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雪中鹤 > 21、火药
    王贵妃当即从榻上坐起来,目光像掐不断的水流一般浇在芳菲身上,急切地问道:“渊儿就要如何?你倒是将话说完啊,芳菲。”


    芳菲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殿内正有数名内侍宫娥,她抿抿唇想说又不敢说。


    王贵妃立刻挥手屏退殿内其余的宫娥内侍,皱眉道:“现在可以说了。”


    芳菲微微垂首,带着几分惧意道:“端王说他手上握着能让雍王殿下永无翻身之日的罪证,您今日若是不见他,日后定是要后悔的。”


    “这野种就跟他老子一样坏!”


    王贵妃猛地一推,“夸嚓”一声,盛着蒲陶的白玉瓷碟连着桃花纹案毡一起滚落在地。刚剥好的紫蒲陶晶莹剔透好似圆溜溜的紫玉髓,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层灰。


    头上的凤钗摇晃着,发出古哑的琅琅声,王贵妃眉目间带着傲意,极不情愿地吩咐道:“让那个野种进来。不过,先用柳枝去去身上的晦气,再让他踏进枯梅殿的门。”


    王贵妃平生最恨受人威胁,曾经有人拿着剑横在脖子上逼她,她也未曾松口半分。


    但作为一个母亲,哪怕被威胁她也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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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雨是止也止不住,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毕竟是夜闯枯梅殿,柳雾观一身玄青色长袍在漆黑的夜色中并不是那么显眼,随行的近卫也只有易挽风一人。


    两人各撑着一把桐油伞,易挽风手里还提着偌大的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套柳雾观干净的衣裳和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朱红色的门虚掩着,芳菲握着一把柳枝走出来。她垂着眼不敢直视柳雾观,怯声道:“贵妃娘娘说殿下自陇州归京,戍守边疆难免沾染些血污,怕不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特命奴婢用柳枝为殿下净尘。净尘后,您方可入殿。”


    她也自知此事欺人太甚又过于失礼,说这话时也难免有几分心虚,低着头反复地搓着手指。


    易挽风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牛眼一瞪,“嗖”的一声顶到芳菲跟前,欲为自家殿下鸣不平。


    “你说谁不干净了?我家殿下驰骋沙场,保家卫国,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干净的人了。”


    柳雾观顺着门缝朝枯梅殿内望了一眼,不由得双眉愁蹙,眼底似有乌云缭绕。


    这种明晃晃的羞辱,他自年少时就习以为常了。他不愿再浪费时间,费力地将犟得跟头老黄牛似的易挽风拖到身后,微微颔首,沉声道:“有劳女使了。”


    芳菲原是鹤坊最卑贱四等宫娥,当差时曾打碎过一支玉钗。此事若被管事姑姑知道,她定是要被打个半死赶出宫去的。她当时害怕地躲在墙角,一个人偷偷啜泣。正巧柳雾观经过,问明缘由后就阔步朝鹤坊去了。就这样,素不相识的柳雾观将这件事扛了下来,芳菲就此躲过一劫,凭着聪慧细心,一步一步成了王贵妃殿里的掌事宫娥。


    柳雾观的恩她一直是记得的,虽没念过几天书,但亦明白做人要知恩图报。


    柳雾观瞧了芳菲一眼,缓声道:“今日这雨着实大,但不如乾熙三年的雨大。”


    乾熙三年,正是柳雾观救了芳菲的那一年。他这么说,就是想提醒芳菲自己还记得她。


    芳菲闻声抬头,端王殿下还是如多年前那般克制而清傲,就像雪地里一只悲鸣的鹤。


    她亦瞧出了柳雾观的急切,敷衍地用柳枝在他身上抽打几下就即刻领着他往枯梅殿去,路上还委婉地提醒道:“端王妃娘娘怕是不习于扶阳阴冷多雨雪的天气,一炷香前跪晕了。殿下,您的衣摆如鹤翅翻飞,甚是好看,想来是鹤坊掌事姑姑的手艺吧。”


    做了多年掌事宫娥,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她其实是不用说这番话的,但她还是想提醒端王不要显露本心,切忌关心则乱。


    柳雾观自然明白芳菲的意思,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覆在她掌心。


    “有劳女使了,只盼着今夜不要一直下这么大的雨才好。”


    他凝着一张清绝的脸快步跨过门槛,又刻意压小玄青长袍摆动的幅度,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镇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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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滂沱的雨下个不停,仿佛要将整座扶阳城都冲到黄河边上去。


    晏辞君瘫倒在地,一身青衣惹了血红,如荒草里长出的一株彼岸花。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她嘴唇嚅动想要喝些雨水,却怎么都够不到。


    柳雾观用余光扫了晏辞君一眼,紧紧攥着左手,任指尖钻进掌心留下几道惊心的血痕。他决绝地扬手丢了桐油伞,一身玄青色长袍立于雨中,与她共同沐浴这场大雨。


    易挽风撑着伞站在门边既心疼自己殿下却又不敢冒然上前,心里像有成百上千只蚂蚁挠一般。


    王贵妃嘴角微微上挑,仿佛欣赏着雨水将柳雾观从头到脚灌透,心里暗笑这真是个聪明的傻子。


    长廊的青瓦遮住了风雨,她斜卧在美人榻搬上,一只手扶在额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儿这是刮了哪儿的风,竟是把端王吹来了。若是没记错,你自十岁起就不曾来过枯梅殿了吧。”


    柳雾观微微欠身,雨水顺着衣缝淌下,他不矜不盈地说道:“贵妃娘娘真是好记性。”


    王贵妃冷笑一声,陡然换了一副脸,勃然道:“夜闯枯梅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你是来求本宫放了这个不识规矩的野丫头的?”


    柳雾观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果决地说道:“贵妃莫要误会,本王只是来看端王妃死了没有,并非是想救她。死了一个身为敌国郡主的正妃,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只怕三弟要哭了才是。”


    王贵妃紧闭着眼,垂下纤长的睫毛。双眉微蹙,乍然睁开眼,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她冰冷地说道:“行了,进去吧。本宫最烦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


    说罢,她起身拢了拢披帛,徐徐走几步又顿住脚,回身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孔,冷然道:“她已经晕过去了,你也不必刻意装出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你这个野种跟你老子一样虚伪,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


    枯梅殿内的陈设,远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有几分朴素清雅。无论是青瓷瓶里还是白陶罐内都插满了桃花,就连燃的香都带着淡淡的桃花味儿。


    一张紫檀画案放在东侧,案脚放了一个鼓腹青瓷罐,里面错落有致地插着几十卷画轴。


    柳雾观的目光落在那堆画轴上,片刻后收回清寂的目光,从木盒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到王贵妃眼前。


    “这是在长乐坊发现的硫磺、硝石和木炭。贵妃娘娘亦是聪明人,想必也不用多绕弯子。”


    长乐坊正是雍王势力范围所在,其亲兵亦驻扎在坊内的黑羽营,这就不得不惹人怀疑。


    雍王平日为笼络朝臣,财帛金银可是没少花。若仅仅靠着账面上那点俸银,定是早就入不敷出了。他便是靠着私营见不得光的青楼、赌坊和地下钱庄等等牟利。


    硫磺、硝石和木炭恰恰都是制成火药的材料,青楼赌坊赚的那点钱早就满足不了雍王的胃口,他竟肆无忌惮地将手伸到火药坊来了。


    私营火药坊乃是重罪,就算雍王有琅川王氏做靠山,到时候群臣激愤,梁帝亦不会有半分偏私。最好也不过被赶到封地去就番,当个清闲王爷,入主东宫是绝无可能了。


    王贵妃倒是没有半点焦急之情,不紧不慢地剥了颗紫莹莹的蒲陶丢进嘴里,轻慢地笑道:“本宫算什么聪明人?扶阳城里人人都说我骄纵跋扈,毒辣嚣张。对后宫妃嫔明目张胆地屡下毒手,但手段却是低劣得很。你这弯子可是绕得大了!”


    殿内点着几支蜡烛,王贵妃走下来亲自推开窗,留下一条缝隙。潇潇夜雨拂来一缕风,烛火不由得惊跳两三下,就如同柳雾观那颗心一般。


    柳雾观面容清寂,没有半点犹豫地说道:“放了她,硫磺、硝石、木炭本王就当没见过,。”


    王贵妃忽然放声大笑,那种晦暗如枯木的笑声在空旷的枯梅殿内回响。她反复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嘲弄道:“这柳氏皇族当真出情种。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答应你?”


    雨不停地拍打窗牖,风趁着窗缝钻进来,发出瘆人的呜咽声。柳雾观一身玄青色长袍站在背光处,让人看不清表情。


    “倘若父皇知晓三弟私营火药坊,他就永无入东宫的可能。你琅川王氏根深树茂,肆意妄为多年。雍王一倒,父皇必会将之连根拔除。”


    “柳雾观,你很了解你那毒蛇老子嘛!不过,你是真的完全不懂本宫。”


    王贵妃坐回美人榻上,松惬地往后一靠,微微一挑眉头,盯着柳雾观就像玩弄一只掌中小鸟。


    “要是本宫从来都不想自己的儿子入主东宫坐上龙椅呢?”


    是的,也许王静驯从来都不希望她唯一的儿子是将来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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