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邓家长子被他绕了进去,气道:“我让你出去,是想邀你比武。”
“比武为什么偷偷摸摸?”杨靖用力吼了回去,这一声震得朝堂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也把邓家长子给震懵了。
在群臣的见证下,杨靖三言两语就将邓家长子平日里有意无意的针对变作了他图谋不轨的证据之一,他双眼赤红、胸膛不停起伏,俨然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陛下啊!”杨靖双手张开用趴伏在地,眼泪都摔在了地上,看得所有人都是眼皮一跳,“邓将军素来有豢养娈童戏子的嗜好,臣虽然心中对其风流秉性有些不齿,可他是微臣上官,微臣面上对他从没有半句不敬,可是微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冲着微臣下手!微臣的娘子都快临盆了啊,微臣受了委屈也不敢与娘子说……他是上官,微臣只是区区小将,微臣还有家小要养活,微臣绝不敢袭击上官,可今日微臣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若是臣为了区区功名利禄从了他,那微臣愧对陛下的器重,愧对我家娘子,更愧对未出世的孩子。陛下,微臣打伤了邓将军,愿受律法处置!”
杨靖语速又快,说起话来又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哪怕没亲眼见过具体情形,众人听他这一番陈词也足够脑补了。一时间看向邓家长子的目光就微妙起来。
孙太傅也站在百官之列,他看着杨靖这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胡子不禁抖了抖,心道这杨靖还真有一手。
他先是一声大吼震慑住原告,全无半点心虚,众人见他理直气壮,不免要信两分;其次揭开邓将军豢养男宠之事,佐证此人的确有些断袖之癖,虽说权贵之间玩弄男宠的屡见不鲜,但下手的多是奴仆戏子之流,有哪个敢对着同僚冒犯的?这实在太过折辱,而杨靖又一副气到昏头的样子,众人自然再信两分;接着又提及即将临盆的妻子博取同情,倾诉职位低微不得不隐忍退避的苦闷,哪怕上司不曾打压,可在场哪一个人曾经位卑时不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同身受之下不禁再信两分;最后大大方方承认打了邓将军,甘愿受罚,一派凛然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陷害邓家长子的人,所以当真是邓家这位长子想要侵犯下属反被打折了腿?
孙太傅观察周围人面色,见大多数人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有亲近兵部尚书的一小波人还在挣扎狡辩,不禁抬手以袖遮面,担心自己笑得太开心会叫这些人发觉,其实叫他们看见到也不要紧,怕就怕他们此事他也参与谋划,到时候他不好做个理中客为杨将军张目啊!
身边一名官员见他以袖遮面,不由道:“孙大人这是?”
孙太傅登时语带哽咽,“杨将军太可怜了,某不忍直视。”
……
邓家长子原本就刚刚断了一腿一手,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正是十分虚弱的时候,此时被杨靖泼上这盆脏水,一时又怒又急,竟然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他坐在担架上,身子微微一晃,将要往后栽倒,却在这时,一只大手及时伸出按住他的肩膀,正是他的父亲邓尚书。
邓尚书低声跟他说稳住,看向杨靖时的眼神分外阴鸷,“杨将军好本事,难怪能从一介放牛童爬到如今的位置。”
众人闻言皆是侧目,邓尚书祖上就是大族,一直延续至今,虽然没有了先祖时的风光,但邓家一直以祖上出过两位元帅自傲,平日里最是看不起平民出身,眼下故意提起杨靖的出身,分明是在打压他。
杨靖面上也露出屈辱之色,“邓大人,我已经退让到如此地步,还望您不要迁怒我的家小。”
众人心中暗暗提气,这杨靖也真够大胆的,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这岂不是在告诉邓大人,倘若他的家小有任何一点不测,就要都归咎到邓大人头上?
“陛下,杨靖只是一面之词,如何能信,我儿的品性我清楚,他绝做不出这种事。”邓大人话音落下,一帮子亲近兵部尚书的朝臣纷纷开口为其张目,早就看兵部尚书不顺眼的一些文臣也开始帮杨靖说话,两拨人越说越烈,谁也不服谁,最后竟然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邓大人这时心态倒也平和,想着等这一波人吵完再一一驳斥杨靖话中漏洞,横竖被打的是他邓家人,杨靖休想要全身而退,更休想诬蔑他们邓家的名声!谁成想这两拨人越吵越激动,越吵声音越大,完全将他要说的话给盖了过去。邓大人清了好几下嗓子也没能止住,正心烦气躁,忽听得一声厉吼,震耳欲聋,众人不由一静。
就见杨靖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他身形修长,衣裳下肌肉形状起伏,此时却摇摇欲坠,连衣袍也宽大了几分,竟然显得摇摇欲坠几乎要随风而去。
“够了,诸位大人,够了。”
他惨然一笑,“诸位不必再为此事争吵,我会证明,邓将军对我图谋不轨,都是真的!”
话毕他身上噗的一声,衣裳竟然被内劲震碎,布片纷飞,仅剩下几条挂在身躯之上。众人睁大眼去看,只见那男子上半身,好几个红红紫紫的印子,看着像是……像是……
当众衣裳不整便已经极为失礼,更何况是被逼着以这种方式除去衣裳自证,这简直是毕生难忘的屈辱啊!众人齐齐朝着邓家长子看去,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一个词:禽兽!
众人目瞪口呆杨靖指着自己身上的痕迹,赤红着脸咬牙道:“邓将军,你还不敢认?”
邓家长子傻眼了,他脱口而出,“胡说八道!我对你这种人怎么会兴趣?我只是想要陷害你……”
他话音戛然而止,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妙起来,兵部尚书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气冲冲拂袖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将邓家长子扇懵了,却见邓大人怒瞪着他,“说!好端端为何陷害杨将军?”
言罢又朝着杨靖一揖到底,“杨将军,是老夫我教子无方,累得你不得不使出这种手段自证?也怪我,原就对你怀了些偏见,才误信了犬子的胡话。”说完侧身又扇了儿子一巴掌,怒声斥道:“还不快向杨将军赔罪!”
杨靖侧身避开邓大人这一拜,拢了拢衣裳正色道:“下官也想知道,我究竟何处得罪了邓小将军。”
……
“……邓将军后来说,是他妒忌杨将军年轻有为武艺高强,担心他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才使计陷害,想要给他按上袭击长官的罪名……后来在陛下见证下,邓将军嫉贤妒能,品德败坏,被削去职位,而杨将军故意将邓将军打伤,还在朝堂上炸衣失仪,被打了几板子,罚俸半年。”
曹顺子将前面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花宜姝听得叹为观止,“这杨靖,不愧是做过卧底的,心智非同一般啊!那他身上的印子是怎么来的?”花宜姝不相信是赵慕仪弄的,不说吮出那么多印子需要费多少功夫,赵慕仪如今怀胎五月,也不像是有力气做这事的,总不至于是杨靖自己吮的吧?
曹顺子憋笑道:“陛下也问了,杨将军就交代说,是他自己用两指又掐又揪给弄出来的。”
花宜姝:……
不过很快,大家就都没心情关注这事儿了,因为南方生了大灾,急报刚好在这日晌午送入京中。
第222章
朗州、辰州和黔州等地十来个县城都受地动波及,遇难已有六千余人,失踪伤者无算,消息呈报上来,朝野震荡。
今日是八月初十,而地动是在七月十九,隔了将近一个月。
花宜姝到紫宸殿时,里头大门紧闭着,静悄悄什么声响也听不见。正巧內侍监从里头出来,曹得闲忙问:“陛下和大人们可是在议论赈灾一事?情形如何了?”
內侍监先给皇后行了礼,才答道:“娘娘,这次灾情严重啊,奴才在旁边听着都要掉眼泪了。”他叹息道:“报上来是说死了六千多人,可消息从南地传到这儿来,最快也要三日,这几日,又不知死了多少人。”
花宜姝眉心一蹙,“七月十九的地动,怎么今日才报上来?”
曹得闲道:“娘娘有所不知,各地灾害一出,州府刺史、县官等须亲至灾地视察灾情,再查访造册……这么一圈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还真不能摸清楚,况且地动过后还有余震……能在今日报上来,已经是快了。”
花宜姝从得知消息起眉头就没松开过,她问:“这样的灾情,多不多见?”
曹得闲神情悲悯中又有些惶恐,“往年不是没有过地龙翻身,死个四五百人已经是大灾,像这般死难者如此之多、牵连十数个县城的,还是百年来头一遭啊!真不知道那些百姓上辈子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今生要遭如此厄难。”更叫曹得闲担心的还在后头,死了这么多人,失踪、受伤、流离失所的又不知要有多少,若是处置不当,对国朝而言不啻于另一场大灾。
花宜姝进了紫宸殿,这里为她留了座椅和屏风,往日里她都是坐在这里聆听李瑜和朝臣议事,朝臣们发觉屏风后多了一道身影也见怪不怪,继续面色凝重地进行商议。
他们在商议赈灾事宜,崔尚书说按照往年赈灾的章程,应当立即让各地州府打开粮仓施粥发粮,先稳住民心再行后事。
孙太傅说灾民失去亲人必然伤心欲绝,发粮时不要忘了发放抚恤的银两,好叫百姓买口薄棺安置亲人。
凤将军则说百姓流离失所恐怕会引起恐慌,提议发钱让百姓重建家园。
其他朝臣也都有提议,比方派遣太医立即赶赴南方,比方从其他州府调取药材医者等等,都是些赈灾的老生常谈了,说来说去都是个“钱”字,提到钱,就难免意见相左。
户部尚书心中一算顿时抹汗,如今一座县城人口多则上十万,少则也有四五万,黔州、辰州与朗州虽然算不上富庶,但毗邻水系,经济尚可,平均每座县城也有七八万人,这次地动牵连十数个县城,受灾人口少说也有三十万,这么多人,要是人人发钱,得投进去多少才算平息?况且国朝中花钱的可不止这一项,下半年的军费还没结清呢!
户部尚书欲言又止,其他人此时却没功夫去看他。
崔尚书道:“大口每人白银一两,小口每人银五钱,伤者则视其伤情轻重,酌情发给药费;至于房屋坍塌居无居所者,则瓦房每间补银一两五钱,草房每间补银七钱。”
“大口”说的是死去的成人,“小口”则是孩童。
户部尚书听到这个数目,微微松口气,还好还好。
但崔尚书的提议立刻遭到了孙太傅的反对,他道:“崔尚书自己过的是钟鸣鼎食、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缘何对黎民百姓如此吝啬,区区一两五钱的,能顶什么事?孩童也罢了,买不起一口薄皮棺材,索性草席一卷就地埋下,终归百姓可不比堂上老爷们,讲究不起。但成人只给一两,却叫其家中老小怎么活?多少人家就指着夫妻二人耕种织布过活,少了个成人,或是家中壮丁都受难只剩老小活着,区区一二两银子,不是叫他们一家都去上吊?”
崔尚书被孙太傅这一通怼,很没面子,他道:“孙太傅关心百姓疾苦,本官自然钦佩,可这几年国库空虚,若是样样周全,要费去多少钱粮?当今最要紧是保一个‘稳’字。”这次地动实在骇人听闻,死难者之多、牵连之广实属罕见,一不小心,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孙太傅也是想到这儿了,哼了一声,接着道:“那补贴百姓重建居所的钱呢?民间建一间瓦房就要五两银子,草房也要二两,这么点钱,我看给百姓盖座猪舍都不够吧!”崔尚书终归是天子的外家,况且这人做官做人都没什么差错,孙太傅往日里也不会跟他作对,可今日实在是忍不了了,这人嘴上说□□,其实抠门至极,要真靠着他去赈灾,怕是百姓都要造反。
他凉凉道:“国库花的又不是崔大人的钱,崔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崔尚书听他这阴阳怪气的,也是生气,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凤将军拦道:“我看孙大人和崔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况且眼下给钱不如给粮,先给发一个月粮食,帮百姓过了这个难关再说,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一提到发粮,众人就不由想起工部司农郎中洪义大人种出的新良种,开春时种下,七月末已经收割了一次,以往的粮种每亩只能产出两石粮食,洪先生培育出的嘉禾却不同,每亩能产出五石到七石,收粮那日大伙儿都乐疯了。这次灾情,正正好能用上。
不过……孙太傅又皱起眉头来,洪先生的嘉禾只在京城周围几个州府推广,还没来得及种到南地去,单算亩产十分叫人欣喜,算起总产量来却也不多,还是得征用国库中储蓄的旧粮。
唉,这个灾情若是再拖上一两年就好了!
……
这次灾情,本该在一两年之后的。
屏风后的花宜姝如此想。
在原书前期剧情当中,男三李瑜的皇位坐得还是挺稳的,男主越不凡前期则一直蛰伏,一直到南地生了大灾,朝廷赈灾不力,百姓民不聊生,才叫越不凡钻了空子。为了安稳度过这场灾难,花宜姝一直在做准备,她虽然喜好金银玉石,但在过了早期最虚荣的那段时日后,这些东西就再也不能勾起她的兴趣,而后她又收罗钱财人才,可惜除了杨靖洪义这些人,原书中还有好几个角色都与她无缘。
不过她和安墨都很有信心,认为提前两年部署,问题不大,谁成想天灾这玩意儿还能提前!
听见消息时安墨慌得不行,“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弄死了男主,所以这个世界支撑不住了,所以天灾提前了?”她一边转圈一边碎碎念,“完了完了,我看过很多小说,男女主其中一方死了或者两个都死了,世界就会崩塌,所有人都会死掉……”
花宜姝一把按住越转越快的安墨,强行令她冷静下来,“别想太多,越不凡一根烂黄瓜算个屁,就那种货色还能支撑世界?”她不屑地嗬了一声,“没了他太阳照旧转,他要真是世界中心,他死的那天世界就塌了,还能等到现在?”
安墨一张小脸皱成包子,再出口时已经有了思考:“可是为什么提前呢?这究竟是提前还是突然多出来的一场天灾,如果是多出来的一场,那么是不是一两年后,还会有天灾再来?”
安墨这个穿书者都不能肯定的是,花宜姝怎么能知道?她只能令安墨带着她的手令去筹集银两,自己则来了这紫宸殿。
此时隔着一扇屏风,朝臣们已经就应该分发多少粮食和银两吵了起来,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顾虑,每一位看起来都是真心实意为赈灾着想,这个时候就得靠天子裁夺,最终李瑜一敲桌子,亲自定下抚恤的钱粮。
凡此灾情中,大口白银三两、小口白银一两;即刻派遣太医带队前往灾区救治百姓,医药免费,并酌情发放养身银子;房屋坍塌者瓦房每间补银四两、草房每间补银二两;灾后施粥一个月,鳏寡孤独者每人发放五斗粮食。
天子定下的抚恤,可比刚刚大人们商议的翻了一倍有余,户部尚书愁苦着一张脸,说这要是小灾也就罢了,这样大的天灾,光是抚恤死者的银钱就要掏出几万两,治病发药和重建房屋花费更甚,怕是百万两都不够填的,再要施粥放粮……两百万两都打不住。
言外之意,陛下您是大方,可却苦了国库啊!虽说天子抄了几家勋贵,又从宁安侯地下挖出来七十多万两,但国朝之大,哪里不用钱?前些年先帝奢靡太过,这些钱也不过是叫国库账面能好看些罢了,眼下这天灾一出,又打回原形,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户部尚书看着天子的眼神十分幽怨。
紫宸殿内一时只剩下户部尚书的哭诉声,坐在书案后的天子默默听着,片刻后皱眉开口,“开朕的私库,朕出十五万两。”这笔钱已经是李瑜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他向来节俭,全部掏出来也是心疼了一阵,但没办法,总不能坐视百姓受灾。
既然天子都这么说了,在场其他朝臣也不好干看着,倒不是每个人都真那么关心受灾百姓,只是皇帝都捐了你不捐?同僚都捐了你不捐?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啊!因此在场朝臣凑来凑去,竟也凑出十万两来。
然而区区二十五万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户部尚书正在叹气。忽然听得屏风后响起一道清越的女子声音。
“本宫出六十万两!”
花宜姝从屏风后徐步而出,翟衣华贵、凤冠环佩,仪态万千。
众人纷纷低头行礼,“参见皇后殿下。”
花宜姝在李瑜惊愕的目光中走到他身边冲他微微颔首,才面朝大臣,道:“本宫不但出六十万两,还会送一百名女医、五十箱药材及一万石粮食前往灾地。赈灾关乎黎民苍生、国朝社稷,本宫义不容辞!”
她一脸正气,威仪赫赫,尤其是出手,实在太大方了,朝臣感动不已,尤其是户部尚书,几乎要给娘娘跪下了,也有人想皇后怎么拿得出如此身家,但是赈灾不容拖延,很快就将此事放下,专心处理赈灾事宜。
目送朝臣鱼贯而出,花宜姝侧头看向李瑜,“陛下,这次赈灾,你可要亲临灾地?”
上层发下的赈灾银不一定真能到百姓手里,她没有忘记原书中“朝廷赈灾不力”的描述,若是不识得李瑜这个人,那花宜姝也许会以为是天子不舍得花钱赈灾,可李瑜不是那种人,那么明显,赈灾银被侵吞了。
第223章
帝后独处时向来不喜旁人在场,因此朝臣们离开后,内侍们也紧随其后退了出去。
高大的朱漆殿门合上,和煦日光穿过隔扇洒在花宜姝脸上,将她白皙脸容上微小绒毛都染成了金色。
【这真是……闪闪发光啊!】
李瑜目光盯住她颊边细小绒毛,【一根两根三根……数也数不清,人的脸上为什么会长这么可爱的绒毛呢?】
“陛下?听玉!”
李瑜猛然回神,在花宜姝的目光下,他一本正经道:“朕在想赈灾的事。”
花宜姝也不揭穿,她点头道:“的确该好好想想。”
李瑜便道:“这么多钱,你何处得来?”他早就知道她有钱,但料想也不过几万两傍身银子,当初在归州时,手下护卫去剿灭鬼楼几个堂口,伤亡的兵卒不少,那时她额外给了一份抚恤,他后来还把这笔钱给她添上了,再后来王玉燕阖家跟随上京,将大半生意也挪到了京城,他知道她将银钱投给了王玉燕行商,但他以为再怎么经营,她至多也就能拿出十万两银,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
况且她给出的何止是六十万两,还有一百名女医、一百箱药材和一万石粮食,不提培养一名大夫要多久,光是那药材和粮食折算成银钱也要将近十万两。
一时间,李瑜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同了,他低声问:“还是说那王家姑娘十分厉害,这些钱都是她经商为你赚来的?”
李瑜的目光有些怀疑。【投进去十万两,赚来十五万两已经算颇有才干,但投入十万,不到一年便赚来六七十万,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这个王家,该不会仗着心肝的信任,在外头借着皇后的名义胡作非为吧?】
【这钱……该不会来路不正吧?】
花宜姝:……
花宜姝还真没法回答李瑜这钱来路正派,可她已经自己对自己发过誓,这样的要紧事她不能再骗李瑜了,于是她小声道:“王玉燕的确有经商的才干,但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她还不至于靠经商赚来这么多钱,这钱其实……”
李瑜面色严肃。
【不是靠经商赚来的?莫非真是不义之财?】
【心肝啊心肝,哪怕她能给你挣钱,但不义之财咱们不能要啊!你如今可是皇后了,要担起母仪天下的重任,可不能学市井奸商贪图不义之财啊!】
眼见李瑜的目光开始痛心起来,仿佛一个看见女儿误入歧途的老父亲,花宜姝面色也红了起来,她更加小声了,“这其实,是我和安墨抢来的。”在李瑜惊异的目光中,她将逃出青楼那日发生的事一一跟他说了。
李瑜听完,抿住唇久久沉默。
花宜姝见他不说话,心音也一片寂静,以为他是介意她杀人的事,她解释道:“我知道杀人犯法,哪怕大老板做了再多坏事也只有律法才能名正言顺地杀他,可我当时是迫不得己……”
纤细的手指轻轻揪住了李瑜的袖口,花宜姝轻声道:“听玉,我不是故意的。”伏低做小于她而言信手拈来全无破绽,但是花宜姝的目光紧紧盯着李瑜,心想你今天要是不能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姑奶奶迟早要收拾你!
手上忽而一暖,李瑜反手握紧了她。
尘埃在日光中飘浮,帘幔也温柔轻舞。花宜姝听见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想好了,我必须亲自南下。”
李瑜站起身看她,一时有些踌躇。
【回到京城还不足一年又要南下,原本不应该的,若是担心下边层层克扣赈灾银两,派个足以信任的大臣过去也可,但是……但是……】
【但是朕已经跟心肝说好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了。】
仿佛被黏在一起的两片薄唇终于剥开,李瑜望着她低声道:“原本不想去的,可这笔钱是你拼了命才得来的,决不能叫任何人糟蹋了。我亲自去一趟,盯着他们做事。”
花宜姝心里一热,不禁伸手搂住了他。
……
皇后为灾地捐出六十万两白银、一百箱药材和一万石粮食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众人一面惊异皇后身家,一面又不免感慨其悲天悯人的仁心,被这对夫妻一激,不少原本只捐了几百两的官员勋贵想了想,又掏了些钱,凑足上千的数目,再后来听说陛下要亲自去灾地监督赈灾,想了又想,不免担心自己捐出去的钱比起同僚来显得寒酸,又咬牙多掏了些钱。官员虽然俸禄不少,但要应酬交际养家养马,其实也真攒不了太多钱,这一次或是为了在天子跟前留个印象,或是为了在同僚中充个胖子,不少人可真是把脸都打肿了。
也有人惊异,皇后娘娘究竟是从哪里找来一百名女医的?何时不声不响培养了这么多大夫?但很快又想明白了原委,大半年之前,皇后那边就在搞什么女兵营,弄得沸沸扬扬,一开始有人十分忌惮,但后来发现那些女兵只负责小范围治安以及保护一部分女户和各家太太小姐,也就不以为然了,而在女兵营招募时,还有许多被从青楼弄出来的女子以及孤儿被送入常芳斋读书习字或者学医,这件事比起女兵营而言更加微不足道,也就无人在意了。
如今再看,这些女子虽然学医的时间尚浅,只会治疗外伤以及风寒发热,但是治疗这次地动中的受伤的百姓,倒是刚刚好。一百名啊,分散开来又可以救下不少人。皇后莫非早就料想到今日?
当坊市之中开始传颂皇后的贤名时,兵部尚书府上,邓大人刚刚将一笔捐给灾地的银子送出去,回头就发现自家儿子自暴自弃在饮酒。
邓尚书十分不喜,“你伤还没好,怎么能毫无节制?”
邓家长子一脸颓然,“爹,我这辈子都毁了,干脆喝死算了。”
传出这样的名声,不光他,整个邓家脸上都无光。要不是他当时在杨靖的奸计下说漏了嘴,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害得父亲受了天子训斥,还要像杨靖那个泥腿子赔礼道歉。他捂住脸,竟呜呜痛哭起来。
邓尚书不耐烦看他这副样子,“事已至此,哭也无用。倒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皇后。”
邓家长子不抱希望。
邓家其实早就对皇后生出怨气了。盖因秦楼楚馆是他们邓家生钱的产业大头,皇后撺掇着陛下废去青楼,那就是断了他们邓家的生财之道,叫他们怎么能不恨?况且曾经给他家生钱的烟花女,如今成了皇后博得贤名的工具,更叫他们气得牙痒。要不是他们不屑于亲自经营青楼,而是以别人的名义开张,怕是如今还要被冠上另一条罪名。
邓尚书沉吟道:“皇后她哪里来这么钱?”
邓家长子道:“还能从哪儿来?她娘家的,或是陛下给她的。”
邓尚书摇头,“哪怕是陛下的私库,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陛下登基三年不到,既不见他从国库中挪用钱款,又不见他大兴土木建造行宫,他能拿出十五万都已令人惊奇了。他思虑半晌,忽而道:“对了,张家那小子不是与你吃过酒,我隐约记得,他似乎和你提过皇后的事。”
邓尚书口中的张家小子自然不是张达先,而是张达先的堂弟张达名。
这人是个纨绔风流子弟,从前一直比不上张达先,直到张达先追求萧青屡屡受挫,他自觉已经赢过了张达先,在张达先喝闷酒时去看他笑话,就听见张达先酒后失言,说皇后那样出生,凭什么自己比不上她云云……
张达先虽然酒后失言,到底没有真糊涂了,张达名追问他皇后什么出身时,他连连否认,说酒后胡言乱语,但是这事,却引起了邓家的注意。
无他,皇后娘家死绝,看起来没有任何可抓的把柄,如今只能勉力一试。邓家原本不报什么指望,却没想到,真被他们查出了点门道。
第224章
转眼又过去两个月,花宜姝身在宫中,但每隔七日就能收到李瑜差人送来的书信。
国朝天子亲临灾地赈济灾民,莫说在本朝,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上也是极为少见的,这个时候的百姓还未绝望,还对皇帝有天然的敬畏,得知皇帝亲临,十分混乱也安稳下去三分,再后来有了许许多多的医者,又没有了官府一层层盘剥,抚恤的银两一分不少地落入他们手中,每个受伤的人都能得到救治,死去的亲人能好好安葬,被震塌的房屋也得以重建,萦绕在灾地上空的绝望阴霾渐渐被扫去,心中有了盼头,也就不会再有人铤而走险起义谋反了。
伤心自然是难免的,可是天灾不是人祸,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亡者固然可惜,生者也只能向前看。
眼见灾地渐渐恢复秩序,再过不久李瑜就能回来,花宜姝心里自然也高兴。这一日她拆开李瑜的信件,看见他在信中说要举办水陆法会告祭亡灵超度死者,等水陆法会办完就回来,辛苦她再等待些时日。她嘴角微微一翘,心里甜滋滋的,暗道这有什么可辛苦的?举办水陆法会可是安抚民心的好事,要不是有点费钱,多办几场也是好的。
只是这笑意没能持续多久就垂了下去。
——昨夜忽然有些不安,我在菩萨和神仙跟前为你上了香,还给你算了一卦。这卦象不大好,来来回回算了几次都是中下,可是你身在宫中,能遇着什么坏事呢?我左想右想睡不着,还是信里与你说一声,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外出,身边多带些人……
之后则是嘱咐她天冷多添衣、吃饭喝水莫要贪凉等等。
花宜姝看完信,坐在原地久久不动。
安墨看她模样不像高兴,忙问:“难道是灾情有变?”
花宜姝摇头,她原本想将这封信给安墨看,但是想到这是李瑜亲自写的信,就将信封折起来,一边收入袖中一边道:“陛下在信里提起你了。”
安墨惊讶,又有点忐忑,“他说什么了?”
花宜姝笑道:“他说你写的那本书传到南方去了,里头很多天灾中求生的小法子有许多百姓学了去,要不然这次灾情恐怕会死更多人。”
这的确是百年难见的大灾,原本就是原书作者为了推男主上位安排的剧情,安墨此前写的那本书,就是个披着狗血皮的灾难逃生指南,原本就是为了这次灾难准备的,原本以为灾难提前,她的书没能用上,没想到竟然早就传到南方去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喃喃念着“太好了”。不枉她为了引人注意狂洒的狗血啊!
可是既然这样,花宜姝为什么不高兴呢?安墨疑惑看着她。
花宜姝便把李瑜算的那一卦说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李瑜的这一卦,他有时候算得准,有时候算得不准。”
李瑜隔三差五就会算卦,有时候连什么时辰来找花宜姝都会算上一卦,这事儿连安墨都知道了。花宜姝这说法还是给李瑜面子呢,事实上李瑜算的十个卦有八个是不准的。当然,他一直对自己的卦象十分自信,甚至认为算得不准是菩萨故意刁难他偷偷改他的卦象。他在心里编排菩萨的那些话简直成了花宜姝的快乐源泉。
有时候她也会讲给安墨听,不过也许是这一次花宜姝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安墨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道:“可是往日里,陛下不是只有得了好卦才会告诉你吗?”
的确如此,若得了好卦,无论能不能实现,李瑜都会当个好彩头说与花宜姝听,而那种不好的卦,他就当菩萨捉弄他,心里偷偷埋怨菩萨几句罢了,是从来不会说的,可是这一次,李瑜却说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无论李瑜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将一个凶卦说与她听,花宜姝都不能等闲视之。
安墨道:“可是你如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能威胁你呢?”
花宜姝:“是没什么能威胁我,可是害怕我威胁的人可太多了。”她已经是皇后,但她并不甘于只做一个为皇帝稳定后宫的管事,她也想要手里有兵,她也想要能够在朝政上插一手。所以她的人必须走到高位、必须手中握有兵权,而她的人想要晋升,必然会妨碍到别人,正如被杨靖挤了位置的邓家长子,正如被萧青打败的那些将领、正如那些被新出的条条框框卡死再也不能开业的秦楼楚馆……多的是人恨她。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天子,花宜姝可就是颗十分好捏的软柿子了,正好天子不在京中,如果想要捏死她,只能在这个时候,还是必须赶在天子回来之前。
花宜姝忽然站起身,吓了安墨一跳。
“紫云。”
身着红色女官袍服的紫云从外间进来,恭敬地福身听命。
花宜姝:“今日可有人去过太后宫中?”
紫云不假思索道:“今日郡王妃去了仁寿宫,还带了些人,之后仁寿宫宫门紧闭,不知做什么。”
花宜姝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心中也猛地一跳。如果说如今有什么人能名正言顺将她问罪,也就只有太后了,而郡王妃,向来跟邓家亲近。这样的异状由不得她多想,况且,李瑜说的那一卦真的只是卦象吗?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一时又难以赶回来,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隐晦地提醒她?
花宜姝道:“找人去盯着,若有任何异状立刻来报。另外,立刻差人去请静王妃和萧青入宫,就说本宫请她们来赏菊,让萧青多带些武艺高强的女兵进来。”
紫云隐约意识到不对劲,赶忙低头称是,而后便转身匆匆离开。
花宜姝:“曹顺子。”
曹顺子连忙进来。
花宜姝匆匆写了封信交给他,“将这封送去给你干爹,让他出宫送入南衙杨靖手中。”
曹顺子立刻领命离开。
花宜姝虽然喜欢冒险,却是个谨慎性子,她吩咐完这一通,在室内摇着扇子缓缓踱步一圈后,忽然又唤了人进来。
“彩云,你去官署走一趟,若是见着了洪先生,就说请他这几日留宿官署,本宫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彩云有些惊讶,但并未多说一句话,立刻领命离开。
洪义欠花宜姝一个救命之恩,料想他这种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花宜姝又思虑一会儿,忽然把芳云也叫了进来。
紫云、彩云、芳云……这三人是早在岳州时李瑜就拨给她的侍女,一路跟随至今,算是十分可靠的心腹。
芳云进来时,雪里拖枪正趴在床上懒洋洋咬着尾巴玩儿,忽然听见主人一声“雪儿”,它耳朵动了动,灵敏地从床上跳起来,扑到花宜姝身边咬着她的手指玩,花宜姝嫌弃地将沾到的口水抹到这猫一身雪白皮毛上,然后掐住雪儿后颈,一把将这死沉的家伙拎起来放进芳云怀里。
“你立刻出宫将它送到孙太傅手上,就说本宫这猫在他那儿寄养几日。”
皇后的爱宠为何要寄养到孙太傅府上?难道是孙太傅的诚意终于打动了娘娘,娘娘愿意让雪儿与孙太傅亲近了?
芳云一头雾水,但也并未多问一句,即刻带着喵喵叫的雪儿离开了栖梧宫。
把雪儿都送走了,接下来就轮到安墨了。
安墨对上她的眼神,立刻跳了起来,“你干嘛,你不会也想把我送走吧?”她色厉内荏,“我、我告诉你,我大好一个活人,我可不是雪儿,我有自由的权力,我可不是你想送谁就送谁的!”
花宜姝一脸的和蔼可亲,“安墨妹妹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将你送给别人呢?我是看你年纪大了,也该成婚了,不如今日就将你嫁了。”
安墨:“你休想!江子欢还要守孝两年呢!”
花宜姝笑盈盈道:“无妨无妨,你和江子欢年纪都大了,三月代三年也是一样。来人……”
安墨:“我靠#%#……”
平生第一次爆粗口的安墨被两个健壮的宫人抬起来举过头顶送了出去。
花宜姝隔老远还能听见她嚷嚷的动静,怕她打草惊蛇,忙让人把她嘴巴堵住,谁成想一团帕子刚刚塞进去就被安墨呸一声吐了出来,最后还是秦焕跳出来点了安墨的穴,才终于让她安静。
栖梧殿里人都走了干净,只有那些没有资格进入殿中的普通宫人留在外面,他们眼见最得娘娘宠爱的安墨姑娘被抬了出去,都以为安墨惹怒了娘娘,不免愈发战战兢兢,更不敢往殿中瞧上一眼。
秦焕悄无声息地回来,垂首立在花宜姝面前,举止甚至比以往更加恭敬。
花宜姝懒懒靠坐在罗汉榻上,“你也瞧见了,本宫或许要大难临头了。”
秦焕低着头没有作声,不知是畏惧还是漠然,许久才道:“娘娘多虑,只要奴才还活着,无人能伤娘娘分毫。”
花宜姝瞧着他看,这个人虽是个太监,却是李瑜身边最忠诚的暗卫,她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她的身世这人也知道了。其实想想也是,李瑜要调查她的身世,总不能亲自去查,那必然是要派心腹去,既然是派别人去,那他身边的人,尤其是秦焕这种时时刻刻跟随在主人身边的心腹,哪里有不知道的?
“本宫只问你一句。”花宜姝坐直身,正色道:“那些证人可还活着?”
秦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终于道:“陛下……给了他们封口的银钱,还将他们远远送走。”
花宜姝:……
奶奶个大棒槌!本宫要被李瑜的心软害惨了!
她气得摔了茶盏,但没多久又平静下来。其实李瑜杀过的人不少,但是他杀人都要有道理,像那些证明她来历造假的人,他们只是作证而已并没有犯过任何死罪,李瑜是狠不下心灭口的。
但是这些人,李瑜能远远送走,别人未必不能找到。况且他特意将这些人送走,落入有心人眼中,不更显得可疑?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花宜姝可从来不怕事!
“秦焕。”
秦焕闻声抬眼,就见这位美得不似真人的皇后殿下靠在罗汉榻上,一双光华灼灼的眼睛此刻冷得骇人,竟仿佛像是陛下坐在他眼前。
“若是有人胆敢对本宫动手,直接杀了,无论是谁!”
秦焕心头一凛,低声称是。
与此同时,崔太后看着被呈到面前的证据和证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昏倒。
郡王妃:“此女欺君罔上偷天换日,简直骇人至极,还请娘娘立刻下旨,给宗室、给天下一个交代!”
第225章
静王妃和萧青到了栖梧宫,却压根不见什么赏菊宴,只有皇后坐在主殿中等候她们到来。静王妃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底下宫人传错了话,萧青却扫了两眼空空荡荡的栖梧殿,心中有了计较。
“今天日头好,前些日子侍女从园里采了上好的菊花晒干,正好煮成茶,你们尝尝。”花宜姝亲手给面前的两人倒了茶,茶香氤氲,这回连静王妃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花宜姝是不爱喝菊花茶的,菊花茶甘冽清甜,她向来嫌弃口味太淡,与之相比,她更爱喝滋味更浓的饮子。
皇后怎么忽然换了口味?静王妃心中如此想,她饮了一口茶,就听花宜姝道:“婶婶,若是有一日,你发现眼前的我换了另一个身份,会不会就不与我好了?”
静王妃原本以为花宜姝只是寻常寒暄,但抬眼见她神色认真,也不由面露肃然,“怎么会,你我相识日久,情分非同一般,莫说你只是换了个身份,就算你换了张脸,我也一样和你好。”
静王妃到如今也没能学会京城贵妇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但她是个实诚人,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花宜姝见她眉眼间含着关切,心中微微一暖,“婶婶真好,总算我没有与你白好一场。”
静王妃终于明白花宜姝是遇着难处了,她握住她的手恳切道:“你放心,不止我,整个静王府都会站在你这边。”当初要不是李瑜和花宜姝,她和她那蠢男人还到处逃亡呢,哪里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更何况珠珠也多亏了他们……想起女儿珠珠,就不免想起安墨来,静王妃疑惑四顾,“安墨今日不在?”
花宜姝:“我已经将安墨送走了。”
静王妃惊讶,“送去哪儿?”
这时,萧青耳廓微微一动,她立刻起身护在花宜姝前面,“娘娘,有人来了。”
花宜姝:“多少人?”
萧青闭目感受了一番,再抬眼时眼神锐利,“不下二十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武夫。”
静王妃惊讶,“男人?怎么会有男人入内宫?”
花宜姝已经猜到了,“不是男人,是保护太后的宦侍。”
她话音刚落,栖梧宫的大门已经被人敲响,太监的尖细嗓音穿透大门传了进来,“皇后殿下,太后请您往宣政殿走一趟。”
花宜姝还没发话,萧青脸上已经显了怒容,“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的确是好大的胆子。皇后是中宫之主,哪怕是太后召见皇后,前来传话的宦侍也要在门口小声地与守门的宫人通传过,确认了身份,再等宫人进来向皇后禀报,皇后还要梳洗换衣……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等皇后见着太后,也要等上好半晌的功夫,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直接用内力将声音传到内殿中来的。
简直是无礼狂妄至极。
这样以下犯上,换做往日轻则打个几十板子,重则就要掉脑袋,是什么给了这群宦侍胆子?
也许是因为里头迟迟没动静,这群宦侍越发粗暴起来,竟然将栖梧宫的大门敲得砰砰响。
静王妃听得心惊,扶着桌子站起身,“发生了何事?那些人怎么敢?”
萧青看向花宜姝,“娘娘,可要我将那些人……”
花宜姝却是摇头,“既然都派了人来请我,身为儿媳怎么能避而不见。”她侧头对静王妃道:“婶婶,委屈你帮我换衣裳了。”
静王妃有些慌,却强自镇定下来,进去里间帮花宜姝换衣裳,萧青则站一直立在寝殿门口,目光穿过庭院落在那被敲得震天响的大门上,防着这些胆大包天的宦侍破门而入。
片刻后,花宜姝走了出来,她换的不是皇后翟衣,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衣裳,浅紫色的裙裾只稍稍过膝,脚下蹬着一双暗紫色厚底靴,浅色袖口用云纹护腕束紧,长发扎成一束,没有任何钗环首饰,只有一根与发色相同的发带。
见她这样衣着,萧青不觉眼前一亮。
花宜姝无视外边敲门的宦侍,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好不好看?像不像行走江湖的侠女?”
萧青见她没有被外边那些人惊扰,微微松口气,真心赞道:“好看。”
花宜姝于是昂首挺胸,走在她们两人前头,秦焕这时从暗处走出,将栖梧宫那扇朱漆铜钉大门打开。
门外狂敲门的几个宦侍猝不及防险些跌进来,再抬头瞧见气势汹汹走出来的皇后,这些人原本的张狂就仿佛见了猫儿的老鼠似的缩到了影子里。
“皇后殿下。”
这些人慢了一会儿才行礼。
花宜姝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似笑非笑,“好大的阵仗,莫非太后派你们来不是请我,而是杀我?”
为首的宦侍道:“太后催得急,奴才们也是不得已,还望娘娘恕罪。”话说如此,面上却没有多少恭敬。
花宜姝道:“要本宫恕罪也可以,刚刚谁敲门敲得最响,自己将手剁了。”
她出口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刚刚是谁在吵,自去罚站。
因此那些个宦侍都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投来畏惧又愤怒的目光。
花宜姝见状不由摇头叹息,“原来我这个皇后,竟还使不动几个以下犯上的卑贱奴婢。秦焕……”
她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为首那几名宦侍便觉眼前刀光一闪,没等他们想明白发生了何事,手上剧痛袭来,几个人当即捂着断手惨叫起来。
被削掉的右手摔在地上,血污喷了一地,这惨烈的一幕吓得他们身后的宦侍纷纷色变,每个人脸上都后知后觉地涌上恐惧,他们这才明白,哪怕皇后即将被废,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秦焕动手太过干脆利落,等惨叫响起花宜姝才想起来回头看一眼,却见静王妃虽然有几分畏惧,却并没有被吓晕,而是努力维持镇定站在她身旁,花宜姝见状嘴角微微一翘。
秦焕甩掉刀上血珠看向皇后,等着她下一步指示,却见皇后殿下微微一昂下巴,开口对那些人道:“不是太后要见我,还不领路?”
秦焕微微一怔,只觉这个时候的皇后娘娘论气势论举止,跟陛下像了个十成十,真仿佛陛下的影子叠在了她身上。
而被杀鸡儆猴的宦侍们紧接着被皇后气势所摄,再也不敢有小动作,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领路。
花宜姝看着他们从张狂得意到此时畏畏缩缩的模样,只觉的好笑。这些人胆敢对她不敬,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太后可不是李瑜,静王妃、萧青这样的人她不能动,却一定会将这些知道密辛的宦侍灭口,他们也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恐惧之下便将怒气发泄到了她头上,毕竟皇后剥去了光环,原来只是烟花女出身,比他们还要低贱,在死之前,能折辱一番曾经的皇后,也算是为他们自己出了口恶气。
花宜姝觉得这些人勇气可嘉,而且挺有想法,可惜脑子太蠢,而蠢货总是叫人厌烦。
从栖梧宫到仁寿宫这一路上并不短,原本每日都会有忙碌的宫人经过,就算瞧见了皇后一行人后远远避开,也总该看见几个避让的身影,可一反常态,这一路过去竟然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十月的天儿已经很凉了,虽然还不至于下雪,但宫内草木枯了一半,更衬得凄清冷寂。
等到了仁寿宫,仁寿宫也是一般的冷清,只有一名太后的心腹女官等在门口。
郑姑姑瞧见跟着皇后一同过来的竟然还有静王妃和萧将军,她吃了一惊,不由将责备的目光落在那些宦侍身上,这一看发现少了领头的几个,眼皮微微一跳,才行礼道:“太后只召见了皇后殿下,请王妃和萧将军暂避。”
静王妃虽还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栖梧宫走到这里,她已经嗅到了危险,更不肯离开花宜姝身边半步,闻言当即道:“我也要拜见太后。”
郑姑姑道:“太后交代,只见皇后一人。”
静王妃声音陡然严厉,“今日这样阵仗,你当我瞎了眼么!皇后是中宫之主是天子发妻!你们偷偷摸摸,是不是想对皇后不利!”
郑姑姑吓了一跳,忙道:“没有的事,还请王妃……”
“那就没甚可说的!”静王妃一把握住花宜姝的手,“今日我这做婶婶的,就是要陪侄儿媳妇这一趟,你们谁敢拦!”
她素来不是个胆大的女人,此时几乎是向天借了个胆子,花宜姝感觉她的手心不住颤抖,安抚地握紧了她,几人不顾郑姑姑的阻拦走了进去,就看见仁寿宫中,除了太后,还有兵部尚书以及永郡王夫妇。
花宜姝记得上一次见到太后,是在三日前,当时太后待她还颇亲热,可是此时,太后看过来的目光冷冰冰正如结冰的湖面,而湖底却是暗潮汹涌。
郡王妃和兵部尚书一同朝她看来,目光似有讥诮,而花宜姝仿若未觉,朝着太后行了一礼,“母后,儿来给您请安。”
崔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打量着她,仿佛头一天认识她这么个人。
花宜姝笑盈盈地回视,婆媳俩对峙良久,无人说话,永郡王夫妇却是忍耐不住了。郡王妃道:“皇后,太后与陛下究竟待你哪点不好?你为何要假冒身份欺瞒他们,你难道不知这是杀头的罪过?”
永郡王妃的演技实在拉胯,嘴上痛心其实那对小眼睛都要装不下满溢的得意了,花宜姝看得辣眼,还没等她说话,静王妃就道:“娘娘,一家人纵然谁犯了错,关起门来自己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还找来这么多外人,哪怕是平头百姓,也晓得家丑不外扬,眼见陛下就要回来了,你这不是叫陛下难堪么?”
静王妃这话可掐中了太后的软肋,自从得知真相后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稍稍清明过来,而郡王妃眼见太后意动,生怕花宜姝又花言巧语蛊惑了太后,立刻道:“静王妃,你莫要被她骗了,站在你身边的女子不配为后,她可不是花将军的女儿!她不过是一青楼花魁,胆大包天冒认了花将军之女!要不是邓大人明察秋毫,只怕太后和陛下要被她欺瞒一辈子!”
静王妃如今一心维护花宜姝,闻言想也不想道:“郡王妃这么清楚,莫非你亲自入青楼见识过?”
郡王妃顿时噎住,永郡王终于忍耐不住,冷冷道:“何须争辩,将证人证物带上来!”
第226章 (小修)
花宜姝在崔太后身上费的功夫没有白费,在永郡王夫妇入宫质疑花宜姝的身份时,崔太后只当她们在嫉妒花宜姝,还对郡王妃道:“哀家知道邓美人是你的亲眷,可是她不得宠,哀家也没法子啊,哀家总不能押着陛下去幸了她吧!”
郡王妃道:“娘娘,皇后她的出身不好,她骗了你们啊!”
崔太后是一路宫斗过来的,永郡王妃对皇后的嫉恨就差画在脸上了,打量她看不出来?这个郡王妃,自己管不住风流成性的丈夫,自己的侄女不得圣宠、侄子犯了事被皇帝革职,就嫉恨上皇后了,轮得到她嫉恨吗?她当即沉下了脸,“哀家不爱听这个。”
永郡王妃急道:“娘娘您怎么不信呢?我有证据。”
崔太后:“哀家累了。”
永郡王妃:“我们夫妇以人头担保,证据都是真的,皇后她是个烟花女!”
崔太后:“……烟花什么?”
郡王妃:“烟花女!”
崔太后:“烟什么女?”
郡王妃急了,“烟花女!”
崔太后默然片刻,才道:“你是说,皇后以前是造烟花的?”
郡王妃:……
郡王妃几乎要以为崔太后是故意包庇了,她抱着最后一分希望道:“娘娘,民间所说的烟花女就是青楼妓子!皇后她曾经是青楼妓子!她还是盛名在外的花魁,在岳州见过她的人不知有多少!这种事我怎么敢拿来骗您!您要信我啊太后娘娘!”
郡王妃要是说花宜姝出身造烟花的商户之家,崔太后还能信个几分,郡王妃说皇后是青楼花魁,太后头一个不答应!在崔太后眼里,花宜姝生得貌美绝伦,性子却温柔大方,还深明大义,要说她有哪点不好,那就是太过单纯,这样一个好女子,要不是她儿子是皇帝,哪儿轮得到她来做她的婆婆?
崔太后万万没想到郡王妃对皇后嫉妒到这个份儿上,竟然连这种屁话都说得出口,用这样恶毒的话来诋毁那么好一个孩子,也不怕将来遭报应。
迎着崔太后鄙夷的目光,郡王妃心内那个憋屈啊!这跟她想象中太后焦急追问而她慢条斯理一样样将证据摆上来的样子压根不一样!
但是眼下,无论什么法子,只要能将花宜姝这个贱人拉下来,他们就赢了!
郡王妃命人将几个妇人带了上来,“太后,前面这两个曾经是岳州花将军府上的丫鬟,一直到三年前被花家嫁出去才离开花府。”
崔太后见状微微摇头,“两个粗鄙妇人,算得什么证人?这年头背主的奴仆可不少。”
郡王妃心道:可惜更有利的证人被陛下偷偷送走了,他们和邓家都找不到踪迹,要不然怎么会找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她继续道:“后头两个,是给花家两位夫人看诊的女医,她们可以证明,花熊后院的女人清清白白从未与花将军行房过。”
崔太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又能证明什么?”
郡王妃低声道:“花熊是个天阉,他压根不能人事!”
崔太后手抖了一下,面上却是一脸的悲天悯人,“阿尼陀佛,天底下的男人啊,大多一个样,不喜欢的女人何必娶进门呢,叫人家守活寡空耗了青春年岁,真是作孽啊!”说这又特意多看了郡王妃两眼。
常年被丈夫冷落的郡王妃:……
郡王妃差一点都忍不住了,还是永郡王在旁看着才没有发作。“娘娘,我并非诬蔑花将军,花将军也是受害人啊!他被奸人害死,口不能言,还不是任凭皇后颠倒黑白。”
崔太后叹气,“你说得对,花熊人都死了,就是有人编排他不能人道,他也没法跳起来自证清白。”
郡王妃:……
永郡王旁观许久,见郡王妃半点没用,不由道:“太后,这些人的确没法证明,不过我们还找到了一位老军医,当年花熊战场上受伤,就是这位老军医给他看的诊,他可以证明花熊不可能生有子嗣。”
不多时,那名老军医就被人从宫外传了进来,按规矩,外男是不得入后宫的,哪怕破例参见后宫女眷,也是要升起屏风格挡的,不过对于太后而言,只要她不乐意,这规矩也不守也罢,瞧见那名老军医,崔太后原本倦怠的目光骤然一厉,只因这名军医她认得,这是个秉性刚直、无亲无故的人,秉性刚直,意味着他不会为了权势富贵诬蔑他人,无亲无故,意味着这个人没有软肋可以被他人胁迫。
见这名老军医亲口承认,崔太后面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郡王妃道:“太后如此可信了?终归这样的大事,这些人怎么敢撒谎呢?”
永郡王道:“太后您昔年也是见过花将军的,说句难听的,就花将军那熊样,他怎么生得出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儿呢?皇后跟他可半点不像啊!”
崔太后她沉默片刻,神色却渐渐平静下来,“兴许,皇后是花将军的养女也不一定。”
她掩在袖口下的手指不停转着佛珠,“总归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不行呢?若花熊真是如此,想来他是见皇后生得玉雪可爱,收她做了养女也不一定。阿尼陀佛,花将军也算思虑周到,如此一来就没有外人非议了。”
永郡王:……
郡王妃:……
两人面色狰狞了一瞬,永郡王道:“太后,若皇后真是花将军的养女,我们也不说什么了,可皇后她是个烟花女子啊!叫这样一个女人坐上中宫之位,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
崔太后开始转着佛珠念经了,这要是旁人见了,估计会以为崔太后心神大乱只能靠念经压住,可是郡王妃知道太后压根不信佛,她这样只是嫌他们烦。
这老虔婆怎么油盐不进!
永郡王夫妇心中暗骂,却是继续将证人证物带上来。
“邓家有个不成器的子弟流连烟花之地,可如今秦楼楚馆被陛下下令拆了个干净,他就只能去找那些暗娼,正正好,遇着一个皇后娘娘的旧识。此人当初在岳州还被宫里的曹公公拿住去指认过皇后,可惜被皇后吓住不敢承认。”
崔太后抬眼,就见一个相貌生得妖妖绕绕的女人畏畏缩缩地跪在堂下。
此人正是牡丹,她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天,她早已得过交代,将红酥的过去都吐了个干净,还道:“当初在岳州,我要早知她扮做了花将军的女儿,我一定会拆穿她,谁不知道花将军压根没有女儿!”
除了牡丹之外,还有好几个女子,都对着皇后的画像指认此人就是当初花楼里名盛一时的红酥。
郡王妃道:“若是这些不足以证明,那还有一事。太后娘娘,这次灾情,皇后捐了六十万两银,您可知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当初她从花楼中逃出来,杀了那花楼的老板、抢了那花楼老板所有的身家,这才有的这笔数额巨大的银钱。”
邓家联合永郡王府,花费整整两个月可不是白费的。郡王妃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介烟花女冒充将门千金,竟然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只要有心人去追究,这其中处处都是破绽。太后,这要是不处置了她,皇室简直威严扫地啊!”
永郡王接着道:“还有那荆州赵家,赵家女声称皇后是她闺中密友,赵家夫妇也一口咬定女儿与皇后自幼交好,既然如此,为何花熊死时他们家半点动静没有,为何赵家要送皇后一箱金子?一个烟花女能冒充将门千金,一定也有赵家在其中帮忙弄虚作假。”
啪的一声,崔太后手中的佛珠摔在了檀木茶几上,将永郡王夫妇吓了一跳。
“够了。”正当永郡王夫妇以为已经说动了太后时,却见崔太后眼神狠厉,对身边人道:“还愣着作甚,将这些企图污蔑皇后的贱人拖下去打死!”
崔太后久居高位,威仪深重,或许永郡王等人感触不深,但对于牡丹这种人而言,光是跪在这个地方就叫她心跳加速、惶恐不已。
她嫉恨红酥已久,可做梦也想不到红酥竟然能爬到皇后的位置,能出来作证将红酥拉下去,还能得到贵人许诺的钱财富贵,牡丹自然趋之若鹜,可她没有想过,知道了这种密辛,贵人怎么会容她活着?
此时听到要被打死,牡丹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就要往外逃,却被健壮宫人一把抓起拖了出去,几声凄厉惨叫后,外头彻底没了动静。
崔太后身边的人简直雷厉风行,永郡王等人还未反应,那几人就已经入了黄泉。
在他们的目光中,崔太后面容沉着,冷淡道:“此事便如此罢,还望诸位不要泄露出去。”
果然是要为花宜姝压下此事?就听太后接着道:“事已至此,还追究这些做什么?难道还嫌不够丢人么?趁早该灭口的灭口,省得再流出什么乌七八糟的话,玷污了皇室名声。”
永郡王夫妇认为的维护皇室名声——废后、杀了花宜姝、让他们的侄女邓美人上位。
崔太后认为的维护皇室名声——灭口!捂嘴,就当没有这件事!
然而永郡王夫妇和邓家费了这么大心力怎么可能放弃?既然已经明面上得罪了皇后,那就干脆将事情做到底,否则哪日皇后在天子耳边吹吹风,那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永郡王妃在崔太后耳边道:“太后可将我们夫妇想坏,虽则我们也有自个儿的私心,可人活在世上,哪个能没有私心呢?我们如此急切,也是为着皇家子嗣着想啊!”
崔太后眉毛一动,看着她。
郡王妃接着道:“太后可知,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为了容颜美丽,从小就服用一种名为美人魂的药,这药吃多了就无法生育,您想想皇后那美貌……”
话不必说尽,该懂的都懂,在崔太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郡王妃命人端上来一盆药渣,“这些,就是胡太医每日给皇后煎完药后偷偷扔出去的,我等已经请名医看过,正正是治美人魂的!”
太后脑中嗡的一声响,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
看在李瑜的面儿上,看在皇室颜面上,太后能能容忍花宜姝出身卑贱,甚至能帮花宜姝将此事压下。可她不能容忍花宜姝欺骗,也不能容忍花宜姝占了皇后之位却生不出子嗣,可这两点花宜姝都犯了!
想起这人面上讨巧卖乖,实则心机叵测。再一联想往日相处,当她对着花宜姝万分怜爱时,这个出身卑贱的女人该如何在心中对她冷嘲热讽,崔太后心口便是一紧,随机涌起滔天怒火。
她不能容她,再也不能!
……
这就是崔太后怒不可遏,不顾体面派了二十个宦侍去将皇后带过来的真相,而此时,这些证据证人,统统摆在了花宜姝面前。
静王妃和萧青皆是愕然。
崔太后此时再看花宜姝,愈发觉得可恨,到了这个地步,这个骗了她、骗了她儿子的女子,竟然还一脸坦然不觉畏惧,“花宜姝,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真相不可能隐瞒一辈子,花宜姝早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况且证据都摆在面前了,花宜姝也没什么可辩驳的,看在李瑜的份上,看在往日太后对她也算和蔼的份上,花宜姝原本还想挽回一二,但观太后神色,她便知道,这步棋已经没有用了。
她心中叹气,索性摇头,“不,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说的对,我的确不是花熊之女,我的确曾是青楼花魁。”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承认,永郡王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邓尚书也是一脸狂喜。
殿中一时无人说话,崔太后见她亲口承认,大失所望,狠心道:“来人,将皇后拿下,关押入偏殿当中,召集宗室三公,哀家要废了她!”
李瑜南下赈灾,再过不久就要回来,崔太后了解这个儿子,要下手就要赶快,否则等他回来,什么也做不成了!
候在殿外的宫人听见召唤,当即涌了进来,人人凶神恶煞就要朝着昔日尊贵的皇后而去……
“谁敢!”却在此时,萧青一声厉喝,张开双手挡在花宜姝面前,她手中虽然没有任何武器,但是身姿挺拔气势凛冽,那些宫人被她吓住,一时竟不敢上前。
崔太后见状怒道:“放肆,萧将军,莫非你要违抗哀家懿旨?”
萧青岿然不动,“太后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我任何时候都保护主子。”
“主子?”太后怒发冲冠,“你的主子是天家,不是这个冒领身份贪图富贵的女人!”
然而无论太后说什么,萧青都一动不动,如青松、如翠竹,笔直而坚定。
“真是反了天了!将她一并拿下!”立刻就有几个身怀武艺的宫人冲出来去捉拿萧青。
然而没了萧青,花宜姝身边还有静王妃,在被那些证据惊住一会儿后,静王妃很快回神,抓住花宜姝的手不住安抚她,“别怕,婶婶站你这边。”
郡王妃喊道:“静王妃,莫非你要和她同流合污?你难道想害了静王不成?”
静王妃立刻道:“住口!若不是你,皇室怎么会出这种丑事?”
郡王妃顿时又惊又怒,这静王妃怎么回事,怎么跟太后一模一样,她将花宜姝做的事揭露出来,反倒成了损坏皇室名声的坏人了?她冷笑一声,坐回原位不动,巴不得静王被这个乡野出身的蠢妇拖累。
静王妃还在说话,“她是百官上奏请天子册立的皇后,除了陛下,没有人有资格废后,太后娘娘也一样!”
砰砰砰!是萧青不断将宫人抓起来扔出去的动静,殿中霎时吵吵嚷嚷乱成一团,崔太后正看得心梗,忽听得邓尚书道:“太后娘娘,请您准许微臣上场!”
崔太后闻言回神,看向一把年纪的邓尚书,“你行吗?”
并非没有文臣坐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但邓尚书可不是那些孱弱的文臣,他当年也是武状元出身,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自觉武艺并未荒废,此时听太后质疑,便很不服气,道:“娘娘,微臣一顿还能吃下五碗饭!”
崔太后:“好。”
得了崔太后准许,邓尚书精神一震,脱去碍事的宽袖外袍,他单手成爪,身子掠过被宫人缠住的萧青,就要往花宜姝身上抓去,然而危险近前,花宜姝却不闪不避,目光甚至有些冷淡。
邓尚书以为她是被吓傻了,突然肩上一痛,一道血线飚出,正汩汩往外冒血,若不是他下意识闪身避过,此时那一刀已经扎入了他胸口,邓尚书骇然抬眼,却见皇后身边多了个手持匕首的宦侍,还在恭敬地朝他作揖,“尚书大人,小人秦焕,得罪了。”
如果他不是尚书,此时性命已经丢了。
邓尚书瞪着这人,又去看太后,崔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厉声道:“掖庭令呢?叫他派几十个人来!”
“母后,不必喊了。”花宜姝剥开挡在面前的秦焕,笑盈盈道:“如今不论是掖庭、还是六局,这些人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来的,您能用的,也就……”她数了一圈,“也就这二三十个人了。”
崔太后这才想起,当初为了教导“单纯”的花宜姝打理宫务,她早就将宫权交给了她。
“母后。”花宜姝缓缓道:“我敬您是陛下的母亲,所以才只带了两三个人过来,否则此时,怕是要被幽禁在宫中的,就是您了。”
崔太后气得面皮发抖。
花宜姝接着道:“不过陛下与我说过,我是皇后,要担起母仪天下的风范,您是太后,于礼于法,我都不会对您不敬,您想要召集宗室三公,那就去吧!我就在栖梧宫中等着。”说罢也不行礼,也不等太后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她生得那样美貌,哪怕此时此景,依旧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眼见她衣摆轻旋渐行渐远,殿中诸人皆是无话,静得可怕。
崔太后也静了一会儿,忽然怒道:“还愣着作甚,召集宗室三公,到宣政殿!”
……
仿佛顷刻之间,宣政殿就聚集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宗室代表以及六部的几位大臣。
事关天家颜面,太后原还想着遮掩,永郡王却急不可耐地说出了皇后的出身,崔太后心头一刺,看向永郡王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这个永郡王,打量哀家不知道他想什么,哪怕皇后被废,也休想哀家扶持他的人上位!
崔太后是什么神色,此时无人去注意,因为众人已经被永郡王出口的话惊得呆立当场。
永郡王道:“皇后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该当赐其鸩酒,以全皇室颜面。”
宣政殿内一时安静,连太后也没有说话。
永郡王面含得意,“既然如此,那么……”
“慢着!”孙太傅忽然开口,“我这儿有一封圣旨,乃是陛下亲笔,还请诸位过目。”说着他取出来一只金镶玉瑞凤宝匣,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一封圣旨,一封陛下亲笔,无论花宜姝犯下任何罪过都可免其死罪的圣旨。
永郡王的脸登时绿了。
崔太后意外至极,神色变幻几回,最后竟微微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李瑜回京的船,正急急往盛京而来……
第227章
说不清怎么回事,可是京中的氛围却是悄悄变了,平民百姓对此一无所觉,只有江子欢这种处在旋涡周围的人,才能隐约感觉到风雨欲来之前飞鸟从水面低低掠过勾起的涟漪。
陛下离京,常统领跟随陛下离开,他留在京城守卫宫廷,看见了宗室和三公急色匆匆入了宣政殿,之后久久没有出来,孙太傅的怀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还带了东西,他带了什么?永郡王夫妇和兵部尚书也去了,这群大人们在宣政殿里商议什么?
为什么连太后也去了?
江子欢摸敏锐地感觉到这里头有哪里不对劲,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满头雾水地下值回家。
然而刚刚踏入房门,他就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个人,难道有人要暗杀他?江子欢眼神霎时冷了下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那个人就从暗处冒了出来。
是安墨!
江子欢一愣,“你怎么……”他左右环顾一圈,“没人瞧见吧?”
接着,曹顺子冒了出来。
江子欢:“没有别人了吧?”
接着,紫云冒了出来。
江子欢:……
他这屋子里究竟藏了几个人?
江子欢忍不住往床上瞄了眼,见床上还真滚出来个人,他的脸色顿时绿了,这是他给自己和安墨准备的婚床!
四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屋子里,江子欢冷静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安墨拉住他,“花花有危险!他们是花花命令来保护我的。”然而曹顺子只会三脚猫功夫,紫云和彩云两个加起来还打不过她一个,所以安墨合理怀疑,花花是担心这几个人也受到牵连,所以将他们一起送了出来。
安墨避开曹顺子三人的视线,把江子欢拉到一边小声说了这事,“花花忽然这样,一定是太后发现了她的身份,她现在有危险,你得跟我去帮她!”
江子欢眼睛放大,震惊得半晌失了言语,皇后娘娘其实是花魁出身?这怎么可能?
花宜姝的身份也许是曝光了,也许没有,安墨不知道怎么办,可如果她要江子欢帮他,就不能不告诉他真相,眼见他呆在那里,她不由道:“你要是害怕,你就不必动手,只需要帮我摆脱曹顺子他们,送我到宫门口,我自己进去。”
江子欢这才回神,他神情还有些恍惚,却是道:“陛下吩咐我要保护娘娘,但凡是陛下的命令,我没有不从的。”
安墨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乐得直接搂了他一把,江子欢把惶惶不安的曹顺子三人安置好,带着安墨正要走,忽然听见曹顺子道:“江统领,宫里出什么事了?娘娘吩咐安墨姑娘不能回去的!你们如此,可叫我如何交代啊!”他扯住安墨袖子不肯放。
望着面前这几张六神无主的脸,江子欢道:“陛下的船快要到了,你们到渡口提前等着。”
几人一合计,觉得就这么干等着也没有用,便听从了江子欢的安排。江子欢这才带着安墨入宫。
然而跟之前不同,宫门竟然戒严了,江子欢能入前朝中朝,他带着的安墨却入不了后宫,而后宫宫门值守的人也换了一波,竟然不认识安墨,两人又不能硬闯,正不知如何是好,守门的小太监却是看了安墨一眼又一眼,忽然唤了安墨一声,“这位可是安姑姑?”
安墨一愣,“你认得我?”
那小太监松了口气,避到一边低声道:“安姑姑您忘了,两个月前俺生了场重病,是姑姑给俺治好的。”
安墨经常跟在张太医身边学习,时日久了也会看点小病小痛,日常就是给宫女太监看诊,遇上她能治的就顺手治好了,不能治的就将病情记录下来,当做作业去找张太医请教开药,如此也救了不少人。宫女太监命贱,运气不好病了只能自己吃点药熬过去,哪里有资格找太医呢?有了安墨看诊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减轻了病痛保住了性命,时日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人记她的情分,此时正好就遇上了。
“宫里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进来好多披坚执锐的兵士,原先六局一司的大人们都被抓了,还有皇后娘娘宫里,听说也被围了起来,小人原本只是做洒扫的,忽然就被分到守门的肥差……”小太监说起这些时满脸惶恐,觉得好处莫名其妙降临到头上非常心慌。
安墨和江子欢听完,面色都有些凝重。
两人谢过那小太监后离开,江子欢:“太后果然是知道了,她召集宗室三公,应当是在商议如何处置娘娘。”
安墨双手按住脑袋努力想办法,“应当没事,花花手里有一封陛下给的免死圣旨,已经和猫猫一起交给孙太傅了,娘娘不会有事的。”
江子欢道:“可要是他们赶在陛下回来之前商议好废后呢?”他说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说陛下已经知道,并不介意娘娘的过去,可如今太后、宗室和几位大臣都知道了,这么多人一起施压,陛下还能不在意吗?”
安墨呆住,是啊,没人发现还能隐瞒,可是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颜面和花花,陛下会选择哪个?
……
宣政殿中
孙太傅那封圣旨一拿出来,满室皆静。
永郡王不敢相信,他怒道:“孙太傅,你竟敢伪造圣旨!”
孙太傅大方地抬手,“郡王不信,那就请诸位一同查验是真是假。”
邓尚书道:“怎么如此巧合?况且谁不知道太傅与皇后素来亲近。”
孙太傅当然不能承认,“什么是素来亲近?你可莫含血喷人!皇后养的猫挠了我好几回,还命我去给猫铲屎,她如此羞辱于我,我却不记恨她,已经是胸怀宽广,怎么可能与她亲近?虽说如此,但我身为臣子,自然是要遵从陛下旨意,将私人恩怨放在后头,可不像某些人,公私不分挟恨报复。”
邓尚书瞪着他,“难道不是你喜欢皇后的猫一天到晚求着见?”
孙太傅哼了一声:“狸奴有甚好的?我半点不爱,我那都是被皇后逼的,故意做给她看的,你可莫颠倒黑白。”
邓尚书没想到竟然有人脸皮能如此厚,两人正争辩,另一边,太师和几位大臣却是将圣旨验了一遍,发现的确是天子亲笔,盖的印玺也是真的,若说有哪里不太对劲,就是最后惩治皇后的那段,瞧着怎么都不像惩罚,什么将皇后关在他屋子里,什么皇后外出必须有他监视……腻腻歪歪的,活似小爱侣闹别扭,半点不像天子的行事,可圣旨又的确是真的。
永郡王见状只能不情不愿地认下,“即便如此,活罪难逃。我大盛朝泱泱大国,国母之位绝不能落在一个烟花女子身上。”
这时,旁观许久不出声的静王李锦元开口了,“永郡王,谨言慎行,何为烟花女子,哪里来的烟花女子?”
静王妃跟皇后沆瀣一气,永郡王还没拿此事参静王一本呢!不想静王竟然冒出头了,他冷笑道:“自然是那种腌臜地方出来的卑贱之身,不配……”
“慢着!”李锦元抬手压住他话头,说道:“如今律法已改,烟花之地统统拆干净了,这世上早已没了烟花女子。永郡王,你这是要以旧法惩今人,莫说是我,就是放到宗正寺,那也是不成的。”
永郡王一下给他噎住,是啊,烟花女子都是过去了,现在明面上早已不许狎妓更不许有烟花之地存在,那……那皇后该是个什么说法。
第228章
宣政殿中俨然分成了两派,静王、孙太傅、已经晋升为工部侍郎的洪先生提议将此事压下去,等天子回京再做定夺。以永郡王等宗室为首的数人则坚持要废后,永郡王道:“即便已经没了烟花之地,可她冒认身份、犯了欺君之罪,罪无可赦。”
永郡王看向了太后,“况且她无法生育诞下嫡子,这样一位皇后,只会让国朝、让陛下蒙羞。”
静王等人有心帮花宜姝,不仅仅是因为花宜姝对他们有恩,况且彼此之间也有利益勾连,他们自然不乐意让永郡王等人占据上风,但是永郡王提出皇后不能生育这点,他们却无可辩驳,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崔太后身上。
皇帝的相貌生得跟崔太后并不像,可此时崔太后坐在高位面若寒霜的模样,倒是终于叫人想起他们是一对母子。
崔太后此时的心境分外复杂。她曾经十分中意花宜姝,然而此时真相揭开,得知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这小女子哄骗,甚至自己的儿子也被她哄骗得团团转,她心口就腾起了一股难以浇灭的怒火。
盛怒过后,身为太后的她就不得不为皇室、为皇帝考量,所以哪怕花宜姝的出身再不堪,哪怕她真正的城府再深,崔太后也决定为她压下此事,因为她和皇帝已经拜过天地、祭过祖宗,天下人都知道她是皇后,若是花宜姝的身份传出去,皇室的威望荡然无存,史书上也不会好看。
然而崔太后没想到,花宜姝竟然还不能生育,服用美人魂超过五年便很难生育了,服用过十年,哪怕胡太医也难以救治,她从那种地方长大,又是这样美貌,也不知吃了多少年的药,她容不下一个欺骗了天下人,还不能给李瑜带来子嗣的女人。
想要抹去这个污点,当然是让她尽快“病逝”,却不想李瑜竟不知何时留下了这么一道圣旨,有静王等人在,就是想偷偷推翻这道旨意也不行。在看见那道诏书之前,崔太后还在为杀死花宜姝挣扎,她和李瑜的关系已经很淡了,小时候她不曾对他好,等李瑜大了,想再亲近也做不到了,要是杀了花宜姝,李瑜一定不能原谅她。可要是留着花宜姝,太后心里又憋着一股气,况且这个女人一定还会影响李瑜,说不准闹到最后,还是要叫花宜姝得了意,儿子爱她爱得要死要活,这个女人却无情无义一再欺骗,这叫她怎么放心?
崔太后举棋不定,如今看见这道圣旨,反而微微松了口气。
崔太后:“花氏不悌不孝,谋害哀家,刻薄狠毒,德行有亏,废去其后位……”
按礼法而言,太后是没有权力废去皇后的,不过礼法是一回事,实操又是另一回事,皇后犯下如此过错,崔太后以不孝为由废去皇后,保全了皇室体面,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孙太傅手里还捧着那道免死圣旨,闻言微微叹口气,却也并没有说什么。终究陛下远在京外,他们也不知道陛下得知消息会如何反应,将心比心,任何一个男人知道妻子从那种地方出来,都不会舒服,况且只是废后,又不是处死,便是陛下回来了,应当也不会反对。
大臣都在,又是这样事关皇室颜面的大事,也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走一长串流程了,崔太后一边说,旁边永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帮忙起草诏书。
李锦元低声道:“不再想法子拖一拖?”
孙太傅低声回应:“这样的事如何拖得?况且太后正在盛怒,永郡王他们也咄咄逼人,若是执意反对,保不准他们狗急跳墙,反倒要做出不利于皇后的事。”
洪先生看看他们又看看崔太后,忽然抬手行礼,“太后娘娘,臣以为,这废后诏书写得太重了。”
永郡王和邓尚书利剑般的目光就射了过去,崔太后也面露不悦。
洪先生却坦然与他们对望,他不像孙太傅,家里有猫要照顾,又不像静王,妻儿都要靠他支撑……他原本就是个种庄稼的,这条命是皇后救回来的,他改良的嘉禾也推广了出去,这世上本已经没什么他可以牵挂的了,况且又是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是把这条命豁出去不要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能报答皇后的恩情,他其实已感到满足。
“太后娘娘,这样一封诏书宣告天下,皇后声名扫地,陛下怕是也难堪,陛下与皇后少年夫妻,正是最情深义重的时候,哪怕皇后有千般不是,见皇后遭万夫所指,陛下一定于心不忍,以陛下的性子,怕是……”
话不必说尽,崔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她说,能留下花宜姝一条命在,已经是顾全了李瑜的心意,哪里还有为一个贱民万般考虑的道理,崔太后如今恨极了花宜姝,巴不得她身败名裂,闻言登时勃然大怒,然而静王跟孙太傅等人约好了似的一起来劝,孙太傅小时候教过李瑜两年,说皇帝看着冷,实则最重情义,请她三思,不要因此伤了母子情分。
崔太后这才逐渐冷静下来,觉出洪义话里的三分道理。的确,她那个儿子对花宜姝正是最钟情的时候,哪怕他知道了花宜姝犯下的过错,看见她已经先一步废后,对那个女子也是怜爱多过责备,到时候再看她给花宜姝捏造的罪名,只会觉得她这个做母后的太过狠心绝情,到时候反倒要怪到她头上。
花宜姝当时那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回栖梧宫等候,莫非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她想离间他们母子?
崔太后被花宜姝耍弄这么久,自觉丢尽了颜面,更不肯中了她的奸计,面上的怒色转而变作了思量。
永郡王见她态度转变,忍不住要再劝,崔太后却听而不闻,只道:“那就再写一道诏书,就说花氏先天不足,无法为皇室生育子嗣,自觉有愧,自请废后。”她目光望向众人,尤其是手捧着圣旨的孙太傅,“如此,诸位便没什么可说了吧!”
众人只得称是。
宣政殿中一时只余下执笔书写的簌簌声响。
……
夕阳沉入山中。
后宫某处园子的树丛阴影处,一颗乱糟糟的脑袋顶开尘土,从地道里钻了出来。
夕阳余晖落在她脸上,照见一张灰扑扑的圆脸。正是安墨。
安墨半颗脑袋还缩在下面,一对杏眼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见没有人经过,立刻小声对下面道:“就是这儿来,快把我顶上来。”
下一刻,一股力道将安墨从地洞中顶了上来,安墨爬上地面,紧接着江子欢就跳了出来。两人将地道的出口恢复好,江子欢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
安墨:“我找到的。”她也是从元江那里得到的灵感。她开工资给元江,让他帮她出点子写防骗指南,第一次正经赚到钱的元江十分高兴,倾囊相授。于是安墨知道了,骗子一般比兔子还狡猾,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立刻物色藏身的地点,方便行骗后随时转移。
安墨一直担心花宜姝身份曝光会被喊打喊杀,于是就想着能不能在宫中开条密道,方便将来花宜姝逃出去,然而在宫里开密道怎么能瞒得过上上下下的耳目?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是安墨却没放弃帮花宜姝找生路,毕竟这是一本披着武侠皮的言情小说,既然有武侠成分,那有个密道是顺理成章的嘛!她成日里在宫里瞎转悠,竟真的让她找到了一条密道,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里头潮湿阴暗、尘土极重,当时以为不会用上,就将这事忘了,没想到竟然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两人没多废话,避开宫人潜到了栖梧宫附近,就见一队兵士将栖梧宫围住。
江子欢皱眉道:“竟然叫这么多男子围在栖梧宫外,委屈了娘娘。”他又看了一眼,“是南衙的兵。”
安墨问:“南衙的兵怎么了?”
江子欢:“北衙守卫皇宫,南衙拱卫京城,南衙的兵权一分为二,辅国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各执一份,这一支着蓝衣,是兵部尚书手下的兵。”江子欢想起下值时看见杨靖骑马往辅国将军府而去,当时还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应当是邓家调兵的事引起了杨靖的注意,杨靖自己没有调兵权,一定是去向凤将军求援了。他兴奋道:“若是杨靖能说服凤将军,那么凤将军和邓尚书斡旋,应当能让这些人撤走。”
安墨微微松口气,两人避开那些南衙兵,寻了空子翻进了栖梧宫的宫墙。
进去一看,见里头并不空荡,萧青不知何时调来了一支女兵守在了庭院中,静王妃也陪在花宜姝身边。
明明分开才大半天,但是此时此刻见到花宜姝,安墨却不禁双眼一红。
花宜姝看见她却一下沉了脸,“你来做什么?”
安墨冲过去搂住她,“我放心不下你。”
花宜姝嫌弃地瞥了眼她脏兮兮的衣裙,到底没有推开,“我有免死圣旨你又没有,瞎操心。”
安墨见她半点不着急,也生气,用力把脸上的土都蹭到她身上,在花宜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道:“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免死圣旨又不是金钟罩,万一他们给你上刑,把你脸刮花了呢?”
花宜姝最宝贝她这张脸,闻言登时怒了,“他们敢!我让秦焕一个个弄死他们!”
安墨:“那要是陛下也放弃你了呢?”
花宜姝一愣。
安墨很着急,“你的出身不光彩,封建帝王都好面子,陛下要是因此舍弃你,他另娶了皇后,然后让你做个小妾怎么办?”
江子欢在殿外等着,萧青和静王妃都等在外间,花宜姝对着安墨红红的双眼,心肠忽然柔软下来,她用帕子把她头发上的泥土擦干净,“傻丫头,担心我呢?”
安墨摇头,又点头,“我是担心陛下,也担心你,我怕你到时候会鱼死网破,拉着陛下同归于尽。”
花宜姝眼波一颤,笃定道:“不会的。”
安墨不信,“怎么不会?我了解你,你不会让别人碰陛下的,可你又不会去害别的女人,你只会对陛下下手。我才不信你肯安安分分做小妾。”
花宜姝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妹妹,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陛下不会背叛我,他会帮我摆平这一切的。”
安墨抬头茫然看着她,“为什么?”
想起李瑜,花宜姝心里难言的柔软,她柔情脉脉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从来没有真正信过他,这一次我想信他。”
闻言,安墨分外纠结,“你这样好做作,我好不适应。”
花宜姝:……
花宜姝:“我不想对付李瑜的生母,不想李瑜回来后难堪,我答应过他要流芳百世,所以我这一次不会耍手段,我等着李瑜回来。但是如果李瑜敢辜负我……”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双拳就忍不住握紧,用安墨的话来说,就是血压一下子升高了,语气也变得阴森森可怕得很,“我对他这么好,他要是敢辜负我,我就一刀子捅死他!”
安墨:……
这才是她熟悉的花宜姝,安墨终于放了心。在萧青等人的掩护下,她和江子欢又悄悄离开了栖梧宫。
江子欢:“去哪里?”
安墨:“去找胡太医。他是花花的亲爷爷。”
江子欢一惊。
安墨:“花花怀疑胡太医泄密,但是我觉得胡太医不是那种人。他也许还不知道花花此时的遭遇,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站出来认下花花的,哪怕是冒着被牵连的危险,我相信胡太医也是乐意的。”太后认为花花的经历不光彩,那就让花花回归本位,胡太医是正五品太医院提点,只要认了亲,花花也是官宦出身了。虽然不一定有多大帮助,但是至少会让别人对花花少一些非议。
而且花花一直不信任胡太医,如果胡太医这次勇敢站出来,花花也许就会动容了,安墨希望老人家能和至亲相认,更希望花花能得到亲人的温暖。爱情、友情、亲情……她希望花花都能得到。
两人借着暮色往太医院而去时,一艘小船飞快穿过水流,停靠在了岸边,曹顺子等人正焦急等待,看见从小船上下来的人,双眼大亮,立刻奔上去迎接。
“陛……主子,快家去吧!夫人出事了!”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隐没在夜色中,李瑜看见面前几张焦急的脸,心口不住往下沉。
第229章
今日的天黑得格外早,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一片片阴云沉沉压在城头,似乎须臾之间便要将城墙压垮。
曹顺子、紫云和彩云在李瑜面前跪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惶恐不安,语无伦次地诉说今日发生的一切,李瑜沉默地听着,片刻后随从牵了马过来,他跳上马背一扬鞭子,在城门守卫惊诧的呵斥中冲入了城中……
宣政殿中,崔太后等人已经拟好了诏书,这封“皇后自请下堂”诏书由在场宗亲和大臣传阅过一遍,确定再没什么纰漏了,便要发往栖梧宫,却不想这道诏书还没走出宣政殿,宣政殿的大门突然被人轰开,这扇沉重的朱漆镂空大门,此时仿佛两张薄片子,在那股巨力下撞上墙壁,又不住来回拍打了好几下才停住。
殿内众人皆吓了一跳,怒色还未显现,就看清了出现在门外的人影。
崔太后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胆大包天轰开殿门的竟然是李瑜!
他一袭霜色箭袖蟒纹长袍上沾了草屑和灰尘,滚白边玄色云纹披风垂落到满是黄泥的皂靴上,浑身上下都是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而来的疲惫和风尘。
然而他的双目却是极亮,像是蕴着两团暗火,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盛怒。
他的目光在宣政殿内逡巡了一圈,从永郡王等宗室脸上掠过,再落到不由自主低下头的大臣身上,最后定定看着太后和她手上的诏书。
崔太后面色僵硬,“不是说要五日后才能回京,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还弄得如此狼狈模样。”
南下的船只和军队的确要五日后才能抵达京城,李瑜是提前赶回来的,身边只带了几个亲信。他问:“这是什么?”
崔太后道:“苦了我儿了。”说着就喊来内侍,要他们服侍天子沐浴洗尘。
李瑜却是动也不动,他目光盯着崔太后手里的诏书,“这是什么?”
宣政殿内死一样的寂静,崔太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是诏书。”
容色冷漠的年轻天子嗬了一声,“朕还没回来,你们就敢私自拟定诏书,是不是意图谋反,想要将我从皇位上赶下去!”
皇帝这话简直诛心,不单太后,在场宗亲和朝臣都是一脸菜色,连忙解释。
“陛下误会了,我等怎么可能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过!”
“是皇后!皇后殿下德行有亏,太后娘娘才将我等召集到此,商议……”
“陛下,皇后她……”
静王和孙太傅等人急着要解释,永郡王等人却生怕被抢先,也忙抢着开口,一时间殿内七嘴八舌,竟然闹哄哄像个菜市场。
崔太后和李瑜这对母子隔着这帮宗室大臣彼此对望,半晌后,李瑜手一抬,众人不甘不愿地噤声,一下望着天子,又一下望着太后。以皇后的出身,他们商议出来的办法已经是最温和最体面的了,按道理,哪怕陛下回来,他们也该是问心无愧、义正言辞才是,然而当对着天子寒霜一样冷厉的面容时,所有人都不觉心头一虚,仿佛有无形地威严笼罩下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于是原本的十分坦荡,也变作了三分胆怯。
李瑜一步步踏入宣政殿,从众人紧急分开的道路中间走过,最终停在了崔太后两步开外,他抬手,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崔太后。
他原本就生了一副叫人不寒而栗的相貌,大婚后逐渐柔和的眉眼叫人忘了这位年轻的天子曾经有多阴晴不定,离京两个月,他瘦了许多,面庞轮廓突出,此时又目光冷漠,便越发显得森冷阴鸷,连李锦元看他一眼,也要心惊胆战,更何况是直面李瑜的崔太后。
儿子一天天长大,做母亲的便一日日显得弱小,尤其是儿子头一回用这种目光看待她。
崔太后握住诏书的手不由抖了一抖,但是须臾,她又想起了花宜姝的身份,这个女人将他们母子耍得团团转,如今儿子还为了花宜姝与她生分,太后再也容不得这个小妖精。
她镇定下来,说道:“我儿,哀家是为了你好,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她……”
崔太后话没说完,手中一空,诏书已经被李瑜夺了过去,于是她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仿佛被抢走的是她的舌头。
李瑜展开诏书,竟一字一句地读出来,殿内诸人皆是静默,仿佛李瑜不是在读诏书,而是在数着该往他们身上划几刀。
“……好,好得很,趁着我不在,你们就来欺负我柔弱可怜的新婚妻子。”
碰的一声,诏书被狠狠掷在地上,卷轴咕噜呻吟几圈,死尸一样停住不动了。
之前跳得最高的永郡王此时却不敢吱声,胆怯地缩进了角落里。
邓尚书也低下了头,若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肚子里。
其他人也是一片静默,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仿佛忘了之前的振振有词和天经地义。
崔太后却是被激怒了,“皇帝,你这是作甚?今日大家聚集在此,还不是为了你的颜面着想,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你以为哀家会命人写下这封诏书?你以为花宜姝是什么人?她压根不是花家女,她是岳州花楼的妓子,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用卑鄙手段冒认了花熊之女的身份,哄骗得你团团转,若不是为了你,今日我早将她杀了!缘何要……”
“朕早就知道!”
天子话音落下,众人都被惊动,崔太后的话也骤然停住,震惊地看着他。
面对众人的目光,李瑜神色不变、吐字清晰,“朕早就知道她不是花家女,因为是朕将她记在花熊名下,是朕认下了她。”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天子,嘴巴微张、神色呆滞,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得天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内石柱间回荡……
……
太医院
太医院有房舍供当值的太医过夜。
今日不是胡太医当值,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留在了太医院中,此时正点了两盏灯火,伏案书写医案。皇后娘娘身上余毒清得差不多了,幸好她是个聪明孩子,吃的美人魂不多,以胡太医的经验,她至多吃了两三年,幸好如此,一切都来得及。
想起皇后娘娘问起子嗣骨肉时的模样,胡太医微微佝偻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自从见到皇后娘娘起,胡太医便心知一切与从前不同了,他要好好保养身子,尽量活得更长一些,将来娘娘的子嗣还用得着他哩。
胡太医不觉咧开了一个笑,打算写完这一页便早早歇息,忽然间窗户哐啷一声响,一个人影滚了进来。
胡太医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举灯查看,就见那人影起身凑过来,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安墨。
安墨:“胡太医,花花的身份被发现了……”
灯下纤细的女子身影不住开合唇瓣,胡太医怔怔看着她,好半晌后,他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快,带我过去。”
……
死寂许久的宣政殿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崔太后厉声道:“你撒谎,哀家不信!你是天子,当着这么多人,就为了维护那个女子,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为她开脱!”
李瑜神色冷漠,“当初在岳州,是朕亲自交代曹得闲周全此事,你不是已将曹得闲关押?自可去问他。”
崔太后那已经生出细纹的双眼震颤地盯住李瑜,她仍然不敢置信,心中却明白,她这个儿子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也不屑于撒谎,所以,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这个母亲!
其他人也是悚然而惊,这么说,天子早就清楚一切,他对花宜姝竟然深爱至此,甚至为了让心爱的女子登上后位,早在江南时就一直在为她铺路,而他们却自以为是,不单拆穿了皇后的身份,还自作聪明地要保全天子的颜面……永郡王和邓尚书这下缩都更深了,只觉天地昏暗、天塌地陷。
李瑜没有撒谎,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花宜姝不是花熊之女,也的确是他交代曹得闲隐瞒此事,但花宜姝真正的身份,他最初并不知情,后来哪怕醒悟被骗,情谊已经早就遮天蔽日,比云还高,却又一见即明,比水更清,掩盖又洗清他所有的不快和疑虑。
跟花宜姝在一起,他觉得无比快活,他乐意用这句话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算计,花宜姝清清白白,他不容许任何人利用她的出身去伤害她!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生身母亲!
李瑜对上崔太后的目光,半步不退。
崔太后失望至极,她根本想不到寄予厚望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指着他骂道:“你如此、如此……竟然跟你那个父亲一样!贪图美色、昏聩愚顽……”她惨然笑起来,“枉我以为赢了,却不想又是一个刘贵妃叫我栽了大跟头!”
李瑜勃然变色,“不要将我们和他们作比!他们不配!”
崔太后目光冷漠,“晚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此事决计无法隐瞒,你待要如何?你还敢让她做皇后?哪怕你不怕天下人耻笑,难道还不怕朝臣非议,不怕列祖列宗?你看看他们,有哪个心里不在骂你。”
宣政殿内诸人低下头,只恨不得就地消失。
然而他们眼睛不看,耳朵却闭不上,殿内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而后他们听见天子冷沉的声音响起,“开宗庙,我自去谢罪。”
李锦元心头一挑,忽然看向李瑜。
这、这是打算在宗庙众位先祖面前,受鞭笞之刑……
第230章 一更
天子提前回京,得知这个消息的花宜姝瞬间站了起来,却又在下一刻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去太庙受刑?疯了吧!”
曹得闲跑得气喘吁吁,胖墩墩的脸上满是汗水。
天子回来,曹得闲自然也被放了出来,得知消息他立刻就往这里赶,累得差点吐舌头,他断断续续道:“陛下说他早就知道您不是花家之女……”
这个花宜姝当然知道,她又逼问了曹得闲一通,才知道李瑜误导了宗室大臣,他为了说服宗室大臣不废后,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太庙受刑,花宜姝先是惊,再是气,差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她不懂,她觉得李瑜无可救药!
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吗?你不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吗?你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你要是摆明了不肯废后,你要是强势让他们闭嘴,他们还敢拦着你不成?你手里有兵有权,你又不是一个傀儡皇帝,你需要这样委曲求全吗?
我花宜姝这么贪婪狡猾一个人,怎么偏偏跟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家伙看对了眼!
此时此刻,李瑜在花宜姝心里已经不是可可爱爱的小鲤鱼了,他成了不可理喻的榆木脑袋!
花宜姝气炸了,心里不停埋怨李瑜心软,要不是他不肯灭口,要不是他行事瞻前顾后,要不是他至今还抱着面子不肯撒手,今日他也不必吃苦受罪!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对别人不狠,就要自己受罪!
可李瑜要真是那种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人,她今日也就不会为了他气得头脑发昏。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一个表面冷漠,其实很心软、很温柔、一直希望被认可、一直想要做个好皇帝的君子。他既不想委屈了她,又不肯让天下人认为他是一个昏聩好色的君主,他既不想废掉出身不堪的皇后,又想要让宗室大臣心甘情愿地闭嘴……世间何来两全法?于是他只能牺牲自己,只能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花宜姝面色几度变幻,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几乎被她拧烂,她忽然想起一事,满含希冀地看向曹得闲,“他堂堂天子,怎么可能真的受刑呢?谁敢对他动手?所以受刑的一定是替身对吧?”花宜姝想起安墨曾经给她讲过的朝代典故,她急急道:“是不是脱去外袍,以龙袍代替?或是将鞭子放在李瑜身上,就算受过刑了?”
曹得闲满头大汗,嘴巴开合几下,不大敢说话。
站在一旁的萧青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没有替身,是真的受刑。”
花宜姝不敢相信,抓住她的手道:“怎么可能?那些勋贵子弟连出家都有替身,皇帝受刑怎么可能没有替身?”
护国寺以及一些出名的道观就有这样的出家人,他们以主家的名号出家,一生都要代替那人苦修。然而……“主子,这不一样。”萧青耐心解释起来。
原来大盛朝以武立国,从祖辈就流传下来彪悍的武人做派,皇室宗亲但凡是个有志气的,都不会疏于武艺。最近两代没有了外邦的威胁,奢靡之风日趋盛行,上上下下在武艺上都有了疏忽,但皇室先祖传下来的规矩并未变。家有家法,更何况是皇室呢?
按照皇室太祖留下的规矩,继任者不顾臣子劝诫一意孤行犯下大错,就要入太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受鞭笞之刑。比如上上代皇帝,因为决策失误,导致八万兵士横死战场,就入了太庙受刑。
花宜姝愕然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难道他们觉得一个后位能和八万军士的性命相比?”
萧青和曹得闲都沉默了,显然,在那些宗室眼中,这的确能相提并论。
萧青道:“主子,这件事不仅仅只是因为您的身份,陛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说,在宗室和大臣们眼中,就等同于他不止欺骗了天下人,也欺骗了历代先祖,他去太庙受刑,也不只是为了给宗室大臣一个交代,更要紧的,是去向列位皇室先祖谢罪。”
花宜姝一时怔愣,这时她蓦然想起当初江子欢为了脱离父子关系被迫滚钉板,又想起她和李瑜成婚那天在太庙祭拜祖先的一幕幕……“原来如此。”她原以为李瑜是皇帝,已经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存在,却原来还有一群死人压在他头上。她随即冷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不做这个皇后了,一个虚名而已,谁想要谁要去!”话落,她起身就往外走,背影决绝、丝毫没有停留。
萧青惊了一下,连忙跟上,她目光注视着花宜姝的背影,神色虽然复杂,倒也并没有太多感触,只是紧紧跟随在花宜姝身后。
但假如此刻安墨在这里,她一定会叹息一声:花花真是爱惨了李瑜。
只有一路陪着花宜姝过来的安墨知道,花宜姝有多在意这虚名,花宜姝曾经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这虚名流芳百世,她无比希望被世人记住,可是现在,为了李瑜免受这皮肉之苦,她情愿自己像个不该存在的污点一样被抹去名姓。
虽然这很不理智,但这就是真实的花花啊,放狠话一次比一次狠,可是当发现李瑜要受苦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心软了。
花宜姝和萧青离开栖梧宫时自然遭到了阻拦。
围住栖梧宫的南衙兵虽然已经撤去,但还是有听命于崔太后的宫人看守,见皇后和萧青出来,他们纷纷上前阻拦,只是花宜姝现在哪里有敷衍他们的功夫,拔出萧青的剑直直往前递去,想要拦她,就要先被长剑抹去脖子。
晌午时被砍掉手的那几人是如何凄惨还历历在目,这些宫人哪里敢用自己的命去赌?纷纷让开地方让她们过去,只是仍不敢离开,而是不远不近跟随着。
在萧青的护送下,花宜姝一路走出后宫,直直往太庙而去。
……
太庙就在宫城的东南角,殿宇共有三重,分为前中后三大殿。此时太庙正门洞开,有头有脸的宗室与大臣分列在中殿两边,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人人面上都一派肃穆。只因这中殿不同于前殿,这里供奉的是大盛朝开国太祖及其元后。
此时夜色翻涌,殿中贴赤金花的廊芜下灯火通明。年轻的天子立在太祖牌位下,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静王开口道:“陛下,如今还不晚。”
崔太后虽是气急,却也舍不得儿子吃苦,她道:“只要你肯废后,就不必……”
“我不肯。”李瑜吐出三个字。
崔太后气得一时噎住,永郡王一副苦苦哀求的姿态,道:“陛下,哪怕皇后是民女,我们也认了,可她那样出身,如何配得上国母之位?此事若传扬出去,可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将来我们这些老人去了地府,也无颜面见列位先祖啊!”旁人也是劝。
然而他们自觉苦口婆心,听在李瑜耳朵里却如同犬吠,叫他不胜其烦。
他心想:朕乐意,朕快活!干你们何事?嘴上说体面,说为了朕着想,却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提花宜姝的过去?她是妓子?那朕是什么?嫖客吗?朕干干净净,她也干干净净,只有你们这些不干不净的老东西多管闲事!谁真心为朕着想朕知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在劝,李瑜就在心里骂。
李锦元、孙太傅等人看看崔太后和永郡王这些一心主张废后的人,再看看抿着唇不发一言的陛下,心中都是叹气。
何必呢?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太后也是,既然皇后的出身不光彩,那就该死死捂住,怎么竟听信了永郡王和邓尚书的话,他们一心想让邓美人上位,当然要往死里踩皇后,太后竟连这点都看不破吗?
邓尚书也道:“陛下,您若实在爱极了那女子,不妨予她一个嫔位,只是皇后之位,还是得选……”
“住口!”李瑜忽然一声厉喝,叫殿内众人都吓了一跳,烛火晃动,他眼中也仿佛有怒火在跳动。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择选高门贵女,口口声声瞧不起皇后的出身,可在朕心里,她比任何人都高贵!”他目光森寒,盯着永郡王等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砍人,吓得这些人两股战战,一时不敢言语,只有年轻天子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朕南下剿匪,意外被冲入江中,没有她相救,朕哪怕不死,也要染上风寒高热去掉半条命;朕在沔州遭贼子暗算,没有她引开贼人,朕早就死在贼子的刀锋下;在荆州时,没有她冒险入鬼楼堂口拿取证据,剿匪时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还有巫州,巫州当地官府与鬼楼勾结,若不是她智计频出,让杨靖、萧青等人里应外合,恐怕鬼楼的势力都跨过长江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李瑜从来没有忘过,他面色冷漠,音色却无比洪亮,仿佛要将这些事这些话强硬地塞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去,“你们嘴里一句一句都是她的不是。可是这次南方地动天灾,她所捐赠的财物不下百万两,她还养了一百名女医送过去,而你们又做了什么?”
李瑜嘴角一掀,面上罕见地露出嘲弄之色,“永郡王,你府上养了五十八名姬妾,却只捐了五千两银子。邓尚书,你府上一百五十六口人,姬妾成群奴仆无数,却只捐了二千两银……”
李瑜一个个数,说的都是这群人当中声音最大的那几个。这次赈灾他亲自去,他最清楚哪个人捐了多少钱。按理说能捐出几千两银子、放在往年已经算大方了,但在皇后的对比下,就显得分外吝啬,刚刚说话最多的永郡王和邓尚书都哑口无言,神色窘迫。
“这些事,哪怕一个贱民做了其中一件,也能转为良籍甚至封个一官半职,而她救过朕两次,还救了那么多人,可这些你们都瞧不见。”他声音蓦然放大,惊雷一般轰在众人耳边,“却仅仅因为一段身不由己的过去,就要被你们一直抓着不放!”
“你们以为朕来太庙是做什么?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也配?”李瑜声音冷沉,却掷地有声,“朕来太庙,是因为朕错了,因为朕当初不该欺瞒太祖,因为朕的皇后无可非议,她的德行、她的品性比所谓的出身高贵千倍万倍!她做这个皇后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也休想取代!”
他声音如利斧,劈开永郡王等人虚伪的假面,在他的注视下,永郡王等人竟扑通一声跌跪在地,面上冷汗涔涔,惶恐不安。崔太后也惊愕地睁大眼,仿佛头一天认识他。
李瑜冷冷看他们一眼,目光转向李锦元,“皇叔,打吧!”
被他这么一看,静王骤然回神,忽略急速的心跳,静王喉结滚动一下,道:“还请诸位回避。”
李瑜却道:“不必,就让他们看着。”
这位年轻天子此时的气势远胜从前,在他的注视下,年长他许多的李锦元也额上冒汗,他此时甚至想不起任何劝解调和的话,下意识就遵从吩咐执起鞭子,一鞭子正要落下,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接着一道身影飞燕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搂住李瑜挡在他背上。
“不许打!”闯进来的人貌美绝伦,眉眼间却是一派叫人打颤的厉色,“谁也不许打他!”
李瑜浑身一颤,他慢慢回身,看着面前跑得微微喘气的人。
花宜姝:“听玉,我不做皇后了,我们走!”
李瑜双眼倏然睁大,怔怔看着她。
第231章 二更
见李瑜一副吃惊模样,花宜姝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这个呆瓜,声音那么大,隔着墙她都听见了。她握紧李瑜的手,轻声道:“我不稀罕做皇后,听玉,我们走吧!”
李瑜慢慢回神,他目光定定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中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其实在场有不少人见过李瑜笑。只是往日里,这位年轻天子的笑要么是冷笑、要么是讥笑,要么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扯起了嘴角,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瞧怎么叫人毛骨悚然。他们是头一回见着天子这样笑,他就这么看着花宜姝,笑得柔软又温存,这一眼里有万般怜爱万般欣喜。
若这怜爱似雨珠,此时必然淅淅沥沥接连不断,一直到大地沦陷满目水泽;若这欣喜似浓雾,此时必然弥天盖地无穷无尽,一直到天地皆白万物迷失。
但凡是个有眼有心之人,都会为这一眼的情意震动。
花宜姝也呆了一呆,没有别的缘故,只因她忽然发现,原来李瑜生得这么好看,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看了?
啊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她也不必死,只是舍出一个皇后的名分,就能摘下这朵牡丹花,怎么想都是她赚了。她以为李瑜是情愿的,于是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可是……拉不动。
她不禁讶然,睁大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李瑜却摇头,“我不走。”
花宜姝慢慢蹙起眉心。
李瑜:“我要留下受刑。”
花宜姝脱口而出,“为什么!”
李瑜:“因为值得。”
花宜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怀疑李瑜疯了。然而下一刻,李瑜的心声落入了她耳中。
【你来了,你赶过来了,你为了不让朕吃苦,你连皇后也不做了。】
【我好开心,我好快活,我就知道,你心似我心,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没有落空。】
【我好幸福……】
鞭笞之刑不苦吗?谁愿意去受这皮肉之苦。
可是花宜姝来了,于是这份原本就甘愿承受的刑罚,又添了丝丝绵绵的甜蜜。
李瑜如今只觉得快活,从未有过的快活。
于是花宜姝也柔和了眉目,她攥紧了他的手,檀木手串与他缠在腕上的平安符相撞,扣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好,我陪着你挨打。”在李瑜惊愕的目光中,她蓦然看向李锦元,“静王殿下,陛下要受多少鞭?”
李锦元忙道:“十鞭。”
花宜姝毫不犹豫,“好,分我五鞭。”
李瑜当然不肯,却被花宜姝摁下,“要说欺骗皇室先祖,那也有我的一份!”
“你……”两人四目相对,李瑜眼睛微微发红,忽然将她搂进怀里。“好,皇叔,先打我。”
孙太傅等人不忍去看,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避开了目光,李锦元看着抱在一处的这两人,微微叹息一声,扬起了鞭子……
……
明月渐渐钻出乌云,照见地面上匆忙往前奔行的三人。
胡太医体力不支,被江子欢背着往太庙狂奔。途中遇到巡逻的兵士,被他们拦在中途。
“何人于宫城中狂奔?”
巡逻的卫兵借着月光认出江子欢,为首的校尉道:“江副统领,今夜可不是你当值。”
江子欢急道:“我有要事前往太庙拜见陛下,还请诸位让道。”
那校尉看看江子欢背上的胡太医,又看看安墨,他是邓尚书麾下,今日一整天的不寻常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此时当然不肯放江子欢等人过去。正在争执中,忽然有马蹄奔驰之声传来,众人抬眼去看,却见杨靖带着凤将军赶了过来。
这一队卫兵连忙避让行礼,杨靖和凤将军勒马停下,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子欢道:“陛下先去了太庙,如今皇后也去了。”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太快了,很多人都反应不及,杨靖是收到了皇后的信才去凤将军府上求援,此时听见这话便看向了江子欢背上的胡太医,刚要问就听安墨道:“其实皇后娘娘就是胡太医走丢的孙女,我们有证据!”
杨靖目光微变,他看了凤将军一眼,见凤将军点头,于是下马将胡太医扶上凤将军的马背,不等那个校尉出声,只听马儿一声嘶鸣,凤将军就带着胡太医走远了。
紧接着杨靖就把安墨扶上了马,在那校尉气急的呼喊声中,马儿越过呆滞的巡逻军,朝着太庙冲去。
凤将军带着胡太医先一步赶到了太庙。就见太庙门口站着不少宫人和禁卫军,而萧青立在其中,被几名禁卫军用红缨长枪抵着。
太庙供奉着历代皇帝皇后以及拥有功勋的皇族和重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如今天子和宗室重臣都在里头,更不能擅闯,胡太医的身份不够格进去,但是凤将军可以。
但两人此时已经等不及通报了,他带着胡太医匆匆入内,就听见啪的一声裂帛脆响,一根鞭子抽在了天子的脊背上,将他那身霜色衣袍抽出了一道裂口,隐约可见内里渗出一道殷红之色。
凤将军呆住。
中殿众人也被突然闯入的二人惊了一跳,先是皇后闯入,接着是凤将军带人闯入,今天这太庙可真热闹得不同寻常。
崔太后正要发怒,却听扑通一声,胡太医跪在了地上。他朝着天子和太祖牌位的方向叩首,面上已是老泪纵横,“求太祖武皇帝宽恕,求太后娘娘悲悯,皇后并非有意欺瞒,过错全在我身上,是我这个做祖父的没有尽到看护之责,是我害孙女被贼子拐去,才致使她沦落民间……若要责罚,应该罚在我身上。”说着掏出亡妻的画像。
殿内众人惊动。
什么?皇后不是出身风尘的民间女子吗?怎么成了胡太医的孙女?
崔太后也是色变,不由怨怒地瞪了一眼永郡王几人,而后上前推开持鞭的静王,怒道:“都是你们这些小人,查也不查清楚,伤了我和我儿的母子情分!”
放在往日,区区一个太医孙女的名分并不被众人看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放在皇后身上,却与之前有了天壤之别,给了崔太后推锅到永郡王等人头上的台阶。
众人心中其实明白,有了陛下今晚的这一番话,看见了这两人彼此磐石不移的情谊,已经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彼此了,甚至于他们已经接受了皇后的身份,并默默在心中安排如何收尾了。但是胡太医突然来这一下,叫众人除了诧异之外,不免还生出了一分惊叹:今日这峰回路转的,真是越发给皇后娘娘的经历添了传奇色彩。真真是戏词都不敢这么编啊!
第232章
“疼不疼?”
“疼。”
“那我给你吹吹?”
栖梧殿里灯明香暖,花宜姝俯身下去吹吹李瑜已经上完药的伤口,吹了半天忽然发觉李瑜身体微颤,她眉头担忧地蹙起,还是很疼吗?
见李瑜趴在床上将脸侧向里边不肯看她,花宜姝心里想象着李瑜忍痛的模样,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这个榆木脑袋,要挨鞭子就不会换身厚点的衣裳吗?竟然还脱了披风和外袍,这么老实,难怪要吃亏!
她皱眉看着李瑜的脊背,这人南下还不到两个月,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瘦了回去,身上还都是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没少操劳,她看着他脊背上两道鞭痕,再看他疼得微微发颤的模样,不由伸手去戳了一戳,打算转移他注意力,谁知道碰触到的竟然是软的。
嗯?他不是很疼吗?这么放松?
花宜姝又戳了戳,这回李瑜知道她是故意的了,身上肌肉绷紧,一下子浑身上下都变得硬邦邦。
花宜姝眼珠子一动,悄悄探过脑袋去看他,好家伙!她心疼得不行,结果这家伙竟然在偷笑!
花宜姝:“……你笑什么?”
李瑜立刻抿直嘴巴转过脸,还欲盖弥彰,“朕没有。”
他将脸转到外边,花宜姝目光就跟随到外边,他将脸转回里边,花宜姝脑袋就跟着往里边转,如是几次之后,他就把脸埋进了被褥里,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身体微微发颤,明显还在偷笑。
花宜姝看他动来动去一点都不顾及伤势,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当真一点儿也不疼?”
李瑜约莫是笑够了,终于扬起脸看她,“不疼,皇叔下手有分寸,只是很浅的两道皮外伤,便是不上药,明日也就结痂了。”
花宜姝松了口气,忍不住推他一把,“故意叫我担心是不是?”
李瑜就定定看着她。
也许是夜色太深了,气氛渐渐暧昧起来,花宜姝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夜深了,我要睡了。”
李瑜噢了一声,让开地方叫她躺下。
帷帐落下,寝殿里只剩一盏小灯,花宜姝睁着眼睛睡不着,因为李瑜一直偷摸往她怀里拱。她推了两把没推开,叹口气捧起他的脸嘬了一口,“别闹,不怕伤口开裂吗?”
花宜姝嘬了他的左边脸,李瑜就把右边脸送上去,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低低吐出两个字,“不怕。”
下一刻,花宜姝耳垂微微一痒,李瑜轻轻咬了她一下,而后便沿着下颌轻轻柔柔亲吻下去,亲一下、吮一下,亲一下,吮一下……他呼吸也渐渐灼热起来,近乎滚烫的气息触及她的肌肤,引得她身子微微一颤。
花宜姝双手搂住他,指腹触及他光裸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将他推开。
李瑜还挺疑惑,“怎么了?”
花宜姝:“等你伤好了再说。”
李瑜眼睛弯起来,“无碍,你不必担心。”
花宜姝:“不成,我不愿意。”
李瑜:……
他眼里的笑意没了,脸色在昏暗的帷帐内阴阴沉沉分外可怕。
花宜姝可不怕他,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天塌下来也不行。
李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泄气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离开两个月,朕的马儿都想你了,可你连我都不想!】
【当着别人就山盟海誓连挨鞭子也愿意,现如今共处一室了,你连亲热也不肯了!】
【你变了!你不爱朕了!】
花宜姝:……
她悠悠叹口气,忽然道:“陛下,我听太医说,伤口再小,倘若不好好养着,反复开裂,也是会留下疤痕的。”
李瑜耳朵竖起。
【真的?太医说过?】
花宜姝继续道:“陛下身上伤口虽然浅,却是那么长的两条,若是留下了疤……”她语带嫌弃,“那岂不就是两条长虫,简直丑死了,半夜摸一下,还以为有虫子黏在陛下身上……”
【啊啊啊啊啊……】
【朕才不要那么丑!】
他心里在咆哮,他面上仍故作淡然,“你多虑了,不会如此。”
【可是万一呢?万一真留疤了呢?】
【那岂不是以后每次亲热,她都会摸到朕背后两条长虫一样的……】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夜已深,你也快睡吧!”他重新躺了下来,侧躺,小心翼翼生怕压到伤口。
心里在忧心忡忡生怕留疤变丑,至于鱼水之欢颠龙倒凤,此时他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啧,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在意皮相的男人了吧!
花宜姝憋着笑,慢慢也就睡着了。
次日天气大好,花宜姝起身时就看见李瑜在让内侍给他换药,见她出来,他忙拢好衣襟,话也没说几句就匆匆出门了。
花宜姝盯着他瘦了一圈的背影,心里正琢磨着给他喂点好吃的,就见安墨蹦着跳着冲了进来,她蹦着跳着也就罢了,还刹不住,冲到花宜姝身后又绕了回来。
花宜姝说她,“你都几岁了,走路也没个正行。”
安墨就叹气,原来自从她开始写书,就深深觉得自己运动量不够,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弱鸡出门都有生命危险,于是只能尽量多蹦蹦多跳跳补回来。当然,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花花,胡太医昨天拼着被牵连也要赶去太庙,你不去……见见他吗?”
昨天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晌午时花宜姝把安墨送出去,黄昏时栖梧宫就被围了,接着是太后召集宗室大臣,消息压根就没传到太医院那里去,要不是安墨和江子欢跑去找人,胡太医估计这会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跟安墨不一样,他不知道花宜姝有一道免死圣旨,他不知道太后和天子前往太庙是为了什么,他更不知道陛下早就清楚花宜姝的身份,也不敢肯定花宜姝的身份曝光之后,会受到什么惩罚,可是他还是去了。在花宜姝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时他没有认亲,在花宜姝可能会被废后被处死时,他站出来认下了她。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再诋毁胡太医是为了攀附富贵。
昨夜实在太晚了,花宜姝又急着带李瑜回来处理伤口,压根没心思去想别的,可是眼下,这件事却不得不处理了。
安墨眼巴巴看着她:“花花……”
她以为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花宜姝,却不想花宜姝拉着她就往外走,“走,去找胡太医。”
安墨吃惊道:“你答应了?”
花宜姝就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花宜姝原本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她当初接近李瑜后发现自己喜欢他,那她也才纠结了小半个时辰。之前不认胡太医,是因为她虽然看得出胡太医对自己没恶意,却不敢肯定他那所谓的亲情里有几分真心,可昨天胡太医都不顾性命了,她也不可能装个瞎子。
只是,认归认,情分却是天长日久处出来的,而她对胡太医也确实没有多少感情。胡太医也看得出来,可他并不介怀,能在寿终正寝之前找回孙女,他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这是你爹娘。”
胡家宅子已经很老旧了,院子里的榕树长得很高,枝丫高过屋檐,在瓦片上铺了厚厚一层。
庭院里的青石砖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一丛又一丛艾草长在廊下,风吹叶动,沙沙簌簌,仿佛有小人窝在叶子底下絮絮低语。
花宜姝看见胡太医指着的画像时没什么感觉,可当她看见这一方简朴庭院里的景致时,心中忽然有些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奇怪,她明明没有那段记忆,可是当她看见那棵榕树时,她竟然能回忆起这棵榕树的树枝坐上去时的触感,以及摔下树时,那个接住她的怀抱……
是谁接住了她呢?是谁呢?
记忆里忽然多出两张模糊的面孔,和胡太医所指的画像逐渐融合。花宜姝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触动,她双眼微微发亮,忽然抓住身边的安墨,“我好像记起来一点,那棵树我曾经爬过,我摔下来,还有人接住了我!”
旁边一直显得很从容的胡太医听见这话,忽而泪湿衣襟,“对,对,你小时候就调皮,你爹娘时不时就要跑到树下去接你。”
也不知怎的,看见这个老人哭起来,花宜姝喉间就微微发涩,她喊了一声,“外公。”
胡太医诶了一声,抹了抹眼泪哈哈笑起来,“错了错了,你爹是入赘的,你该喊我爷爷。”
“爷爷。”花宜姝弯了弯眼角。
然后她得到了父母给她留下的东西,也不多,几百两银子和一座小宅子的地契。东西虽然少,可是她拿得心满意足。
“安墨,这是第一次,我不靠任何手段,也不必任何经营,仅仅是天生就属于我的东西。”
安墨知道,这是父母对孩子的爱。花宜姝的爹娘要是知道他们的孩子好好长大了,遇到了美好的伴侣,认回了家门,还拿到了他们留下的遗产,一定会很欣慰。就像她的父母,哪怕她不在他们身边,如果他们知道她过得很好,一定也会感到欣慰。可是她的父母,也许不知道她已经失踪了,也许正天南海北地寻找她。
一想起父母,安墨又不免难过起来。可是今天是花宜姝认亲的大喜日子,她不想要自己的难过被他们看出来破坏了气氛,于是安墨就抬头,使劲去看天,目光却在对上天空那一点亮光时疑惑起来。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流星呢?
安墨正奇怪,下一刻,那流星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竟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安墨惊呆,她吓得连忙要拉着他们躲避,头上一痛眼前一花,她被那玩意儿撞晕了。
花宜姝正盯着那棵大榕树看,身边忽然噗通一声,她回头一看,安墨竟然晕了!
……
仁寿宫
“娘娘,前头传来消息,邓尚书被陛下派去沙州做了刺史,无诏不得回京!”前来回话的心腹女官郑姑姑小声道:“还有永郡王,陛下说赏赐琼州给永郡王做封地,约莫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沙州和琼州,一北一南,沙州是玉门关所在,是边境,风沙大、环境差,守边境有多苦,不必说也知道;而琼州是座小岛,比南蛮之地还不如,去了那里说好听点是做个藩王,说难听点些就是被发配,哪怕是一位郡王,在那里过的日子也未必强过盛京附近一个小小的官吏。诏书颁发下去时,听说郡王妃都哭晕了。
至于其他参与跟随之人,也都吃了挂落,想必有了邓尚书和永郡王的例子在前,是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了。
其实还有一些话,郑姑姑没有说,她听说陛下要以此作为筏子遣散邓美人在内的后宫妃嫔,民女则送入皇后建立的常芳斋,官宦之女凭她们自己选,要么发往家中,要么学一门手艺自力更生。
唉,娘娘就是担心皇后无法生育子嗣,才联合宗室想要废后,若是听见陛下连勉强选进来的这几个人妃嫔都要遣散,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郑姑姑正犹豫,天子忽然来了。
不多时,宫人纷纷退下,留下母子二人在正殿当中。
“母后,眼看已经入冬,皇后身子不好,往后这半年的请安,就免了吧!”
崔太后闻言,明白儿子是要隔开她和花宜姝,她顿时不悦,“如今真相大白,她是胡太医的孙女,并不是真的出身卑贱,哀家也已经不再介怀此事,你难道还要防着我?”
李瑜反问:“难道我不该防着您吗?”
崔太后下意识道:“此事要怪就怪永郡王他们,若不是这些人搬弄是非,也不会生出昨日的事端。”
李瑜:“可召集宗室商议废后,难道也是他们逼你的?”
崔太后叹口气,“当时,永郡王他们拿出证据时,我也是极力要将此事压下的,我当时甚至严令永郡王他们捂住此事,可是永郡王拿出了皇后服用过美人魂的证据,堂堂皇后无法生下嫡子,将来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乱子。我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冲动之下胡来,才想着赶在你回来之前将此事办妥……”她说完,却对上李瑜冷淡的神色,接下来的话便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知道,李瑜不信。
李瑜的确不信,他摇头,“你若果真为了我好,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商议,就那么五天,难道你也不能等?”他看着崔太后难看的面色,接着道:“母亲,其实从小到大,你一直没变过,你恨先帝,连带着也恨我。你那么着急地想要废后,你召集那么多人商议,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同意,你想让他们逼着我就范。我长大了,可你却还想要掌控我。”
“你介意的也根本不是花宜姝的身份,而是因为她骗了你,所以你也恨她。而你后来态度转变,也不是因为她有了正经身份,而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决心,你担心我会和你生分,所以才将一切都推到永郡王等人头上。”
崔太后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话,“我儿,看得太透并非好事。”
李瑜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他知道谁真正在乎他、关心他,谁才应该疏远,谁又值得亲近。
但面前这人,终归是他的生母,她并非天生坏心,她只是……曾经过得太苦了,她不是圣人,他不应该对她太过苛责。
于是缓了缓,李瑜才道:“皇后虽然骗了你,却并未害你……母亲,不必总念着她的坏处。只是,你日后还是不要总见她了。”
李瑜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崔太后一直坚持的脊梁也垮了,她瘫坐在榻上,捂住面容无声哭泣起来。
李瑜说得没错,她曾经爱极了先帝,后来恨透了他,她曾经也爱极了花宜姝,后来也恨透了她。因为她最恨有人骗她!
花宜姝在她身边时的确讨得她十分欢心,她也的确庆幸过有她相伴,可在知道花宜姝的身份之后,她心里就生出了一根刺,她无法与她冰释前嫌!李瑜让她不必总念着别人的坏处,可她就是放不下。花宜姝纵然有万般好处,可只要有这一个坏处在,崔太后就永远无法像曾经那样待她。
然而她再如何自作主张,她也从未想过杀了花宜姝啊!李瑜何必这样防备她?
崔太后心中清楚,今日果昨日因,只因幼年时她没有待他亲近,所以他长大后才与她疏远。然他是她亲生的,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曾经也想过对他好,曾经也想过亲近他,可每一次接近他,那个小小的孩子总会用一双格外澄明的眼睛看她,将她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看得一清二楚,叫她始终胆怯面对他,而等他长大,一切又都晚了……
……
李瑜离开仁寿宫时,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他其实不怪太后,真的不怪她,至少她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候保护过他,而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最后下的那封诏书,也的确在保护花宜姝的名声,这些恩情李瑜都会记得。只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须得隔开她和花宜姝。
哪儿能十全十美呢?他心中想:至少朕的母亲,不是江子欢父亲那种人。
他无意解开太后的心结,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她。所以这般也好,她好好做她的太后,他和花宜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后背微微发痒,李瑜忍着没有去挠。
他回到栖梧宫,却见张太医从里头出来,看见他,张太医立刻行礼,说道:“陛下放心,娘娘无事,是安墨姑娘晕倒了,臣已经为她诊断过,并无大碍。”
安墨身子比小牛还壮实,李瑜实在想象不出她柔弱晕倒的样子,他问:“因何晕倒?”
不想张太医也很疑惑,“不知,娘娘说,安墨姑娘忽然就倒了,臣看了许久,瞧着不像晕倒了,倒像是睡着了。”
李瑜:……
第233章 已修,加了两千字
安墨被砸晕了,尽管在所有人看来,她无缘无故就倒了下去,但她的确被砸晕了,被她迟到的金手指砸晕了。
“你好,我是你的穿书系统,虽然我迟到了,但是你很优秀,你顺利完成了让女主萧青远离渣男的任务,你写的灾难逃生指南拯救了许多原本应该在灾难当中死去的人。你还促成了那两位的姻缘,你很棒棒,所以我能满足你三个愿望。”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光球这样说。
安墨有些害怕,她问:“你是什么东西?你真的是穿书系统?”
光球:“其实我不是,只不过这样的说法更容易让你理解。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你可以称呼我在这个世界的化身:菩萨。”
安墨立刻想起了李瑜的小神庙,想起了一直被李瑜克扣香火的菩萨,大概是出于一中同样生活在李瑜高压下的同病相怜,她几乎立刻相信了它,然后想起了自己深藏在心里、已经不敢再去想的奢望,“我想要回家,我想要见到爸爸妈妈。”
菩萨:“可以。另一个愿望呢?”
安墨:“我希望花花和陛下永远相爱,永远幸福。”
菩萨:“这两位身份太高了,我没有权限管。”
安墨疑惑,“在你们看来,他们不是纸片人吗?”
菩萨:“因为是在梦里,醒来后你就会忘记,所以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他们是来转世历劫的,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总之,不用为他们担心。”
安墨噢了一声,说出了另一个愿望:“我,我希望江子欢忘记我。”
菩萨:“不行。”
安墨:“我希望江子欢在我离开后不要伤心,可以找到另一个相爱的人。”
菩萨:“不行。”
安墨:“……那我希望他可以幸福。”
菩萨:“可以。”
……
“安墨,安墨……”
熟悉的呼唤声把安墨叫醒了,安墨睁开眼看见花宜姝,有些难过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花宜姝眼神古怪,“这倒没有,只是你睡得太香了,都打小呼噜了。”
安墨:……
安墨能隐约记得梦里的事情,她忽然抱住花花,哇哇大哭起来,“花花,我要走了!”
花宜姝错愕了一瞬,猜测道:“你要回家了?”
安墨吸着鼻子点头,然后将自己的梦里记得的事说了。
花宜姝心口骤然一缩,浓浓的不舍漫溢出来,她沉默良久,终于笑起来,“那你哭甚,这是大好事啊!”
安墨哭得抽抽噎噎,“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花宜姝调侃道:“那你就不要走,留下来。”
安墨将这话当真了,惊讶地看着她,表情又委屈又愧疚,“不行。”
花宜姝噗呲一下笑了,搂住她道:“好啦,我怎么舍得叫你留下。”虽然她的私心很想让安墨留下,可是安墨如果真的放弃这个机会,那也不是她认识的安墨了。“什么时候走?”
安墨打了个哭嗝,“应该是一个月后。菩萨说让我穿回去。”
花宜姝以前最嫌弃安墨动不动就哭了,觉得这丫头哭起来丑,还老爱把眼泪往她身上蹭,可是如今得知安墨要走了,她不禁对她生出了万分怜爱,觉得她哭起来天真可爱,一想到一路陪着她走来的小丫头要走了,此生此世再也见不着面了,她心中不由一酸,好在她演技绝佳,没叫安墨看出半点端倪,搂着她好好安慰了一番,她才问:“你既然要走,那江子欢怎么办?”
安墨回过神来,她有些难过。“花花,我不知道,可是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
安墨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花宜姝也不会多说什么,让安墨好好休息,她自己则去给安墨准备行李。
她刚刚走出门,就遇见了李瑜,原本还好好的,一看见他,眼泪就掉了下来。
花宜姝几乎没怎么哭过,因为她多的是比眼泪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这一刻她已经压不住了。
这可把李瑜吓了一跳。他带着她回到寝殿,在花宜姝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听明白了原委。
花宜姝早就跟李瑜说过穿书一事,因而听见这事,李瑜也并不惊讶,只是抱着伏在他身上的花宜姝,安抚地一直拍她脊背。
过了一会儿,花宜姝冷静下来了,忽然道:“听玉,你有没有法子,你再拜拜菩萨,让菩萨把安墨爹娘弄过来,这样安墨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李瑜震惊看着她。
花宜姝却越想越觉得可行,已经忍不住兴奋起来,“安墨那么傻,她离开我身边是不行的!既然菩萨能让她穿回去,那么叫她父母穿过来应当也不是难事。如此一来,安墨能尽孝,也不必离开我身边,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瑜皱起眉来,有些为难:“这……”
花宜姝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李瑜:……
花宜姝又凑近过去,红唇贴住他吻了过去,李瑜喉结不禁滚了滚,正要揽住她继续,花宜姝却已经觉得够了,和他分开又眼巴巴看着他。
李瑜:……
他终于投降了。
两人在菩萨跟前上了两柱香。
[菩萨,虽然你时常不灵验,但是这一次,看在朕的面子上,帮帮朕的心肝!]
[若是能成,今后天天给你上上香。]
菩萨:……
李瑜这次的诚意花宜姝都听出来了,她也跟着拜了拜,然后眼巴巴看着李瑜占卜抽签!
然而一次、两次……一连十次,都是下下签。
在花宜姝面前,李瑜自觉颜面大失。
[菩萨,你故意的是不是?]
花宜姝:“我来!”她挤开李瑜,先净手焚香,然后再抽签,无一例外还是下下签。
这签筒又没被做过手脚,一次两次是巧合,连续二十次结果都一样,两人只能认命了。
花宜姝哇呜一下靠在李瑜怀里,指着菩萨控诉:“他欺负人!”
李瑜听她哭,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没事朕把他金像砸了!”
菩萨:……
不久后,花宜姝情绪稳定下来,用帕子擦了擦脸,对李瑜道:“算了,人家没本事,咱们也不能强求。”
李瑜见她难过,恼怒地瞪了菩萨一眼。
菩萨:……
花宜姝又算了一卦,问安墨回去后能否幸福,这一次掉出来的是上上签。
她捏着这支签,想起安墨憨态可掬的模样,终于勉强接受了安墨即将离开她的事实。
既然如此,就得为安墨的将来做打算,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一起去给安墨挑东西。
安墨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醒来听曹顺子说江子欢托他问候。
安墨这才恍然,是哦,她在胡家宅子里晕倒,一路回来肯定引起别人注意,江子欢肯定会问的。
她心里有一点点胆怯,因为这点胆怯,她拖到第二日才敢去见江子欢。
此时已经快十一月了,今年比去年年景好一些,没有下大雪,但是天气也已经很冷了。
安墨穿着一条藕荷色长裙,外边是一件滚白边绿色比甲,她还未走出宫门,就远远看见江子欢等在外边,他披着一件青色的大氅,长身玉立、容颜俊美,武功很高、马术很棒,会吹笛子会弹琴、还会画画会书法,如果不是穿书,像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这样优秀的人有交集,而现在,她居然要辜负他了。
安墨脚步踟蹰,一时不敢上前。
江子欢时不时就往宫门口望上一眼,很快就发现了她,他很高兴,却矜持着不敢太过兴奋,慢慢走上前,两人在宫门口会和,他听见安墨说:“我们去永丰茶楼吧!”
江子欢有些惊讶,这是他曾经好几次陪着安墨去和书局签契约的地方,但是自从两人定下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约她去过了,他有些迟疑,“不好吧,我在这里看你一眼就够了,去书局,我怕有人说闲话。”
安墨摇头,执拗地拉着他去了。茶楼有包厢,关上门来就是一间小屋子,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两人在包厢中坐定,安墨忽然小声道:“江子欢,你喜欢我吗?”
江子欢耳尖微红,“怎么这么问?”
安墨心一横,“那你睡了我吧!”
江子欢:!!!
他震惊地睁大眼,赶忙起身去把窗户关紧了,结果一回身,安墨竟然已经开始脱衣裳了。他愣了一愣,忙撇开视线,双手捞起衣裳给她裹紧了,见她还要脱,他急了,斥道:“你做什么!”
安墨被他吓了一跳,“你、你不想吗?”
江子欢当然想,但是他们还没成婚啊!他眉头皱起,“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安墨在过来的一路上,脑子里各中借口都想了,包括狗血烂俗的绝症啊、不爱了,移情别恋啥的,可是此时面对江子欢,她还是选择说实话,“我要回家了。”
江子欢一喜,“你找到家人了?”
安墨勉强嗯了一声,“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我回家与他们团圆。”
江子欢:“那我送你去,正好去拜见……”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安墨已经忍不住哭了。
安墨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道:“我们不可能了,我对不起你,所以你睡了我吧,要不然你多亏啊!”
江子欢:“……你这样,是想要羞辱我吗?”
安墨呆住,忙摇头,“我没有……”她脑子一根筋,觉得自己辜负了他就要想法子补偿,可是她又想不到别的方法,冲动之下就脱口而出了,此时看到他面上难堪之色,她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沉默了半晌后,她将两个世界的差别说了,最后道:“一个月后我就要走了。”
江子欢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压抑的神色,安墨嗫嚅道:“你不信吗?”
江子欢不肯信,他觉得她做噩梦了在说胡话,硬是把她送回了宫。然而安墨今天的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一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连在陛下面前都走神了。
李瑜看了他两眼,忽而开口,“你留下吧!朕与皇后有话同你说。”
江子欢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见屏风后人影走动,他忙垂首行礼。
花宜姝问他,“江子欢,安墨是真的要走了,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要么立刻找别人成亲,让安墨不再担心,要么好好陪伴安墨,让她开开心心地走。”
她刚刚说完,身边的李瑜就戳了她一下。
【哪里有这样说话的,伤了他的心。】
花宜姝心想江子欢伤不伤心关我何事?我只要安墨不伤心。
她装作没听见李瑜的心声,笑盈盈地回头看李瑜,“陛下以为如何?”
李瑜抿着唇不说话,花宜姝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李瑜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江子欢,我们不会勉强你。”
花宜姝:……
江子欢最终两个都没有选,他离开了,还告假了一个月,这摆明了是不想见到安墨!
花宜姝气炸了,“你这样,叫安墨怎么走得安心?”
李瑜:“你可想过,若是你我要分开,你会愿意有人这样逼迫我吗?”
花宜姝:……
她一时语塞,嘀咕道:“你要做好人就去做,不要拉上我。”
李瑜握住她的手,眼神明亮看着她,“你不会的。”
花宜姝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话虽如此,花宜姝到底没有没再逼迫江子欢。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午时将至,安墨脚步沉沉,艰难地走向栖梧宫的庭院中心。
因为花宜姝和李瑜担心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不好,给她打包了很多东西,尤其是花宜姝,装的都是金子和玉石,还有无数凝聚工匠智慧的结晶,满满一个大包裹,背在安墨身上比她的人都高,但凡安墨没扎稳马步,都要往后栽倒。
时辰还没到,花宜姝握着安墨的手隐隐嘱咐,“回去后好好花钱,好好读书,好好吃喝玩……代我向伯父伯母请安……”
安墨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呜呜地点头。
花宜姝本来想威胁她不准忘了她,但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眼泪到了眼眶又被她逼回去,她紧紧抱住安墨:“安墨,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
她一直喊安墨妹妹,其实安墨应该是她的老师,如果没有安墨,也许她早就死在岳州,也许她逃出了岳州,却因为眼界狭窄,随便找个地主小官过日子,根本走不到今天,也根本遇不到李瑜。
“安墨,我以前总说你丑,总骂你笨,可你心里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心里话,其实你特别好,又可爱又聪明!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安墨的泪本来已经止住了,听见她这么说,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也是,你一直照顾我一直保护我,我……我舍不得你啊花花呜哇哇……”
安墨又嚎起来,花宜姝忍着心酸一直给她擦眼泪,帕子都湿了好几条。
萧青和赵慕仪、凤晴云等人也在,虽然不太敢相信,但安墨与她们都是朋友一场,也跟着来为她送行。
安墨眼睛都哭肿了,一一跟她们道别,身上又多了几个小包袱,整个人都几乎被包袱给埋了,眼看日头渐渐高悬,她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久久不动。
花宜姝知道她在等什么,她和李瑜早就吩咐过宫门值守的人,若是江子欢要来,不必通报,准允他直入后宫,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来。哼,这个负心汉,连送安墨一程也不肯,等安墨走了再收拾他!
花宜姝心中的狠话刚放完,一个奇怪的影子从外边冲了进来,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江子欢,他竟然也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包袱,此时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显然是急急赶过来的,此时跟安墨站在一处,竟然格外有夫妻相。
花宜姝心中暗道一句见鬼。
却见江子欢背着报复艰难地朝她和李瑜行了礼,才道:“陛下,娘娘,家中都已经安排好,我决定跟着安墨一起走。”
说着他看向安墨,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坚定。
花宜姝:……
李瑜:……
安墨也吃了一惊,她眼眶红红,“可是我已经许愿让你幸福了啊!你会幸福的。”而且,江子欢怎么可能跟着她一起走?
江子欢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执手相望的模样看得李瑜动容,他低声对花宜姝道:“真是对苦命鸳鸯。”
然后下一刻,微光闪过,这对在他们眼中注定分别的苦命鸳鸯一起消失了。
萧青等人惊骇不已,这才彻底相信陛下和娘娘说的是真的。
花宜姝怔怔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面对着安墨的时候她一直笑盈盈,就是怕她担心她,现在她走了,她心里的难过与不舍终于难以压抑,怔怔然片刻,忽然泪如泉涌。
安墨啊!我的安墨啊!那么好的安墨,忽然就离开了……
以后她再也不能捏着她的鼻子骂她笨丫头了,也再也不能笑话她哭起来丑了,也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推心置腹的人了……
花宜姝不停呜咽,止都止不住。
李瑜见她难过,就默默搂住花宜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尽情地哭。
花宜姝也的确哭得尽情,她不管不顾地哭了许久,一边哭一边骂江子欢,要是他不好好对待安墨她就天天咒他,咒死他!也许是哭得太狠了,到后来竟然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呕……”
可把众人吓了一跳,李瑜忙将她抱进寝殿,宫人们忙忙碌碌去找太医。
曹得闲嫌胡太医跑得慢,又不敢催促娘娘的祖父,于是背起他一溜烟冲进了栖梧殿。
胡太医号脉一诊,忽然乐了,“喜脉啊!”
花宜姝:……
李瑜:……
花宜姝吓得蹦了起来,“不可能,我不是怀不了吗?”
胡太医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身子调理好了,你们又……咳咳,不加节制,这……怀不上才是异常。”他慢慢道:“这脉象瞧着,该有一个月了。”
花宜姝神色变幻,一会儿瞧瞧李瑜一会儿瞧瞧自己的手腕,万分不情愿。
对安墨离开的不舍和难过已经完全被这个消息给冲散了,是夜夫妻俩翻来覆去睡不着,花宜姝气得锤了李瑜一下。
“都怪你,回来以后天天弄,我都没有准备好,这可怎么办?”
李瑜也担心,又担心又害怕,他怕自己没本事做一个好父亲,只得愧疚地看着她。
花宜姝一下心软了,抱住他道:“也怪我,以为不会怀上。”可是……“我才十九岁啊,安墨说二十岁以后才好生,这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
怀都怀上了还能打掉不成?
两人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彼此对望,都觉得万分神奇。
花宜姝点了点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好奇道:“你说这里面是男是女?”
李瑜满怀希望,“一定是个闺女。”
【朕才不要臭小子,朕要香喷喷的小闺女!】
花宜姝:“真的?那生完这个我一定不生了。”这次是意外中招,以后她肯定不会怀了,打死也不怀!
李瑜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才颔首道:“朕也是这样想的。”
【等孩子生下来,朕和心肝就好好养她,然后让她继承朕的皇位!】
花宜姝心想:这还差不多,姑奶奶拼命生下的孩子,他要敢把皇位传给别人,我头一个不答应!
她捏捏李瑜的耳朵,两人蒙在被子里,一起嗤嗤地笑……
明月都睡了,只有床边一盏小灯,彻夜不息。
……
——后世
“于是二十年后,大盛朝第一位女帝诞生了。女性地位也是自此有了质的飞跃……”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下面的同学在偷偷看小说。
一个短头发的女同学和她长头发的男同学偷偷挨近,老师以为这俩在谈恋爱,不动声色走过去吓他们一跳,却发现他们在看小说,还是武圣帝李瑜和慧安贤皇后花宜姝的同人作品。
全班同学都盯着看,还在下面偷偷笑,老师很无奈,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同学们感兴趣,那就借着这本同人小说,跟同学们讲讲这两位的故事,顺便帮助他们塑造正确的爱情观。
他翻了翻这本小说,忍不住笑了。心想现在人的脑洞真是越来越大,编的太离谱了,这上面竟然写李瑜是个爱逛窑子的风流皇帝,就连南下剿匪也不忘寻花问柳,才跟当时身为花魁的花宜姝相遇……这什么跟什么啊!
他把史书上正经的记载简述一遍,才道:“这两位在历史上的名气很大,相信大家都知道原因,那些遣散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典故以及皇后身为官宦之女流落风尘,最后登上后位的传奇经历我也不说了,我今天要跟你们讲的,是这两位当时敢于突破传统、突破世俗偏见的勇气和抗争精神。现在我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当时,是绝对不能为世俗所容许的。根据正史记载,花宜姝身份曝光后,李瑜为了维护她,亲自去太庙受罚,由当时的静王,这位谥号忠静王,由他出手,李瑜被鞭笞数次,鲜血淋漓只剩半条命,但他依然没有后悔,这才打动了所有人……”
同学们惊呼声一片。
“而花宜姝呢?她的成长环境十分恶劣,但是一跃成为皇后之后,她不但没有变得骄奢淫逸,反而说动武圣帝清除了青楼,解放了所有妓女……后来更是醉心于教育事业,她的常芳斋培养出了世界上数量最多、平均质量最高的女性医护人员,现在世界上最好的常芳医药大学的前身就是常芳斋。我国妇女思想萌芽正是源于此。”
讲堂下的学生们顿时哇声一片。一个短发女生道:“我决定考这所大学!”
“得了吧,常大分数线那么高!”
“那我留级两年,不信考不上!”
历史老师接着道:“按道理,以她的成长环境和眼界,不太可能有这样的高的思想觉悟,后来经过研究,发现在她成为皇后的这段关键时期,有两个人对她造成了深刻影响。其中一个同学们应该非常了解。”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喊,“萧青!”“第一位女将军!”
“我知道,这位女将军终身未婚,是当时武力值最高的女将!打了好多场胜仗!”
“我觉得她好像故事里的主角啊!”
“有没有可能,她才是武圣帝的白月光,因为她不想结婚,所以武圣帝退而求其次娶了皇后?”
“你这是看的什么三流小说?帝后才是真爱!”
眼见帝后党气势汹汹要和那个邪教cp党吵起来,历史老师连忙阻止:“好啦好啦,我要说第二位,这一位在历史上的记载很少,只有寥寥几笔,她的名讳已经遗失,只有一个‘安’姓流传下来,史书上的记载是,这一位是天女,下凡相助慧安贤皇后,只出现了不到两年就回归仙界,但按照史学界的看法,应当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据说她的丈夫是为她殉情而死……这一位在慧安贤皇后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博物馆里还有不少慧安贤皇后的手书,其中对这位安女官的思念占了大半篇幅……”
历史老师讲着讲着,忽然手机叮当一声,原来是他之前关注的一个古墓挖掘有了新进展。
他顾不得讲课连忙点进去看,然后历史老师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呆立原地。
“……古墓中出土了一封安女官寄给慧安贤皇后的书信,信上频频提及她和丈夫在现代社会过得非常好,她用金子给家里买了大别墅,投资了孤儿院,父母对她丈夫很满意,丈夫开了绘画工作室,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国画艺术家云云……”
估计是写稿子的人也很混乱,于是这篇通稿的水平大不如前,但是历史老师已经无暇去想了,因为他的世界观已经崩塌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重修了一番,加了两千字。还差两篇番外,先别跑。
江湖有缘,我们下本再见!顺便求个五星好评!
《鬼婚》是《对陛下读心后发现他是恋爱脑》的前世篇,开文后可能改文名。
花宜姝为了投个好胎,色诱了一个短命鬼,将他充作替身留在燕槐山。
她果然投了个好胎,成为赫赫有名的符术世家晋家嫡女。
十七年后,燕槐山出了一位阴鬼王,鬼力通天,还在燕槐山造了一座醴都,人鬼之间地位颠倒,正当世家被逼得无可奈何之际。
醴都来使称鬼王愿与晋家联姻,聘晋宜姝为后。从此人鬼和谐,永休兵戈。
人人都传晋宜姝前世是阴鬼王爱侣,阴鬼王死后不肯转世忘却前尘,于是修成鬼王之尊风光迎娶爱侣的转世,果真用情至深。
花宜姝:呵呵。
她知道他是来报仇的。
为了不让鬼王找她麻烦,她必须要搞点事情。
……
无论生前如何,成鬼之后,心中贪欲都会无限放大,强大如阴鬼王也没能逃过。
他决定将那个女人的魂魄抽出,永生永世囚禁在酆都王宫,成为只供他一人赏玩的尤物。
酆都所有鬼将都知道他们陛下的打算。
大婚第二日,大门打开,率先走出的却是花宜姝。
而他们无所不能的、强大无匹的、冷酷残忍的陛下,小心翼翼地、小媳妇似的跟在花宜姝身后,亦步亦趋。
众鬼将:……
哪里不对?
又美又强中二龙傲天女主X又酷又冷黑化小竹马男主。
一脚踏碎山河,仗剑荡平幽冥,青史有幸留我名,万载流芳也独行。
第234章 番外1
正月初四,立春。
今年的气候虽然不见得比去年温暖,下雪却少了许多,只立冬前后两天下了两场小雪,预计今年不会再出雪灾了。
花钱的地方少了,按理说花宜姝应该更高兴,但是她浑身犯懒,靠在温暖的榻上不想动。
紫云端着一碟糕点过来,说道:“娘娘,这是太后命人送来的。”
花宜姝目光一动,自从“废后”那件事后,太后再没有搭理过她,不过后来她查出来有孕后,太后倒是时不时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大多是给小孩子用的东西,吃的也有,不过次数不多,两个月来也就三次。
好歹是李瑜的母亲。花宜姝尝了一块,酸甜口的,她以前不爱吃,但也许是合了肚子里这孩子的口味,竟然觉得滋味不错。
不过她很克制,吃了一块就不吃了,让紫云拿去分了。
紫云见状便道:“既然可口,娘娘不妨多用一些,哪怕您不吃,便是您腹中的小殿下也是要吃的啊!”
花宜姝最烦这话,嘴长在她身上,她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肚子里那个又没张嘴说话,她都不知它吃不吃,这些人就知道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摆摆手,示意紫云退下,自打怀孕以来,花宜姝脾气渐长,紫云看出她不悦,不敢多话,端着糕点就下去了,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花宜姝依旧平坦的腹部,神色显得有些无奈。
花宜姝却觉得她们的育儿经验落后了。她爷爷都说育儿期间不能大吃大喝,安墨曾经也说过尽量不要吃太多,以免胎儿太大不好生,她深觉有理,因此仍是按着平常一日三餐的吃,只是饭量比以往多了一小半,她不贪多,每次吃到八分饱,只要不饿她就不会吃。闲着没事也会多走走,运动运动,身体比不上安墨就算了,要是生孩子生不出来,安墨知道了也会笑话她的。
想起安墨,花宜姝悠悠叹了口气,她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等你出来,小名就叫伶儿吧,不指望你有多聪明伶俐,别像你安姨那样傻就行了。”
怀孕的人容易犯困,花宜姝心里念着安墨,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梦里仍是在栖梧殿里,只不过光线昏沉,数不清的虚影在庭院中窜来窜去吵吵嚷嚷。
花宜姝疑惑地往外瞧,听见它们在说:“我先来的!”
“我先!”
“我一定要投进娘娘的肚子里!”
“谁也别跟我抢!”
这些虚影一团团往寝殿内冲,没等花宜姝惊骇,就被一道金光拦住了,最后纷纷消失不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好歹让我梦见安墨啊!
醒来后花宜姝分外无语。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其实才过了半刻,看一眼外头晴光正好,她决定出去走走。
由于是在正月里,民间格外热闹,瓦舍里也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秦焕等人围在她身边替她隔开摩肩擦踵的人群,其实倒也不必这么紧张,那些百姓一看到他们这群人衣着富贵,便自动就懂得避让了。她看着周围百姓那对上贵人时好奇又敬畏的模样,不禁又想起了安墨。
据她所说,她在那个世界也只是个平头百姓,可是在她身上,没有半点对贵人的畏惧与奴性,一个平头百姓都是如此,那么内个世界该有多繁华?
两个月过去了啊,不知道江子欢有没有好好对待她的安墨。
忽然起了风,渐渐有些冷了,身旁的紫云提议去瓦舍听戏,“主子不知,近来添了一出新剧目,是用安墨离开前写的那书改的。”
啊?安墨离开前又写了书?而她竟然不知道,花宜姝不免好奇,让人买来一本,好家伙,是她和李瑜的同人文。虽然书中用的是化名,朝代也架空了,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代指的是谁。
在这本书里,李瑜的人设没怎么变,她却被塑造成了哪怕流落风尘也不改其志、善良温柔心怀天下的侠女,她做过的那些事,但凡安墨知道的,都美化了不止五分,在这本书里,出身风尘已经不再是污点,反而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铁证。花宜姝一时不知道是安墨对她的滤镜太大,还是安墨为了舆论偏向她故意写成这样。
想起离开前的那一个月,安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花宜姝眼神不觉柔和下来。
花宜姝一行人进了瓦舍,原本是想看看那出戏,谁知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花宜姝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多少次,怎么会认不出来?
李瑜……他不是打发小宦官来说今日忙碌,夜里才来寻她么?他就是这样忙碌的?乔装打扮偷偷摸摸跑出来做什么?
花宜姝抬脚就跟了上去,身边的侍从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一路出了瓦舍,就看见李瑜的身影拐入了东市一条较为偏僻的巷子里。
花宜姝脚步顿住,侧头吩咐一声,“你们都留在这里,秦焕跟着我去。”
紫云目光一转,心知娘娘是不想叫她们知道太多事情,于是恭敬地应是,带着其他人留在原地,只目送娘娘的背影离开。
要换做别的地方,花宜姝跟踪李瑜一定会被发现,但是东市里人多嘴杂,什么声儿都有,跟李瑜走同一条路的也不少,只要不是离得太近,短时间内李瑜怎么能察觉有人跟着他?
李瑜偷偷摸摸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眼见李瑜的身影闪入巷子里一扇木门,花宜姝压着好奇走了过去,就见这扇黑漆大门上挂了块小小的牌匾,上书:“小意坊”。
这“小意坊”三个字,花宜姝怎么看怎么奇怪,若不是已经不许有烟花之地,她还以为这是哪家暗娼。
“小意坊”门开着,对门是一块影壁,瞧不见里头情形,花宜姝抬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绕出影壁,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客人,数遍满京,我家的姑娘也是顶顶好的,连堂堂太傅孙大人都来光顾过,您前日也瞧过了,烟儿和喜来胆子最大,对您也最欢喜,您若是不要她们,她们怕是要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啊!”
花宜姝:???
隔着一道影壁,李瑜的声音响了起来,“当真如此?”
那男子语气夸张,“您可别不信。那日您也瞧见了,她们谁也不欢喜,独独欢喜您一个,您一来,她们就直往您身上扑。除了您,谁要走她们,她们也不会欢喜的。”
这……说的什么和什么?
秦焕胆战心惊,偷偷瞥向娘娘,生怕这位醋性大的主儿发怒。
花宜姝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她自然不觉得李瑜会突然背叛她,她只是在想,虽然明面上已经禁止了嫖娼,但是总有些人铤而走险,私底下开妓院,所以李瑜这是来暗访?
那这代价也太大了吧!他就不能让别人来吗?那些女子竟然还往他身上扑,不知他有没有躲开,要是他来不及躲开,她岂不是吃亏了!
一想到要吃亏,花宜姝心中微微焦急。
就在这时,影壁后的男人又开口了,“哎呀客人啊,您还犹豫什么呢?你那日不也十分欢喜烟儿和喜来?您不还上手摸了?要是错过这次,她们去了别人家,将来可有您后悔的。”
花宜姝脑子里嗡的一下,什么?他……他还摸了?
影壁后接着传来李瑜的声音,明显有些犹豫,“我自然欢喜她们,可……可我家娘子有孕在身……”
“嗐,这有什么,看客人您也是有些身家的,不妨在外边置个小院,将她们安置在小院里,闲时过去解解寂寞,等尊夫人生产完再带回去……”
也许是觉得对方说得在理,李瑜竟然道:“聘礼多少?”
那男人喜道:“客人您果真爽快!”
两人商议完聘礼,那男人就带着李瑜去找烟儿和喜来了。
隔着一道影壁,花宜姝脸色发青,因为她觉得自己头顶上已经绿油油一片了。
身边秦焕心惊胆战,花宜姝一把将他甩开,气冲冲绕过影壁往里走,她脑子一片空白,显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嘴里还在低语:“李瑜你敢背叛我,我先捅死你……”
秦焕:……
完了,完了!
他想阻拦,然而皇后有孕在身,他拦也不敢使劲拦,就这么叫皇后冲进了里头,瞧见皇后提着裙子跑进去,他惊得魂儿都要掉了。
要换做平时,花宜姝未必如此不理智,但是该死的她怀孕了,特别容易激动上头,就这么不管不顾一脚踹开了那道房门。她已经准备好瞧见李瑜左拥右抱的荒唐模样了,结果进门一看,李瑜还真在左拥右抱。左手抱着一只烟灰色黑眼猫,右手搂一只白尾巴三花猫。
四目相对,李瑜手上哆嗦一下,怀里的猫儿也受了惊,瞪大眼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花宜姝:……
不久后,两人一齐走出小意坊。
花宜姝演技绝佳,眼中含笑面色平缓,半点看不出之前气到失智的模样。
然而李瑜还是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花宜姝侧头冲他假笑,“陛下看什么?”
【看你吃醋。】
李瑜:“没看什么。”
花宜姝大感丢脸,尴尬得脚指头不住扣鞋底。
可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不能怪她,谁让李瑜说话暧昧,买猫说得像买人。
花宜姝理直气壮,并且开始盘问李瑜,“既然买猫,为什么那人要说姑娘?”
李瑜:“是母猫。”
也对,李瑜对公猫很嫌弃,可爱如雪儿,也遭受过李瑜的性别歧视。
花宜姝又问:“既然如此,为何偷偷摸摸生怕我知道,还要在外面买小院养着?”
闻言,李瑜不禁眼睫微垂,目光瞥向她的肚子。
花宜姝:“陛下,好好说话,看着我的眼睛。”
李瑜:“因为猫儿活泼好动,我怕它们吓着你、撞着你。”
花宜姝不屑一顾,一只猫而已,还能将她撞出毛病吗?然后她蓦然想起自己已经怀孕了,又想起来连乖巧懂事的雪儿都暂时送去孙太傅家养着了。
因为雪儿年纪大了频频发情,夜里吵得她难以入睡。
花宜姝:“那聘礼是怎么回事?”
李瑜一脸疑惑,“不给聘礼,难道会有人白送?”
花宜姝:……
是哦,孙太傅也曾经提起过要聘走雪儿,忘了,她的记性怎么变差了?
【哈哈哈,连猫儿的醋也吃,你好好笑。】
花宜姝瞪着他,敢不敢将这话说出来?敢不敢?
事实证明,李瑜不敢。
两人慢慢从街头走过,花宜姝觉得走路累,忽然侧头看他,“陛下,你背我吧!”
李瑜就矮下身子将她背起来,还掂了掂。
天上开始飘起小雪,花宜姝呀了一声,将一顶帽子戴在李瑜头上。
“听玉。”
“嗯?”
“我错了,不该误解你,我应该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李瑜扬了扬眉毛,“无碍,我并不在意。”
【别怕朕的心肝,这样的好事再多来几次!】
还多来几次,盼着我气出毛病是吧?
花宜姝有些生气,然后狠狠嘬了他左脸一口,李瑜的脸颊肉都被她亲变形了。
李瑜:……
他耳根红了红,四处看了看,见行人都避雪去了无人瞧他们,才小声道:“右脸呢?”
花宜姝:……
好吧好吧,满足你这条小鲤鱼。
吧唧一下,响亮的一声。
李瑜目光微垂,悄悄用舌头顶了顶被亲过的地方,悄悄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之前考虑过不给花花生孩子,不止是花花乐不乐意的问题,关键是这篇文案诞生的时间比《鬼婚》晚,我开文之前就知道这俩有前世,按照仙侠文或者玄幻文历劫的思路,好像都不会有孩子,要不然会牵扯出别的问题。但是转念一想,两个身体健康的男女一直没有孩子,好不科学,身边有朋友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怀上的。
所以还是让这个孩子转移了花花对安墨的思念。
然后下一篇番外是安墨和江子欢的现代篇。
第235章 番外2
冬月廿一。
盛京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安墨从永丰茶楼的包厢里探出头,看见一对夫妇抱着孩子从楼下走过,父母在笑,孩子也在笑,三张笑脸像三个小太阳,看得人心头不觉暖洋洋的。
小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走过街道的啊!
她默默看着那一家三口远去,终于坐回去,将准备交给书局的稿子整理好,然后开始写信,这封信是写给江子欢的。
安墨确信,在这个世界经历过的一切,都将是她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她舍不得花花,舍不得雪儿,舍不得萧青,也舍不得元江……还有江子欢。她最愧疚的人就是他了。
曾经她因为放不下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穿回去,所以一直不敢接受江子欢的心意,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有感觉到的,江子欢对待她,跟对待别人不一样,他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第一个分享给她,他送给她的东西,总是能体贴地考虑到她能否用得上,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眼神,跟她爸爸看待她妈妈的眼神,是一样的。
江子欢喜欢她啊!
后来,她亲眼看着他被他父亲祸害,看着他滚钉板也要脱离关系,她忍不住了,她那时想,江子欢都那么惨了,失去了生母,又挨了钉子重伤,她要是也离开他,那他以后该有多苦啊!
她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她让江子欢得到了快乐。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奢望自己还能回家,也许留在这个世界,跟花花在一起,跟江子欢结婚,平平淡淡地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也挺好的。
她没有想过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算上这一次,她伤害了江子欢两次,不,三次,在她提出用睡觉做补偿的这个脑残决定时,她又伤了江子欢一次。
爱很高贵,无论是亲情之爱、友情之爱,还是恋人之爱,而安墨非常幸运地全部拥有了。
她和江子欢的离别,是有过预告的离别,纵使再也不能相见,但彼此知道对方安好,哪怕抱憾终身,也不至于痛苦度日。
但是她和父母的分别,却是猝不及防、意料之外。父母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父母能否安好。而她的家乡,也并不绝对安全,她突然之间音讯全无人间蒸发,父母一定会以为她被拐卖、被伤害,甚至被杀死……他们原本幸运安稳的生活,会被痛苦和悔恨打破,他们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寻找她的道路,然后一次次失望而归,最后为此散尽家财、晚年潦倒……
朋友离开了,彼此还会有新的朋友,就像头发掉了又生。
恋人在远方,互相拥有过美好记忆,余生也便有了安慰。
可是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不舍得他们在不幸中度过晚年。
——倘使你因为江子欢错失了这次机会,那么依你的性子,一定会在后悔中度过余生,你这样,迟早会恨他。
花宜姝的话犹在耳边,安墨不想走到那一步,就让这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吧!
……
江子欢收到安墨的信前,他正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的母亲已经走了,待他一向很好的舅父舅母儿孙满堂,他在这个世上,其实并没有额外留恋的。
“你真的想好了?”
他的舅父,工部侍郎江大人站在书房中问他。
江子欢心有愧疚,却还是坚定点头,“想好了。”
江大人:“为此放弃功名利禄、族人田产,你就不后悔?”
江子欢:“舅父,我并非冲动行事,今日我所说的,皆是这些时日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
江大人便叹气,“那个地方究竟有多远,你哪怕回不来,就不能送几封书信?”
江子欢也不确定,“若是有机会……”
江大人沉吟道:“你娘以前过得有多苦,你是亲眼见过的。”
想起已经故去的生母,江子欢鼻头发酸,没有说话。
江大人道:“既然她没有逼迫你,是你自己决定要追随她去,那么哪怕将来后悔,也是你自己的事,你绝不可因此迁怒她,绝不可因此冷落她。你可明白?”
江子欢点头,“我发誓,哪怕我将来后悔,我也会善待她,绝不冷落她,绝不对她说一句重话,绝不让她像我娘那样憔悴度日。”
江大人目光欣慰,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我江家儿郎!好好去吧!”
……
2022年1月30号
“您好,请问是安女士吗?这里是x市公安局。”
安妈妈一下站了起来,神情忐忑不安,“是,是我。”
“是这样的,基因比对结果出来了,三天前打捞的女尸与您的DAN信息不符,并不是您的女儿,您可以放心了。”
安妈妈终于放开了呼吸,忙道:“谢谢您谢谢您。”
那边挂了电话,安妈妈神情放松了片刻,又满面愁苦地坐回了沙发上。
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是丈夫回来了,安妈妈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期盼地看着他。
安爸爸眼神愧疚地摇头,“不是。”
安妈妈又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们的女儿安墨,已经失踪将近两年了,而他们甚至连她具体失踪的日期都不知道。只记得大概两年前,女儿的学校忽然打来电话,说他们的女儿周末离校后就再也没有回去,夫妇俩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关系,报了好几次警,翻遍了女儿失踪地点附近的所有监控,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到处发寻亲广告、甚至去那些拐卖过妇女儿童的山区寻找,却没有半点消息。
上一周安爸爸在寻亲视频里看见一个长得很像安墨的女孩,两人激动得以为这就是自己女儿,可是安爸爸开车跨越几百公里过去,却是又一次的失望。
夫妇俩日夜煎熬,四十几岁的年纪长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安爸爸询问了安妈妈那边的结果,见她摇头,说道:“别哭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明天就是除夕了,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却失去了女儿……
安妈妈抹掉眼泪,夫妇俩开始商量把这套房子卖掉,然后带着钱出发去找女儿,哪怕是走遍全国,他们也要把孩子找到。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两人谁都没心情理会,直到安爸爸叹口气接起来,忽然睁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媳妇……”安爸爸面色呆滞地打开了免提。
安墨微微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爸爸妈妈,我回来了!现在坐车呢,半小时后就到家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夫妇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
“小墨啊!”安妈妈声音都在颤抖,又气又急,“你这个死孩子你去哪里了。”
安墨在电话里也解释不清,只好说:“爸妈,回去后我会好好跟你们解释,我……我还带了个人回来。”
安妈妈以为是送女儿回来的好心人,“谁?”
安墨那边犹豫一下,才说:“我丈夫。”
安爸安妈:……
电话挂断,夫妻俩梦游似的呆坐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安妈妈又哭了,“我苦命的女儿,一定是被拐卖到穷山沟里去给老男人生孩子了。”
安爸爸忍痛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等会儿孩子看了难过。孩子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夫妻俩商量好情况,决定看情况,要是安墨怀里抱着孩子,他们就看情况采取行动,要是安墨运气好没有孩子,就联合所有人把那老东西打一顿,然后扭送到派出所。
时间不多了,夫妇俩赶紧就翻开通讯录要打电话,准备叫好人,然后到小区门口将那畜生堵住。谁知道下一刻,家门被敲响。
“爸妈,快开门!”
不是说半个小时吗?这才过去十分钟啊!
夫妇俩又是急切又是忐忑地打开了门,他们已经做好了女儿变得蓬头垢面、沧桑又面黄肌瘦的准备了,谁知道门一开,一个青春洋溢、眼神发亮的女孩就奔了进来。
安墨一把将爸妈都抱住,哭得哇哇的,“想死你们了!”
安爸安妈恍恍惚惚地抱住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魔幻,然后更魔幻的来了,只见安墨抱着他们蹭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往外面看,“江子欢你躲什么呀?快进来!”
然后一个身高腿长、英俊阳光的男生走了进来,他脊背挺得很直,神情略微局促,向他们问好,“伯父伯母,我姓江,名乐,你们可以喊我子欢。”
安家爸妈:……
安爸爸:“你好。”他伸出手,江子欢却抱起了拳头要行礼。
安爸爸转而抱起拳头,江子欢又伸出了手。彼此毫无默契。
安墨尴尬地解释,“咳,他是艺术家,所以行为方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安妈妈恍然,难怪留着长头发。
这跟想象中差别太大,女儿看起来一点没有吃苦,老光棍变成了明星颜值,安爸安妈陷入沉默。
然后又忽然热情起来,招待江子欢坐下吃饭,彼此都默契地没有提寻找女儿的痛苦,安墨却细心地发现爸妈看起来老了,她一阵心酸,吸了吸鼻子。
一家团聚,然而安家的日子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从此之后热闹不断。
比如吃饭,只好安家爸妈不上桌,江子欢就坚决不肯先吃饭,不但不肯动筷,还一脸义正言辞。
比如一起出门,江子欢要求安爸安妈一定要走在他前面,最差也要一起走,长辈落到后头在他看来就是不尊敬。
比如逛街,女生加他联系方式坚决不加,不但不加还觉得这些人太过奔放,宁肯躲着也不愿意出门。
还比如有一天,他们一家子逛商场,有个三米高的汽车人抬手和安墨互动,被江子欢一脚踢烂了,全家人差点被保安赶出去。
以上种种毛病,安墨给他改了好多天才改过来,因此,邻居间多了一个神秘传说:
据说,安家的女儿失踪两年,拐回来一个自带千万嫁妆的上门女婿,又俊又乖,就是脑子有点毛病,难怪倒贴钱做上门女婿。
安墨:……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知道标了完结肯定跑很多人,番外都没几个人看了嘤嘤嘤,不要跑啊金主吗?让我多赚几毛钱。尔康手~~
没有番外了哦。啊啊啊啊啊我要五星好评!好评啊,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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