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贝是被一股绞痛感唤醒的。
还没等意识清醒,一阵阵抽疼感,又从小腹下方传来,树屋里萦绕着微微血腥气。
她捂着肚子想要起身,但轻轻一动,下面的液体像泄了闸的洪水。
程年被她的动静弄醒,迷糊问道:“怎么了?”
原初贝支支吾吾不敢说,羞得满脸通红。她的月事向来不准,天天这么忙碌,哪里还记得这档子事情了,她还没来得及准备贴身物件。
程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轻嗅了片刻,淡淡的血腥气让大脑瞬间惊醒。
他立马从草垫上弹了起来,焦急地询问,“我怎么闻到血味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这样下去也瞒不住他,还会把草垫都弄脏。
原初贝索性心一横,闭着眼睛沉声说:“我来月事了。”
程年被噎住,沉吟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那你有那个东西吗?”
“没有。”回的言简意赅,说完后,原初贝干脆像条咸鱼一样,直挺挺地躺在草垫上。
难言的尴尬充斥在树屋里,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程年穿完外套后,用苍蝇嗡嗡的声音,小声说:“你先歇着,等我回来。”
外面亮起火光,程年按万事指南书里的指导,捞起件洗干净的衣服剪成长布条和短布条,剪成好几份后,拿着穿好细麻线的骨针,把短布条缝在长布条的中间,留出一道口子。再从木柴里取了点草木灰,又塞入一些红尾的棉绒毛,全部缝合。
这个缝好后,锅里的水也开了,倒进盛着冷水的木盆里。
程年的耳尖都在发烫,他拿着这些东西,到树屋门口。
扭扭捏捏地把布条放到原初贝身旁,“你...先用着,我...再再去给你做几个。”,说完逃回火堆旁,背对着原初贝,再次拿起布条。
原初贝的心微颤一下,拿起布条,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看着看着,眼里冒出了水意。
她向来独立,自爷爷去世后活得如草芥,早已不知被人关怀照顾是何种感觉。后来流落到强势吝啬的大舅妈手下,日子过得越发苦,睁眼就干活,眼巴巴地看着堂哥读书吃糖,她却活得像个佣人。
还记得第一次来月事,她也是被疼醒的。慌忙叫来大舅妈,但舅妈只是斥责她弄脏了床单,什么都没管的离开了。天亮后,她顶着满是血迹的裤子,出去干活。
后来,被隔壁好心的婶婶看见了,这才把她叫过去,帮她洗裤子教她用卫生巾。
其实当时她以为流血流干后,她就可以去见爷爷了。那时候,她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解脱的喜悦,后来得知只是正常月事,反而觉得无比遗憾。
原初贝朝外面看去,背对着她的程年,正握着布条,低着头用骨针上上下下的缝合着。
她慢慢起身,蹲在木盆前细细清洗,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又一滴。
听到身后的水声渐渐消失,又过了半晌,程年握着厚厚一叠布条走过来,“我做了这么多,你应该够用了吧,不够我再给你做点?”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得意和邀功。
原初贝的眼睛一酸,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他的两三语勾起波澜。
低头哑声说:“够了,谢谢你。”
程年愣了半晌,没有听到熟悉的赞扬话,他歪着头看了会,察觉到原初贝的情绪低沉。
想起以前无意之中,在走廊里,听到女员工们在聊天抱怨,说她们每到这个时间点,肚子疼、情绪低落,格外不想搭理人,更不想上班。
也是自那以后,他们公司女性员工都拥有了一天的月事假,后来还因此,被业界誉为良心公司。
看着恹恹的原初贝,程年陡然升起心疼的心思。柔声说:“离天亮还早着呢,再睡会吧。”
二人躺回木屋,回笼觉到天亮。
原初贝准备起来做饭,身旁早就醒来的程年,立马按住她,急忙忙地说:“你身体不舒服歇着吧,今天我来做饭。”
“没事,我好多啦。”
“那也不行,今天是你的假期,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程年面色严肃认真,桃花眼里全是认真。
原初贝泛起暖意,被他紧张兮兮的模样逗笑了,“那好吧,我总得教你怎么做吧?”
程年这才放下手,出了树屋,眼睛都不离原初贝。
一见她要摸冷水,开始嚷嚷不许碰凉水,见她总是动来动去,虎着脸把她按在土灶旁的木墩上,扛起橘子塞到她怀里取暖。
许是被这样细致的照顾,原初贝也多出了点任性的小娇气。明知程年不会做饭,她还提出想吃有滋味的食物,特别想吃胡麻馍馍。
前些日子摘得胡麻,尾部的泥根已经都砍掉了,均匀地平铺在空地上了,经过风吹日晒后,从黄绿色变成了深灰色。
程年先是用木头轻轻地捶打着果壳处,不一会儿,褐色油亮,滑溜溜的胡麻籽,统统冒出来了,长得都比芝麻大点,像压扁的锥形,闻着有异香。
接着,按原初贝教导,把取完果实的麻秆铺在硬地上,握着根粗木往上面不停砸,砸到麻杆裂开,粉碎,最后砸成毛茸茸的棉絮状。
麻杆外面的纤维组织就完全被砸出来了,把这团毛绒递给原初贝,他要来做饭了。
他先是把小米捣成细粉,然后在石臼里放入一把胡麻籽和干花椒,用力锤几下,捣成褐色细粉。
小米粉搓成面团,发酵,分成小剂子,程年力道大,面团被他糅的格外软乎。
切肥肉丁在锅里煎出油脂,刺啦一声,胡麻粉和花椒粉下了油锅,辛辣的油烟瞬间弥漫在草棚里,程年被呛得连声咳嗽,随之弥漫开是胡麻特别的香味,极度刺激嗅觉,引得人胃口大开。
把面团擀成薄薄的一层,在上面刷上一层油粉,从下面折成花卷状后,用手轻轻往下按成圆柱样。放在土灶上开始烘烤。
为了给原初贝补补身子,程年还花了好大的功夫,从小溪里捞了条石斑鱼。
肉脂出油,放鸟蛋煎一会儿,鱼跟着下锅,高温煎出蛋白质的香味。
毕竟是新手,本就不大的鱼拌着鸟蛋,被煎得稀碎,一勺清水下去,锅里混着稀烂的鱼肉慢慢熬成奶白色,洒了几粒胡麻末去腥。
在程年手忙脚乱做饭的时候,原初贝在旁边捻麻线。
把麻绒团挑在树杈上,下面绑着根细木头,一手抬起树杈,一手从麻绒团里撕出一缕,两手配合转动,一段细细的麻线,就这样被捻出来了。
这样的动作不断地重复,当麻线被拧捻成一长段时,往细木上绕个几圈,拧捻搓绕,最后滚成个橄榄球的模样。
程年吆喝一声,饭熟了。
原初贝拿起被烤的微糊的馍馍,呼着热气,一口咬下去,浓郁的芳香在嘴里绽放,越嚼越有味。
鱼汤里的肉,完全被熬化了,热乎乎地喝了一大口,竟然喝出了爷爷做得鱼汤味道。原初贝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又尝了尝,隐隐约约真的喝出熟悉的感觉。
程年喝了口热水,抬眼看原初贝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爱心鱼汤,心里好不得意。
虽然这顿饭做得卖相一般,但不得不说,味道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
“看来我在做饭这上面也有点天赋。”程年嘿嘿一笑,恨不得在身后长根尾巴翘起来。
原初贝破涕为笑,一点点收回涌上来的酸涩,跟着捧场说:“是是是,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快。”
吃完饭,胡麻浓郁的芳香才慢慢淡去,又重现松树油脂的气味。他们喝着热茶,感受着来自秋末最后的旭阳,餐桌上的绿叶枝条舒展,气氛简简单单,却又格外自然温馨。
正午过后,习惯了忙碌的原初贝,越坐越难耐,看着程年一个人在边上忙得热火朝天,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但今天的程年仿佛化身了铁血教练,非要她好好歇着,还说以后每月这天都是她的假期。
原初贝是听得头都大了,磨了好半天,程年终于松口,说带红尾去遛会弯,散散心。
绕着红尾的头肩部,绑了根麻绳做简单的挽具。
程年手里牵着缰绳,背着背篓,每当红尾停下吃些草籽软叶时候,他就跟着蹲下来采摘。
一旦原初贝开口要帮忙,他就立马开启碎碎念模式。原初贝被他弄得又无奈又好笑,她突然有点怀念,以前沉默寡言的他了。
“我已经好多啦,又不是个瓷娃娃,碰不得挨不得。以前这天的时候我还在田里做农活呢。”
“那是以前。”程年无动于衷,“女生这天脆弱着呢,所以你要好好歇着。”
原初贝动动嘴唇,看着程年宽厚的背,心思微动。
没忍住冲动,探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女生这天很脆弱?以前女朋友说的吗?”
说完这句话,原初贝就后悔了,心沉了沉。
她在做什么?真以为自己可以任性了吗?
她与程年的相遇不过是巧合罢了,现在的关系,说白了就是灾后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友情。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确实挺喜欢程年的,也久违地体验到被人如此这么珍贵的对待,这份体贴像来之不易的水滴,淌在了她早已干涸的心里。
但这份喜欢,也只能止步于喜欢,她万不可把它搬出台面。
灾后社会总会慢慢重建,那时她与程年之间的沟壑又会重现。
她不过是贫困村县的女儿家,还没文化,而程年呢?社会高知分子,长相不俗,家境优越。
原初贝长睫微颤,倒吸一口冷气,那点沉迷被阶层差距狠狠砸碎了。
正准备开口道歉时,听到程年惊呼一声,“啊,红尾你去哪?”
刚刚,程年在专心致志地低头挖草,不小心松开了缰绳,蓦然。感觉身侧的绳子猛地一抽,回过神时,红尾拔起蹄子,疯狂地逃窜。
二人立马循着红尾的踪迹,跟在它身后快速地追寻着。
穿过枯木林子,又弯过一道狭长的灌木小道,红尾的身影消失在一壁高大陡峭的山岩后。
弯过山岩后,一座逼狭幽深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周边的绿藤已经变成枯黄色,旁边便是悬崖峭壁。
洞口很小,上宽下窄,像个倒立的葫芦,人若是走进只能侧着身子进去。
步入山洞,一股寒到彻底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石壁缝隙间阴冷湿润,偶尔有水珠滴落。
穿过一小段阴深深的隧道,一缕光冷不防从洞穴上方射入。小小的洞穴地面中间,蓄积了一洼清澈的小水潭,红尾正伸长脖子低头舔水。
“红尾!你想累死我啊。”看见红尾后,程年终于长吁一口气,走上前,猛揉着它的头角。
身后的原初贝心跳如雷,脑海里升起一道模模糊糊的猜测。
她快步走到水潭边,弯腰用手捧起一抔水。
“你要干嘛?这水可冰啦,你快放下!”程年正准备阻止,但为时已晚,眼看着原初贝低下头喝了一口。
“你怎么——
原初贝惊喜的声音,在洞穴里响起,“咸的!这水是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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