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 窗外的绿色越发干净浓重,在雨水中颤颤巍巍的蓬勃向上。
皇上终于开口亲自教养弘历,释放着何其明显的政治信号,不知道多少权利中心的人望洋兴叹, 悔恨嫉妒。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在这时候已经走上了权利的巅峰, 预示着将来的康庄大道。
至于别的那些或大或小的子嗣们早晚要匍匐在弘历的脚下。
弘时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 阿玛看着弘历时候的自豪和欣慰刺目的令他觉得心口发疼,一样的兄弟他还比弘历大的多, 如今却是弘历被养在了宫中,那往后他这个兄长算什么?
下人在外面道:“大爷,四爷要去宫里了, 家里人都去送了,您最好还是过去一趟。”
他陡然清醒了过来站起了身。
外面下着雨他走的快,下人们疾步追了上去在后面替他撑伞。
仪门处竟然挤挤挨挨的全是人,福晋笑看着弘历道:“你从小到大都省事,从前也时常留宿宫中,额涅相信你肯定能够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也不必自己挺着。”
阿玛在旁点头道:“你额涅说的是, 你的事就是全家的事情,要是有什么就叫人递话回来,阿玛和额涅帮你。”
弘历笑着点头应是, 跟众人一一告别, 又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在家里要听话。”
弘历要走, 弘昼是最伤心的一个,拉着弘历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四哥你一走,往后谁还带我玩呀, 以后成天就我一个人念书,我要无聊死了!”
他哭的伤心,皱着眉毛眼睛,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别人看的却都笑起来。
明嫣把儿子揽在了怀里示意弘历快走。
弘历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身下了台阶走向了弘时。
他笑着站在了弘时面前:“三哥,那我走了。”
弘时怔了好一会,才轻轻颔首。
弘历这才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弘时怔怔的看着弘历的背影,这个老四做事情从来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宫里那种复杂多变的地方,他只怕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不但能照顾好自己,更会成为阿玛的好帮手。
那他怎么办,他算什么?
他站在雨里,看着阿玛和福晋带着几个姊妹从他身边经过,福晋笑着回头看向了他:“弘时,一块走,说说话。”
弘时看了阿玛一眼,阿玛颔首,他便也不由得恭敬的跟了上去。
明嫣看了胤禛一眼,示意胤禛说,胤禛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道:“想跟你说说娶妻的事情。”
明嫣这才接了过来:“前儿我带着你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席尔达家里相看了,他们家的三姑娘生的文静动人,品性很不错,跟你年岁身份都配的上。”
三格格便笑着开口道:“三姑娘还给我送了一个手帕,三哥你瞧瞧,手艺怎么样?”
大家说着还是去了灵犀院。
弘时只瞧了一眼三格格手里的帕子,青色的绸缎绣着两朵淡雅的兰花。
可他最讨厌兰花,也并不喜欢希尔达家的三姑娘。
他想到的是那个年岁大一些害羞少言的不被家中重视的二姑娘,总是站在妹妹们的身后,无人注意,满身孤寂。
胤禛喝着茶水见弘时不说话,不由得冷淡道:“怎么?”
弘时吓了一跳。
明嫣嗔怪的看了胤禛一眼,温和的向弘时道:“这是大事,不是说我们怎样,还是要你自高兴,毕竟是要陪你过一辈子的人。”
弘时垂着眸道:“但凭嫡额涅做主。”
小时候还闹腾一些,长大了话就越发少了,明嫣看弘时垂眸坐着分外沉默,不想为难孩子,笑着道:“既如此,我跟你阿玛都知道了,你去忙吧。”
弘时起了身,行礼退下。
明嫣招手叫了三格格道:“你们兄妹年岁相当,只怕有些话还好说些,你去问问你三哥的意思,这些事情上,我不想耽搁了你们。”
三格格应了是,退了下去。
她觉得嫡额涅在他们几个孩子身上算是足够尽心了,别人家里的嫡母只要为你找到了体面的婚事即可,谁会三番四次反复确认你高不高兴,喜不喜欢?
就比如她,年岁渐渐长大,在这种事情上嫡额涅一直是带她,叫她多看多学多见识,在自己的事情上才不至于出错。
三哥在嫡额涅跟前实在是冷淡,可即便如此,嫡额涅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亏待了她们。
这就是气度。
她追上了弘时的脚步。
外面春雨淅淅沥沥,打的院中的石榴树跟着一起摇曳,她笑看着弘时道:“三哥可猜出来我是为什么来的?”
弘时看了三格格一眼。
从前的三格格还总有宋氏的一些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发像了福晋。
带着些优雅从容的淡定和自信。
他淡淡的道:“你多久没去瞧宋格格呢?”
三格格细看了弘时两眼,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今儿早上还去她那里上了一柱香,陪她说了几句话,怎么,三哥从来都不知道后宅的事情么?”
弘时确实对后宅的事情不大关心,也却不知道三格格竟然是被允许经常去看那个据说早已经皈依了佛门的宋氏的。
他的咄咄逼人便显得滑稽可笑了起来,好一会才又开了口:“你来是为了什么?”
三格格即便心中厌恶可还是不想为了自己个人的这种情绪,耽搁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嫡额涅叫我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中意那位三姑娘?”
弘时一怔,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深沉又哀痛的点头道:“是的。”
三格格得了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弘时站在雨幕中却觉得这句话带走了他对未来的所有向往和美好。
他像个迟暮的老者沉重的咳嗽了两声。
耿清秋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和慌乱拿着细白的帕子不断的擦拭着屋子里的各式家具,就是最近这两天了,成败在此一举。
有人站在外头看,耿清秋陡然回身,才发觉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
而那如影随形的眼神像是刻在她的身体上,叫她觉得毛骨悚然。
外头的雨声连绵不绝。
她壮着胆子推开了门。
门外的两株桃花树平日里看上去婀娜多姿,这样阴霾的雨天里寂静无声的像是两只怪兽。
雨水打落的花瓣全部跌入了泥土里。
她低低的道:“坠儿?”
院子里一点声息都没有,花木摇曳,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像是许多年前她从后世而来穿越到了雅柔的身上醒来的那个午后。
细雨春风还有懵懂漂亮的婉柔坐在她的床前担心的看着她。
耿清秋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拔高了声音:“坠儿!”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还有陡然出现的陌生的男子,一双蛇一样的眼,手掌抬起,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只觉。
屋子里还是从前的样子,窗户开着,细雨顺着风吹了进去。
坠儿跟几个小丫头从园子里摘了花说说笑笑的回来,进来不见耿清秋的身影,屋子里一只百合香燃的正好,香烟缭绕,有个小丫头见坠儿回来,笑盈盈的道:“格格去湖边散步了,姑娘还不快去侍候。”
坠儿笑骂着放下了一束花,转身又出了门。
明嫣进了里头的书房看书去了,胤禛站在边上,觉得明嫣看的那些书上的字他越发的不认识看不明白,便坐在了明嫣身边,一双手不断的在明嫣身上摩挲着。
明嫣又好气又好笑:“王爷难道很清闲?”
她若是在看书,便带着点小心思过来各种骚扰打搅,她转了头看过去,这位已经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便满目冷峻一脸的正派看着她道:“仔细眼睛,明儿又要嚷着眼睛干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眼睛干?
胤禛不着痕迹的把明嫣搂在了怀里:“京城里新开张的洋行送来了好些个新鲜的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她的眼眸果真明亮了起来,笑盈盈的道:“都有什么?”
大叔站了起来,掐着自己照旧劲瘦的腰身,迈开自己的大长腿,像个年轻人一样走了两步,一转头,那张多年来似乎没有多大变化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向她伸手道:“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明嫣抿嘴笑着伸手搭上了胤禛的手。
他的眼底便立刻亮了起来,像是做成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两个人并肩向外走去,上了抄手游廊,就像明嫣刚进府那日,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宣誓着他的宠爱和她的地位。
十一年的光阴,好多事情像是发生在昨日,又有好多东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两个人并肩而立经历了诸多的事情,此刻只有相濡以沫的温情和天长地久的深情。
下人匆忙跑了过来行礼道:“耿格格掉进湖里了!”
胤禛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抬手温柔的帮明嫣捡掉了头上的桃花瓣弹落在地上,淡淡道:“爷去看看。”
明嫣垂眸,握着胤禛的手。
这双手修长有力,干净又好看。
今时今日所有的事情尽在他的掌控中,耿清秋还以为是从前的时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有想到还没动手已经成了亡魂。
所以有的人,她从来不屑于动。
她抬了眸道:“还是一起过去瞧瞧。”
胤禛便温柔的握住了明嫣的手道:“走吧。”
湖堤上花柳繁茂,衣衫齐整的耿清秋被从水中打捞了上来早没了气息,明嫣只垂眸看了一眼,便转过了眼。
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便是到死都露着万分的不甘心。
若还有下次,她照旧能将这个人置于死地。
胤禛摆手,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思绪,冰冰凉凉的道:“葬了吧。”
康熙六十一年的三月谁会记得雍亲王府落水死去的格格?
明嫣伸手接住了一片飞落的桃花,那花瓣又随着清风走远。
其实,聪明如雅柔,在当初重生的时候若是选择另外的出路,或许能过的更好。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夜里的明嫣更多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韵味,胤禛拥着她咬着她白玉一样的耳垂问:“爷老不老?”
就因为上一次明嫣一句“都一把年纪”了这样的话,大叔为此很是卖力了一段时间,之后提起来又总会不依不饶的问这样一句话。
明嫣嘤嘤哭泣着求饶。
他便越发英勇神武起来,一直折腾到半夜。
这之后的日子看似平静,但私底下的很多事情越发紧张又不可言说。
弘历养在了宫中,皇上指派佟贵妃教养。
关键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使绊子下黑手,不想在现在功亏一篑!
书房里,下人的奏报令胤禛十分恼火。
天气炎热了起来,屋子里摆着冰盆,明嫣穿着葱绿的纱衫坐在里头摇着扇子看书,胤禛向里头看了一眼渐渐安静了下来,吩咐道:“去把三阿哥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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