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怔了怔, 抽回手，把纸巾塞进梁劭怀里。
“回去吧。”
眼看她站起身要走，他一把将她拉住。
“为什么？”
他的眼神执着, 语气中透着疑惑和不甘。这还哪是最初那个桀骜从容的梁劭？
她不忍心看他那样的眼神，于是错开视线看向浑浊的天际, 问他：“我们分手多久了？”
“726天。”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却记得这么清楚。
她苦涩笑了笑，再看向他的时候那笑容渐渐隐去。
“你说你从未放弃过, 可是这726天, 你去了哪？”
梁劭似乎要说什么,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最终也只是看着她, 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可以说工作很忙，或者生了场病，又或者要一个人带子航无暇分身……什么都可以, 但他什么都没说。大抵也是觉得这样的理由更像借口吧。
陈熙的心在这段沉默中终于沉入了谷底。
“回去吧。”她深吸一口气, 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这一次, 他没有挽留她。
也幸好没有挽留, 否则他大概会看到，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她紧紧抿起的双唇和差一点就夺眶而出的眼泪。
不是不爱了，只是不敢爱。
多么想直白爽快地面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啊！
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你能相信他这一刻的真心, 也能相信他过去两年内时时刻刻从未离开过吗？还是能相信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他不会再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重来一次真的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长久以来, 她以为可以慢慢退出他的世界, 可是真到要失去的时候却又那么恐慌。想放弃他, 又想纠缠他，想忘掉他，可偏偏忘不掉……而这一次，究竟是藕断丝连，还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不爱的人反倒可以随心所欲，深爱的人却要瞻前顾后，情深不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段关系已经折磨她太久了，她已经无法承受再一次的被放弃、被搁置，被遗忘。
……
温媛媛一直怀疑自己的睡眠质量不高，因为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没什么精神。尤其是昨天晚上和林越大吵一架后，她就时睡时醒的，也不知道一整晚到底睡了几个小时。
她习惯性打开某检测睡眠的软件，猝不及防地又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内容。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昨晚的事……
其实自从陈熙离开设计院后，温媛媛和她的联系就少了。至于梁劭，因为陈熙的关系，温媛媛跟他就更没什么联系了，最多也就是听林越时不时说起一些和他有关的事，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林越再提起梁劭的时候再也没有说到过陈熙。
昨天晚上睡觉前，温媛媛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一些他们以前在九龙的事情，忽然就有点伤感。伤感当初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如今天各一方，更为遗憾的还是梁劭和陈熙这两个被所有人都羡慕的一对儿最后只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要说我最意难平的，就是梁哥和陈姐了。”温媛媛问林越，“对了，梁哥最近怎么样？”
林越摆弄着手机，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敷衍回了句：“挺好的吧，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温媛媛却兀自沉静在自己的情绪中：“你说他俩当初为什么分手？就因为异地？你说梁哥怎么就不能来北京呢！让陈姐去找梁哥，肯定不现实啊，但是他来北京明明对谁都好，我挺不理解的。”
林越像是随口回了句：“为什么非得是阿劭来找她，她就不能离开北京？之前有段时间传说你们俩要被下放到成都去，她不是也同意了吗？”
温媛媛说：“她之所以同意去成都，有部分原因是为了换我留下。再说去九龙和去成都能一样吗？去了九龙没有合适她的工作，她的事业和前途几乎就废了，那不就彻底失去自我了吗？以我对陈姐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为了爱情丧失自我的。所以他俩要结束异地，要么梁哥来北京，要么两人换一个至少二线的城市生活。但梁哥不愿意离开九龙，这就没办法了。”
林越冷笑一声：“不愿意为了爱情丧失自我，那就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温媛媛蹙眉：“你今天怎么回事？”
林越：“没什么。”
想到成都分院那事，温媛媛又感慨道：“其实我一直觉得陈姐那段时间的经历挺魔幻的，前一秒还因为被人陷害要被发配到成都，下一秒忽然峰回路转，嫌疑被洗清不说，竟然还差点被提拔，真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啊！不过那段时间，陈姐确实经历了很多，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又和梁哥分了手……”
林越打断她：“都多久以前的事，还说它干什么？”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我觉得陈姐肯定还是爱着梁哥的，不然她怎么一直在外面旅游散心啊？肯定是还没从之前那段感情中走出去。”
听到这话，林越又是一声冷笑。
温媛媛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你嗓子有毛病啊？”
林越一向是嘻嘻哈哈的性格，难得今天态度这么消极，说话还总是阴阳怪气的。
温媛媛白他一眼：“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林越放下手机：“说就说！你说陈熙对阿劭念念不忘，这我可不敢苟同。当初她可是刚跟你们那个闻主任分手就跟阿劭好了。她和阿劭这都分开两年了，说不准男朋友已经换了好几任了……你瞎替人家操心什么？”
温媛媛注意到了林越对陈熙的称呼，以前明明都贱兮兮的熙熙长熙熙短的，她还没少因此嫌弃他，什么时候又变成“陈熙”了。
温媛媛也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这么说陈姐？就算她又有了男朋友，那有什么不对吗？好像陈姐做错了什么似的，据我所知施工图设计评审会那次梁哥本来说好要来的，但是他没来，我看得出陈姐挺失望的。而且那段时间陈姐被人构陷，虽然她不让我们说，可只要梁哥多关心关心陈姐，不会不知道她的境况。”
“他还不够关心她啊？非要他把命交给她吗？”
说完林越用被子蒙住头，做出一副拒绝在沟通的架势来。
林越对温媛媛很少有这么态度强硬的时候，但此时此刻的温媛媛却顾不上生气。她总觉得在提到梁劭和陈熙的时候，林越的态度很反常。
她踹了踹那个巨型“茧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被子下的人一动不动，正当温媛媛要再补上一脚的时候，林越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原本阿劭不让我说的，但我也替他憋了两年，也算对得住兄弟了。现在他俩八成早不联系了，说了也无所谓。”
温媛媛也坐了起来：“那你倒是说啊！”
“阿劭他大哥你知道吧？就在阿劭来北京开会的那一天，他哥去世了……”
认识梁劭的人都知道，他哥在他生命中扮演着的是亦兄亦父的角色。他哥的突然离世，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情感上的创伤，再加上因为他哥离世后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这或许就让他的生活从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哥走的突然，还留下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你让他去哪？”
这一刻温媛媛忽然就理解了梁劭的选择。
“你以为你们被人构陷那事上面没人打招呼就会有人大肆的彻查吗？你以为她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温媛媛不确定：“你的意思是？”
“你让我别把你们单位的事和他说，但是我看到你微信的时候我已经说了。那时阿劭正在办理他哥的后事，但他还是记挂着陈熙，事情刚处理完，他就立刻跑去北京找贾部长。”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那他后来为什么没再去找陈姐？”
“你以为他没去找过吗？那时候他对自己的未来根本没有把握，他怕耽误陈熙，所以即便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可在她面前，他一个字都没说过。然而分手之后他也放不下，他来过北京几次，可能只是想看看她吧，但是都没有见到，直到最后那次……那天晚上我忽然接到了他的电话，他约我去喝酒，我才知道他又来北京了，但是和以往那几次不同。那天他特别消沉，什么话也不说，只顾自己灌自己。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他……后来他喝醉了，我才从他只言片语的醉话中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天他去了陈熙家楼下，本来只是想去碰碰运气远远看陈熙一眼，没想到看到有个男人从她家出来。”
温媛媛立刻明白了林越这话的意思。
“可是怎么能确定这男人和陈姐的关系呢？”
“什么人会穿着她家的围裙？原本阿劭还不太确定的，但阿劭见到那人时那人正下楼扔垃圾。你猜他扔的是什么？是阿劭留在陈熙家里的一些日用品……这还能有误会吗？”
温媛媛唏嘘，忽然明白在提起陈熙时，林越为什么态度大变了，如果是她的朋友遇到这样的事，虽然于理也知道对方没什么不对，但于情心里还是会有芥蒂。
“你能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崩溃吗？”林越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奈感慨道，“他活得太累了，总想对所有人好，最后只苦了他自己……”
温媛媛听着昨晚的这些对话，不禁再一次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其实从昨天知道真相起，她就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陈熙，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或许就像林越说的那样，陈熙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感情，那过往这些大约只会让她徒增烦恼，即便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可是此刻在听这些事，温媛媛想，就算不是为了梁劭，陈熙也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知道有一个人这么爱着她，知道她曾经的一片真心没有错付，这就够了。
……
陈熙疲惫地回到宿舍，她脱掉衬衫正要去洗澡，手机忽然振动了几下。
她没有立刻去看，像往常一样把头发绑了起来，这才拿起手机。
是许久不联络的温媛媛发了两条微信给她。
温媛媛：姐，最近好吗？我刚刚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也有知情权。
然后是她发来的一个音频文件。
温媛媛鲜少用这么慎重正式的口吻跟她说话。陈熙看着这短短两句话，她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
所以她要说的会是什么事情呢？
陈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这是一段不太清晰的录音，所幸背景环境还算干净，让她很容易就分辨出，说话的两个人是温媛媛和林越，以及他们说话的内容。
这大概是一个更长的录音上节选下来的一段，所以一开始就是林越的那句：“他还不够关心她啊？非要他把命交给她吗？”
今天是一个阴天，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勾勒出了那一片云的形状。可以预见，夜里将会有一场畅快淋漓的雨了。
录音大约十几分钟，陈熙静静听完，然后将手机丢到一旁，继续脱衣服。
其实上次在伍须海，当梁劭解释了当年爽约原因是因为梁信的突然去世，她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样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在亲情责任和爱情之间选择前者好像是理所应当的。可她也不想成为被放弃的选项，然而没有办法，她甚至不知道该去怨谁。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
片刻后她又忍不住拿起手机，把刚才那段录音重新听了一遍……
她想到那年他们在酒吧街相遇，见面时他应该就在发烧了，可是明明在生病的人那晚还喝了酒。
她当时猜测着他去北京的原因——既然没有去找她，想必也不是为她而来。
她问他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让他发着烧去喝酒，那时候她那么嫉妒那个人，现在想来简直可笑。
还有她在诚信旅社见到的那支剃须刀，原来不是她记错了，也不是他重新买了一模一样的，那根本就是被放在她家的那一套……
难怪他说这两年里他从未放弃过，而那七百多天他也从未离开过。
陈熙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袅袅，昭示着时间正在慢慢过去。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能把这根烟抽完，便随便套了件外套，再度出了门。
天好像更黑了，一点月光都没有，所幸每隔几米还有一盏昏黄的小路灯，能照亮她前行的路。
陈熙越走越快，直到看到坐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个身影，她才再度放慢了脚步。
从她离开到她回来，他的姿势好像就没变过，不同的是，右手的手指间多了一支烟。
陈熙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见是她，他明显很意外。
她问他：“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回哪去？”
是啊，九龙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他为她来了成都，但她又让他回去……他回哪去呢？
他问她：“你呢？怎么又回来了？”
她说：“我有话没说完。”
他抽了口烟，有几分颓然地看向远方：“你说。”
她说：“我那个同事张老师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房没车，除了长得还行，几乎一无是处。”
梁劭也不生气，问她：“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找老公应该找个有房子有前途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她说的没错啊。”
陈熙：“但我说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梁劭的笑容渐渐褪去，他转过头，一双沉静的黑眸认真地望住她，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她说：“还有对我好的。”
“所以呢？”他声音很轻。
陈熙说：“我想了一下，我发现我应该不会再遇到比你对我更好的男人了。”
笑意渐渐爬上他的嘴角，那是她最喜欢的弧度。
许久之后，梁劭问她：“你真想好了？”
“嗯。”
“可是你刚才让我以后不要再来了。”
“不允许我悔棋吗？”
“刚才可以，但从现在起，落子无悔了。”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他又一次把她弄丢了。其实他能感受到她对他的感情，但也完全理解她的顾虑。他懊恼自己没有做得更好，让她更有安全感。可没想到峰回路转，一切的转变来得这么快。
他不知道刚才那几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或许，单纯只是她想清楚了。但无论是什么，这一次牵起她的手，他不会再放开。
“好。”她笑，“谢谢你梁劭。”
他也笑了：“谢我什么？”
“很多……谢谢你没放弃，谢你爱我，谢你出现在了我的世界中……”
她每说一句便忍不住凑近一点，最后在她距离他的唇寸许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按住她的后脑勺，一个缠绵又久违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本文入围了征文比赛，请大家点进文案最上方的“建党百年，峥嵘岁月”的征文栏目为《望川》投票，投票需要扣掉十个月石，谢谢大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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