借势一转,跳到了二十丈之外的沙地上。


    方谨听见了启明军的号角声。她知道华瑶赶来了,趁此机会,她打算率领沧州官兵撤退。


    雅伦远远望见方谨逃出了洪程秀的攻击范围,她敲了敲自己的剑柄。她对洪程秀的疑心更?重了些。


    方谨身受重伤,血流不止。洪程秀的境界是?天下第一流,此时此刻,洪程秀的武功远胜方谨,方谨为什么还能侥幸逃脱?


    雅伦下令道:“巴索,你带领七万精兵追杀华瑶。”


    巴索领命告退。


    雅伦又增派了一支高手队伍,全力?围攻方谨。她暗自感叹,她也算是?仁慈的君主,华瑶和方谨都会被她送上死路,姐妹二人不会分离,只会在地府里团聚。


    *


    巴索带着七万精兵冲向了北城门外,华瑶早已领兵撤退。巴索不敢耽误时间?,他沿着华瑶撤退的方向,直冲出去,又派人去松林堡传信。


    松林堡的战鼓声反复变调,这是?羯人的战鼓声,方谨亲眼看见巴索离开了北门,他的背后跟着七万羯兵。


    松林堡内的羯兵还有十五万,沧州官兵只有三万,羯兵的人数依然?是?官兵的五倍。双方的战争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羯兵毫无衰败的迹象,沧州官兵的士气还没提振起来。


    沧州官兵并不知道,启明军迅速袭击羯兵,大获全胜。


    羯兵已经听说了,启明军动用卑鄙的手段,使诈害死了他们的战友。


    常言道“哀兵必胜”,羯兵的心里既有愤怒,又有悲痛,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化作杀气,发泄到了沧州官兵的身上。


    方谨自己也是?身陷绝境。她环视四周,又望见了上千个羯人高手。她握紧剑柄,怒吼道:“放流弹!”


    随着方谨一声令下,侍卫扔出了成千上万的流星弹,弹火爆燃,狂风呼啸,方谨声音洪亮:“全军撤退!全军听令,随我撤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要活命,必须逃离松林堡。


    方谨身影一闪,转剑一斩,冲破了敌军的包围圈,向着北门狂奔而去。


    众多侍卫紧紧跟上方谨的脚步。方谨的轻功也是?出神入化,她顺风疾行,穿过北城的城门,猛然?闻到一股腥臭味。


    烧焦的尸体?躺在地上,尸块零零落落,全是?羯人的精兵强将,血肉化为灰


    烬,刀剑上落满了烟尘,看不出昔日风光,只剩一副惨象。


    这也难怪,雅伦气得?大吼了一声,还派出了羯国的常胜将军巴索,率兵七万围剿华瑶,怕是?要把华瑶扒皮抽筋了。


    华瑶从小就?很聪明,没人知道她打了什么鬼主意。她在御花园和侍卫玩“捉迷藏”,从未有一个侍卫捉住她。她和方谨也玩过几?次“捉迷藏”,每一次,方谨都能找到她的身影。


    如今想来,并不是?方谨察觉了她的踪迹,而是?她故意躲到方谨的视线之内,她偷偷让步了。她还会笑着跑着,扑向方谨:“姐姐好厉害,我跑不动了,姐姐抓到我了。”


    时至今日,方谨才识破了她的心思。


    方谨不自觉地笑了笑。她笑的是?华瑶,也是?她自己,造化弄人,命运使然?,这世间?的胜负输赢已是?定?局。


    成千上万的羯人高手还在追杀方谨,刀光如电光般飞刺过来。方谨迅速躲避,隐约又记起来了,大概两个月之前,东无也派出了数万精兵围攻华瑶。东无的武功境界远超华瑶,他还是?死在了华瑶的手里。


    或许,华瑶真有天命庇佑。


    方谨向着北方,继续行军。她的身后,还有两万七千名沧州官兵。今夜她折损了两万三千人。她却不能找羯人报仇。羯人兵力?太强,趁着羯人分兵追击华瑶,她才有机会逃出松林堡。


    巴索的军队距离方谨约有十里远。方谨看不清他们的动向,却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


    十里之外的高山上,启明军的伏兵早已做好了准备。


    华瑶率领军队,从山下跑过去。她放出了一道信号烟,漆黑的夜空中,那信号烟炸开了,远远看去,竟然?只有豌豆大小,并不是?十分显眼。


    巴索加快脚步,紧追华瑶。不过片刻之后,弓箭、努箭、流弹、炮火从高处落下来,犹如山石崩塌一般,重重地砸在羯兵羯将的身上。


    巴索久经战场,他反应极快:“后退,后退!退到一百丈之外!”


    众多羯兵快速后退,还有一些羯兵不忍抛弃同伴,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把负伤的同伴背到了背上。启明军放出数千支弓箭弩箭,把他们全部?射死了。


    巴索仔细清点了一遍,总共损失了三千多人。羯人的兵力?减弱了,心中的怒火已烧到了极致。羯人大声呐喊道:“杀死华瑶!杀死华瑶!!”


    华瑶也被羯人吓了一跳。羯人对她恨意极深,“杀死”这两个字,念得?极重、极猛,带着强烈的戾气,要把她剁成肉酱似的。


    华瑶回头一看,羯人远在二十里之外,而她距离营寨仅剩十里。她在营寨的周围设置了无数陷阱,只等羯人落入陷阱,她再创造“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


    巴索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再前进?,反而率兵向后撤退。


    华瑶道:“好奇怪,他为什么又跑远了?”


    谢云潇道:“殿下,小心有诈。”


    华瑶小声问:“巴索征战沙场二十年,他和镇国将军也曾经交战数次……你爹有没有提到过他?”


    谢云潇道:“从未,他的武功比你高吗?”


    华瑶忍不住吹嘘道:“怎么可?能呢?我现在是?化境高手,他一定?比不过我。我轻轻地打他一掌,他就?会吐血而亡。”


    谢云潇转身向后,眺望远方,他的目力?极强,能看见数十里之外的景象。羯人的身影飞速远去,高举着的火把渐渐暗淡,荒凉的旷野上,猎鹰展翅飞翔,放声啼叫。


    猎鹰?


    华瑶也注意到了猎鹰的踪影。她不知道羯人有什么计策,她正想率领启明军全速撤退,忽然?听到了怪异的惨叫声,从二十里外传来,令人毛骨悚然?,似是?正在遭受酷刑的梁人发出的哭喊。


    谢云潇道:“羯人……”


    谢云潇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喃喃道:“姐姐率兵从北门跑出来了。北门守卫松懈,姐姐只能从北门逃跑,也许,姐姐还想与启明军汇合。可?是?,启明军杀死了两万多个羯人,羯人愤怒之极,只想尽快发泄怒火,振奋士气,所以,他们……”


    谢云潇道:“他们转过身,向后退,攻杀方谨的军队。”


    华瑶握紧了拳头,怎么办?方谨的手里至少?还有三万沧州官兵,他们为国尽忠,为民除害,难道要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方谨是?大梁国的嫡长公主,她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羯人对她恨之入骨。她要是?被羯人抓住了,羯人会如何对待她?华瑶不敢想象。


    只在这一瞬间?,华瑶做出了决定?。她道:“全军听令!随我出战!”


    华瑶迅速排布军阵,她能调派的兵将约有一万人,不远处的山上还有五千人埋伏,总计兵力?一万五千人。


    羯兵还有六万三千人,方谨约有三万人,松林堡留守羯兵十五万人。不过,雅伦不会离开松林堡,她觊觎方谨的车马粮钞,必定?要先把松林堡翻个底朝天,挖出金银珠宝才肯罢休。


    方谨逃跑了,雅伦会派出追兵,但?她用兵谨慎,她正在等待巴索的消息,还要防范华瑶的偷袭。


    羯国与羌国虽是?盟友,二者之间?的关?系却也有微妙的变化。羯国王室只剩雅伦一个继承人,雅伦是?羯国王室的独苗,她身边的羯兵人数不会低于十万。


    如此算来,雅伦最多只会派出五万追兵。趁着那五万人还没赶过来,华瑶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把方谨救出来。


    华瑶再次放出了信号烟,众人义无反顾地追随她,跑向了方谨所在的山谷。


    夜色寒凉,月色苍茫,华瑶浑身热血沸腾。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如果她救助了沧州官兵,那三万人会不会归顺她?她要是?收服了沧州官兵,她的兵力?就?有十四万了。她选拔武将不拘一格,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是?能用得?上的,她都会收为己用。


    从前她十分憎恨东无,东无的属下也害了她不止一次,如今她调派那些武功高手,只觉得?他们吃苦耐劳、能干听话,好处多得?说不完。哪怕他们曾经暗杀过她,她也原谅他们了。她的胸怀如此宽广,如此包容,这是?羯人羌人、还有她的兄弟姐妹,甚至她的亲爹远远比不上的。


    天下之主的尊位,除了她高阳华瑶,还有谁能坐得?上呢?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思绪:“殿下。”


    华瑶道:“不要担心。”


    谢云潇欲言又止。


    华瑶望向前方,火光明亮,羯人与沧州官兵正在激战。


    华瑶立刻派出启明军的前锋部?队打头阵,她自己拿出一把长弓,弯弓射箭,射死了天上的那几?只碍眼的猎鹰。


    转瞬之间?,猎鹰的尸体?落到了地上,再也不能为羯人通风报信。


    华瑶拔剑出鞘,冲击羯人的军阵。


    羯人把沧州官兵包围了,方谨就?在包围圈的正中央。方谨万万没料到,华瑶竟然?会折转回来,反杀羯人。


    方谨定?睛一看,华瑶只带来了一万精兵,区区一万人,怎能与羯兵的六万人对抗?华瑶是?来送死了吗?!方谨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华瑶大喊道:“姐姐,姐姐!”


    方谨怒声道:“不要分心!!”


    不要分心!


    华瑶凭空一跃,剑光飞转,砍落了几?个羯人的脑袋。她抬脚一踢,又踢断了两个羯人的喉咙。


    羯人的将军巴索不怒反笑:“你和方谨死在一起吧!”


    华瑶凶狠道:“贱货,你找死!”


    华瑶吹响了一声口哨,擅长“遁地术”的武功高手破土而出。他们飞身旋转,流弹从他们手里飞射出去,轰隆轰隆地炸响,烟雾弥漫,烈火烧到了羯兵的身上,把他们的棉甲点燃了,连皮带肉燃烧起来,上百个羯兵哀嚎道:“水,哪里有水?!”


    巴索像是?没听见那些羯人的哀嚎,他下令道:“变换军阵!”


    羯兵的军阵迅速散开,分成了上千个小队。他们手里的弯刀回旋劈砍,砍伤了启明军三百多人。


    华瑶命令她的侍卫点燃了附近的树林,如果雅伦派出的追兵赶来支援,那大火会挡住他们,也能为华瑶拖延时间?。


    华瑶身边的武功高手勇猛无畏,众人合力?攻破了羯兵的包围圈。


    沧州官兵从包围圈中逃出来,方谨与华瑶汇合了,她们二人的侍卫守在她们的四周,无需多言,众人已经结成了同盟。在羯人面前,梁人绝不会自相残杀。


    华瑶还有些不放心。她又喊了一声:“姐姐?”


    方谨道:“逃命要紧。”


    华瑶试探道:“羯国有两位王女,长女雅伦,次女宝吉那,她们二人姐妹情?深,愿意联手合作。姐姐你说,你和我的感情?,比得?上她们吗?”


    方谨没有回答华瑶的问题,她轻声问:“宝吉那是?不是?你杀的?”


    华瑶有些骄傲地承认:“嗯,我把她毒死了,雅伦气疯了。雅伦调动全部?兵力?,还是?抓不到我。”


    方谨道:“你真是?长大了,羯国王室也被你耍得?团团转。”


    第230章 妙算 好久没和姐姐牵手了


    羯人敲响了?战鼓, 军阵迅速变换,巴索呐喊道:“杀死华瑶,杀死方?谨, 封二品大官, 赏黄金万两?!!”


    羯人发疯似的冲向启明军, 华瑶下令道:“全?军听令, 立刻撤退!不要?恋战, 立刻撤退!!”


    启明军身手矫健,飞快地?组成了?军阵, 向前狂奔。启明军的伤员人数不到五百, 在华瑶的指挥下, 士气也是十分高昂的,行军神速。


    沧州官兵慢了?一步, 夹在羯人与启明军之间。羯人放炮射箭,打在官兵的身上。官兵叫苦不迭,羯人笑骂道:“两?脚羊,跑不快!”


    方?谨与华瑶一路同行,她们?二人都在队伍的前侧, 官兵的惨叫声从后侧传来, 方?谨道:“你能用什么?办法反杀敌军?”


    华瑶环视四周,距离山地?还?有一里路程。


    华瑶小声道:“官兵伤亡惨重, 启明军只?有一万人, 我们?与敌军相比,实?力相差悬殊。我们?不能反攻敌军, 只?能躲到山上去……”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雷火“轰隆轰隆”爆炸,震得地?动山摇。敌军出动了?火铳部队, 密集地?扫射官兵,炸得官兵血肉横飞。炮火声在山谷中回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天空。


    官兵冒着枪林弹雨,四散奔逃,启明军的军阵也遭受了?冲击。官兵和启明军乱成一团,来不及抵抗敌军的攻势。敌军如入无人之境,越发凶狂地?射杀官兵和启明军。


    华瑶大喊道:“全?军听令,散开军阵,往山上跑!”


    方?圆十里之内,高山连绵起伏,山上草木茂盛、怪石嶙峋。


    今夜月黑风高,启明军在山林里乱窜,敌军看不清启明军的身影,更不敢随意地?浪费弹药,开枪轰击启明军。


    巴索怒吼道:“胆小的梁人,逃跑的畜牲!”


    华瑶在心里暗骂一声,狗东西,你才是畜牲!她跳到一块山石的侧边,又?看到方?谨的手臂上鲜血淋漓。


    华瑶拿出一支瓷瓶,扔给方?谨:“补血还?魂丹,姐姐快吃!”


    方?谨接过瓷瓶,拧开瓶盖,仰头吃下三颗丹药。


    华瑶又?问:“姐姐不怕我下毒吗?”


    方?谨道:“你若要?毒死我,何必跑回来救我?多此一举。”


    华瑶道:“好,姐姐相信我,我也相信姐姐,再等?一会儿,援兵就?会赶到了?……”


    华瑶冷静地?观望着敌军的动向,同时下令道:“全?军听令,继续向着北方?行进!!”


    敌军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支队伍,其中两?支队伍分别跑向东西两?侧,追杀东山和西山上的启明军。另一支队伍是敌军的主力部队,正在开阔的平地?上飞奔,他们?大声咆哮道:“杀光梁人!”


    华瑶一眼看穿了?敌军的诡计。敌军的军阵像是一头巨鹰,巨鹰的身躯沿着平地?疾行,两?只?翅膀扫荡着山谷,身躯向前,翅膀向后,必定是想包抄启明军,截断启明军的退路。


    此时的风向是东南风,敌军恰好位于启明军的东南方?。华瑶当机立断:“放火烧山!”


    启明军放出了?火药流弹,火花迸溅,瞬间点燃了?山上的草木。烟火缭绕,火光向着敌军一路烧过去,映红了?半边山峦。敌军的阵型被扰乱了?,前锋和后卫就?此分开,后卫又?后退了?半里路程,从山脚下绕道而行。


    敌军怒气难消:“全?速行进!别把梁人放跑了?!杀光梁人!抓到华瑶和方?谨,先杀后奸!!”


    华瑶暗暗地?辱骂敌军,贱货!烂货!混账王八蛋!!


    华瑶躲开了?敌军的正面进攻、侧面包抄,敌军的攻势反倒变得更猛烈了?。敌军的主力部队从山下放枪射箭,误伤了?山上的羯人也在所不惜,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敌军真是疯了?,大火把他们?的脑子烧坏了?!


    战火纷飞,启明军伤亡人数超过了?两?千,华瑶正要?拼死一战,天上闪现一道银白色的信号烟。华瑶强压着心里的激动,立刻命令侍卫吹响了?骨哨。


    敌军的主力部队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他们?依旧驰骋于宽阔的大道上。正当此时,数百座火炮连声发射,炮弹从远处飞来,落地?爆炸,霎时间,漫山遍野硝烟滚滚,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底。


    敌军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逃跑。那炮弹源源不断地?打过来,声震如雷,巴索怒吼道:“这是启明军的红门大炮!”


    启明军的红门大炮,炮筒坚固,做工精良,威力无穷巨大,射程超过了?四里,也是当今世上排行第一的火炮。


    羯人打败了?凉州三万精兵,想从凉州精兵的手上缴获红门大炮。然而,那些凉州人临死之前,还?把红门大炮的炮口封住了。火炮炸膛了?,羯人只?捡到了?七零八落的碎块,没有亲眼看见红门大炮真正的威力。


    此时此刻,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堆满了羯人的断肢残骸。


    巴索的眼睛里浮现血丝,鼻管里呼出的热气也带着血腥味。他发出沉痛的吼叫声:“撤退!快撤退!!”


    地?上的沙土尚在颤动,如同山崩海啸、暴风雷鸣,天地?间飞荡着一片烟尘。猛烈的炮火连续不断轰炸敌军,敌军的精锐部队已有十分之四阵亡了?。


    敌军的背后是山火滔天,面前又?是炮火震天。敌军落在绝境之中,死伤惨重。巴索痛定思痛,做出一个决断:“跑上山,上山,撤退!!”


    巴索的护卫大喊道:“将军,哪里是山?!”


    巴索道:“走,跟我走!!”


    他们?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浓雾,飘到了?山上。华瑶真想派人刺杀巴索,可惜她也不知道巴索跑到哪里去了?。


    华瑶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突然大喊一声,那巴索会不会被她骗过来?若是杀了?巴索,敌军遭受重创,士气也会一落千丈。


    华瑶侧头一看,恰巧看见了?谢云潇的目光。


    华瑶与谢云潇对视片刻,谢云潇道:“当务之急,是尽快与秦三汇合。”


    华瑶道:“不错。”


    谢云潇试探道:“殿下英明果断,身为启明军的首领,最能分辨轻重缓急,应该不会亲自率兵追杀巴索。”


    华瑶还?是十分自信:“嗯,区区一个小小巴索,用不着我出手,他自己?就?会暴毙了?。”


    巴索是个身高九尺的壮汉,浑身肌肉膨胀得如同链接在一起的铅球,他能扛起几千斤重的青铜大鼎,还?能搬动上万斤重的巨石。即便如此,华瑶也没有高看他一眼,只?因他注定会败给华瑶。手下败将,不过尔尔,华瑶说他是“小小巴索”,那也是很合理的。


    华瑶侧耳细听,敌军的哀嚎声渐渐变得微弱了?。


    华瑶放出信号烟,启明军的炮火攻击也停止了?。烟雾消散了?一大半,华瑶率领启明军和官兵全?速前进,枯枝残叶也被踩得嘎吱响。


    山路上树木苍翠,浓荫繁密,透过枝叶的缝隙,华瑶清楚地?看见,远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启明军的军旗在风中飘动。


    华瑶大喊道:“秦三!”


    秦三回应道:“恭迎殿下!”


    华瑶听见秦三的声音,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立即施展轻功,飞跃奔驰,不过片刻之后,她率兵归入秦三的队伍。秦三看她毫发无损,不


    由?得松了?一口气。


    战鼓声渐渐远去,敌军已经退兵了?。


    华瑶双手负后,沉声道:“今天晚上,我屡战屡胜,屡胜屡战,至少歼灭了?四万敌军。”


    秦三抱拳行礼:“殿下真是天神下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末将钦佩得五体投地?!”


    华瑶心想,不知道下次打仗时,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说来奇怪,每一次战胜敌军,她都没有十成把握,只?是凭借一股韧劲和一身本领,强撑到底,哪怕陷入重围也要?拼死一搏。她屡战屡胜,屡胜屡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可她真正想要?的还?是天下太平,四海九州永无战火。


    秦三略微抬头,只?见华瑶神色凛然。她猜不到华瑶的心思,想当然地?认为华瑶又?在考虑家国大事。


    秦三转头一看,正好与方?谨打了?个照面。


    方?谨冷冷地?瞥了?一眼秦三,不屑与秦三说一句话。


    方?谨的姿态高贵傲慢,脸上似是覆盖着一层寒霜,冰冻九尺。她的威严比华瑶更甚几倍,秦三被她的目光一扫,深感自己?不是贱民,胜似贱民。


    秦三故意装傻:“你,你是……”


    秦三当然知道方?谨的身份,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方?谨行礼。


    方?谨和华瑶曾经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傻子都能看出来,她们?二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秦三对华瑶忠心耿耿,更怕方?谨会窃权乱政。


    华瑶打断了?秦三的话:“我与皇姐结盟了?。”


    华瑶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方?谨的手腕:“当着众人的面,皇姐,你与我盟约立誓,众人也能为我们?做个见证。”


    方?谨目光一转,看向了?伤兵残将。她带着五万官兵驻扎松林堡,只?有不到一半人活下来了?。她的外祖父徐信修生死不明,她的得力干将庄妙慧手下还?管辖着四万精兵。那四万精兵远在六十里之外,她派人给庄妙慧送信,庄妙慧最快也要?明天早晨才能赶过来。


    方?谨掌控的真实?兵力超过了?十万,远在启明军之上。她设法隐藏自己?的兵力,原本是想趁机吞并启明军。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招来了?敌军的围攻,损失了?将近三万兵马。若不是华瑶冒险救她,她早已死在敌军的乱刀之下。


    周围人声寂静,风声凛冽,启明军的军旗猎猎作响,方?谨微微地?笑了?。她的笑声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她说:“盟约立誓?”


    华瑶握紧方?谨的手腕:“是。”


    华瑶的掌心烫热如火,紧贴着方?谨冰凉的肌肤。方?谨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止血了?。她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盯着华瑶。


    华瑶又?用气音说:“我听说,宝吉那死在了?雅伦的怀里。”


    方?谨道:“那又?如何?”


    华瑶道:“姐姐,我忽然想起来,自从我成年?之后,好久没和姐姐牵手了?……”


    方?谨低语道:“你怕是忘记了?,你亲口说过,你要?把我贬为庶民,赐我一条全?尸。”


    华瑶张口就?来:“那只?是一时的气话,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天下哪有不吵架的姐妹呢?吵得越凶,感情越深。”


    方?谨走神的这一瞬,华瑶牵着她的手,向上举高。众人纷纷抬起头来,仰望着她们?二人交握的双手。


    华瑶气势磅礴,大声呐喊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高阳华瑶与高阳方?谨立誓结盟,从此携手合作,精忠报国,必定会把贼人驱除殆尽,还?我大梁朝江山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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