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觉得,爱不该只是为了得到,可是在我们分开后的每一天,我想的都是怎么去‘得到’。”◎
筹谋两年, 这或许是个最好的契机,但子航是他的责任,他担起来的那一天就没有想要放下过, 除非是他不需要他了。
所以他在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秦露。
梁劭看着孩子,许久才问他:“你真的想好了?”
梁子航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过年那次, 我妈打电话来就说过希望我过去跟她一起生活。我当时很犹豫,不知道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什么样,而且我也舍不得你。不过后来我和那男人视频过一次, 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对我妈也不错……对了, 我上次在你办公室写作业的时候偷听到你和一个叔叔说话, 那叔叔说可能调你去成都, 是真的吗?”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他没立刻同意,只说要和家里人商量, 但就在昨天, 他同意了。
子航看他神情柔和,就知道这事假不了。
他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那姐姐也在成都, 以后你们就在一个城市了!而且眉山离成都很近,我放假还能去找你,你有空的时候也能去看看我。”
梁劭渐渐被这孩子的情绪所感染。
他说“好”,嘱咐他自律, 要努力读书。
子航说没问题,以后考大学做不了小叔的校友, 就要考去成都。
叔侄俩开开心心地聊了一会儿, 子航忽然说:“小叔, 你能原谅我妈吗?”
这孩子忽然提起秦露,让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敛起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子航偷觑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我爸刚去世她就要走,你一定觉得她很不负责任吧?其实我当时也这么想,想她既然这么嫌弃我,为什么又要生下我?但我现在长大了,明白了很多事。那时候我爸突然离开了我们,我妈应该也不比我们好受,她也会孤单害怕吧?所以才做下很多错事。所以我决定原谅她了,你呢?小叔,你也能原谅她吗?”
梁劭朝子航笑了笑,内心却满是苦涩。
所有人都把他当个孩子,其实他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梁劭很清楚,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那是经历过苦痛的,担过惊受过怕、失去过爱的。
这样的孩子小心翼翼,会把在别的孩子看来言理所应得的东西当成是上天的馈赠,珍惜所拥有的一切,恨不得立刻长大,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在成人的世界里假装天真。
所幸那段糟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希望秦露以后能好好对子航。
梁劭说:“你能原谅她就好,我没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但是你记住一点,只要你在那边过得不好,随时都可以来找小叔。”
梁子航笑了,这一笑才又有个孩子的样子:“当然了,小叔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家人。”
……
陈熙是第二天才看到了方靖宇发给她的电子请柬。
两人自从在九龙分别后再没见过,不过方靖宇这人在她的朋友圈里算是非常活跃的一位,陈熙总能看到他更新动态,但还是被他这封结婚请柬搞得猝不及防。没记错的话上一个双十一他还在朋友圈抱怨过被有对象的同事撒了狗粮,没想到这么快就结婚了。
电子请柬做的很精美,记录着一对新人从相识到步入婚姻的几个重要的幸福瞬间,让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对彼此的爱意。
陈熙看着看着竟然不适时宜地想到了当年在红星小学的操场上,方靖宇对她说的那番话——如果当时梁劭没出现,他是不是就要表白了,为他多年前那一瞬间的心动以及多年后的再次相遇?
可现实就是这样,原本以为很独特的缘分和美妙的悸动在时间的洪流里不值一提。
虽然方靖宇对陈熙而言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可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感慨……果然啊,在这路遥马急的人间,谁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正在这时,手机振动了几下——梁劭终于想起来要把她的那几张照片发给她了。
伍须海随便一处都是一道天然的风景,即便拍照时她不够配合,但不得不说照片拍出来依旧赏心悦目。
而且当时她没有察觉到,此刻再看这照片,她都能感受到照片中的人心情不错。
她不禁又想起他们昨天在雨中的那番对话……
他的声音夹杂在暴雨声中,同时通过震颤滚热的胸膛传递到她的耳中。
他说:“那时候觉得,爱不该只是为了得到,可是在我们分开后的每一天,我想的都是怎么去‘得到’。”
他说如果可以,他想成为更好的自己,成为她那个更好的选择。
他问她重新来过好不好……
然而,人生最遗憾也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不可重来,每一次的抉择都是买定离手。
更何况她无法理解,如果真的不能失去她,过去的两年他为什么不去找她?
她说:“你凭什么认为,我能爱上你一次还能爱上你第二次?”
如果她没有出现在这里呢?是不是他们都将走上崭新的人生,未来和他白首的或许是唐曼,也或许是他手机相册里那个跳舞的女孩,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但是不可否认,在昨天的许多个时刻她的心是动摇的——在他说他和唐曼没有关系时,在他透过镜头看向她的一刹那,在他在暴雨中拥抱她的短暂片刻,在他说我们重新来过的时候……
然而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某个人,以前是距离和时间,是责任是梦想,可现在或许是无疾而终的一段过往,是彼此缺席的两年光阴,是无法再轻易敞开的心扉,是她已经不能确定他是否依旧爱她,更不确定她是否还能再去毫无保留地爱上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他。
……
窗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陈熙朝外看了一眼,是子航在帮着多吉洗车,梁劭站在一旁,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讲电话。
在她看过去时,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她退回屋子,把简单的行李重新收拾好。
时间已经不早了,一楼餐厅里只有耿涛和薛芸还在吃早饭,见她下来,薛芸忙朝她招了招手。
她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接过耿涛递来的餐具开始吃饭。
耿涛问:“咱们今天什么安排?”
因为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中午开始有雨,所以他们昨天就商量好今天看天气情况再定。
陈熙说:“今天不进山了,在镇上看看其他旅社有没有空房。”
耿涛和薛芸还没搞清楚她这话什么意思,就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你们要走?”
没想到他们这边刚说要换个住处,就被老板听到了,想到人家这两天对他们可以说是盛情款待了,饶是薛芸有那么点社交牛逼症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此刻的尴尬。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陈熙说要走或许跟他们昨天单独相处的那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还好他们陈老师不是一般人,面对梁劭的问题,她神色如常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梁劭看着她:“哪方面的问题?”
陈熙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这两天的餐费房费车费导游费你算一下吧。”
梁劭哂笑:“你把我当导游?”
陈熙神情冷淡地起身,早饭她也不想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劭上前一步:“所以是怕欠我的人情?”
这样的对话多么熟悉啊,他们最初认识时,也有过那么一段明明想要划清界限,实则却越来越牵扯不清的时光。
陈熙说出自己早就编好的瞎话:“不是,房间里还有点装修的味道,我鼻子敏感,所以想换家旅社。”
任谁都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薛芸和耿涛就那么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甚至忘记了继续吃早饭。
还是梁劭先回过神来,他扫了一眼另外两人,缓和了语气说:“既然这样,那等你们吃完我陪你们去找找吧。”
薛芸一听连忙拉着师兄站起身来:“不用等我们,我们已经吃好了。”
陈熙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梁劭:“不耽误你时间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梁劭:“现在是旅游旺季,很难订房,但一般旅社都会留两三间备用,我去的话你们订上的概率更大点。”
关于这一点,陈熙深信不疑,谁让他是汤古镇“顶流”呢?
不过他真有这么好心?
薛芸在一旁帮腔:“是啊,赶上这种时候,人家明明有房也只留给熟人。”
陈熙还在犹豫,梁劭却已经朝着门外走去:“要找房间就早点出门吧,再晚更难了。”
耿涛问陈熙:“那咱们用拿行李吗?”
梁劭头也不回地替陈熙回答了这个问题:“找到房间再退房也不迟。”
路上,梁劭格外地沉默寡言。其实回想起来,除了他们关系最亲近的那段日子,其余的时候他好像一直是这样,梳理冷淡难以靠近,与昨天暴雨中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她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已经放弃了吧?时隔这么久,就算他对她还有感情,但想必也已经淡了,更何况她昨天拒绝的那么彻底。
忽然间,他问她:“鼻炎吗?”
“什么?”
“你说你敏感。”
“哦,差不多。”
“什么时候多的这毛病?”
“一直有,以前不严重而已。”
两人明明都知道那只是借口,却还能这么虚伪的就此展开话题。
终于他们到了镇上的另一家旅社。一看店外装潢,就知道这家旅社应该有些年头了。而店内陈设也是意料之中的陈旧,前台旁边的桌子上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食材。
他们进门时,老板娘在坐在前台后面刷手机,听到耿涛问她有没有空房,她才依依不舍地从手机上挪开眼。
“有,要几间?标间还是大床?”
话音刚落,她看到跟在几人后面进来的梁劭,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呦,阿劭怎么来了?”
梁劭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食材,蹙了下眉:“怎么又把食材放在外面了?”
老板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遮遮掩掩地说:“最近店里客人多,每天要准备的菜也多,后头厨房堆不下,暂时放一下……我一会儿就找人弄进去。”
梁劭像是好心提醒:“弄去厨房也不能随便丢在灶台上,蟑螂这东西杀不干净,可别再闹出上次的事情。”
他说话时,薛芸极不自在地四下打量着这家旅社,耿涛也难得露出点一言难尽的神情。
老板娘飞快看了一眼他们,脸上神色讪讪地对梁劭说:“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最近没听客人反应过不干净,你们放心吧。”
梁劭点点头,问陈熙:“要先看看房吗?”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这几人原来是梁劭带来的,八成是他们自己家旅社没房间了。
她笑着对陈熙说:“原来是阿劭的朋友啊?要几间房?我们家饭菜口味也好,到时候给你们打个折!”
薛芸背对着老板娘,不停地朝着陈熙挤眉弄眼。
陈熙只好说:“先不用了,我们再看看。”
老板娘有点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
从这家旅社出来,他们紧接着又去了另一家。
这一家看着倒算得上干净卫生,店门大敞着,做出迎客的姿态。老板一眼看到梁劭,立刻笑着迎出来。
梁劭解释说:“带几个朋友来看看房间。”
老板连忙对其他跟进来的三人说:“欢迎欢迎。”
店里还有空房,老板先带着三人去看房,梁劭没跟进去,站在店门前抽烟。
片刻后几人出来,看样子是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
陈熙懒得再走,于是说:“就这里吧,开三间大床房。”
老板正要回话,忽然注意到他们身后梁劭的神情有点不对劲。
见他迟疑,陈熙问:“没有三间大床吗?那标间也可以。”
老板没搞清楚梁劭的意思,有点迟疑地说:“我查查……”
趁着登入电脑的空档,他又看向梁劭。
陈熙等了一会儿催促道:“有房间吗?”
“有……”老板话说一半,连忙改口道,“有是有,不过都预订了。”
说完他又扫了眼梁劭,然后确认道:“确实都被预订光了,一间都没了,不好意思啊,耽误几位的时间了。”
老板这一系列的反应有点奇怪,陈熙狐疑地回头看了眼梁劭,男人姿态随意,神情淡漠地抽着烟,好像完全没有留意他们这里的情况。
镇上还有另外两家旅店,但询问过后结果都差不多。
从最后一家旅社出来后,梁劭说:“走吧。”
想不到折腾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陈熙有点尴尬,梁劭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说:“没人知道你们打算换旅社,这么回去不丢人。”
陈熙没好气:“你不是人吗?”
梁劭看向她:“你很在意我的看法吗?”
陈熙哂笑:“别自作多情了。”
梁劭也笑了一下:“那就回去吧。”
陈熙总觉得今天这情况有点奇怪,但她又没证据证明是梁劭在搞鬼,而且在她的印象中,他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可是有些话,她还是想要说清楚。
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薛芸和耿涛,陈熙站住脚步。
梁劭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她顿了顿说:“我想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梁劭眼神有一瞬的黯然:“我知道。”
陈熙:“我希望你知道,即便我们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梁劭:“这话你究竟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像是忽然被人点破了心事。
陈熙有点不高兴,反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劭抬头看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纯粹的放空,半晌,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回应她刚才的又一次拒绝:“我知道了。”
……
第二天是周一,陈熙一早就听到门外人来人往的格外热闹,间或还有轮子滚过木质地板的声音。
洗漱好出了门,就见拉姆正张罗两个小妹用小推车搬东西进隔壁房间。
她问拉姆:“这是什么?”
车上有些杂物,但大多数都是书,看着不像客人的行李。
拉姆解释说:“阿劭说他和子航住的房间有点小,恰巧三楼有房间空出来,就让我帮他搬上来。”
拉姆话音刚落,小推车的轮子像是撞到了什么,那一摞书上面的一个手提袋忽然掉了下来,正掉在了陈熙的脚边。
袋子没有封口,陈熙看到里面东西滚出来,那是一只手动剃须刀,猫眼蓝色的手柄,银色的金属卡扣,算不上多大众的款式,她曾送过他一支,但他一直放在她家里,方便他去北京的时候用。
陈熙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那手提袋。袋子里有拖鞋、棒球帽,还有一个小的洗漱包,包里有一整套的洗漱用品……而这些东西就像那个剃须刀一样,都和他留在她家里的那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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