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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一更


    沈玄青的话让陆谷神色犹豫,家里这么多禽畜每天要吃草,还要备下过冬的干草,若他不干活了,岂不是全落在别人身上,于是便说道:“我要是不做,娘她们忙不过来。”


    “之前不是说好了,你要跟着一起上山,一半个月都不下来,本就分担不了多少活计。”沈玄青有些无奈,又说道:“活是干不完的,天天都有,但有我和大哥在,你何必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长此以往,什么都得操心,到时活儿就全落你头上了,你又如何忙得过来?”


    见陆谷表情讪讪的,他无奈笑一下,趁沈尧青和沈雁在不远处割草,没看过来,悄悄捏了下夫郎手心以示宽慰,笑着开口:“我和大哥两个人好歹是壮劳力,总也不会叫家里人吃苦,叫你歇你就歇,手上伤养好了,再干活才更利索,不然一直沾水,好不了就多耽误工夫,那才叫误事。”


    “嗯。”陆谷觉得在理,便点头答应,他向来信任沈玄青。


    见他听进去了,沈玄青笑一下说道:“过两天要去犁地种冬麦确实忙碌,割草也不能放下,我方才在地里还和大哥说了,晒干草是件迫切的事,趁近来天气好就该早早备下,打算花点钱雇人给咱们割。”


    这话一出让陆谷愣了,乡下人都是自己割草,哪有雇人的,这不是糟蹋钱吗,但他没有言语,听沈玄青继续往下说。


    “我打算找志子两口子来,割草不是精细活,只费工夫和力气,工钱肯定不多,两板车三文钱,让他俩推着咱们家的板车去用。”


    沈玄青说着,抓起陆谷左手看了看,大拇指被缠住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又放下了,开口道:“原本我还想着工钱按天算,可又一想,他们家也有活干,不能耽误了,还是按车算好,只要他俩得了空闲,割多少就算多少钱。”


    “如此一来,娘和雁雁只需打每日的鲜草给禽畜吃就好,别的不用再操心,就没那么忙了,人也能歇着。”


    草长在河边和野地里,到处都能看见,完全没有本钱,下力气割就是,这价钱也公道,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如今一个烧饼都得两文钱呢。


    不过野草从来都不是值钱东西,两板车草就能换得三文钱,对家里田地不多需到处做工挣钱的人来说属实不错了。


    陆谷想了一下干草屋,晒干的草不比湿草,很轻的,五六斤湿草才能晒出一斤干草来,要把一个屋子塞满,那得多少车啊。


    他这么想着,小声问了出来。


    沈玄青笑一下,说:“只要能囤满积实,多少车都值,不然冬天断了粮,家里那些东西吃什么,一只活兔子连皮带肉便宜了也能卖三十文,若养的肥又碰上天冷的好时节,一只卖三十五文四十文都行,一只兔子就足够二十车的草。”


    “咱们现在光小兔子都多少只了,不差这十几二十只的钱。”他对陆谷向来耐心,将银钱算计一点点说给夫郎听。


    他这么一说,就叫陆谷听明白了,不再觉得会亏损。


    “再说这只是备下过冬的口粮,一过冬天还是咱们自己割草。”说完沈玄青握好镰刀,利落割起草忙碌。


    陆谷在旁边打下手,无非就是拎一拎竹筐,再没干活。


    待忙完这一阵后,沈玄青就去了何志家一趟。


    最近是种冬麦的时候,但何志家田地不多,忙完就只能下苦力做短工,还得到处打听哪里有活才能去干,一听两板车草就是三文钱,他哪有不动心的,不就是割草,他和陈冬冬两人闲着没事的时候,一会子功夫就能割许多呢。


    挣钱从来都是让人心热的,沈玄青一说完,他干脆利落地答应:“成,今日忙完地里最后一点活,明天我就去。”


    既得了准话,不用再找别人了,沈玄青没有多坐,已是晌午饭时了,家里肯定做好饭菜等人回去齐全。


    饭桌上,卫兰香一听要花钱雇人割草,心里头是不大乐意的,觉得白花钱,便说道:“割草有什么好雇人的,我又不是老的走不动,再说了,家里豆秸麦秸那么多,今年光麦秸垒了两垛呢,牛羊都能吃,再有大半个月稻子也熟了,到时候稻桔晒干了也不少呢,何苦再花钱。”


    沈玄青扒拉一口米饭,咽下去后才说:“娘,咱们今年头一次养这么多禽畜,多备些干草料肯定没错,家里烧柴火也要用到稻桔麦秸,万一冬日断了草粮,就只能出去挖草根剥树皮,大冷的天,出去受冻受罪,再说了,人常说有备无患,要是兔子没吃的,饿瘦饿死了,来年拿什么卖钱?”


    “是啊,娘,算起来两板车才三文钱,一只兔子就能换二十车草呢。”沈尧青在旁边说道,之前在河边割草的时候他听到了沈玄青的话,确实在理,他们家肯定不会吃亏的。


    两个儿子都这样说,卫兰香神色犹疑,沈尧青又笑着劝了她几句,她心道这事儿她又管不了,只得闭嘴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哪有割草还要雇人的。


    纪秋月在旁看出了她的不痛快,便笑着说:“娘,这可是好事,到时你就得了空闲,打完鲜草回来,就能帮着抱昭儿了,我一个人着实有些看顾不过来,他一哭一闹就得抱着哄,若非咱们家人多,否则我连吃饭都顾不上呢。”


    这话可谓是一下子就撞到了心坎上,叫卫兰香喜笑颜开,大孙子可是她的心肝儿,碰见谁都想显摆显摆,多抱一抱哄一哄哪有不乐意的,精神头明显起来了,立即就想通,花钱不花钱的,那都不关她的事,又不花她的钱,由着沈玄青自己去张罗忙活,她一个老婆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劲。


    “好好,那就这样。”她忙不迭答应,脸上再没有不痛快。


    陆谷一直都知道自己脑子笨,嘴也笨不会说话,此时一看纪秋月这么厉害,两三句话就让卫兰香高兴起来,看向纪秋月的眼神都是崇敬明亮的,心道阿嫂真厉害。


    旁边沈玄青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正在嚼饭,忽然看到陆谷眼睛一亮,然而那个眼神并不是对着他,咀嚼的动作一停,莫名觉得有点堵心,但家里人都在,他不好询问,只得假意给陆谷夹了一筷子菜,让他趁热快吃饭。


    陆谷注意力被吸引回来,沈玄青以前也会给他夹一两筷子菜,是以他没有任何疑心。


    ——


    入秋后山上野物陆续开始贴秋膘,在家里又待了两天后,陆谷拇指的伤好了一点,就和收拾妥当的沈玄青一起上了山。


    这回上来他只带了两身厚衣裳,山上的米面之前没有吃完,带一些干粮上去就足够了,卫兰香还给他俩装了花生米和炒豆子,让当磨牙的零嘴吃。


    至于何志和陈冬冬割草的工钱,沈玄青数出三百文,足够两百车草的钱了,把钱留给了沈尧青,他之前找了个不用的木板,何志每次割一车草回来,就拿镰刀尖往木板上划一道,无论何志自己划还是沈尧青帮着都行,总归一道就是一车,划够十道痕迹就付十五文的工钱。


    雇何志两口子无疑是对的,陆谷别的活干不了,就在新宅子里洒扫或是剁鸡草,有时能碰见满载一板车草的何志和陈冬冬进门,板车上的草堆压的很实在,一点儿都没有偷懒也没有弄虚作假。


    他俩心也细,草里的木枝硬刺儿还有荆棘枝子等一些会划伤人手牛嘴的东西,特意挑了出去,草拉回来后顺势往空地上一倒,还用耙子摊开晾晒,至于牛羊不能吃的草更是不会割回来。


    连卫兰香过来看了一看,都觉得挺放心。


    一车又一车,何志干劲很足,陈冬冬也是如此,割草他也能帮上忙,十车就是十五文呢,他俩手脚快一点,有时何志爹娘也会来帮忙打草,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能割回来五车。


    何志挽着袖子挥镰刀,他只管割草,割完放在地上,陈冬冬也是如此,何志爹娘身体都不好,干不了重活,但他俩不用干别的,把草里的硬刺儿荆棘抖落干净,再抱上车就好。


    各个村子做短工的人多了,有时不一定能碰上多少活计,割草工钱便宜了些,但听沈玄青的意思,往后家里禽畜多,沈家自己干不过来,肯定要雇人割草的,是个长久的活儿,何志便想好好揽住,就算农忙时他给人做工下地去,冬哥儿和他爹娘在家也能去割草,多少是一份工钱。


    割草就能挣钱,村里人知道后,好几个心直口快的人在他面前都说这好事怎么没落到自己头上,就算知道沈玄青不会出尔反尔,他也得将这个活把握住了。


    家里的事不用陆谷再操心,他只是左手拇指有伤,别的一概没事,如今在家能吃饱喝足,每天还有一个鸡蛋,伤口比以前受伤好得快,不过依旧敷了药用麻布条缠着。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伤口实在不是什么大的伤势,顶多就是割的有点深,可当天敷上大蓟没多久血就止住了,沈玄青却一定要让他“休养”,偏偏家里人都不怎么管沈玄青,真让他养了起来。


    或者说是连卫兰香都管不住,沈玄青可是家里挣钱的顶梁柱,他说什么一般就是什么。


    到山上后他俩歇了一会儿,眼下沈玄青在外面扫院子,他拿着鸡毛掸子扫除床上桌上的灰尘。


    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把门窗关好,但灰尘不知从哪里就钻进来,到处都蒙上一层薄灰。


    第142章 二更


    许久没有上山,在家里待惯了,突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太清静了,没有昭儿的哭声,也没有邻里大嗓门的婶子阿嬷说笑聊天,陆谷还觉得有点不适,耳边像是少了点什么。


    夜里风吹林动,潇潇飒飒声更是显得分外幽静,偶尔能听见几声夜鸟啼叫。


    宅院早已吹了灯,和夜色融为一体,堂屋门紧闭,跟上来的乖仔大灰还有大黑各自趴在麻袋上睡了,耳朵随着外面的动静时不时抖一下。


    房间里,陆谷和沈玄青已经睡下,天黑之前两人在灶火前烤干了头发,这会儿发丝干干净净的,搂在一起能闻到对方发间的野澡珠味道。


    钻山翻林不是件容易事,今日走得迟,来不及洗澡,洗洗头发就行了。


    在乡下,他俩这洗头洗澡的次数,已算得上十分干净了。


    “这两天先吃干粮,菜煮一煮就行了,也可以直接弄成菜汤,和干粮一起吃也好,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再做饭菜。”沈玄青低声说道。


    这回上来多带了些饼子和馒头,陆谷闻言答应着:“好,你回来我给你烧野菜汤。”


    漫山遍野都是野菜,他出去掐些野菜尖不成问题。


    沈玄青嗯一声又说:“别走远了,你一个人,附近的野菜就够吃,回头想吃笋子的话,我得了空,或是路过竹林的话就挖一些回来。”


    因大白没跟上来,乖仔也要和沈玄青一起去打猎,如此一来,就只剩陆谷自己,不过今年沈玄青让他不用再晒各种菜干,也不用费心费力去摘枸杞子捡菌子,甜窝根太沉重,家里人在前山就能去挖,不用他囤积,每天在院子里做做针线就好,别的一概不用管。


    再说之前出了野猪那件事,沈玄青不放心他在山里走动,待在院子里歇息休养就行了,白天若觉得不安稳就把院门顶好,等他回来再开门也不迟。


    今年打猎没怎么好好打,不是有这事就是有那事,如今又到秋天,打狐狸是尤为重要的,狐皮很值钱,沈玄青就想将力气都使到这上面。


    去年猎到十九张成色好的狐皮,今年怎么也得弄个二十张去卖,杂毛狐皮若多了,还能给卫兰香缝个狐皮被,让她冬日能盖盖腿脚,去年他只给陆谷弄到一张狐皮被。


    是以这次上山之前,他和沈尧青已说好,家里再有半个多月就要收秋稻,水田只有八亩,让沈尧青帮着照看收割,他和陆谷就不赶着回去了。


    窗外风声不断,两人说着话慢慢就进了梦乡。


    待歇过一天,沈玄青把水缸和柴火都给陆谷备齐全了,夜里两人睡得也早,第三天清晨,他精神养足,收拾好就带狗去打狐狸了。


    陆谷站在门外看着他们走远,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这才转身回院子。


    平时在家里忙惯了,忽然闲下来还叫他有点无所适从,院子里并不很脏,只有几片飘进来的落叶,稍一打扫也就干净了。


    他向来胆小,没有狗在身边就不太敢走远,沈玄青也说了,没事最好不要出门。


    陆谷将扫帚靠在墙边,四下看一看再没有别的事要做,这会儿还早,天刚亮,外面不知有什么东西,于是他把院门关上了,三道门闩都插好,如此才有点放心。


    野猪撞门的情形他始终都记得,这下好了,就算有什么野物撞门,三道门闩都在,一时半会儿是撞不开的,他只需把顶门的树干抱过去就好。


    不用割草不用放牛放鸭子,乖仔不在身边捣乱,沈玄青也不在,耳旁实在太静了,他愣一下,睡也睡不着,干脆拿了针线篮子出来,坐在院里绣手帕打络子。


    这回上来还带了剪好的袼褙,沈玄青费鞋,年年都得多做几双新的,纳鞋底是必不可少的。


    陆谷边绣花边想,下次去镇上再扯一块布,给沈玄青做身新衣裳。


    不提鸡蛋鸭蛋钱,如今他自己卖手帕络子的钱,给沈玄青买布做衣裳绰绰有余,就连去年卖野澡珠和枸杞子攒下的钱都没花太多呢。


    干活忙碌起来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直到太阳晒在头顶,他吃完简单的饭菜,想起附近有野枸杞,离得不远,就背上竹筐带了剪子出门。


    暖洋洋的太阳叫人觉得安心,找到野枸杞后,他用剪子将枝条剪下来,装满一筐才回去。


    翻出去年编的竹匾,将枸杞子一颗颗摘下好晾晒。


    手指头上缠了布条,干起活没有之前利落,不过他并不着急,摘这些枸杞不是为了卖钱,是想带回家吃,烧汤时放一点,也能当茶水泡,去年给家里留的那些已经快吃完了,前山也有枸杞子,但不如这里的个头大。


    陆谷坐在院子里,手指头逐渐变得脏黑,忙起来像是又回到去年,狗崽儿没买回来的时候沈玄青一走,他就一个人找活干。


    跟上来无非就是想给沈玄青做顿饭,省得他在外头奔波劳累两三天,却连顿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不过这回和去年一样,狐狸昼伏夜出,沈玄青追踪寻迹就得费工夫,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来。


    太阳西斜,陆谷早早就把院门关上了,正抱着树干要顶门,结果听到外头远远传来的狗叫声,连忙开了院门迎出去。


    乖仔跑得最快,第一个奔到他跟前,不断摇尾巴蹭腿,那叫一个兴奋。


    大灰它俩紧随其后,四条腿的到底比两条腿的跑得快,沈玄青落在后面,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眼巴巴张望的夫郎,他不由自主露出个笑。


    “回来了。”陆谷顾不上乖仔,上前几步站定,眉眼微弯脸上全是笑意。


    “嗯,路上还找到一个蜜巢,带回来给你冲蜜水喝,这回运气好,头一次就打到两只狐狸,毛色品相都不错。”沈玄青迫不及待要将这两日的收获说给陆谷听。


    进门后他将竹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陆谷站在旁边围看,待看过后两人都心满意足。


    “锅里留了饭,还热着,原本以为你今晚不回来,灶火是刚撤的。”陆谷给他舀了水让洗手,边说边进厨房去端饭菜。


    其实也没做多复杂的饭,无非就是热了饼子,锅底是烧的野菜肉干汤。


    对沈玄青来说,一回来就能吃到热饭菜,已是奔波两天最好的犒劳。


    陆谷已经吃过了,坐在旁边看沈玄青吃,乖仔它们都在低头啃馒头,一时间都是吃饭声,叫他觉得宅子里登时热闹起来。


    院门已经顶好,不怕什么东西闯进来。


    “你先吃,我给陶罐上添些水,等下你好泡个脚。”陆谷没有闲着,天已经擦黑,沈玄青忙了两天,今晚该早早歇下,泡个脚才舒坦呢,他添好水又把泥炉底下的柴火加旺了,又顺便取一根细柴把烛台点亮。


    热汤下肚,叫沈玄青胃里又暖又热,里头的肉干和野菜也都能吃,他喝了两碗汤吃了三个饼子才觉得饱足,放下碗,碗底什么都没剩下。


    他在心底舒服地喟叹一声,便笑着说道:“昨天我看到林子里有肥鸠,过两天再回来打两只炖汤,你手上不方便沾水,鱼汤就先不做了,回头等我闲下来再去捞鱼。”


    “好。”陆谷点头答应,烛火映在他眼里,现出浅浅笑意。


    ——


    在山上的日子安静又忙碌,等沈玄青第二次打狐狸回来,果真打到两只肥鸠,甚至还有六颗山雀蛋。


    今日他回来的早,吃完饭太阳还没落山,就在院里拔毛去血,顺便叫陆谷把山雀蛋煮了,好给乖仔它们吃。


    朝廷有律法,猎户不能随意掏鸟蛋贩卖,是以市面上除了鸡蛋鸭蛋以外,没有人买卖鸟蛋,连几种名贵珍稀的鸟儿也只是在私底下流通,少有人敢拿到明面上来。


    沈玄青自知没有靠山背景,从不去打名贵鸟儿,只捡着漂亮的花山雀捉几只卖给人赏玩。


    至于鸟蛋,住在深山里连个人都没有,更别说朝廷来人看管,再说他也不是为了卖钱,以前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会掏鸟蛋给家里充饥解馋,自从日子没有那么紧之后就很少去碰,这次也是因着没给狗抓到猎物,就想着给它们吃几个山雀蛋解解馋。


    这种山雀在山里到处都能见到,有时一连好几棵树上都能见到它们的窝,并非珍稀的鸟蛋,他就爬上树掏了一窝下来。


    官府虽离得远,但沈玄青向来是守律法的,朝廷不让抓的东西不会去碰,否则万一出事,对他这个没有任何靠山的泥腿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他曾听人说过,一只名贵的鸟儿在那些权贵眼中价值千金,钱来的很快,可他没有太过动心,家中有老有小,他只想踏踏实实把钱挣了,几十文几十文虽然少点,但慢慢积攒,总会有变多的一天。


    至于什么千金富贵,那不是他所能肖想的,也就不去惦记。


    拔下来的肥鸠毛被风吹得朝旁边飘,他转头看一眼用小陶罐煮山雀蛋的陆谷,问道:“这蛋我以前吃过,还不错,你要想吃也尝一个,不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山里野物多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多,不能随意乱吃。


    陆谷摇摇头,说:“我每天一个鸡蛋呢,还是给乖仔它们吃,六个刚好够它们三个分。”


    说得也是,如今他们不缺这一口吃的,沈玄青笑一下就不再说话了,专心处理手中的肥鸠。


    陆谷把山雀蛋放进水里后也过来帮忙。


    两人齐心把鸟毛拔完,沈玄青说道:“这个炖汤好喝,肉就不怎么样了,回头不想吃的话给狗吃就行。”


    “好,给它们也打打牙祭。”陆谷舀了水过来,把肥鸠肉洗干净才放到厨房,今日已经晚了,他俩都吃过饭,明天再炖汤。


    乖仔看见肉就呜呜叫,但陆谷没给它吃,放在笼屉里扣好了。


    出来从小陶罐里捞出山雀蛋,见乖仔实在是馋,他没等晾凉,而是把山雀蛋在凉水里浸一浸,这样就好上手剥壳,


    两个不大的山雀蛋对乖仔来说就跟塞牙缝一样,狼吞虎咽吃完,自己食盆里的东西没了,想去偷吃大灰的,结果刚凑过去就被凶了,大黑同样如此,没有一只狗愿意分给它,它只能站在旁边看大灰和大黑吃,还时不时舔舔舌头,平时爱摇来摇去的尾巴一动不动,末了转头来找陆谷,蹭着他的腿呜呜叫唤。


    陆谷哭笑不得,虽说家里的狗都挺忠心,尤其大灰,极为通人性,可乖仔是他一手养大的,像个会讨宠的小孩子一样,他心里不免会偏爱些,但就算是他,也不能从大灰和大黑嘴里帮乖仔抢食吃,山雀蛋就那么一点,已经吃完了,只得揉揉乖仔脑袋以示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乖仔吃山雀蛋-猪八戒吃人参果


    第143章


    经过七八天的休养,陆谷拇指上的伤口已经快愈合,连敷药都不用了,没有布条缠在指头上,干活利索很多。


    沈玄青昨晚又没回来,一大清早外面太冷,他今早就起得迟一些,尽管这样,一出房门依旧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意。


    他夜里有被子盖,沈玄青夜宿山林之中,风寒露重,好在带了兔皮缝制的兔皮被,夜里能抵御风寒。


    那条兔皮被还是他给缝的,家里宰杀兔子留下的兔皮都没扔,攒了有十来张,因沈玄青个头高身量宽展,兔皮就得多缝几个弄大些。


    去年沈玄青打狐狸没有兔皮被能盖,只带了厚衣物,前两天回来还跟他说皮货就是好,盖着暖和多了。


    一缕青烟飘起,陆谷坐在灶前烧水,锅里放了小屉,好热饼子和鸡蛋。


    只有他俩住这里,沈玄青又经常不在,除了院子里会飘进落叶,房间和堂屋地上没有那么脏,但因为没事做,他每天起床后总要扫扫地,找个事做。


    锅边很快冒了白汽,因锅里有鸡蛋,他添柴多烧了一会儿。


    小屉取出来后,将饼子和鸡蛋都闷在碗里,陆谷先舀水盥漱。


    乡下人就是这样,洗脸水和喝得水一起烧出来省柴火。


    洗过脸后,太阳越发明亮,陆谷坐在院中椅子上剥鸡蛋,待吃喝完后,他这才去开院门。


    门前和院子周围的野草长得很快,他和沈玄青刚上山时锄了一遍,今天又长高了,瞧着杂乱,他看不过眼,就拿了锄头出来。


    有鸟儿扇着翅膀从他头顶飞过,西边院墙的花椒树依旧在那里,簇簇椒叶里已经能看到一些变红的花椒,可惜他手上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只能再等几天去摘。


    许是今年家里一直有各种活计和事情要忙碌,日日不歇,眨眼又到秋天,上山之前卫兰香还在说今年打山货的事,什么山核桃毛栗子还有榛子松塔子,说到时候要上山来呢,过冬过年时有几样山货充口粮,也能待客。


    陆谷边锄草边想,若娘她们来了,山货连同花椒都能背回家去。


    去年沈玄青在空地上围的篱笆圈还在,不过风吹雨打又没有修缮,野草疯长包围,瞧着有几分破旧。


    当时围篱笆是为给他养鸡鸭,不曾想只用了几个月,甚至沈玄青还花大力气挖了个鸭子游水的水塘,同样再没用过,不过他这几天在河边打水的时候路过水塘边,看到里头不少鱼儿,塘边水草也挺丰茂,回头弄些山核桃叶子捣出汁水,说不定能醉几条大鱼捞上来。


    可他又一想,上山没有推板车,还是算了,钓几条鱼晒成鱼干就好,背下山时轻便好拿。


    陆谷独自一人干活,和以前不同,他锄草时还多留意了一下周围动静,万一有什么野物袭来好及时跑。


    不过方圆十里少有野物涉足,除了头顶个树林子里飞过的禽鸟,倒是没真遇到危险。


    他干活从来不惰怠,锄草绕着院子锄了一圈,忙完已经到晌午,肚子都在咕咕叫。


    一个人吃饭无需多做,沈玄青之前给他带了几个竹笋回来,切成丝清炒就是一道菜,热两个馒头就够他吃饱了。


    早上起得迟,他没有睡意,就拿上剪子去剪枸杞枝。


    没有狗在身边,他除了摘枸杞子会出来,一般很少离开院落附近,走得最远就是去摘野澡珠。


    谨慎有谨慎的好处,他不乱跑,起码在山里奔波打猎的沈玄青不会过多担忧分神。


    背着枸杞枝回来的路上看见有灯芯草,他顺手剪了一捆抱回院子。


    山里偏冷些,无需通风纳凉,一回来陆谷就把院门关上了,坐在太阳底下安心摘枸杞子。


    而远在深林中的沈玄青此时也找了片地方停歇,狗都在溪边喝水,喝够了才围过来。


    大灰抓了只野兔,他架起火堆先用坚硬的大果子壳烧水,拎着死兔子去了溪边剥皮掏内脏。


    狗饿得有点等不及,他把三条兔腿连带一些肉撕下来分给三只狗吃,自己留了一条腿和小半片兔身,随手削了根木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烤,一边翻烤一边啃了半个馒头垫肚子。


    这回出来运气好,让他打到三张狐皮,虽然都是赤狐,可毛色品相不错,能卖不少钱呢。


    不过今晚他还不打算回去,两个时辰前他设下一个狐狸套,到夜里说不定能夹住一只,明天一早再赶回去也不迟。


    他一出门就是两三天,两人各有忙碌,回去歇息时才能和陆谷见一面,山上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月。


    ——


    阴雨绵绵,冷意随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冻得人手脚冰凉。


    今年挣钱的机会只在秋日的狐皮上,不然一整年别的猎物都没怎么挣钱,沈玄青下了大力气,一点心神都没分,全神贯注寻找狐狸的踪迹,只有昨天下雨才没出去。


    两人相处久了,陆谷看出他的心劲,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努力让打猎回来的沈玄青吃好。


    这一个月沈玄青多是在外面,没正儿八经吃几顿热汤热菜,今天下雨没有出门,他从早上就开始忙碌洗菜切菜,油罐子拿了上来,想好好炒几个菜。


    油向来是金贵的,就算他们家如今有钱能吃得起,但有时候做饭还是免不了俭省些。


    花椒和椒叶麻香麻香的,混着干辣子的辣香,将兔肉炖的很是叫人过瘾,沈玄青吃辣口重些,陆谷遵着他的口味做了一盆。


    从家里带上来的咸鸭蛋切了两枚,蛋黄都流出红油汁。


    炒水芹别有一股清味,吃着还挺解辣解腻,陆谷在山里还摘到野青瓜,只有两个,切成片用水一焯,不用油炒不用调味,吃起来软糯却清爽。


    只有他们两人,有这三两个菜足以。


    外面雨声潇潇秋风瑟瑟,他俩在堂屋里吃的面色红润,陆谷吃辣不太行,多吃几块兔肉便辣的出汗,连嘴巴都是鲜红的。


    “我给你端碗水来,将辣油涮一涮再吃。”沈玄青见他如此,便起身到厨房拿了个碗来。


    泥炉放在堂屋门前的屋檐下,细柴上的火还未灭,煨着陶罐里烧开的滚水,天气冷,放凉的水喝了不好,他俩就常舀陶罐里的水喝。


    将温水掺好,沈玄青放到陆谷面前。


    他这一个月常在外面,陆谷不会武艺不会箭术,偶尔能钓一两条鱼吃,兔子和山鸡就打不到,今日好不容易吃一回,定然要让陆谷多吃几块。


    他坐下时本想说以后做肉食不必放这么多辣,可又一想这是陆谷的心意,想叫他吃好,到了嘴边的话语就再说不出,只得给陆谷夹了两块肉放进水碗里,开口道:“多吃些,等下辣油太多再换一碗水便是。”


    “嗯。”陆谷点点头,将肉块从温水里夹出来后再吃,果然没有那么辣了,眉眼便弯起来,露出个浅笑。


    沈玄青端起碗,看向外面的雨幕说道:“算起来家里应该收完稻谷了,前两天太阳好,不知晒干了没。”


    知道他是担心稻谷淋雨受潮,陆谷便开口道:“新宅子那边地界大,堂屋宽敞,一下雨,娘和大哥他们肯定把稻谷卷起来堆在堂屋底下。”


    “嗯。”沈玄青自然知道,随后又说:“咱们再下山,就有新米吃了,到时候让娘做一碗红酱汁闷长豆,拌着米饭吃。”


    陆谷今天给他们俩也蒸了干米饭,不过是去年的陈米,想到新米的香甜,还有闷长豆的酱香,叫陆谷忙不迭点头,娘做的闷长豆可香了。


    乖仔和大灰它们也在吃兔肉,昨天趁着雨势小的时候,沈玄青带它们出去打了三只肥兔子,加上今天也在下雨,三只狗身上都脏兮兮的,毛发沾了泥水。


    天太冷,人能洗头换衣裳,狗没法儿,昨天回来的时候怕它们冻着,陆谷还点了火盆让沈玄青和狗围着烤火取暖。


    乖仔平时最爱粘人,昨天或许是觉得冷了,乖乖蹲坐在火盆前没有乱跑,也没有把身上雨水蹭到人身上,陆谷见状还多夸了两句。


    “回去后昭儿不知长大没。”陆谷喝了口蜜水说道。


    沈玄青笑一下,说:“咱俩回去顶多才过了一个半月,昭儿能长多大。”


    被笑了后,陆谷不像以前那样会觉得难堪,他知道沈玄青不是在笑话他,只是在笑他说的话,便眉眼弯弯开口道:“我是说他肯定会长胖些,阿嫂奶水好呢,昭儿肯定会白白胖胖。”


    “这是自然。”沈玄青点头笑道,小娃娃就该白白胖胖的,有奶膘才说明养好了,等长大后自然会抽条。


    这顿饭吃得很是过瘾,还有一碗甜津津的蜜水喝,浑身的阴冷寒意被驱散。


    陆谷拾掇完厨房还早,下雨天没事做,他本想做做针线,但沈玄青上房里躺着了,他想一下也跟着进去。


    这一个月两人聚少离多,心里头那点儿牵挂叫他想挨着沈玄青多一会儿,只是因生性胆小害羞,面上免不了有几分扭捏,好在沈玄青一看他坐在床边,二话不说就将他拉上床抱着了。


    陆谷被困在臂膀之间,听见外面乖仔呜呜咽咽叫了一阵,有点像嚎叫的意思,似是对下雨很不满,不过声音很快低下去,以他对乖仔的了解,该是趴在麻袋上睡了。


    “没带汤婆子,还是盖着被子暖和。”沈玄青抱着夫郎十分舒坦,浑身都放松下来,连声音都透出几分懒怠,不紧不慢的,说完还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陆谷脸颊,一双星眸笑意粲然。


    第144章


    这次上山没有推板车,他俩只背了竹筐,许多不必拿的东西就没有带,省得太沉。


    按沈玄青的意思,陆谷不用干太多活,每天做做饭就行,冷了上床盖好腿脚做个针线,连汤婆子也留在家里。


    这会儿两人抱在一起,是许久未有的温存,陆谷没有说话,但满心都是欢喜,沈玄青一直都体热,健壮结实的身躯比汤婆子还暖和。


    在外面风餐露宿一个月,回来睡在干净暖和的床上让沈玄青无比放松,尤其怀里还抱个夫郎,叫他更是觉得惬意舒坦。


    外面雨势不减,天阴沉沉的,没多少光亮,虽然没有喝酒,但也能称一句水足饭饱,胃里是暖的身上是懒的,此情此景,若不睡上一觉,都愧对这份舒坦。


    “一起睡会儿。”沈玄青低声笑道,说完轻吻在陆谷唇角,还将怀里人搂紧了些。


    唇角和脸颊被亲了好几下,陆谷没抑制住欢喜,唇角微扬眼睛亮晶晶的,“嗯”一声在沈玄青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后两人又一起将棉被盖严实。


    被子里装的全是柔软暖和的棉花,不是稻草也不是芦花,很快被窝里就热乎起来。


    说要睡觉,可并非如此,陆谷脸颊微红,忍着羞涩没有出声阻拦,沈玄青星眸含笑,时而亲一亲,吻着蹭着夫郎柔软的唇不愿离去,亲昵又旖旎。


    但他奔波一个月,好不容易借着下雨歇息两天,最后没有真行房,只是浅尝辄止给自己讨一点好处,闹过亲过之后,这才从陆谷里衣当中收回手,重新抱着人睡了。


    窗外雨打风吹,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随着月落日升,又是一个晴好天。


    山色空濛,雨后的山林秋意更浓,呼吸之间带着清新冷意。


    地上全是泥水,泥泞湿滑不好行走,更别说在山中追捕野物,沈玄青又歇了一日才出去打猎。


    昨天晒了一天,地面已经干了不少,陆谷提上篮子在附近捡地皮菜。


    草丛里湿意较重,没多久鞋面和裤管都被打湿了,鞋底也沾上一些泥,走起路来有点沉重。


    深绿青黑的地皮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得洗干净,不然吃的时候会有砂砾感。


    深山里人迹罕至,野草野菜无人采摘长势很猛,下过雨连地皮菜都有不少,陆谷没一会儿捡了许多,不过这东西得晒干后才能吃,他将整个竹篮捡满才回去。


    鞋底全是烂泥,鞋面也是湿的,他回来后先换了一双干净鞋子。


    山上的水缸较小,不过昨天傍晚沈玄青把水缸提满了,他一个人能用两三天。


    尽管有太阳,但冷水实在有点渗手,烧大锅废柴火,陆谷就在泥炉上用陶罐烧水。


    他从柴房抱了一小捆细柴出来,蹲在泥炉前往里面添了几根,一个人时总爱想东想西,他想起从前在陆家时,哪怕是冬天,杜荷花让他洗衣也没有热水用。


    倒不是自怨自艾,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这般费柴火费热水,是不是不太好。


    但柴火已经塞进去了,水也添上了,他又想起沈玄青常常的叮嘱,让冷天记得烧热水,在家里时娘和阿嫂看见他费柴火烧水时也不会说什么。


    如此一想,才叫他心中安定。


    待坐在院里用温水洗起地皮菜后,手一点都不冷,就觉得果真还是烧水好。


    没有别的事做,陆谷清洗地皮菜时很仔细,等洗完两遍已过了许久,他将竹匾放到木架上,晒两天干了就能泡发了吃,可惜山上没有地方买豆腐,不然这两样包包子好吃呢。


    带上来的二十几个鸡蛋也吃完了,没法儿和地皮菜炒着吃,倒是前院的韭菜又冒出来一茬,再长几天就能割。


    前院的菜还好,不少都活着,后院之前种的丝瓜和冬瓜沈玄青自己在山上吃了一些,后来不太上山,就把冬瓜蔓和丝瓜秧架全拔了,省得疯长乱爬。


    拾掇好地皮菜后,他看着换下来的脏鞋,便提着鞋拿了棒槌,揣上两个野澡珠到河边去洗。


    河水冰凉,但只有一双鞋子,用不着再特意烧水,捶一捶打一打,很快就洗干净了。


    别看他一天干的活不多,可眨眼间大半天就过去。


    乡下人的日子大多都过得忙碌平静,没有多少波澜,甚至是无趣的,奔波劳累只为有口饭吃,一日两三顿饭便是一天中最要紧的事。


    而这样无澜的日子在沈玄青活捉了一头母梅鹿回来后,就添上了一份惊喜。


    狗围着陆谷打转摇尾巴,一看到沈玄青后他就顾不上揉狗头,连忙迎上去,好几天的等待让他满心欢喜,再看到沈玄青拽回来的那头梅花鹿后,眼睛更是明亮。


    被夫郎用这样崇敬的明亮目光注视,让沈玄青腰背挺得更直了,到底是个年轻人,他笑容更甚,连眼中也多了得意之色。


    “抓之前我看过了,没有怀崽。”他笑着说道:“到时候牵下山,起码也能卖四十两,这是梅鹿,还是一头母的,爱吃鹿肉的人最是喜爱,如今天冷,价钱能抬上去。”


    猎户有猎户的规矩,怀崽的母兽不能抓,幼兽也不能乱捉。


    对他的话,陆谷从来都是信服的。


    母鹿被牵进院子里拴好,沈玄青还将背上竹筐卸下来,从里头拿出两张狐皮,笑道:“还打到两只狐狸。”


    陆谷眼神更是崇敬,只是忽然,他发现沈玄青后背和裤子后面沾了泥水,已经干了,但那么大一片,一看就不是不小心蹭到的,连忙问他:“你衣裳怎么了?”


    沈玄青脸上笑意不减,开口道:“没事,就是昨天早上撵着狗追狐狸时脚下湿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只衣裳脏了,别的一概没事。”


    见陆谷神色担忧,他干脆利落道:“真没事,不信的话我脱了衣裳给你看。”


    院子里再没有别人,他说完见陆谷犹豫,便笑着直接解了腰间汗巾,将完好无损的后背展露出来。


    沈玄青常年奔波劳作,又练过武,阳光下,他修长肢体和古铜的肌肉展现在陆谷眼前,怎么看都是极蕴力量的。


    还真没事,陆谷看过后才放心。


    “幸好不是脸朝下,当时滑倒只屁股疼了一下,不过我皮糙肉厚,疼劲过去就没感觉了。”沈玄青又穿好衣服,系汗巾的时候还说笑了一句。


    陆谷顺着他的话看向他的脸,就算是在镇上,也没有几个像沈玄青这样俊朗的汉子,剑眉星眸鼻梁高挺,轮廓更是说不出的英俊,若真伤到脸了,岂不是可惜。


    于是他也连忙点头,小声道:“幸好幸好。”


    幸好没受伤,也幸好脸没伤到。


    沈玄青系好腰带,忽听得自己夫郎来了这么一句,眉头微挑,笑声再也忍不住。


    他上前一步抱住陆谷,低头用脸颊蹭了蹭陆谷白皙的脸蛋,笑着说:“我可不能破相了,不然出门在外配不上你。”


    猝不及防听到这番话,陆谷想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耳根一下子红了。


    沈玄青说他长得好看。


    从小到大只有他娘在世时会说他好看,但那和沈玄青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耳根发热但心里是甜丝丝的,明明没有喝蜜水。


    又是抱又是亲的,勉强解了一番相思,因身上衣裳脏,沈玄青放开了陆谷,他正欲说话,就瞧见面前羞涩扭捏的夫郎抬眸看他,那双眼睛包含的明亮和热意叫他不自觉陷在其中。


    “你也好看。”


    陆谷声音很小,他脸颊是红的,眼睛是亮的,远比夜里的明月都要亮,看着沈玄青的眼神饱含热切和欢快,是和看别人时完全不一样的情意。


    沈玄青不懂情爱,两人都青涩懵懂,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他不傻,陆谷的眼神明晃晃告诉他,他在陆谷眼里是不同的。


    山林幽静安宁,被吻住的时候,陆谷耳边再听不到风声狗叫声。


    缠绵浓情的深吻向来只在夜里的床上,大白天在院子里就亲的忘我还是第一次。


    在发现乖仔歪头看他俩的时候,陆谷脸颊“腾”一下烧起来,再不敢和乖仔对上视线,连身前的沈玄青都推开了。


    要么说他俩忘我,沈玄青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陆谷几乎能被他拢在怀里整个遮住,就那点力道是推不动他的,可偏偏他分了神,在想方才的缠绵,一下子就被推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去做饭。”陆谷声如蚊呐,慌里慌张逃进厨房。


    沈玄青稳住身形,看见他慌乱的背影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想起陆谷看他的那种眼神,便越笑越傻,心中和肺腑之间全是欢愉。


    母鹿身上有狗咬出来的伤痕,但只是皮外伤,不打紧,怕它见人受惊,沈玄青牵着它到后院拴着了,踹一脚乖仔屁股将狗赶出后院。


    乖仔天性顽皮,会故意吓唬母鹿,甚至做出捕猎的姿态,他近来还不打算下山,想铆足劲多打几张狐皮,母鹿就得好生养着,受惊吓瘦了可不好。


    被踹了屁股后,乖仔呜咽叫一声,喉间再没有发出低吼,獠牙也收敛起来,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去找陆谷了。


    回来的路上他啃了两个馒头,见陆谷在做饭,他也没闲着,拎起竹筐到外面打了些草和树芽枝条,好将母鹿喂养起来。


    在山林子里钻来钻去,除了衣裳脏,头发必不可免也会弄脏。


    吃完饭后,沈玄青又是洗头洗澡又是换衣服,陆谷在做饭时脸上热意已经消退了,帮着烧水添柴,还要洗衣服,忙碌起来就顾不上去回想之前的旖旎。


    第145章


    比起长角会顶人的黑蹄羊,后院这头母鹿攻击性明显弱一些,加上被拴着,它只能警惕地看着陆谷,再做不了别的。


    一到秋天,山林里不少树果草果都熟了,陆谷有时候出去挖野菜或是剪枸杞子碰到了,会采一些带回来吃。


    听沈玄青说鹿也吃果子,他有时候打草会给母鹿也摘一些,山里的果子随处能摘,把母鹿养肥了好卖钱呢。


    野物大多都警惕不亲人,陆谷也不是讨嫌的性子,每次喂母鹿的时候把果子和草枝倒在它面前就走了,不会多待。


    今日趁着天气好,太阳亮堂堂的,他提上篮子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捡菌子。


    周围林地他和沈玄青常挖野菜采菌子,是以并不很多,他转悠好一阵才捡到六朵能吃的,不过这也够了,六朵菌子的伞盖都大,撕成条肯定有不少,在院里挖一棵秋菜就能炒一大碗。


    靠山吃山就是这样,深山里人少物多,只要出门寻找,总不会在这林物繁茂的山中饿死。


    山柿子树结的十分繁硕,熟透的小柿子红彤彤挂在枝头,没熟的黄澄澄瞧着也漂亮。


    鸟雀落在枝头啄食软柿子,待陆谷靠近后惊动了它们,全都扑棱棱飞走了。


    陆谷踮起脚抓着一根树枝将其拉下来,在其中仔细端看,捡了没被啄开的好柿子摘了七八个放进篮子,这一树山柿子长得都小,一个不够吃呢,他还想着多摘几个,沈玄青已经出门两天了,今日或许会回来。


    他们家也有柿子树,娘在家里肯定晒了柿子干和柿饼,冬天就有的吃了。


    可惜深山离家实在太远,重物背回去太累,而且大部分肯定是沈玄青背,打猎已经够累人了,他就不愿弄太多山货,再说家里那些足够他们过冬。


    还没进院子,陆谷下意识往东边林子看了眼,没听到狗叫,也没有人影,他心想或许傍晚才回来。


    菌子他没有立即去洗,若沈玄青今晚不回来,菌子沾着泥土能放到明天,等沈玄青回来再和秋菜炒着吃。


    他把竹篮里的柿子在厨房窗沿上放了一排,挑了两个特别红特别软的剥开皮,柿子果肉很是软甜,吃的人心里都高兴起来。


    尝过甜柿子后他没有歇息,天色还早,不到做晚饭的时候,他就拿了长斧在院中劈柴,忙忙碌碌,总也闲不下来。


    正忙着呢,忽然听见一声远处传来的“谷子哥哥”,叫他愣在原地,还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待久了听岔了,就像做梦那样,沈雁在家里呢。


    然而他又听见第二声,甚至还听到大青哥也在喊谷子,便扔下长斧匆匆出门去看。


    不远处的矮坡上来两个人影,叫他惊奇又欣喜,答应一声连忙走过去。


    “谷子哥哥,这一路可累死我了。”沈雁走得脸颊通红,额头上也出了汗。


    “快到了,进门就能歇。”陆谷眼睛弯弯。


    沈尧青没听到狗叫,也没见沈玄青,便问道:“二弟不在?”


    “他前天出门打狐狸去了,还没回来。”陆谷答道。


    沈尧青拉着空板车,上面就两个竹筐,竹筐里塞了几个麻袋,这一路上来倒也不沉。


    陆谷瞧见板车后就知道他俩是上山捡山货来了,于是开口道:“娘和阿嫂在家里?”


    去年他们一家六口一齐在山上打栗子榛子,想一想竟也过去一年了。


    “可不是,阿嫂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娘得陪着她。”沈雁边走边弯腰,从地上摘了朵野花在手里转着玩。


    沈尧青也说道:“禽畜吃的草有何志呢,无需娘去割,我让三叔夜里歇在新宅子那边帮忙看着,只大白在那里肯定不成。”


    三人很快进了院门,板车停在前院,陆谷柴也不劈了,一问他俩只在路上啃了干粮,连忙挽袖子进厨房做饭。


    菌子是现成的,他撕菌子清洗的时候让沈雁在院里拔了一棵秋菜。


    “二青前两天抓了头母梅鹿回来,在后院拴着呢。”他满脸喜意,对院子里坐着歇息的两人说道。


    沈雁坐在凳子上把秋菜最外面的叶子挎下来扔掉,这两片叶子太老了,一听这话她眼睛都亮了,放下手里的菜先和沈尧青到后院去看母鹿。


    不像羊肉,鹿肉很值钱,别说沈玄青了,就是别的猎户抓到梅鹿回来同样舍不得吃,一般都是整只卖给酒楼或是高门大户,不然自己宰杀去卖肉,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只会糟蹋了新鲜鹿肉。


    等他俩出来,沈尧青脸上也有了笑意。


    多了两个人,笑声和话语也就多起来,院子里比方才他一个人在时热闹许多,陆谷是很高兴的,吃饭时馒头都多吃了半个。


    沈雁和沈尧青走了这一路又累又饿,可谓是风卷残云,一碗菌子炒秋菜,一碗炒野葵都吃完了,连野菜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洗碗筷时陆谷没让沈雁动手,她吃得那么饱,还是歇着。对他来说,沈雁和沈尧青的到来无疑是欣喜的,那股子高兴劲始终不散。


    到傍晚夜幕降临,沈玄青还不见回来,沈尧青只好先把院门顶上。陆谷给他在另一个屋子铺了床,三人随便洗了洗就各自回房睡觉,沈雁自然是和陆谷一起睡。


    听陆谷问起昭儿,沈雁翻过身来面对着他,紧闭门窗后房间里很黑,但她依旧笑眯眯地说:“昭儿长胖了,小手肉肉的,就是身子骨还太软,我不怎么敢抱。”


    “娘和阿嫂给他换衣裳时我瞧见了,胳膊也肉肉的,可软了,尤其是小屁股上的肉。”


    有了昭儿以后,沈雁常常以姑姑自居,言语间对昭儿全是喜爱。


    陆谷听得心里同样欢喜,只是忽然,沈雁将话转到了他身上。


    “谷子哥哥,你和二哥哥什么时候生一个?到时,我就是两个侄儿的姑姑了。”沈雁语气天真烂漫,甚至还说道:“昭儿是个小汉子,要不你和二哥哥生个小双儿或是小女儿,我就能捯饬打扮她了,给她梳头发采花儿戴。”


    她并不知道陆谷之前看大夫的事。


    “我,我……”陆谷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找了个借口,说:“我和你二哥哥不急,家里有昭儿呢。”


    “也是,一个娃娃就够忙了,若有两个,家里岂不乱了套。”沈雁天真,也没有多想。


    说起戴花儿打扮什么的,她想起自己在家里绣的手帕,摸黑拉一下陆谷衣袖,欢快地开口:“谷子哥哥,我前几日绣了个芙蓉花的帕子,可好看了,连娘都说绣得好,这回上来忘带了,回去给你看。”


    生孩子的事揭过去,让陆谷悄悄舒一口气,答应道:“好,回去一定看。”


    白天赶路到底累,说了一会儿话后,听见沈雁在打哈欠,他便低声说该睡了。


    三人皆是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沈玄青依旧没回来,陆谷在厨房热早食,沈尧青起来后没别的事做,将昨天没劈完的柴劈了一些,沈雁盥洗后就把他劈好的柴火抱进柴房中,放在外面万一下雨就淋湿了。


    赶路疲累,平时连沈玄青上山来都会歇个一天半天的,沈尧青和沈雁也是如此。


    不过吃完晌午饭后,因栗子林离得不算远,沈尧青闲不住,他一个大男人,和沈雁待在一块儿也就罢了,和陆谷之间到底要避避嫌,水缸挑满之后就不知要做什么,陆谷和沈雁做绣活纳鞋底都有活干,他总不能一直站在旁边看,就背上竹筐说要去栗子林那边转一圈,多少捡点回来。


    他这么一说,陆谷和沈雁放下手里的活也跟了出去,毛栗子和榛子捡起来还是很方便的,熟透了自然会掉落,到林子里弯腰捡就是。


    之所以早上没去,一个是觉得没带狗,只有他们三个人,早上的山林或许会有危险,另一个是想等沈玄青回来,他都出去好几天了。


    临走时陆谷没锁门,只将门栓挂上,他怕沈玄青万一回来没见到他会着急,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留了句话,说他和大哥还有雁雁去捡栗子了,写好后三人才往栗子林那边走。


    沈玄青打猎这几年很少会和家里说起山上的危险,但上次陆谷遭遇了公野猪袭击后,这回连沈尧青都多长了个心眼,没有走的太远,三人捡了两筐栗子后,眼见太阳渐渐往西去,他虽背了镰刀出来,但还是带着沈雁和陆谷往回走,十分谨慎。


    还没走多远,陆谷就听到狗叫声,下意识看过去,很快就看见飞奔而来的乖仔,大灰和大黑紧跟在后面。


    许久没见沈雁和沈尧青,乖仔尾巴摇的很卖力,转来转去,不断在几人腿边乱蹭,显然高兴极了。


    “大哥。”沈玄青在远处就喊道。


    “二哥哥。”沈雁也喊了声,一双杏眼弯弯,平时她挺讨厌两个揪她辫子的哥哥,可一个多月没见了,到底会想念。


    走过来后,沈玄青接过陆谷背上的竹筐,笑着同他们三人说:“我一回去就看到地上的字,就带狗过来找你们。”


    其实刚才没看到陆谷出来迎他和狗,三只狗全都吠叫不止,他也变了脸色,赶忙跑回去,在看见地上留下的字迹后才将悬起来的心放回去,原是大哥和沈雁来了。


    山货同样是过冬的口粮,可捡山货备口粮是乡下人家家户户都做的事,就算今年米和面都足够,他们家也不例外。


    沈玄青和沈尧青背着竹筐走在后面,说起上个月割秋稻的事。


    这些昨天晚上陆谷已经听沈雁说了一遍,但不妨碍他听到沈尧青说家里余下那八个大瓮全都囤满了新米,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高兴。


    第146章


    四个人背着竹筐一边说笑一边进了门,一进去陆谷就瞧见沈玄青常背的大竹筐已放在院里,除此以外,竹筐旁边的树墩上还有两枚蛋。


    沈玄青将装满毛栗子的竹筐放在地上,笑着说:“野鸡蛋,运气好碰上了。”


    夏天时野鸡蛋较多,天凉以后就少了,这两颗蛋是大灰在草丛中找到的,他想起陆谷说晒了些地皮菜,可惜没有鸡蛋炒,就带了回来。


    “野鸡倒是没见着,打了只兔子回来吃。”他将竹筐里的肥野兔拎出来,还顺势把四张狐皮拿出来给陆谷他们看。


    “白狐皮。”一看见那两张纯白的皮子,沈尧青眼神变得惊异。


    沈玄青笑容更甚,将皮子递过去让他们看,发现白狐的踪迹后,他在外面待了三个寒夜,但这回受冻吃苦有了丰厚的报酬,回来的路上他满心欢喜,要将白狐皮给陆谷看,却不曾想今日陆谷没有出来迎接,当时就惊得他一点喜悦都没了。


    陆谷和沈雁凑近,三人一块儿去翻看那两张白狐皮,上头没有一根杂毛,纯白无暇,剥皮的手法也很熟练,没有伤到皮子。


    在沈家待久了,经常能见到各种猎物,还有它们的皮毛,要是放在从前,陆谷是决计不敢上手摸的,但这会儿他摸了摸白狐皮,就算不懂行情,也能看出这两张皮子品相极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在沈雁接过狐皮后,他抬眼看向沈玄青,满心都是喜意,他们家二青真厉害!


    “这得值多少钱。”


    沈尧青摸着狐皮叹道,不过抬眼看到自家二弟一身的灰尘狼狈,连头发都是脏的,衣裳还有脖子都有或深或浅的绿色草汁,脸上手上同样抹过草汁子,瞧着脏兮兮的,甚至还有树枝硬刺儿划出来的小伤。


    如此便知他在山里吃了不少苦,又想起陆谷说的,沈玄青出去了三个晚上,夜里深山这么冷,也不知他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山洞里猫了一晚。


    乡下人都苦,可种庄稼夜里能在家里住,更别说山里还有猛兽,打猎这份苦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吃的。


    他在心中兀自叹息,就凭这个,二弟挣多少钱那都是该得的。


    别人的眼神沈玄青没有注意到,他看到了陆谷兴奋喜悦的眼神,心里头就是一暖,脸上笑容不免有些得意,吃苦算什么,挣钱养夫郎才是要紧的。


    “二哥哥,快收起来吧。”沈雁仔细看过狐皮后递还给他,这可是挣大钱的东西,自然要收好。


    沈玄青接过,笑着说道:“去年我到府城卖了两张银狐皮,得了六十两,这两张纯白的一根杂毛都没有,更为稀罕,价钱肯定更高,去年我没怎么敢多要价,这次别的狐皮不说,白的定然要抬一抬价。”


    “去年时,虽我是直接卖给府城一户富贵人家,可也从管事和周大哥的言语里听出,那些狐皮估计要经几道手,转到权贵人手里,送的还好,若是卖出去,价钱定然是翻好几番的。”


    也就是说,两张白狐皮要卖到六十两以上,就算陆谷曾见过二百两银子,依旧觉得很多很多,沈雁比他还没见过世面,嘴巴都张大了。


    沈尧青倒还好,常在外面走见过些风浪,和沈玄青一样,都知道狐皮的金贵。


    权贵人家是他们这些泥腿子攀不上的,没路子连门口都近不了,自然不用去想什么挣大钱。


    “黑了心的,咱们吃苦受累,倒叫他们把大钱赚了。”沈尧青笑骂一句,但没真放在心上,也没有特意针对谁,这不过是世间最常见的事。


    他们几个村子靠山近,平时除了种地以外,不少人都会上山找山珍,试图碰碰运气,说不定就撞了大运。


    不说熊掌什么的,山里的燕窝、竹荪和猴头菇,那可都是值钱东西,有时会有商贩来村里收山货,对乡下人来说的十两二十两都是天价,可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一点散钱,转手卖到府城就是好几十两,他都见惯了。


    乡下人最看重的还是田地粮食,平时耕作锄草就占去大半天时日,寻找山珍的工夫就少了,更何况这些年山珍越少见,有时上山转一天都找不到什么,是以这几年靠卖山珍发财的人就少了,没怎么听说过。


    沈玄青闻言笑一下,将狐皮收好,又把竹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该磨的刀得磨一磨,羽箭也得打磨补齐,省得在山里吃了没武器的亏。


    陆谷带着沈雁进厨房做饭去了,沈尧青舀了陶罐里的热水宰杀兔子,都没闲下来。


    ——


    采捡山货是个忙碌的活儿,但看着一筐筐栗子榛子山核桃满了,所有人心中都是热切的。


    沈尧青上来拉了板车,就是为将山货拉回家,不过受一天赶路的苦,接下来一整个冬日都有东西吃。


    带着狗在林子里捡板栗,路上陆谷还采了不少菌子,肉食熟起来慢些,菌子鲜而肥嫩,用油炒了比肉都好吃呢,他们人人都得出来干活,每次回去做饭赶得紧,肉就没做几次,他便挑滑嫩的菌子炒着吃,香又解馋。


    等到麻袋和竹筐都满了之后,这天一大早,四个人睡醒后就收拾准备下山。


    沈玄青这一个多月在山上下了大力气,狐皮打到二十三张,不过其中有七张杂毛狐皮,他打算留给卫兰香做狐皮被,但也称得上收获不小了。


    沉重的板车在山中艰难推拉,沈雁和陆谷一个牵一个赶,把母梅鹿也带下山,尽管如此,这样的辛苦依旧挡不住满载而归的欢声笑语。


    陆谷背了个包袱,把自己的两身厚衣裳又带回家,沈玄青过几天还要上山打猎,不过已经是秋末,说肯定待不了多久,就不用他再上去。


    路远艰辛,他手里还提着针线篮子,途中歇息的时候,沈玄青看一眼喝完水的乖仔,就把他身上的包袱解了,绑在乖仔身上,让它帮着背回去。


    包袱里只有衣裳,不甚重,陆谷没有阻拦,只弯了眉眼笑看乖仔。


    许是包袱上有熟悉的人味儿,身上绑个东西让乖仔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但没有乱甩,走了一段路后就习惯了,和大黑时而跑在前面,时而又在后面对着母梅鹿汪汪叫两声。


    它从小就吃得好,虽体格瞧着还能小点,但养得比大灰都壮实,在家里几只狗中是个“年轻狗”,多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一路走走停停,赶在傍晚之前终于到了家。


    卫兰香在房里抱昭儿,纪秋月在做饭,听见狗叫声连忙出来看,就瞧见他们四人拉着板车回来了。


    沈尧青连手都顾不上洗,就进房去逗儿子。


    可昭儿瞧见他并无太多表情,直到看见纪秋月后才着急哼哼,有奶才是娘,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娃娃对喂奶的娘天然就更亲近。


    这叫沈尧青忍不住戳了一下儿子胳膊,在山上五天,他挺想儿子的,不曾想这小东西一点都不想他爹。


    外面卫兰香看着一个多月没见的沈玄青和陆谷,好生一阵问话,啰啰嗦嗦却又亲切。


    瞧见背着包袱的乖仔她眼中一奇,随后笑得不行。


    一通热闹之后,院子里才渐渐平静。因不知他们何时回来,纪秋月做的饭不够吃,卫兰香又炒了两个菜热了些馒头。


    家里人齐全了,吃起饭来也更香。


    待吃过后,天刚擦黑,因沈尧青好几天没见儿子和媳妇,夜里就没过来,陆谷和沈玄青睡在新宅子这边,他俩看了囤满粮食的大瓮,米面充足,叫人心里都是踏实的。


    院门关上之后,四只狗趴在麻袋上各自睡了,偶尔能听见后院禽畜的动静。


    泡过脚后,腿脚暖乎乎的,卫兰香还给他俩灌了汤婆子让提过来,如今夜里冷了。


    母鹿能卖大钱,狐皮价钱也不低,让沈玄青心情很好,这会儿抱着夫郎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浑身都放松了。


    常用手膏和面脂,陆谷手上脸上都比从前柔滑,不过他自己没多少感觉,谁闲着没事儿会摸自己脸蛋,每天那么多活呢。


    常干活的手肯定比不上养尊处优的人,说他手柔滑,不过是和村中夫郎相比。


    沈玄青没摸过别人的手,但打眼一看就能看到粗糙干皮,陆谷的手以前就比较干糙。


    许是汤婆子捂热了,他摸着陆谷的手觉得越发柔软,唇下白皙的脸颊也香香的,是梅花香气,淡而幽香。


    陆谷被他亲的脸颊微热,忍不住侧过头,想避一避。


    沈玄青发觉以后,固执地将夫郎脸颊又掰回来,住在这边夜里只有他俩,多亲一会儿不怕被听到。


    况且在山上时他忙着打猎,没有分心给其他的事,这一个多月了,两人都没行过房,眼下一放松,夜色又正好,亲着亲着就叫他逐渐来了兴致。


    今天赶路下山,陆谷不可避免有点累,但他俩都足够年轻,一次行房并无什么难的,他向来不会反抗沈玄青,连半推半就都没有,脸颊发烫,由着身上高大的汉子胡乱摸索。


    膏脂在家里没带过来,不过沈玄青早已不是当初愣头愣脑乱冲撞的莽汉,到后半夜抱着陆谷睡下时,丝毫没有伤到怀里的人。


    第147章


    比起山上,家里热闹又舒坦,清早还没醒来陆谷就听到公鸡打鸣,昨晚后半夜才睡,加之被窝里实在暖和,让他不愿起,闭着眼睛往旁边热源挨了挨。


    沈玄青对投怀送抱的夫郎没有任何推拒,他同样没有睁眼,抱住人之后低哑开口:“再睡会儿。”


    后院鸡鸭舍离得较远,天一冷,除了公鸡喔喔喔打鸣,别的禽畜大多还缩在窝里。


    乡下人都起得早,新宅子旁边没有邻居,是以听不到各家动静,不过没多久,院门就被拍响了,听声音是卫兰香。


    趴在麻袋上睡觉的狗听见是熟人,都懒懒没有动弹,只有乖仔呜汪低吠一声,随后摇了摇尾巴,但它同样也没有爬起来。


    陆谷睁开眼,房间里没点灯烛,光线并不好,只从窗户纸透出一点朦胧的光。


    “不用起,我去开门。”沈玄青坐起来,很快将衣裳穿好,出门时搓了搓脸。


    陆谷翻个身侧躺在床上,将被子抱在怀里神思昏昏,待清醒了一下才想起,这会儿到喂牛时了,外面传来卫兰香和沈玄青的说话声,听见脚步后,他支起上半身朝外面喊一声娘。


    “哎。”卫兰香答应一声,她没有进门,只对着房里喊:“你俩睡,我去喂牛羊,不着急起来。”


    以前每次下山赶了路,卫兰香都会叫他俩多歇一歇,家里许多活都不用干,人是会惯出习惯的,再加上有沈玄青,陆谷对自己起晚了这件事不像以前那样害怕。


    别的不说,卫兰香对儿媳妇和儿夫郎一直都没有太多家法和规矩,自然不会计较陆谷没有起床出来迎她的事,反倒还让他和沈玄青多睡一会儿。


    不止他俩,沈尧青和沈雁今早也没起来,喂牛原本是沈尧青的活,但卫兰香心疼儿子,就自己来了。


    沈玄青很坦然,没有和自己亲娘客气,只是喂草而已,草基本都是前一天打好的,又没什么重活,无需他帮忙,就回房歇息去了。


    他上了床,被窝里有陆谷在,依旧是热乎乎的。


    后院牛圈羊圈离得较远,不太能听见动静。


    陆谷再睡不着了,他躺了一会儿想坐起来。


    察觉到他的动静,沈玄青睁开困顿睡眼,问道:“不睡了?”


    “不了。”陆谷伸手去够衣裳,他昨天就是提着篮子和沈雁一起赶母鹿,沈玄青拉车推车是出力的大头,便说道:“你睡你的,我去点泥炉烧水。”


    说完又想起沈玄青肩上的伤,他小声问道:“你后肩还疼不疼?”


    沈玄青有些懒怠,不愿起床,闻言抬手按一下肩膀,开口道:“无碍了。”


    “那你睡。”陆谷很快穿好衣裳,站起来从床尾跨过沈玄青小腿下了床。


    一出房门乖仔抬头看他,尾巴摇了摇,但打个哈欠后又趴下了,还把身子蜷缩在一起,将脑袋埋起来。


    泥炉在房间后面的屋檐下,两三根细柴散落在地上,这些不够用,陆谷就往柴房走。


    “娘。”他朝后院喂了牛后往兔窝走的卫兰香喊道。


    “怎么起来了。”卫兰香边说边走,脚下很利落。


    “睡不着,起来先烧水。”陆谷答应一句,推开柴房门在里头抱了捆柴火。


    卫兰香已经进了兔窝棚,拿了靠在墙上的笤帚,还有铁锨和粪篮子拾掇铲兔粪。


    天气凉了,蝇虫也少了,粪便味道依然有,但不像炎热时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禽畜多粪肥也就多了,今年种地上肥就比往年多,来年庄稼肯定长得更好,在乡下人眼里,粪便不只是脏臭东西,有时走在路上的牛羊骡子随走随拉,掉落在地上的粪还有人争着铲呢。


    很快,东边天际放亮,朝阳堪堪升起。


    陆谷蹲在泥炉前用火石擦火,火点溅在十分干燥的草绒上,没多久就燃烧起来,他捧着那堆草绒塞进泥炉里,抓起旁边破篮子里的一把干树叶塞进去,火苗腾腾升高。


    将细柴架进去后,他起身提了陶罐去舀水,这时大灰从麻袋上爬起来,甩了甩一身皮毛,连脑袋都在甩动,耳朵更是扑棱,又打个哈欠才往这边走。


    天一冷,他们家的狗虽然要在山上奔跑打猎,但吃得好,一身皮毛瞧着比夏天厚实了几分。


    陆谷将陶罐放在泥炉上,顺势坐下添了两根柴将火加旺,见大灰过来了,顺手揉了揉毛茸茸的狗头,手感颇为不错,于是他又捏了捏大灰耳朵。


    被摸脑袋之后,大灰眼睛微眯,显然很舒服。


    和狗玩了一下后陆谷彻底清醒,昨天后半夜之后睡得沉又香,并没有那么累。


    然而很快,乖仔看见他摸大灰,呜呜叫一声,就跑过来将自己脑袋塞到他手里,靠身躯硬生生挤走了大灰。


    陆谷笑了下,有些无奈,乖仔都长这么大了,依旧像个小狗崽一样会讨宠蹭人,心眼还不少呢,喉咙里会发出可怜的呜呜叫,还会歪着脑袋盯人看,眼神都是委屈的,也仗着陆谷从来不打它,好几次都将其他狗给挤走了。


    大灰喉咙里发出低吼,陆谷连忙推开乖仔,省得它被凶或者挨打,可乖仔根本推不开,往后推一步它上前两步,还试图将脑袋埋在陆谷怀里。


    没了办法,陆谷只好一手揉揉大灰脑袋,另一手去推在他怀里乱蹭的乖仔,有些哭笑不得。


    和两只狗玩了一会儿,天亮的很快,他笑一下,起身不再和它们玩了,还要扫洒呢,有的是活干。


    大黑和大白也醒了,他将狗睡觉的四个大麻袋拖到墙角摞起来,就拿了笤帚开始扫堂屋。


    等沈玄青起床,陶罐里的水已经烧开了,陆谷正在院里盥漱。


    他动了动胳膊,身体舒展后便觉轻快,瞧见卫兰香执了大扫把在扫院子,便喊道:“娘,等下我来扫。”


    这边宅子的后院很大,各种禽畜和菜地都没能占满,光那些空地扫起来就得不少工夫。


    卫兰香停了手里的活,开口道:“不必,地上不脏,我只将草屑枯叶扫成一堆揽起来,又不是全扫,你忙你的。”


    既如此,沈玄青没有多争辩,舀水盥洗去了。


    三人在新宅子这边各忙各的,做好早食的沈雁见他们迟迟不回去,还跑来寻找。


    母梅鹿拴在老家后院里,吃过早食后沈玄青将绳子解下,牵着母鹿出来说要去镇上,早卖了早得钱。


    “那几只兔子也能卖了。”沈尧青说道。


    一家子都知道他说得是最先下的那十九只兔崽,如今半年过去,都长成大兔子了,一个个还都挺肥。


    “又要牵鹿又要推车,兔子先不急。”沈玄青答道,今日沈尧青要去地里忙碌,腾不开手和他一起去镇上,不然就能拉着兔子一起卖了。


    沈尧青点点头:“也是,回头得了空再去卖不迟。”


    虽说有陆谷和卫兰香,可板车这东西向来都是男人拉,女人和夫郎多是坐在上面,是以他兄弟二人压根儿就没想过让家里别的人去动手。


    沈玄青每次去镇上卖猎物都会带上陆谷,去了能买买东西打打牙祭,今日也不例外。


    牵着这么一头母鹿从村里走过,不少人都看见了,路过沈家三房时沈玉平在门口,一双明亮的大眼里都是惊叹,对他这个堂哥全是佩服。


    尽管他这两年卖了不少猎物,村里人多少都看见过,可直到出了清溪村后才没了各种人的问话和咂舌。


    有过上次卖矮鹿的经验,这回一到镇上,沈玄青直奔码头方向,去找福来酒楼的管事询问。


    大酒楼到底不一样,别的酒馆和食肆收要不起一头母梅鹿,他们却能吃下。


    管事账房话语还算客气,但比起去年时,身上多了几分架子,和人搭话自然要看些脸色,沈玄青没将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能挣到钱就行,他看账房身上衣裳布料很好,想来是这一年在酒楼境遇不错,多些架子也在情理之中。


    鹿肉鲜美滋补,尤其这母梅鹿,比之公鹿肉要嫩许多,一番讨让后,以四十五两的价钱卖给了酒楼。


    价钱很高,可这东西寻常人家吃不起,酒楼势必会卖给富贵大户,肯定是赚的。


    不过这就不关他俩事了。


    陆谷还记得去年那头矮鹿卖了二十八两,这会子沈玄青身上揣了整整四十五两,他惊喜之余,甚至觉得有些习惯,习惯沈玄青一挣就是好几十两银子,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厉害。


    “想吃什么?今天多在镇上转一会儿,想买什么都行。”沈玄青星眸带笑,要不是街上人来人往,他高兴的都想揉揉陆谷头发,今年总算是挣了笔大钱,叫他心里踏实许多,如此就不会坐吃山空了。


    陆谷出门之前本想带上自己绣的手帕,可看沈玄青把鹿都带出来了,他要是去收拾太耽误工夫,就没讨人嫌,这会儿他俩双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比平时轻松多了。


    福来酒楼离码头近,不等陆谷想出来吃什么,沈玄青笑着提议:“好久没吃过杂卤汤了,不如去吃一碗,回去了给家里再买只烧鸡。”


    杂卤汤的味道陆谷记得,汤暖杂碎肉香辣,再吃一口酥热的白饼子,吃完再冷的天都不怕冻了,闻言便点头答应。


    这会儿还是半早上,不过卖杂卤汤的已经开了门,做生意哪有不想赚钱的,大多都起得早,他俩在矮桌前坐下,沈玄青瞧见有撒了芝麻的白饼,芝麻香那叫一个诱人,就要了两个芝麻饼子,好让陆谷也尝一尝是个什么滋味儿。


    第148章


    这会子不是饭时,矮桌前只坐了陆谷和沈玄青两人,芝麻饼子酥软,杂卤汤香辣暖胃。


    沈玄青吃得快,陆谷手里饼子还剩小半,他已经吃完了,放下碗从怀里摸出铜板,喊一声店家就递过去。


    “不急,你吃你的。”他转头对陆谷说道,码头人来人往,不少干苦力的汉子从船上卸货。


    瞅见其中有一起做过工的熟人,他远远招呼一声,那几人正在扛东西,又有监工在旁边看着,同样只回一句问好,就再没多说什么。


    “梨子,刚摘的秋梨。”有人背着竹筐提着篮子沿街叫卖。


    沈玄青看见竹篮里的梨子,同陆谷说一声,便起身叫住了佝偻着腰的卖梨老人。


    “我这秋梨皮薄汁多,脆生得很。”卖梨老人从篮子里捡出一个个头大的拿给他看。


    “多钱?”沈玄青接过梨子顺口问道:“果真脆生?”


    卖梨老人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说:“不贵,七文一斤,你若要的多,还能再便宜些,肯定是脆甜的。”


    见沈玄青掂量手里的梨子似乎是在考虑,他昂着头畏缩又殷切地低声说:“买几个吧,真是脆的,买两个也成。”


    闻言,沈玄青用袖子擦擦梨,拿起就咬了一口,咽下后开口:“算上这个,再给我拿一个。”


    卖梨人连忙挑了个,和被咬了一口的梨子一起称,一斤多些,秤杆高高的。


    见沈玄青没有篮子可提,便将梨子递过去,他手指脏污粗糙,是经年劳作积下的痕迹,怕脏了沈玄青咬过的地方,拿的时候很是注意,没用手碰那里,他犹豫着开口:“七文。”


    沈玄青没有言语,大手拢住两个秋梨,从怀里摸了八个铜板递过去,他刚才那一口咬的不算小,出来做小买卖都不容易,这梨子不是山上摘的野梨,而是栽种的,个头大还甜,市面上这个价已不算贵了。


    一手交钱一手拿货,他没多看卖梨老人的神情,转身去找陆谷。


    邻村就有户人家种了两棵梨树,每年到这时候都会卖,有时四文有时五文,卫兰香买了些,昨天就拿给他们吃,如今家里还剩好几个呢。


    老人卖的梨和邻村的梨子不大一样,个头大还甜,但他还是只买了两个,他俩今日出来没背竹筐也没有提篮子,梨子又不像烧鸡能用油纸包起来提回去,揣在怀里也不方便。


    吃杂卤汤暖和热乎,但汤较咸较辣,这会子咬上一口汁多饱满的脆梨,当真是甜津解渴。


    陆谷连饼子带汤吃喝完,肚里已经饱了,拿着梨子怕自己吃不完,但见沈玄青一口咔嚓咬下去听着就脆,甚至还能看到梨子咬痕处溢出的汁水,便有些馋了,心中很是纠结。


    “怎么不吃?”沈玄青问道。


    码头人多嘈杂,他俩便往街上走,等下还要买个烧鸡呢。


    陆谷走在里面,脚往前一跨,避开地上那滩污水,说道:“太大了,我怕吃不完。”


    原是这样,沈玄青笑一下,把自己那个梨递过来:“咬几口是几口。”


    陆谷眉眼弯弯,咬了一口,只觉清甜多汁,不过他肚子饱了,只吃了三口就再吃不下,又还给沈玄青。


    至于他手里这个,回去了给沈雁和阿嫂尝尝,和昨天他们吃的梨子不大一样。邻村的梨子也好吃,只是汁水没有这么多。


    买好烧鸡后,沈玄青提着油纸包,还将那个完好的梨子揣在怀里,省得拿了。


    他和陆谷走得较慢,边走边看临街的各种铺子,日子过好了,家里不愁吃穿,有时候出来还真想不起要买什么,陆谷的面脂和手膏都有,夜里用的膏脂也还有许多,无需去胭脂铺那边转。


    瞧见对面有人提了一吊肉,沈玄青心道已经买了烧鸡,猪肉先不用买了。


    陆谷留意到的东西不多,瞧见别人身上系的香囊或是妇人夫郎手里的帕子会多看一眼,想瞧瞧镇上是不是有什么时兴的花样。


    他在山上做了好些手帕呢,只是今日走得急,没有带出来。


    两人并肩走,沈玄青又将陆谷护在里面,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两口子。


    转过街角,陆谷闻见一股酒味,不远处是个酒坊,想起沈玄青有时会小酌两杯,村里人卖的酒都是自家酿的,没有镇上这么好,便想问问他要不要打一筒带回去,他俩出来虽没带竹筒,但这东西很便宜,有时买酒多给一个铜板就行。


    不待他开口,忽而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沈二哥。


    陆谷原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可见沈玄青望过去,他下意识也看向那边。


    从酒坊出来的人正是罗标。


    他嗓门粗犷,人也长得有点五大三粗,今日倒是把拉碴的胡子刮了,好歹齐整了些。


    “沈二哥今日有空到镇上来。”罗标手里拎了一坛酒,边说边上前来,他留意到陆谷,便问道:“这是二嫂嫂?”


    被这么一个大汉喊嫂嫂,陆谷有点愣,但发觉沈玄青和这人好像挺熟的,就讷讷点头嗯了一下。


    沈玄青笑一下,对他说道:“你之前没见过,这是罗标。”


    随即又问罗标:“你今日得空了?”


    罗标笑笑,没有多看陆谷,毕竟是沈玄青的夫郎,只说道:“正是,左右睡醒了没事做,买坛酒弄些吃食,沈二哥和二嫂没事的话,咱们一同去吃喝。”


    陆谷从不喝酒,也少和汉子打交道,罗标住的地方又是在青楼后面,沈玄青没有看轻罗标的意思,但带陆谷过去到底不妥,就笑着推拒了,说:“这不家里还在等,买了个烧鸡让尝尝鲜,回去了还有活儿要干,今日不赶巧了,改日再叙。”


    “既然如此,那咱们改日再吃酒。”罗标点点头,没有过多挽留,以他和沈玄青的关系,自是不用那么客套生分。


    等三人分开之后,沈玄青和陆谷出了丰谷镇,便说道:“罗标在青楼做打手,豪爽不拘小节,说话声大,但不是坏人。”


    青楼。


    陆谷到底是个乡下双儿,从小到大所听所见,全是什么卖女儿卖双儿到青楼里去换钱,对那种地方打心底是畏惧的。


    沈玄青见他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润润的眼睛看过来,忍不住就笑了,说:“青楼不是好地方,不过罗标你大可放心,他身份听起来不好,都是讨生活,挣一份口粮罢了,那里头别的人不说,但罗标对我,以后对你,也定然不会有加害之心。”


    青楼里的打手都长得五大三粗,许多人见了会畏惧,那些打手日夜在青楼里,名声传出去自然不好听。


    “嗯。”陆谷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对罗标他不熟悉,也就说不出别的话。


    顺着路往家走,碰见罗标以后,沈玄青又想起陆文的事,这么久了,每日忙着干活打猎,连人都没想起来过,回头还是得来一趟镇上,问问李家的状况。


    之前结仇的事让他不敢大意,不曾想李鸣山这人烂泥扶不上墙,是个酒色之徒,陆文在李家又不讨喜,就算想借李家势力打压他,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也没见个大小的动静,想来陆文是做不了主的。


    如此一想,倒叫他心情顺畅了些。


    离开镇子有一段后,路上行人较少,天上太阳被云遮住,风一吹还挺冷的。


    陆谷方才吃过杂卤汤,身上是暖和的,没有畏惧这点冷意。


    只是忽然,他垂在身侧的手被握住,转头看过去,就见沈玄青星眸带笑,俊脸再不复以前的冷硬,温和极了。


    见状他也笑了,附近没有人路过,就没有挣开那只大手,任凭握着,但还是问道:“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沈玄青一听就明白。


    “今日回去了,给娘五两银子,今年都没给过她,也给你十两,和你那些攒起来,以后想用的时候就有。”沈玄青没有明说,找了挣到钱的由头。


    一说到银钱,陆谷眼睛亮了,今天挣了这么多钱,不高兴才不对呢。


    虽然他们在家里吃住,一个月也花不了太多银钱,可对沈玄青来说,挣钱就是用来养家糊口的,自然要给陆谷钱,得叫夫郎手里有钱花,再一个就是他老娘了。


    眼瞅着远处行人离得近了,陆谷连忙拍拍沈玄青的手,示意他松开。


    出门在外不好过多亲近,沈玄青松了手,两人便高高兴兴揣着银子拎着烧鸡往家里走。


    还没到村口呢,陆谷远远就看见在村口和狗群玩耍的乖仔。


    他便出声喊道:“乖仔。”


    听到动静的乖仔一转头,瞧见他俩后便兴奋地跑过来,闻见烧鸡的味道更是撒欢讨宠,尾巴摇个不停,喉咙里呜呜嘤嘤地叫。


    烧鸡贵着呢,他们家人又多,只有骨头能分给狗,这会子自然不能喂它。


    肉味儿连其他狗都跟了上来,走在他俩身后,七八只瞧着还挺多。


    沈玄青面不改色,倒是陆谷回头看了好几次,心道烧鸡幸好不是他拎着,不然要是有狗抢食来偷咬油纸包,岂不是打不过。


    乖仔许是觉得这是它的烧鸡,还冲着后面的几只狗呲牙,警示它们不要靠近,很是一副威风凶恶的模样。


    因陆谷频频回头,沈玄青轻笑出声,转头一声呵斥,狗也是很会看眼色的,他高大健壮,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狗群便不再跟上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等他们进门后再看不见了,这才散去。


    要么说狗仗人势,乖仔进门前还对外边汪汪叫两声。


    第149章


    梨子解渴润燥,无论生吃还是蒸煮都大有益处,沈雁捧着梨子让抱着孩子喂奶的纪秋月啃了一口。


    纪秋月腾不开手,又见妹妹想吃,小尝过一口后便笑着说:“你快拿去吃,不用管我,我这会儿不渴不饿的,吃这个作甚。”


    沈雁笑眯眯的,捧起梨子咬了一大口,津甜脆生,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那阿嫂等下去吃烧鸡,二哥哥买回来一只,闻着就香,就是有点凉了,娘说等下吃晌午饭时热一热。”


    “好好。”纪秋月答应道,见怀里孩子不吃了,一手将衣襟扣住,又拍一拍晃一晃昭儿,待他睡着才放在床中央,盖好被子后两侧用长枕挡了。


    她俩静悄悄走出房门,省得吵醒昭儿。


    一出来就看见陆谷和卫兰香在院里择菜,卫兰香压低嗓子问道:“睡了?”


    “睡了。”纪秋月点点头。


    “我们昭儿近来越发乖了,知道大人要吃饭,自己就睡了。”卫兰香一说起自己大孙子,脸上全是笑出来的褶子,话里话外都是她大孙子乖巧懂事。


    陆谷在旁边弯了弯眉眼,没有说话,拿了小竹匾将木盆里的菜都捞出来,手上全是水。


    乖仔因惦记烧鸡,这会子还用脑袋来蹭他小腿,他手是湿的,便用腿将乖仔朝旁边轻推了推,小声说:“你去玩儿,回头再喂你。”


    大灰它们都在新宅子那边看家,只有乖仔在院里呜呜叫,但叫了一会儿,看陆谷没有给它吃的意思,就不再叫了,从木柴堆的角落里扒拉出那个旧的蹴鞠球玩起来,不过明显兴致不高。


    昭儿一睡觉,纪秋月吃饭就轻快多了,不用去哄孩子。


    鸡腿只有两个,陆谷想着自己吃过杂卤汤,就没有和家里人争抢,一个卫兰香吃了,一个纪秋月吃了。


    鸡脯子肉没有骨头,肉也算厚,夹一筷子也很香呢。


    他和沈玄青半早上已经吃过一顿,这会儿就吃得少,乖仔在旁边用爪子扒拉他小腿,可烧鸡是花钱买的,和山鸡野兔不同,再说家里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陆谷不好给它吃一筷子。


    好在吃完鸡腿的卫兰香和纪秋月把骨头给了它。


    纪秋月那个鸡腿骨上留了点肉,卫兰香瞅见了,本想说一句怎么没吃完,扔给狗岂不是可惜,但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如今纪秋月可是他们家的大功臣,自然不好说道。


    乖仔向来会撒娇讨宠,纪秋月对它也有几分喜爱,觉得给狗吃一口半口的肉也没什么。


    陆谷正埋头吃米饭,今儿蒸的是新米,可香了,倒是没看见其他人的各种眼神。


    待吃过饭后,沈玄青给了卫兰香五两银子,喜得卫兰香嘴都合不拢,哪还有吃饭时的犹豫。


    “来回跑一趟,快去歇着。”她对沈玄青说道,又看一眼端着木盆出门倒刷锅水的陆谷,说:“谷子也歇一歇,跟着跑一趟累了。”


    沈玄青笑一下,开口:“知道了娘。”


    卫兰香便欢天喜地进房将银子藏好,她如今年纪大了,干活虽还有力气,但到底不如男人,好在两个儿子孝顺,多少都会给她钱,人上了年纪,怎么也得给自己攒一点棺材本,省得临到终老什么都没有。


    等陆谷拾掇完厨房,洗过手进屋擦手膏,他总觉得刷锅水让手上会沾到一点油腻,手膏那么金贵,花了不少钱买的,每回想抹手膏的时候都会用野澡珠把手洗的干干净净,不然也太糟蹋好东西了。


    看见沈玄青把银子摆在桌上,整整四十两,光看着就让他忍不住露出个笑。


    “这么高兴。”沈玄青见他笑了,星眸也染上笑意,从中拿了两枚五两的银锭子,示意正在抹手膏的陆谷过来。


    手心里沉甸甸的银锭子让陆谷脸上笑意更大。


    “余下这些攒起来,日后若是再要买地就有钱了。”沈玄青将剩下的三十两往钱袋中装,手里的这个钱袋里头还有之前攒下的八十两整银子,一直都没动过,平时花的都是零碎散钱,如今是一百一十两了。


    陆谷知道那个钱袋里头没有铜板,全是整锭整锭的银子。


    沈玄青说那是他们的家底,除了之前买地盖房时很少会动用,而家里除了他们俩,谁也不知道这个钱袋子藏在哪里,也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银两。


    银子攥在手里让陆谷眉眼弯弯,沈玄青将钱袋口子收紧后,抬眸就看到他还在傻乐,禁不住伸手揉了揉陆谷头发,笑着说:“十两就这么高兴,下回给你二十两,想买什么就去买,不必俭省。”


    说起来他还真没见过陆谷说要买什么东西,每天除了家里的活要干,还得做些绣活,那些手帕扇子什么的,虽能卖钱可到底有点少,于是开口道:“平时干活累了,可以不用再做绣活,我给你这些足够花了。”


    对沈玄青来说挣钱是为了养夫郎,以后还得养孩子,既然他能挣到钱,就无需陆谷再辛苦劳累了。


    提起绣活,陆谷抬眼看他,若是在平时,肯定会顺着沈玄青的话点头,但他这会儿并没有。


    “怎么了?”沈玄青不解。


    陆谷犹豫着,小声开口:“不累的,得了空我才做针线。”


    沈玄青有点意外,他没言语,只看着陆谷示意他说下去。


    “手帕上的花又不多,我能做过来,再不济,两三天也能做一条,挣的钱不多,可我喜欢。”陆谷声音很小。


    他脑子笨嘴笨,从小到大没有别的本事,一手绣活是他娘教给他的,小时候连他娘都夸他聪明,一学就会,他娘虽然走得早,没有教他太多东西,可只凭自己学到的那些,就足以挣一点铜板补贴家用。


    当然以前挣的钱杜荷花一个铜子儿都没给过他,还是来到沈家之后,他绣多少手帕卖多少钱,沈玄青一文不要,全让他自己拿着。


    从前做绣活时他怕挨打挨骂,总低着头不敢言语,绣东西自然没有丝毫乐趣可言,自打去年到了沈家之后,才渐渐拾起从前做针线的高兴和满足。


    而且无论卫兰香还是纪秋月,每每都对他绣出来的东西赞不绝口,这让他越发欢喜。


    “喜欢?”沈玄青喃喃低语,他还真没想到这个。


    “嗯。”陆谷认真点头,顿一下又小声强调说:“我喜欢做绣活。”


    欢喜和厌恶,沈玄青之前从未在自己夫郎嘴里听见过,这会儿神思微恍,待咂摸一下后便笑起来,说:“既然喜欢,那就去做,我不妨碍你。”


    “方才是我思虑不周。”他笑着认了个错,见陆谷眉眼重新变得活泛高兴,没忍住将人拉进怀里抱了下。


    后脖子被揉了揉,陆谷没有抗拒,房门关着,窗子也半开半闭,院里没有人走动,他回抱住沈玄青,心里很是高兴。


    人一旦高兴起来,面对的又是最亲近的人,话也会变多。


    陆谷埋脸在沈玄青怀里悄悄蹭了两下,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全落在沈玄青眼里。


    他再抬头眼睛弯弯的,说:“我自己挣一点,虽不多,可也是进项,十文八文攒起来,就足够买一点小零碎,小时候我娘就是这么做的,她手里有钱,会给我买吃的玩的,不必找我爹要。”


    “娘教我绣活,说我以后能自己挣钱,无需看别人脸色。”他一高兴,就什么都说了。


    其实他娘教给他的这些话,小时候他不怎么懂,长大后在陆家依旧懵懂,还是到沈家后才逐渐了悟。


    况且自己挣钱也开心不是,钱再少那都是他一针一针绣出来的,挣得很踏实。


    这话倒叫沈玄青不乐意了,他抬手捏了捏陆谷脸蛋,颇有些不高兴,问道:“难不成我和你那爹是一样的?你不找我要,我自然会给你,怎的还要看我脸色?我有什么脸色?”


    陆谷哑然,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且不说挣了大钱的时候,要是他的小荷包里铜板少了,沈玄青若是瞧见,多少都会给他补一些。


    他神色讪讪的,知道说错了话,就不敢再言语。


    见状沈玄青心里头越发不痛快,摸上陆谷后脖子捏了捏,试图“泄愤”,可又舍不得下力气,末了低头,一口咬上陆谷脸颊。


    陆谷下意识想要后退,但腰被箍住了,没办法动弹,只能皱着脸苦着眉等咬他的人松口。


    沈玄青愤愤不平,咬了没一下就松开齿关,改为发着狠劲儿亲了陆谷一口,这没良心的,他何时给过脸子瞧。


    陆谷依旧没办法后退,只能愁眉苦脸用袖子擦了擦脸颊,大白天的,沈玄青就咬他,万一出门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他很怕被人发现这种亲昵的痕迹,心中十分忧虑,停顿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声控诉:“乖仔都不咬人。”


    沈玄青一愣,反应过来后又气又好笑,他们家谷子竟会骂人了,捏着陆谷后脖子质问道:“你是说我连狗都不如?”


    陆谷没忍住笑了,眼眸亮晶晶的,小声否认道:“没有没有。”


    然而他否认的底气一点都不足,让沈玄青越发“恼怒”。


    还想再辩解一下下的陆谷被亲住了,再无法说话。


    新宅子那边的禽畜都要喂,何志和陈冬冬打的草都是要晒干的,鲜草就得他们自己来,待歇过一阵后,外头卫兰香在喊沈雁出门打草放鸭子。


    陆谷坐在铜镜前看自己嘴巴和脸颊,确认脸上没有牙印,嘴巴也没有太红后才放下心,好歹能出门干活。


    第150章


    秋意弥漫,绿叶绿草逐渐褪黄干枯,已看不到太多繁盛的草木,倒是麦地里绿意不减,发上来的冬麦苗此时弱小,但因是为数不多的绿意,每天卫兰香都会过来转转,防着有哪家挣脱缰绳的牛羊偷吃。


    一大早,陆谷和沈雁也跟着来了,三人分开进了田中,瞧见麦苗里的杂草就连根拔出来,省得野草欺了庄稼。


    今日天色很好,天幕湛蓝高远,太阳照下来,刮起的秋风也不怎么冷,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


    陆谷直起腰,脚尖避开麦苗踩着空隙处从田里跨到田垄上,将手里一把野草扔进竹筐,回去了能喂牛羊。


    早起沈玄青用大竹筐背了几只兔子说要去镇上卖,除此以外还要找酒馆食肆一类的地方搭搭话,以后他们养的兔子多了,零散着卖不完,说不定能卖给食肆一些。


    因要找人牵线商议,他就没带陆谷。


    刚好家里也有各种活要干,陆谷没有跟去,绣好的手帕下回再去卖是一样的。


    乖仔素来调皮,怕它踩坏了麦苗,陆谷让它留在家里看门,沈尧青上山打柴去了,家里就纪秋月一个照看孩子,它留下陪陪人也好。


    来地里拔草的不止他们家,方才还碰见从田头路过的沈顺旺和周香君,说了几句话后他俩才朝自家地里去。


    虽说干活挺累的,但今日天不错,不冷不热的,叫人身心舒爽,早起时昭儿醒了,他还进房抱了一会儿,三个月的奶娃娃比之前要长大了点,脸蛋儿软白柔嫩,他亲了好几口呢。


    昭儿是个好性子的娃娃,人一亲他,他以为是和他玩儿,就会笑起来。


    孩子一笑,叫大人也高兴,陆谷直到这会儿心情都好,低头仔细清理野草,虽说秋天了,可野草命韧,总能长出来。


    而另一边,沈玄青到丰谷镇后没有去早集,一进镇子就沿街吆喝,秋天的野兔毛厚显得壮实,家里养的兔子没在野地里跑过,每日草料给的足,背出来的六只全都挺肥的。


    往常一只肥兔子最少能卖三十文,他一路吆喝卖野兔,还真有人喊住他问价。


    沈玄青将竹筐放在地上,从中拎出一只肥兔子,说道:“这兔子肥,皮毛也厚,若真要了,我给婶子算五十文。”


    “五十文!”提篮子的妇人声音拔高了点,摇着头道:“这太贵了太贵了。”


    沈玄青把肥兔子拎到她面前,再用手掂一掂那个分量,说:“婶子看这一只多肥,皮毛也厚,买上一只回去既能吃肉也能用兔皮毛做个衣领子或鞋子,冬天时暖和。”


    兔毛领子。


    他这话让原本嫌贵想走的妇人再次看过来,但依旧挑三拣四道:“这兔子哪有这么贵的,往常三四十文的价,你倒好,竟要五十文。”


    沈玄青不紧不慢道:“婶子说笑了,别说三十文了,就是三十五文的兔子,也没有比这肥的,如今已是深秋,兔皮毛最厚实的时候,价钱肯定会涨些,若婶子当真想要,我也不说虚价,四十八文如何?”


    “四十文。”那妇人说着,还往竹筐里看去。


    “四十文不成,没有这个价钱,四十五文,要就让婶子拿走。”沈玄青很是和气,见对方看竹筐里那几只兔子,便伸手从里头又拎出一只,说道:“这两只都是四十五文的价钱,婶子随便挑一只。”


    “我怎么瞧着那只更肥。”妇人指着筐子里另一只灰毛兔子说道。


    “婶子,那只肥大,价钱高,不能按四十五文卖。”沈玄青笑一下开口。


    能喊住他要买兔子的妇人,手里定然是不缺几十个铜板的,那妇人挑挑拣拣,又叫他从竹筐里再拿一只,试图再压压价,见他不松口,最后总算掏出四十五文钱买了一只兔子,总算没白费这些口舌。


    不过就算她不买,沈玄青也不会计较,再找下一个主顾就是。


    将铜板装进钱袋,又将钱袋揣进怀里,他心情很好,即便不笑,一双星眸瞧着是温和的,比起从前的沉默锐利,要变得和顺许多。


    这变化并不稀奇,吃穿不愁,更是有夫郎日夜陪着,再多糟心事也抵不上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的愉悦。


    他今日实际是为找罗标而来,但一些话不能和陆谷说,只好找了个借口。


    沿街卖了两只兔子后,也到了青楼旁边的巷子口,说起来他今日还真能在罗标这里打听打听,青楼里除了姑娘和双儿挣钱以外,那些酒肉也不是白让客人吃的,去青楼的男人说好听一点是喝花酒,喝酒时总会配上一两道菜或肉。


    青楼门口有窑姐儿掺着恩客送出门,手里摇着帕子恭送,沈玄青目光在手帕上停留一瞬,这才拐进巷子。


    前两天在镇上碰到罗标,当时有陆谷在,不好询问李家的事,回去后又忙着和沈尧青砍柴,耽误了两天,今日才得了空子。


    来得不巧,黑漆板门上了锁,罗标应该在楼里。


    虽说认识这么久了,但沈玄青从未进过青楼,恰好隔壁的汉子出来了,因罗标的关系他俩认识,曾经一起喝过酒。


    荣安一看是他,便问道:“沈二哥,来找罗标?”


    沈玄青点点头:“正是。”


    “他昨夜该是歇在红药那里,正好,我要进楼里去,帮你找找。”荣安很是爽朗,一起吃过酒的交情,办这点小事还是不费力的。


    “那就多谢了。”沈玄青同他道声谢。


    斜对面就是青楼的小门,荣安很快进去,没多久,就见罗标系着腰带匆匆出来。


    罗标抹一把脸,连声笑道:“沈二哥,不曾想你今日过来。”


    他说着就开了门,侧身让沈玄青先进。


    “今日你当班?”沈玄青顺口问了句。


    “当班那都是夜里的活儿,白天人少,没几个闹事的,你且放心。”罗标大咧咧说道,让沈玄青坐,他到小厨房舀水先去洗脸了。


    沈玄青把竹筐放在地上,看一眼里面挤成一堆的肥兔子,方才在街上卖的那两只都是四十五文。


    待罗标拾掇好,走过来问道:“沈二哥可曾吃过?”


    见竹筐里好几只灰毛肥兔子,他赞道:“沈二哥这打猎的技艺越发纯熟了,兔子都是活捉的。”


    沈玄青笑笑,开口道:“你有所不知,我先前打了几只种兔,这是下的兔崽子,如今长大了,就背来镇上卖。”


    “原是如此。”罗标拍错马屁也不觉得尴尬,提壶想倒两杯茶,可水是冷的,只好放下茶壶说道:“我去买几个肉包子回来,沈二哥还想吃些什么?”


    沈玄青开口:“我在家已经吃过,无需管我。”


    罗标点点头,就提着茶壶出门去了,等再回来,买了六个大包子,茶壶也添满了水。


    虽说吃过,但承不住盛情,沈玄青也拿了个包子吃。


    罗标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包子后,胃里有食没那么饿,不用沈玄青询问,就将李家的事一一告知。


    李鸣山娇妻美妾在怀,好一阵子都没来过青楼,五六个月前,罗红绸和陆文一前一后有了身孕,李家热闹高兴了几天,他家老太太去寺庙里头还愿拜佛,她坐车出门,一路布施结善缘,连路边的乞丐都得了喜钱。


    “还别说,姓李那小子命是真好。”罗标说着还感叹一句,子嗣无论对哪家都是重要的,他如今年纪也大了,但一直没有婚娶,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妻妾都有了身孕,李鸣山在家消停了一个多月,四个月前又偷摸着往青楼里跑,隔三差五就来。


    楼里从罗标手中得了一点好处的窑姐儿自是按照他的吩咐,使出浑身手段好生伺候李鸣山,叫他无比快活,常常夜宿在楼里。


    窑姐儿能这么卖力,也不全是因为罗标的话,几个姑娘和双儿在李鸣山身上挣了不少钱,楼里妈妈管得严,但她们都有本事,给自己也藏了些银钱。


    有一回李鸣山在楼里待了三天没回家,被李家的大管家带家丁护院过来,直接捆了带回去,那天闹得还挺大,李鸣山脱了个精光搂着窑姐儿睡得正熟,忽然被人踹了门,岂有不发脾气的,指着大管家鼻子一通乱骂,但还是被带回去了。


    李鸣山这些事好打听,陆文一个怀有身孕的双儿,可以说自从嫁过去后,许是觉得身份丢脸,就很少出门,不好探听消息。


    听到这里,沈玄青倒是猜出一二分,照陆文那个自视甚高的性子,若不是贪图富贵,也不会压下清高的性子去给人做妾,如今有了身孕,李鸣山还往青楼里跑,想来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与陆文再无瓜葛,若不是去年陆文威胁他,他也不至于让罗标去做那些事。


    人非圣贤,如今陆文过得不痛快,他心里就痛快了一点。


    “沈二哥,这人还真是以类聚,我不过是让红药她们在姓李的身上多挣点钱,他和他那些酒肉朋友来往多了,半个月前我去赌坊玩了几把,在赌坊碰见了那小子。”


    罗标喝一口茶,笑着说道:“他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他,咱们这些小喽啰平日被呼来喝去,那些老爷少爷不把咱们当个正经人看,却不知咱将他们那点事儿打听的一清二楚。”


    “人常说这吃喝嫖赌乃人生大忌,他李鸣山全沾上了,日后定然成不了气候。”他放下茶碗,压低声音又说道:“我听闻楼里的雨姑娘近来常看病抓药,但得了什么病不肯告知,连楼里也少有人知晓,这雨姑娘当年没得上花魁的名头,但姿色不逊,昨儿我在楼里的时候,她还让使唤丫头同我打听李鸣山的喜好,都是苦命人,她想多挣点钱,说不定日后还能赎身,我便帮了一把。”


    罗标说完嘿嘿一笑。


    李鸣山在楼里常被捧着哄着,他成婚后收了一段时日的性子,叫他老娘以为他转性了,还让他打理家中事务,这不有了钱后,出手比以前越发阔绰,哪个窑姐儿不眼馋?他不过是小帮一把,别的事有雨姑娘自去把握。


    沈玄青同样笑了下,但他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人就是这样,恶习由小积大,若不及时收场,恐怕以后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说这些为时尚早,他只要知道陆文安安分分,没有撺掇李鸣山对付他们就好,别的一概不管,个人自有个人命。


    “我今日过来,还有件事想托你问问。”他手往茶碗上一挡,阻止了罗标想添茶水的举动。


    “沈二哥尽管开口。”罗标放下茶壶说道。


    沈玄青开口道:“楼里也做饭食,我如今养的兔子和鸡鸭都多,尤其是兔子,若能和楼里谈一谈,价钱都好商量,要最好,不要我便再找下家。”


    “我当是什么,你放心,这事儿我定能办妥。”罗标答应的很干脆。


    沈玄青笑着一拱手要道谢,叫罗标连声喊他太见外,没把他当兄弟,还要罚他一杯。


    第151章


    兔子的事说定,等罗标和楼里谈妥,自会到清溪村去寻他。


    沈玄青停顿一下,没有遮掩犹豫,又问道:“我方才进来时看到楼里姑娘都拿着手帕,她们的手帕平时都是在何处买?”


    这话叫罗标有些意外,怎的好端端提起手帕来,但他还是答道:“我不甚清楚,不过前两日我听红药说什么绣坊差人来送手帕,她打发小丫鬟到管事那里挑取,想必是由绣坊送来的。”


    “沈二哥何出此言?”他没忍住问了句,毕竟一个大男人,突然问起绣帕的事还挺稀奇。


    沈玄青笑一下,说:“谷子会做绣活,之前常来镇上卖一些手帕扇子什么的,沿街叫卖到底辛苦,就想问一句楼里买手帕都是多少钱。”


    楼里的姑娘和双儿出不去,只能是别人送来,他想问问价钱,毕竟没做过女人和双儿的生意,不甚清楚。


    “我当是什么事,这有何难……”然而罗标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他在楼里待惯了,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后厨的鸡鸭兔子不碍事,但手帕这等贴身的物件,卖给旁人还好,若直接卖给青楼里的姑娘,于陆谷名声不好。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世人忒是可恶,楼里的姑娘和双儿就算不得人,又暗恼自己失言,连忙提壶给沈玄青添了茶水赔罪:“沈二哥莫往心里去。”


    “无妨。”沈玄青笑道,并没有在意这些。


    罗标细想一下,说:“送手帕的应该是织云绣坊,我一个大老粗也不懂什么绣花线,和绣坊那边不熟,不过听红药她们有时聊起,一条帕子贵倒是不贵,买回来八文十文的都有。”


    “行,我心里有数了。”沈玄青颔首道,陆谷卖一条手帕才三文,可惜青楼这种地方寻常人家不好沾染,不然这个价钱还是很好的。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回去了还有各种活要干,如今天冷了,新宅子和老家都得把柴火囤好,到数九寒天时不能冷到禽畜,也得烧火取暖。


    临走时他把四只兔子留给罗标,和楼里谈价钱时好有个样儿能看。


    等他走了之后,罗标回到家,拎起一只肥兔子就进了青楼小门,既是沈玄青交代他的,自然要早早办妥。


    说起来这回他拍着胸脯说一定能将此事办成,也是因着如今他在楼里身份和从前不同了,跟楼里的账房还有几个管事有了交情,可以说得了器重,有时出去帮楼里跑腿干的也不错,在一众护院打手中,自是有了些地位。


    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去年沈玄青给他的那十两银子。


    他知道那是各种打点的钱,沈玄青如此信任他,他自然不敢怠慢,竭尽全力去打听李家的事情,可整整十两,若是他自己,只靠楼里发的那点月钱,有时再得点赏钱,攒上一两年才有。


    正是靠着这个,他才有了买礼买酒套交情的本钱,渐渐混出一点模样。


    从前沈玄青在他娘临死之际给了他两个馒头,如今又是靠着沈玄青给他的十两银子才冒出人头,这份恩情,别说将李鸣山拉下马,就是叫他上刀山火海都不知怎么才能还清。


    沈玄青之所以能放心给他十两银子的打点钱,也是知道他重义气,能将事情办得妥帖,不然若是旁人,决计不会给十两那么多。


    ——


    拔草是个慢活,要顾忌地里的麦苗,自然快不起来。


    快到晌午时卫兰香回去做饭了,陆谷和沈雁继续在地里干活,他两个人待在一块儿不怕落单,况且这青天白日的,邻近的田地里都是清溪村人,三叔三婶也在不远处。


    太阳在头顶照下明亮的光和热,陆谷走到田垄处,双手抱起瓦罐给碗里倒了水,喝了半碗就喊沈雁过来。


    他直起腰,恰逢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他便看着大片大片耕田眺向远处,家里有这么多田粮,即便冬天快来了,他心里再没有从前的害怕。


    “没了。”沈雁喝完半碗,想再倒些却发现瓦罐空了,只得将碗放在瓦罐口上,同样站在田垄上歇息。


    “这时候了,走吧,回去了再喝。”陆谷见她又渴又饿,便拎起瓦罐往出走。


    “谷子,雁雁。”他俩还没走出去,就听见远远传来沈玄青的声音,是来叫他俩回家吃饭的,乖仔也跟着来了。


    沈雁瞧见乖仔毛茸茸的尾巴,上手捋了一把,还拍拍乖仔敦实的身躯,说道:“见天儿在山上打猎奔跑,也不见它瘦下来。”


    沈玄青轻笑出声,乖仔其实是长得壮实,因养的太好,天一冷皮毛又越发厚实,瞧着就比别的狗要肥。


    倒是陆谷替乖仔辩解了一句:“这是换了过冬的毛皮,就是看起来胖,等到夏天,毛没有那么多就会瘦了。”


    不过他话音一落,就听见沈雁拍打乖仔身躯的声响,一听就很敦实,自己再揉揉毛茸茸的狗头,心道那个“瘦”字好像有点不占理。


    沈玄青在旁边没言语,但没忍住笑出了声,心想就算是夏天,也没见乖仔有过多瘦。


    但他还是没说话,不能下了陆谷面子不是。


    瞅见村口有两只狗,乖仔颠颠跑了过去,等陆谷三人过来,发现林金虎家的大黄狗也出来玩了。


    因奶狗崽子的缘故,大黄狗比以前瘦多了,肚子底下耷拉着几对奶头,随着走动而晃荡,狗崽已经两个月大,母狗有时喂养的烦了,就会跑出来许久不着家,每每都要林金虎媳妇喊回去才不情不愿往家里走。


    狗崽儿喂到三个月抱回家好养活,之前陆谷和沈玄青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回来只在林金虎家门口瞧见院里玩耍的四只狗崽,母狗再烦狗崽子,家里一旦有生人想去看狗崽,还必须得林金虎家里人在旁,不然母狗会冷不丁咬人。


    因他们家在村子最后面,照旧要路过林金虎家,陆谷下意识往院门中看去,不过今天没看见那四只狗崽儿。


    沈玄青看见他眼神,便说道:“等下吃完饭再过来看。”


    “好。”陆谷点点头。


    家里卫兰香已经把饭端上了桌,就等他们回来。


    如今野菜少了,不过有之前晒的干野菜,蒸了一锅野菜馍馍,味道也很不错,炒的一碗秋菜一碗长豆都是自家种的,今天没有肉吃,但切了三个咸鸭蛋,他们六个人刚好够分。


    沈玄青挑了个鸭蛋黄多的拿给陆谷,切的时候红油沾到了蛋白上,瞧着就很不错。


    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挑拣,就算卫兰香都没说话,反而乐呵呵的让陆谷快吃。


    家里用来腌的鸭蛋都是从陆谷手里出的,卫兰香的鸭蛋那都是用来卖的,是以其他人更没法儿说沈玄青,那是人家该吃的。


    因人多,他们家用来盛菜的碗都是大碗,不然有两个青壮汉子在,太少不够吃。


    正吃饭间,房里昭儿醒了,没人在跟前就哭起来,纪秋月连忙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野菜馍馍放下,进房抱孩子去了。


    沈尧青转头往房里看一眼,还没咽下嘴里的东西,就听卫兰香说道:“吃你的,等下我吃完了去换秋月。”


    “好。”他嘴里含糊不清答应。


    吃完饭后照旧是陆谷洗碗,他倒了刷锅水进厨房,沈玄青随后进来。


    “今天去镇上怎么样?”他边擦案板边问,刚才从地里回来忙着说别的话,都没顾上问这个。


    “还不错,兔子一只卖了四十五文,不过就卖了两个。”沈玄青说着,就从怀里掏出荷包,打开看一眼,全递给陆谷,又说:“不是明日就是后日,我再上山去一趟,能打几只狐狸是几只,不然在家里耽误久了,雪一下就再上不去。”


    “这些铜板你拿着去花,我到山上用不着钱。”


    说完见陆谷手占着,他上前一步,直接把荷包塞进陆谷怀里。


    陆谷今天还没去新宅子那边,下意识问道:“那还有四只呢,带回来了?”


    “没有,给罗标了,让他问问楼里要不要兔子,留了那四只让厨子看看,过两日应该就能等到消息,若楼里买,咱们以后就往那里送,是个稳定的进项,楼里不一定能买太多,不过如此一来,以后就能少上街吆喝。”


    往青楼里送。


    陆谷手下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沈玄青。


    沈玄青哪里看不懂他意思,笑着解释:“虽说是青楼,但我们是跟后厨打交道,走后面的小门,不上前边那座楼里去,就和酒楼食肆一样,不碍事。”


    原来如此,陆谷点着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垂眸想一下,又抬脸犹豫着问道:“你,你去找罗标了?”


    罗标在青楼当打手,沈玄青若去找他,是不是……


    这话一出,沈玄青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我是去找他了,但没有进青楼,罗标住在青楼旁边的小巷子里。”


    陆谷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是嫌弃罗标,能让沈玄青说是好人的,肯定不是坏人,他只是一听到青楼,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有点害怕,这会子见沈玄青急急解释,神色就讪讪的,小声却认真地说:“我知道。”


    知道你肯定没有进去。


    就算后面这句没有说出来,沈玄青也懂了,他笑着掐一下陆谷脸蛋,又朝外看看,见院里没有人,飞快低头在陆谷嘴巴上轻咬一口。


    “你。”陆谷最怕白天被亲,就有点急了,想争辩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皱着眉看沈玄青,以示对他的不满。


    沈玄青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脸皮薄的年轻汉子,他笑一下,低声开口:“谁叫你冤枉我,这是赔罪。”


    第152章


    不过三两日的工夫,天越发冷起来,一夜睡醒,山上树木的叶子就掉许多,渐渐的,忽然就有一天,出门朝不远处山坡一望,林子全都秃了,没几片枯叶在上头。


    柿子树的叶子早落光了,该摘的柿子果早已摘下,只留了梢头七八个柿子,时而会有鸟雀落在枝头来啄食。


    深秋的天向来不怎么好,见不到太阳,但也没下雨,风一吹刮起地上落叶,十分萧索。


    野地里再无绿草可打,陆谷捡了个空在家给昭儿做冬鞋,小小的鞋子比大人的好做多了。


    沈玄青早几天前就上了山,想多打几张狐皮再去府城卖。


    平常各种活计都费力气,坐在房间窗沿下纳鞋子于他来说算是歇息。


    外头时不时就吹风,他就没出去,拉了桌椅在窗边坐下,好借外面的光亮。


    奶娃娃别看小,长起来也是很快的,无论衣裳还是鞋子,大大小小得做好些呢。


    冬鞋里的棉花他已备好,在桌上铺平展了,好均匀往布里纳。这是去年剩下的棉花,卫兰香翻找出来,做两双小鞋子不成问题,往后昭儿长大,小鞋子穿不上了,拆了把里头的棉花取出来,能再做大鞋子。


    他们家如今不缺钱了,无需将穿不上的小鞋子卖掉换钱,送亲戚家的小娃娃倒不是不可,但如今还没有比昭儿小的孩子出世。


    一阵风吹来,风势不小,桌上被茶碗压住的棉花和布料被吹得掀起来,陆谷只好将窗户关小了些。


    “谷子,今天想吃点啥?”纪秋月人还没进房,声音先喊了起来。


    昭儿睡下了,她闲着无事,家里别的人都有活干,她便想着先把菜洗好切好,到晌午无论谁去做饭,炒就行了。


    说起来村里无论哪个妇人或夫郎有了孩子后,两三个月就得背着孩子一起干活,无论做饭还是下地,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歇息。


    她生了孩子后,却过得比旁人都要舒坦,地里不用去,沈尧青也不让她打草,说孩子太小不能离人,她得常在身边照看,顶多就是做做饭洗洗衣裳。


    上回她娘来看她和外孙,趁着房里没别人,说她真是有福气,比镇上的妇人都要受重,是以她脸上常常都有笑容,跟家里人也越发和气融洽,人人都担待她照顾她,她哪儿来那么多气性。


    “阿嫂。”陆谷停下手里的活,他弯了弯眉眼,笑道:“吃什么都成。”


    纪秋月嗔怪道:“我这不是不知要是什么,才来问你,你就说说你想吃什么,今儿我来做饭。”


    陆谷只好想了下,说:“之前常吃鸡蛋羹,这几天收了不少鸭蛋,不如蒸一碗鸭蛋羹,大青哥昨儿不是还打了香油回来。”


    “这个好。”纪秋月点头赞同,又问他:“别的菜呢?娘昨天摘了个吊瓜,切了用红酱闷着吃如何?”


    别人做饭,陆谷哪有不同意的。


    “既有红酱汁,那咱们今日就蒸干米饭吃,我这就去淘米。”纪秋月做饭一直不差,说着就挽袖子出去淘米洗菜。


    不用他去忙,陆谷依旧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没多久听见外头传来几声狗叫,一听就是大白。


    沈雁喂了新宅子那边的禽畜回来了,她一抬头就看见窗户里的陆谷,说道:“谷子哥哥,你还没做完。”


    “没呢,鞋底得纳细些。”陆谷答道,大白看见他就颠颠跑进房里,不断摇尾巴。


    他手里有针线,就没和大白玩儿,省得长针戳到它。


    沈雁蹲下在木盆里洗手,说道:“我方才从后面走回来,看见吴泰在野地里挖鼠洞呢,不知能挖多少粮出来。”


    人穷没吃的,就得想各种法子,她早两年和沈玄青沈尧青也在地里挖过田鼠洞,有时运气好了,能掏几斤粮,回来洗洗干净能吃好几天。


    “谷子哥哥。”沈雁把布巾搭在木架上,又说:“这会子没事,咱俩也去凑凑热闹。”


    陆谷有点犹豫,今天确实没事,可围着一个汉子看人家挖鼠洞,听起来不大好。


    “走吧,吴阿奶也在呢,我回来时还在河边看到阿霞和她二弟在挖地龙,咱们把他俩也叫上。”沈雁和其他人一样,每天都有活干,她年纪小玩心重了点,掏鼠洞虽说是穷人干的事,可挖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里头有什么,自然好奇,就想凑凑热闹。


    纪秋月舀了水在洗菜,见小姑子实在想去看,便笑着对陆谷说:“谷子,你陪她去看看,不然她心里可歇不下。”


    既然人多,陆谷就再没有顾忌,做鞋子不是急活,就和沈雁一同出了门。


    大白跟在他俩后面,今天沈尧青在新宅子那边劈柴,就没有多管它,叫它也出门放放风,玩耍一阵。


    野地里,吴泰拿了把铁锨在铲洞,他性子闷,见了人不怎么说话,也不善说话,看一眼围过来的沈雁四人,只当没看到,埋头铲土一言不发,常有村里汉子骂他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手里攥着一个全是补丁的口袋的吴家阿奶见是沈雁,倒还聊了两句家常话,许是都穷过的缘故,她每每见了沈家二房的人,嗫喏着能聊几句,若是村里其他人,就不怎么敢跟人说话,省得招来嫌弃。


    吴泰不理会人,但有吴家阿奶在,沈雁就没走,好奇看向渐渐露出来的鼠洞。


    吱吱两声叫,看到窜出来的田鼠,陆谷吓一跳,连忙往旁边躲了躲,那田鼠跑得很快,随后逃远了,也不知躲在那里。


    “哎呀,不少呢。”阿霞手上全是风吹干的湿泥,探头探脑看见鼠洞的粮食,禁不住说道:“这起码得有三四斤。”


    吴家阿奶喜不自胜,上前一步,颤巍巍的手打开口袋,吴泰看一眼围看的四人,确认他们都没有来抢的意思,这才放下手里铁锨,蹲下去一把把将粮食抓上来,里头不止有稻谷,还有柴豆和花生。


    看过热闹,沈雁心满意足,和吴阿奶说一声,就跟陆谷还有阿霞他们一起离开了。


    野地这边离新宅子近,阿霞和二弟又去挖地龙了,沈雁便说道:“谷子哥哥,咱们走这边,去宅子里看看大青哥柴劈的如何。”


    陆谷今日没太多事做,点头应允:“也好,说不定能收几个鸡蛋。”


    大白在新宅子这边待惯了,轻车熟路在前面跑,率先进了后门。


    沈尧青正在劈柴,卫兰香在侍弄菜地,把枯萎的菜全拔了,又拿着锄头翻地,好种几行冬菜。


    “娘。”陆谷喊道。


    卫兰香抬眼一看是他俩,便笑着说:“不是今儿在家做针线,怎的过来了。”


    陆谷见她擦汗,放在菜地外面的水碗空了,匆匆走几步上前拿起碗,答道:“和雁雁方才看吴泰在挖鼠洞,离这边近,就来看看,顺便收鸡蛋。”


    卫兰香点头:“鸡确实叫了,我忙着翻地就没过去看。”


    陆谷拿着碗到前面给她倒了一碗水端来,这才往鸡圈那边走,沈雁已经提着竹篮进去了,在地上捡了三个鸡蛋。


    他在鸡窝里找到两个,寻摸一圈再没有别的,两人这才出来。


    卫兰香育的春雏如今也开始下蛋了,他们每天能收不少鸡蛋鸭蛋,母鸭还好,都是夜里下蛋,早上起来到窝里去摸就行,母鸡下蛋就说不准,好在是白天下蛋,没事儿在鸡圈找找就能发现。


    只要在家里,陆谷每天一个鸡蛋基本没断过,有时吃的不想吃了,就断一两天。


    沈雁提着竹篮先出去,他关好篱笆门,省得母鸡乱跑。


    还没走两步呢,就听见前面大白吠叫起来,院里几人都好奇看过去。


    最前面的沈尧青停下劈柴的动作,他喝止大白,辨认一下才认出从前院进来的人竟是罗标,连忙放下手里的长斧迎了上去。


    “沈大哥。”罗标朗声喊道,手里还提了一坛酒一个油纸包。


    沈尧青接过东西,笑道:“来就来,提什么东西。”


    “酒是给两位哥哥的,这点心给卫老娘和嫂嫂们吃。”罗标满脸笑容,说完视线在堂屋转了一圈,显然对新宅子很好奇。


    家里来了人,卫兰香不再干活了,她也认得罗标,曾来过家里一次,和沈玄青关系很好。


    “卫老娘。”罗标对沈家人很是有礼,连见着沈雁都问了声妹妹安好。


    卫兰香对这样嘴乖的年轻人很是喜欢,尤其人家还特意提了礼,拿了水碗就给他倒茶,问道:“今日既有空过来,一定吃顿饭再走。”


    “一定一定。”罗标没有和他们过分客气,笑着答应。


    沈尧青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沈玄青上山前曾和他说过,不过人家刚来,不好直接问那些,见罗标对宅子新奇,便领着人到后面转去了。


    陆谷对罗标印象不多,这才见第二面,不过既然要留人吃饭,今日只炒两碗菜就不行,他接过沈雁手里的蛋篮子,小声问卫兰香:“娘,阿嫂今日想炒吊瓜,还要蒸一碗鸭蛋羹,这两样行吗?是不是要添一道?”


    卫兰香沉吟一下,她曾听沈玄青说过,罗标人不错,对他实诚,便说道:“这样,叫你阿嫂蒸鸭蛋时多打几个,再切些腊肉,把笋干泡了,炒个腊肉笋片,院里不是还有秋菜,挖一个炒了。”


    四道菜两两成双要好听些,只罗标一个人,没必要太多,有肉有蛋已经很不错了。


    “好,我知道了。”陆谷提着篮子回去,因来了外人,沈雁也跟着他往家走。


    这一次大白倒是没跟着他俩。


    罗标在如此大的宅子里转看了一圈,满心都是佩服,之前沈玄青找他时同他说了,在村子东南边圈了几亩地盖宅子养禽畜,因地界儿宽广,垒墙盖房花了大价钱。


    不过今日一看,这宅子盖得很是不错,照这样又是养禽畜又是种菜,起码自家吃喝不愁,还能卖钱贴补。


    是以他今天过来,就直奔清溪村东南,这么大的宅子自然好找,一眼就看到了。


    看着鸡圈里刨食的母鸡,罗标拍一下篱笆,笑道:“怪不得沈二哥说家里鸡蛋鸭蛋也能给楼里供,养了这么多,果真不错。”


    对别人不说,对沈家人,他没有藏着掖着,既然沈玄青不在,就将事情告诉了沈尧青。


    他和楼里已经谈妥了,往后兔子就从这里买,按时节肥瘦,秋夏价钱肯定会有变动,像深秋时节的肥兔子,一只算四十五文,这回他来,还要给楼里带十只回去。


    这价钱,倒叫沈尧青有些意外,沈玄青上山前同他说过,这会子的兔子肥,只要不低于四十文就好,不曾想罗标把价钱抬的挺高。


    第153章


    一只肥兔子到街上去卖是四十五文,青楼后厨买的多,人家要压价也不稀奇,他弟兄俩都以为在四十文差不多,不曾想罗标下了力气。


    沈尧青笑道:“这个价钱,罗兄弟有心了。”


    罗标却是一笑,说道:“沈大哥有所不知,那青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销金窟,别说四十五文,就是五十文一只,楼里照这个价钱将兔子收进去,一盘菜少说也能挣二三十文,别说那兔子剥了皮后,还有兔皮毛能用能卖,那里头的勾当,连我都插不上手,是别人的生意。”


    “既是沈二哥相托,自己人的事我哪有不尽心的,我也和沈大哥交个实底,那大厨子报到账面上的价钱,可是五十文,咱们还受了他的吃亏,只是这事,沈大哥万不可声张。”


    “这是自然。”沈尧青哪里不懂这个道理,连忙应诺。


    罗标又看向鸡圈里的鸡,说道:“沈二哥之前说鸡蛋鸭蛋都能卖给楼里,蛋虽金贵,但价钱就不如兔子这等稀罕些的野物高,一斤都是十三文,冬夏都不变,沈大哥若是觉得可以,我便同楼里说,以后买蛋就让沈大哥去送。”


    这个价钱比市面低几文,但以后是个长久的买卖,况且十三文也不吃亏,沈尧青没有犹豫,点头道:“这价钱可行。”


    “还有这鸡鸭,头先我顾虑母鸡母鸭都要下蛋,或许卖不了几只,但今日来一看,养了这么多,楼里不是酒馆食肆,贵客去了喝酒多些,鸡鸭鱼肉只是陪衬,却也少不得,一只十五文如何?”


    罗标顿一下又说:“我知晓,下蛋的鸡鸭都贵,卖到市面上一只十七八文,甚至二十文都有,但楼里往常同别人买鸡鸭就是这个价钱,到时候你们尽管挑些不肥不瘦的送来就好,那太肥的,咱们就自己留着,或吃或卖,不然亏了。”


    因家里鸡鸭不是沈尧青养的,他没有隐瞒,说道:“鸡鸭的话,价钱都好说,只是看我老娘卖不卖,她养的那十几只老母鸡老母鸭说起来也两三年了,下蛋到底不如小母鸡,若要卖的话也不是不行,来年再多育些春雏,照样能养起来下蛋。”


    他又问道:“楼里近来鸡鸭要的可多?这头一回和楼里做生意,我还拿不准,谷子养的鸡鸭先不提,太少了,今年春天育出来的鸡鸭里头,小母鸡该有个十七只,小母鸭是十五只,都能下蛋了,余下的老鸡老鸭共有三十只,若老娘愿意,倒是能卖给楼里。”


    罗标听他说完,开口道:“这不打紧,能卖几只是几只,楼里的厨子隔三两日就要上街采买,你们若能送去,他还省了力气,三五只送去了定然都收。”


    “那成,等下我同老娘说一说,要是她想卖了,我就到楼里去卖。”沈尧青笑着答应。


    罗标同样笑道:“十只兔子今日要带回去,只是楼里想要活的,到时好宰杀,还得烦沈大哥同我一起将兔子弄回去,也顺便叫沈大哥和后厨的人认个熟脸,以后送东西时若我不在跟前,他们认得你自然好说话。”


    “好说好说。”沈尧青满口答应,既提起兔子,他便引着罗标上前面的兔窝棚来看。


    上次沈玄青去镇上卖了六只兔子,最大的一窝还有十三只,别说这一窝了,后头差了半个月和一个月的两窝兔崽也长得不算小,共有四十二只,到下个月月初就足足养了半年。


    兔子就是这点好,生得多,半年就长大能卖了,无论楼里要多少,他们都出得起。


    方才过来转的时候没有细数,罗标瞧着窝里的上百只兔子不禁笑了下,赞道:“果真沈大哥和沈二哥有魄力,这连大带小,得有一二百只吧。”


    沈尧青伸出两根手指,笑着说:“种兔是二十对,这些大点的,有的快足半年,还有这两三个月大的,除去卖掉的,还有一百一十只,你看这一个来月的小兔,断了奶就和母兔分开了,是同一月下的,共一百一十八只。”


    他既要垒兔窝,养起来后每日还要铲粪喂草,下兔崽也时常守在这边,能养出来这么多,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罗标听得心喜,十分佩服,竖起一根拇指来,赞叹道:“果真不同凡响。”


    说得兴起,沈尧青话就多起来:“也是咱们这兔窝兔笼不够,加之天凉了,只好将公兔和母兔都分开,不再让生,省得寒冬腊月活不成。”


    “这上百只也够养了,待来年开了春,再生也不迟。”罗标顺着他的话应承道。


    “确是。”沈尧青点点头,冬日没有绿草给兔子打,还真不能养的太多。


    他看着笼里的兔子,这会儿还没到饭时,留有炖肉的工夫,干脆打开笼门,从里头揪了只肥兔子出来,说:“今日罗兄弟既来了,不叫你尝一尝这兔肉,叫旁人知道了,定要说我招待不周。”


    罗标连忙摆手推让,说道:“沈大哥不知,那日沈二哥到镇上找我,就将四只兔子留下,我提了一只到后厨,和大厨子下酒吃了,尝是尝过的。”


    要和后厨打交道,不给人家一点好处肯定办不成事,沈尧青自然懂这个道理,他神色不变,依旧笑道:“哎,楼里做的和家里不同,今日叫你嫂子做个辣炒兔肉,就算比不上大厨子,也尝尝自家手艺。”


    见推脱不得,罗标就没有再谦让,既然和沈家打实诚交道,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必再说。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红布,里头包了散碎银子和铜板,直接递给沈尧青,说道:“这是兔子的钱,咱们没有见外的,我与你说清,是五钱并八十五个铜板,沈大哥快收起来。”


    沈尧青接过红布,疑惑道:“十只不过是四百五十文,该是四钱并五十个铜板,这怎么这么多?”


    罗标笑一下,开口:“还有上次沈二哥在我那里留的三只兔子,我都卖给楼里了,这钱自然要给你们。”


    原来如此,沈尧青把瑟瑟发抖的兔子放在兔笼上,将手中的红布打开,里头碎银子和铜板呈现在两人眼前。


    高处不怕兔子跳下去,就算跳下去了,有大白在这里,肯定能扑到。


    “二青走时说过,既承了你的恩情,赚的钱自然也有你一份……”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标打断了。


    罗标手一摆,连看也不看他手中打开的红布,皱眉说道:“快别折煞我,我和沈二哥什么关系,这点忙还是能帮的,无需多言。”


    说着,便转头要走,气性倒是很大。


    “哎。”沈尧青笑着拉住他胳膊,没让他走开,开口道:“罗兄弟还是太见外,别说你了,我和你沈二哥都说好了,这宅子盖起来是他花钱,别的禽畜不提,卖兔子的账目他六我四,我俩都算得如此清楚。”


    “我也跟你交个实底,你没来之前,我俩还说楼里该能出四十文的价,不曾想多了五文,合该叫你也有个彩头。再说了,若非是你,我们哪能和楼里搭上关系,这些兔子拉到镇上去卖,生意若是不好,一天卖不了几个钱。”


    若是旁人,罗标抽一两成压根儿不手软,可沈家人不同,叫他不愿狠下心,哪有倒扣自己兄弟家钱的道理。


    但见沈尧青已在数铜板,他抬手挡住对方,沉吟着说道:“既然沈大哥看得起我,将我当成自家兄弟,愿同我一起挣钱,可我不过是同楼里人费几句口舌吃一顿酒肉,万不能拿这些,你们养兔子也不易,这样,以后我若想吃酒吃肉了,就来家里找两位哥哥,到时好酒肉给我备上一些,怎么都抵得过这几个钱,如何?”


    见他真心实意,和外头那些人不同,沈尧青心道若真给了钱,便是辱没了这份情谊,于是将红布收起,一拱手笑道:“那就依罗兄弟的。”


    话音刚落,只见那竹笼上的兔子忽然一蹬腿,两三下蹦到地上逃命去了。


    罗标哈哈一笑,盯着那兔子逃去的方向就挽袖子,沈尧青倒是不急,冲着前面堂屋喊一声大白,细犬很快跑来。


    大白以前跟着沈玄青打猎惯了,撵兔子几乎是本能,不用说就窜了过去。


    等沈尧青提着兔子和罗标到老家这边,见纪秋月和陆谷在厨房忙碌,一问要炒四个菜,还是将那只兔子杀了。


    罗标父母全无,可以说连家都没有,如今住的地方是赁居的,哪里有人给他做饭,一口淋了香麻油的鸭蛋羹吃的直想起死去的老娘,常在楼里跟着吃伙饭,炒秋菜也有,但家里做的就是不一样。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爱在人前显露,面上无甚变化,只在心中叹了又叹。


    ——


    沈玄青还没回来,日子照常过着,因多了个卖兔子的门路,一家子都很高兴。


    虽说罗标是在青楼里当打手,但他人实在,连卫兰香也挑不出嫌来。


    天越发冷,秋风瑟瑟,陆谷多添了一件衣裳御寒,他闲不住,和沈雁到河边来掘草根,没有鲜草可打了,挖一筐子草根回去,混着干草一起喂兔子。


    他蹲在荒芜的野地里,手上全是泥,掘出来一块儿带着土的草根,将上头的土块在地上摔一摔就抖落干净了。


    抬头看沈雁站起来歇息,他笑着说:“快满了,你去歇歇,剩下的我来就好。”


    沈雁伸手摇一摇竹筐,看着里头的草根说道:“谷子哥哥,这些该够了,咱们见天儿忙,你好歹也歇一歇,蹲着腿脚够受累的。”


    她这么一说,陆谷疲累倒是没那么明显,就是有些口渴,便依了她的话,起身歇一歇后,拎起竹筐往新宅子那边走。


    眼瞅着后门就在眼前了,两人还没进去,陆谷就听到从山那边遥遥传来的狗叫声,当即就停了脚朝山坡看去。


    第154章


    之前在山上和乖仔待久了,陆谷自然能听出它的叫声,再者从山上带好几只狗回来的,除了沈玄青还能有谁。


    “是二哥哥。”沈雁也听到了狗叫声。


    “嗯。”陆谷满心欢喜和急切,可这会儿正是喂兔子的时候,他看一眼沈雁,说道:“咱们快去给兔子塞进窝,好回去看看。”


    小半个月没见沈玄青,他有时难免会想,只是自己并不知这就叫思念。


    方才还显得悠闲的两人一下子手脚快起来,喂完兔子还没走到家呢,就在半路上遇到跑出来的乖仔。


    山路遥远,平常乖仔赶了远路都要趴在地上歇息,这会儿一看就是出来找陆谷的。


    乖仔尾巴摇个不停,喉咙里也在呜呜叫,陆谷揉着狗头给它顺毛,好一番亲昵才能在乖仔的疯狂讨宠中往前迈开步子。


    不止陆谷,乖仔也扑沈雁,前爪往人身上一搭,尾巴摇的很快。


    进门后一眼就看到在洗脸的沈玄青,陆谷这几天心心念念,总算见到人了。


    他眉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连唇角也翘起来,再平不下去,小声说道:“你回来了。”


    沈玄青脸还没洗完,水迹往下滴落,眉宇间的凌厉英气在听见自己夫郎乖乖软软的声音后,悉数化为柔情,点着头笑道:“回来了。”


    他一抬头,陆谷才看到他脸颊上一道长划痕,破倒是没破,只是痕迹很明显。


    “又被树枝子戳到了?”陆谷说着走上前来,抬起头仔细端看一眼,发觉没有别的伤后才放心。


    沈玄青笑一下,说:“可不是,昨儿去撵黑蹄羊时跑得急。被硬枝子刮了下。”


    陆谷进门时就瞅见院里拴着的野羊和一头矮鹿,但方才无暇分神去看,听他这么一说才转头看去。


    沈玄青取了厨房窗沿上一颗野澡珠沾了水,在手中搓出白沫子,连手带脸一起洗了个痛快。


    纪秋月从厨房出来,端了碗热水递给擦干手的沈玄青,腾出手这才和陆谷沈雁一起围在羊鹿跟前笑看。


    沈尧青和卫兰香在地里忙活,家里只有他们。


    沈玄青喝了几口水,觉得心里舒坦了,笑着说:“母羊脾气比公羊强些,路上好牵,不然要全是公羊公鹿,这一路可有的受。”


    前院人多,羊和鹿明显都有些受惊,看人的眼神很警惕,纪秋月便说道:“雁雁,来,牵去后院拴着。”


    每次活猎物都是放在后院,沈雁也知道,将母羊的绳从木桩上解下,她俩都是干惯活的,加上乖仔和大灰在旁边虎视眈眈,冲着羊和鹿低吼,走得还算顺畅。


    走进后院通道后再看不见了,陆谷才又看向沈玄青。


    “这回不上去了?”他满眼笑意,见沈玄青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水,便上前接过,泥炉放在厨房,上头的陶罐煨着热水。


    “不去了,早起连被褥都塞进箱子,下来时房子也都锁好了,到明年开春再上去。”沈玄青下意识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亦步亦趋的。


    “要喝茶水还是蜜水?”陆谷瞅见案板下装蜂蜜的小瓦罐问道。


    沈玄青一笑,说:“都不必,一路走得干渴,多喝两碗热的暖暖就成。”


    陆谷给他舀了水,又问道:“那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沈玄青朝厨房门口看一眼,见没有人,只有大黑躺在地上喘气儿,他低头凑近陆谷,轻而易举偷了个香,再抬头一张俊脸上全是笑容。


    陆谷被亲了嘴巴后,抿着唇没有言语,但仰起的脸笑意不曾消退,眼睛亮亮的,唯有耳朵微红。


    “那给你炒盘鸡蛋?”他找了做饭的借口让自己竭力镇定,装作没有将刚才的亲吻放在心上。


    “好。”沈玄青最爱吃炒鸡蛋,哪有不点头的。


    陆谷从笼屉里拿了四个白面馒头出来,给大锅架了小屉,烧水引火,盖上锅盖后才起身从篮子摸了五个鸡蛋出来。


    “饿狠了?”他一边打蛋一边同沈玄青说话:“炒鸡蛋最快,等下再捞点酸豇豆,这顿先垫垫,晚饭时再炒肉和菜,好好吃一顿。”


    沈玄青坐在灶前添柴打下手,十来天没见,陆谷同他说话,光是听着就让他一阵心喜,吃什么都行。


    纪秋月和沈雁过来后,见陆谷在炒鸡蛋腾不开手,觉着只吃炒鸡蛋也没个菜,沈玄青在山上胡乱对付着吃,回家了肯定要多吃些,她俩就扒了几片菘菜的大叶子,很快洗了切好,待陆谷把鸡蛋盛出来,又将切好的菘菜炒熟。


    锅里的水很快开了,热好的白馒头十分软和,沈玄青吃到最后连鸡蛋盘子都用馒头擦了。吃了个饱足。


    等卫兰香扛着铁锨和沈尧青从地里回来,见着二儿子她忙的连忙放下铁锨,上前一连问了许多,院子里一时间十分热闹。


    沈玄青回来不止带了羊和鹿,竹筐里还有八张狐皮和两只捆住双脚的肥头鸠。


    待沈尧青把两只肥鸟从竹筐里倒出来,肥头鸠还活着呢,就是奄奄一息了,他拎起肥鸟放到旁边,对沈玄青说道:“巧了,我前天挖了秋笋回来,还没吃完,明日杀一只和笋子炖了。”


    沈玄青把那几张狐皮拿给陆谷看,闻言笑道:“两只都杀了,剩下那只给狗分着吃。”


    山里的肥鸟不怎么值钱,况且卫兰香也知道,她这个二儿子养狗最是舍得,便没有多管,乐呵呵去看狐皮。


    “天冷了,肉都好放,那头母羊就不卖了,先养着,到更冷时咱们自己杀了吃,冬日吃羊滋补养胃。”沈玄青说完,见家里人都兴高采烈,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鹿肉太贵,就算杀了,吃不完在村里也不好卖,不如整只卖给酒楼。


    不过鹿肉养血益气,吃了对人好。


    这么一想,倒叫他有些犹豫,陆谷至今还未吃过鹿肉。


    别说陆谷了,连他也就吃过一次,还是跟着老猎户学艺时吃的,老杨头也舍不得吃太多,卖给吉兴镇一个大户后,同人家磨嘴皮子,少收了些钱,带回来一斤鹿肉。


    矮鹿没有梅鹿肉细嫩,福来酒楼倒是收,可每回人家都是要整只,牵进去就与他们无关了。


    罢了罢了,今年多攒些钱,明年兔子和鸡鸭都卖顺了,打一只梅鹿回来给陆谷开开荤也不迟。再说已留下一只羊,有羊肉吃也很不错。


    ——


    卖鹿对沈玄青来说已是轻车熟路,福来酒楼店大业大,这回又是整只收下了,这头公矮鹿体格不大,卖了二十五两。


    他揣着钱,带陆谷在码头转了一圈。


    镇上那些夫郎太太讲究坐轿出门游玩,一路碰见好几顶轿子,他惦念着陆谷成日要在家里干活,出来一趟也总是卖东西吆喝,今日脚下就走得慢,走走停停买了好几样东西。


    橘子一年到头就只有在深秋和冬日能随着货船到他们这里来,是个很稀罕的东西。


    陆谷一看见货船上卸下来的一筐绿皮橘子,就想起去年时,沈玄青把橘子皮挤出汁吓唬他。


    他旁边的高大汉子同样想起这件事,俊脸上露出个只有他俩懂的笑。


    “买一些回去,还有黄皮橘子,都尝一尝。”沈玄青说着,就同货商去搭话,陆谷跟在旁边没有远离。


    等他俩离开码头往家里赶路,沈玄青背上的竹筐里橘子占了一小半,还买了梅花酥荷花糕、两根糖葫芦一小坛桂花酒,给陆谷也添买了手膏面脂,林林总总好几样。


    今年能卖的狐皮一共打了二十四张,沈玄青很高兴,回来后脸上总有笑意。


    出了镇子后冷风迎面刮来,他转头看向陆谷,问道:“冷不冷?”


    “不冷。”陆谷摇摇头,脸上有浅浅笑意,说:“我穿得厚。”


    沈玄青抬头看一眼天色,开口:“明天我就去府城把狐皮卖了,回来再好生歇几天,往后就一直在家里了。”


    “嗯。”陆谷笑眯眯点头。


    见他这么高兴,沈玄青也笑了,他在山里想陆谷,陆谷也在家里想他。


    “如今养了那么多兔子,再加上冬狩,前山打不到大的野物,野兔还是能打到的,冬天肯定比之前挣的钱多。”沈玄青笑眼如星,见附近没人,还握着陆谷的手走了一段路。


    他握着那只比自己小的手心中都是满足,声音低沉平稳:“等我从府城回来,就去找绣坊商议,以后你若再绣了手帕,直接拿去绣坊,天冷,在街上叫卖太冷了。”


    “好。”陆谷总是这样顺从。


    他很喜欢沈玄青这样低低同他说话,有种醇厚又酥麻的感觉,夜里睡觉前总能听到,他没有多言语,只想听沈玄青多说几句,好将之前没听的补回来。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轻轻晃动,瞧着就雀跃欢快。


    要不是对面来了人,陆谷实在不好意思,这光天化日的,怕惹来闲话,只好松开了。


    日头东升西落,沈玄青一回来,陆谷远比之前在家还要高兴,哪怕在干活,成天见也是笑意盈盈的,谁见了那张笑脸都觉得讨喜和气。


    第155章


    初冬的头一场雪在清晨飘落,天暗沉沉的,比平时要黑。雪粒落在地上墙头,又被风吹得扬起,不多时,雪花就渐渐大了。


    在被窝里蜷缩一晚上的人好不容易暖热手脚,又到该起来的时候,虽没睁眼也不知外头下雪了,但许多人明显感到冷意,乡下人多没读过书,有那脾气不甚好的汉子将被子裹好,拢住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气儿,口中呢喃低骂几句该死的天,惦念着如今冬闲,地里没几样活计要干,一翻身又睡了,只有家中要操持扫洒做饭的妇人和夫郎起来得多。


    清溪村东南边,沈家二房盖的大宅子里传来几声犬吠,继而又低下去。


    房间里,光从糊厚的窗户纸透进来,昏暗不甚明亮。


    床上的人有了动静,陆谷从被窝中探出头,睡到半夜感觉冷,不知不觉自己就将头埋进被窝,这会子一出来,冷意袭面,再去听外面的风声,心道今日更冷了。


    睡在旁边的沈玄青也醒了,他俩昨晚睡得早,加之被窝里有两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还盖了两条厚实的棉花被子,倒是比别人睡得更安稳踏实,一夜都不曾受冻。


    沈玄青听见风声随口说道:“许是要下雪了。”


    他说着陆谷就坐起来要穿衣裳,他俩睡一个被窝,这么大的动静,冷气儿肯定会钻进去,于是他也坐起来,从两条被子中间取出来捂热的衣裳。


    陆谷往常醒后都要乏一乏神才清醒,今天实在冷,一下床就给冷清醒了,他搓搓脸,房里没有点灯依旧昏暗,说道:“我去点泥炉,早上你想吃什么?昨天拿过来的红豆糯米糕还有,烧水时放在陶罐盖子上热一热。”


    “行。”沈玄青点着头答应,见陆谷搓了两下脸蛋,他便也伸手,捧着陆谷脸蛋揉了两揉,白皙又柔滑。


    他使的力气有点大,把陆谷脸蛋揉的变了形状。


    陆谷感受到他手上的劲,疼倒是不疼,他下意识皱眉,轻拍一下沈玄青的手以示抗拒。


    沈玄青笑着松开手,看起来没有任何愧疚,陆谷总算知道为什么沈雁说她二哥哥讨人嫌了。小闹后他俩一同出去,才发现果真下雪了。


    堂屋前后的门一打开,冷风吹进来,卧在麻袋上的乖仔把头埋得更低,蜷缩成一团不愿起来。陆谷没有打搅想睡懒觉的狗,还将前后的门都关了半扇,只留不大的缝隙透透气。


    他蹲在泥炉前用火石擦火,沈玄青到后面柴房抱了一捆细柴进来。


    自打沈玄青回来以后,夜里总是他俩睡在这边。


    盖这边房屋的时候因地界大,后院的兔窝棚还有牛羊圈和鸡鸭舍离堂屋都远,院子又十分宽敞,各种气味只有风往南边刮的时候才能闻见,冬日天冷,味道更是比夏时要轻一些。


    新宅子禽畜多,夜里本就要留人,又是三间结实的青瓦房,房间比老宅子还要大几分,沈玄青在这里住了几天后,暂时歇了盖新房的念头。


    他原先想着沈雁大了,也没个闺房可住,跟他娘挤在一个屋,大哥和阿嫂也有了昭儿,家里人渐渐多起来,是不是要和陆谷盖个新房子住出来,说是分家,只是吃住不在一起,家里的地和禽畜那都是要一起的,否则只他和陆谷两人,定然忙不过来。


    而之所以会有这个念头,最重要的其实是他私心所致。


    以前和陆谷在山上待惯了,夜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顾忌,一回到家就不行,总怕被听到。不过现如今好了,新宅子这边只有他俩,住处也比老家宽敞自在,省俭了再盖新房的钱。


    炉火很快烧得旺盛,陆谷从竹篮拿了四块红豆糯米糕出来,放在陶罐盖上,等下水烧开了,糕饼也会变热。


    这糕点冷着吃也行,只是天太冷了,不如弄温热些,吃热的对胃也好。


    红豆和糯米都是卫兰香去镇上买的,前天才做了一小盆糕饼出来,冬闲在家没别的事做,手里有钱,她就想着法儿给家里几个小的做吃食解解馋,红豆糯米饼是她听村里人说的,心一热就做了回,别看模样不如镇上糕点铺子里的漂亮,但味道一点不差。


    下雪还刮风,天色也不甚明亮,陆谷和沈玄青坐在泥炉前一边烧水一边烤火。


    睡在麻袋上的大灰站起来了,它抖抖身子,就往泥炉这边走,可惜陆谷和沈玄青占据了炉前的位子,它挤不进去,转一圈就站在堂屋后门看雪去了。


    等乖仔抻懒腰打着哈欠爬起来,雪已经下的很大。


    水烧开了,陆谷和沈玄青各自洁牙洗脸,上回买的青盐还很多,能用两三个月。


    因吹风的缘故,地上积雪这会子还没有变厚,大灰在前院走了一圈,薄薄的雪层留下一串狗爪印,它身上落了雪,进堂屋之后发现沈玄青和陆谷都没在泥炉前烤火,便和乖仔挤在一处,很快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皮毛变湿了。


    大白和大黑同样醒了,四条狗挤在泥炉前争着要烤火,因泥炉较小,它们你挤我蹭,喉咙里还发出低吼,沈玄青洗完脸听见动静,眼瞅着四条狗要咬起来打架,他厉声呵斥一句,便都消停了。


    陆谷舀了两碗热水,又把两块方糕饼递给沈玄青,见狗想烤火,他俩就没过去硬蹭,坐在一旁喝水吃糕点垫肚子。


    红豆糕软软糯糯的,因糖太金贵,卫兰香只放了一点,红豆本身就有豆香,微甜吃着正好。


    等沈尧青和卫兰香冒着风雪从老家过来,他俩已经开始忙了,陆谷提着蛋篮子到鸭舍摸鸭蛋,沈玄青抱了干草去喂牛羊。


    今日下雪不用费劲扫院子地,卫兰香和沈尧青在堂屋底下抖落身上雪花,幸好都在清溪村住,离得不远,否则下这么大的雪还不好过来呢。


    沈尧青拿了铁锨粪篮子去铲兔粪了,卫兰香走出堂屋前给泥炉里添了两根柴火,等下进来定然要烤烤手,多添点省得火灭了。


    她到柴房从垒起来的一堆菘菜上抱了两颗,今年在这边种的菘菜很多,菜地里还有些没收完呢,留着地里等下过雪,就是冻菘菜了,同样好吃。


    柴房这一堆是给兔子备下的,她将菘菜放到剁草的木板上把菜根切了,又将菘菜叶子竖着切成长条,喂兔子不像鸡鸭还得剁碎了。


    把切好的菘菜叶子装进食盆,端起食盆往兔窝棚那边走,大冬天哪有鲜草鲜树叶,除了菘菜以外,还得给喂干草,如此干湿混着,好叫兔子能吃饱。


    她喂惯了兔子,过来还抱着干草,窝里的兔子看见,不少都蹦到了兔窝前面等待。


    他们养兔子还算精细,天一冷就给每个兔窝兔笼垫了厚厚的麦秸稻草,十三亩麦子和八亩水稻割下的麦秸稻桔一点没扔,全都堆成了草垛,足够一个冬日用的。


    兔窝里的麦秸尿湿了三四天就会换一次,换下来的湿麦秸也不会扔,铺在院里晒干了,照样能当柴火烧锅,其中混着兔粪又如何,乡下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沈尧青在窝棚里扫粪铲粪,窝棚两侧都用竹篾围绑起来了,上下围的很严实,风就无法从两边吹进来,头顶草棚也弄得结实,全是山上砍下来的圆木,又铺了一层茅草,不会漏雨滴水,架起的圆木多,雪积的再厚也不怕压塌。


    陆谷摸完鸭蛋把篮子在堂屋放好,转头见卫兰香进了干草屋,他便匆匆过去,两人都抱了捆干草朝兔窝棚走,这么多兔子,一顿就得喂不少菘菜和干草。


    卫兰香边走边笑着说:“今儿下雪,头先买的猪肋骨不是没吃完,我和你阿嫂说了,咱们今天炖猪肋块儿吃,就同去年那样,把马勺架在泥炉上围着吃,暖和,方才我和你大哥来的时候,她和沈雁已在砍骨头了,到时炖它一个时辰,肉也烂了,汤定然香浓。”


    起来后吃了糕饼肚里虽不饿,但这大冬天的,光是想一下肉和肉汤的滋味,就叫陆谷有点馋。


    他弯起眉眼,说:“那咱们晌午也不必炒菜了,把菘菜切了,放进肉汤里煮,吃的时候肉和菜都有。”


    之前几次炖肉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吃的,菜叶子过了肉汤,吃起来更香呢。


    “好好,就这样。”卫兰香点着头赞同,无论陆谷还是纪秋月,来他们家后那都是乖巧的,从未搅和过闹心事,她心里自然喜欢,他俩无论想吃什么,只要能办到的,别说两个儿子了,连她也会想着法儿弄来买来。


    况且自打沈玄青成亲后,只头先那一段时日叫人糟心,后来就越过越好,这不前几天沈玄青从府城卖了狐皮回来,在孟大岳那里买了不少猪肉猪骨,连人带狗都有的吃。


    至于沈玄青卖的钱,就只有他和陆谷知道,整整三百两银子。


    光那两张纯白无瑕的白狐皮就是一百两,余下的二十二张赤狐皮因品相有好次之分,不多不少,最后卖了有二百两整。


    加上之前攒下的一百一十两银子,还有卖矮鹿的二十五两,拢共是四百三十五两。


    他把四百两攒了起来,压在大箱子箱底,余下的三十五两给陆谷二十两,自己留了十五两,在山上时他花不了银钱,回到村里花的也不多,只买猪肉买油盐费钱,别的像柴米醋茶,米面自家就有,柴火和野茶上山就能弄到,今年卫兰香还自己酿了柿子醋,他留在手里的十五两,还有一些碎银铜板,完全够平日的花销。


    从府城回来后,他还借了沈顺旺的老牛,套了板车拉着山货和一麻袋新米,带陆谷到吉兴镇去看了老杨头,买了好酒水好糕点,手里的钱也没花完。


    第156章


    夜里太冷,水缸里的水都结了冰,牛羊圈里的石槽多少也都有冰碴子,喂羊还好,每日都要用开水冲烫谷糠麦麸等干料,搅拌成水糊糊放温热,大小四只羊连吃带喝,半早上又给抱些干草,总也冻不着饿不着。


    牛犊也长大了些,牛圈的地上用干草铺得厚实,牛也怕冷,这么冷的天自然要取暖,牛圈两侧都围了起来,连开口这边也围了一半,只留下另一半好出入。


    它卧在厚实的干草堆里,见沈玄青抱着干草进来才站起身,鼻子里喷出热气走来。


    见平日喂水的石槽结了冰,沈玄青提着空桶到前面堂屋舀了陶罐里烧开的热水,和冷水掺成温的,又往水里抓一把柴豆磨成的豆粉,两大把谷糠,搅一搅就拎去牛圈倒了。


    虽说牛犊还没开始下地干活,但石槽上放了一块儿石盐砖,是他之前跟人买的,牛犊也聪明,有时自己就会伸舌头舔一舔,比起不爱舔盐砖的牛好养活多了。


    另一边陆谷和卫兰香喂完兔子,又剁干草和菘菜叶子混着麦麸谷糠给鸡鸭吃,它们啄食的水也有了冰碴,用热水一浇才化开。


    沈尧青铲了兔粪倒在院子最后面的角落,牛羊粪多多少少都混在干草堆里,干草都是昨天换的添的,不好铲弄,今日就不必收拾。


    喂完禽畜再没有别的要忙,雪还在下,但天色亮了些。


    这边没有搭建锅灶,吃饭在老宅子,不过这会儿还早,陆谷和沈玄青就没有过去,天太冷,狗也想烤火,若他俩走了谁来添柴,亦或是烧着东西都不知道,还是待在这里稳妥,后院的鸡鸭牛羊若叫了,也好及时去看。


    况且陆谷的针线这几天陆续都拿了过来,在这边纳鞋底做绣活也是一样的。


    卫兰香和沈尧青走之后,因雪大风大,关紧了门窗又憋闷,他俩只好留了缝隙,在堂屋窗前点起火盆取暖,这下四只狗就都能占一片地儿围着烤火。


    之前没下雪的时候,陆谷和家里人在山上捡了不少柴火回来,沈玄青和沈尧青又去砍柴,两边宅子的柴房都囤了许多,像这样的下雪天,烧柴取暖最是惬意。


    火焰腾起,火盆里有两节干竹,燃烧时发出噼啪声。


    陆谷歇了会儿闲下来,手捂热乎了后,觉得没事做,就将腿上的汤婆子递给沈玄青,自己从旁边针线篮子里取了绣绷子。


    坐在窗前能亮些,又有火光照应,绣东西不会费眼睛。


    比起妇人和夫郎,汉子在冬闲时能干的活就很少,下雪了,不好出门打猎,只能待在家里,若是喜好喝酒的,拎上一小坛酒找三两个同龄的喝上半天,村里吴顺家酿的酒不如镇上酒坊,但胜在便宜。


    不过沈玄青今日并不想出门,坐在陆谷旁边,挨着夫郎腿一边烤火一边闲聊,时而看一看陆谷绣的花。


    如今好了,陆谷绣的手帕织云绣坊会收,四文钱一条,比他去镇上沿街叫卖要贵一文钱,是沈玄青之前从府城回来后,去找绣坊老板搭话商谈,绣坊要做生意赚钱,只靠坊里那几个绣娘做不了太多,像陆谷这样把手帕绣活零散卖给绣坊的夫郎不少呢。


    也是看过东西后,老板才愿意收要,陆谷绣的手帕针脚细密精巧,彩绣无论花样还是颜色都好看,丝毫不粗糙。


    沈玄青本想五文钱一条,虽说问过罗标手帕的价钱,但绣坊收和卖价钱定然是不同的,为稳妥起见,他先去找了沈玉涛打听,沈玉涛在镇上给几家铺子算账做账房,常在镇上做事,爱贪便宜但还算有点良心,加上之前吃人嘴短,见他过去问事,就帮着打听了。


    乡下绣娘的手帕都收的便宜,少了三文多了四文,没有五文钱的,于是他只好作罢,那老板见陆谷绣的东西好,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说成了,陆谷不用再上街,绣了手帕只管往绣坊送去。


    “这是蝶戏牡丹?”沈玄青如今也认得一些绣花样子了,从前哪里有耐心去看这些。


    “对。”陆谷手上绣花针穿过又穿进,手帕上的花都少,只在边边角角绣一些,做起来很快,这朵牡丹花就不大,彩蝶也小小的。


    如若不然,他之前也不会只卖三文钱,彩绣线不便宜呢,他之前倒是绣过几条花儿多的,但都给家里人用了,拿去卖不值当。


    外头风雪依旧,沈玄青没事做,起身从墙角捡了三个甜窝根,拿一根木柴拨拉火盆,将甜窝根埋在底下的灰堆里,又给火盆架了两根柴,势头弱下去的火焰又腾起,他往竹椅背上一靠,抱着汤婆子十分懒散,但神情看着很是放松舒坦。


    乖仔呜呜低叫两声,动动爪子重新蹲坐在火盆前,它胆子还挺大的,不惧火焰。


    见陆谷忙着做绣活,沈玄青没有多打搅,两人没说几句话,但这股亲昵感是谁也比不上的。


    没多久,他伸手去摸陆谷的手,虽说点了火盆,但一直动来动去,离得也较远,不如之前抱着汤婆子时热乎,于是说道:“歇一歇,捂热了再做。”


    “好。”陆谷没有推脱,接过汤婆子把手放在上面捂,他眉眼里全是浅浅笑意,自打去年冬日起,有厚衣裳穿有汤婆子抱,手脚再没长过冻疮。


    沈玄青又坐直起身,拉过陆谷的手说:“晌午炖猪肋骨,等雪停了,孟大岳那边要是再杀猪,买些肥肉回来熬猪油,炒菜香,还能拌饭吃。”


    “说起来咱们也该养几头猪,后院还有许多空地,恰逢冬闲,改日我和大青哥一起垒个猪圈,到明年冬天宰杀,就不愁猪肉吃了,还能卖些钱。”


    养猪算是件大事,陆谷听得心喜,眼睛都亮了下,如此一来,他们家什么禽畜都有了。他分外高兴,就算沈玄青乱摸乱玩他手指都没有在意。


    占尽便宜的沈玄青摸着夫郎的手,只觉绵软温热,心头微痒,却不知该如何纾解,又笑着说:“就是猪吃的也多,打猪草也是个活计,不过能去雇何志,你和娘她们就不用那么劳累。”


    “只要一开春,草长高了,割草很容易的,我和娘还有沈雁三个人呢。”陆谷想把手拽回来,但沈玄青没放。


    沈玄青知道他是怕花太多钱,劝道:“牛羊鸡鸭兔子还有猪,全都是要吃草的,靠你们三个每日去打草,够是能够,可有时还要下地,到底太累了。”


    陆谷没言语,只轻皱起眉头,认真去想其中利弊,在他看来,家家户户都要干活,每天累是累,但挣了钱心里可高兴了,之前雇何志和冬哥儿,是因着要备下冬日的干草,花钱是定然的。


    沈玄青见状,沉吟一下笑着说:“今时不同往日,为你特地找了绣坊,两板车草才三文钱,你绣一条帕子就四文,若不去打草,省下工夫一天绣上两条,岂不是要赚五文钱。”


    他这么一说,倒叫陆谷醍醐灌顶,眼神都愣了下。


    村里的妇人和夫郎绣手帕打络子那都是抽空做,忙完别的事才有工夫,他见惯了,自然而然也是这么想的。


    沈玄青又开了口:“要我说,以后你就不必去打草,把绣活做好,再把鸡鸭伺候好,鸭蛋鸡蛋每日也有个十文八文,这些才是要紧的,雇人打草花的钱算什么。”


    “你且说是不是?”


    “是是。”陆谷被问的有点猝不及防,连声答应。他心里觉得自己不去打草干活不太好,可仔细一想沈玄青的话好像很在理。


    见他神情蒙蒙的,沈玄青笑了下。


    他不是不让陆谷干活,家里毕竟有这么多禽畜要养,只是如今手里有钱了,陆谷既然喜欢绣东西,那些手帕扇子什么的还都能卖钱,不如就叫他去做,以后打草种地都会雇人,陆谷本就身子虚,不必那么劳累。


    更何况,将身子养胖些才好怀上不是。


    陆谷向来信任沈玄青,话既然说到这里,就不再烦恼了,重新舒展了眉头。他手已捂热,想抽回来继续干活,谁知沈玄青依旧不放,甚至张口咬住了他指尖,还拿一侧尖牙轻磨他指腹。


    这般旖旎暧昧,吓得陆谷心跳登时就乱了,幸而只有他两人在这里。


    然而沈玄青不觉有什么,咬住后才将心里头那阵微痒解了几分。


    随着天色越亮,雪势和风势都小了些,还不到晌午,两人锁了院门往老家走,不然卫兰香还要冒雪来喊他俩回去吃饭。


    炖猪肋骨很香,马勺搁在泥炉上,肉汤咕嘟咕嘟的,已经炖了有一个时辰。


    肉香实在勾人,下这么大的雪,人很容易又冷又饿,是以还不到饭时,他们一家就围着泥炉坐下,手里各自端了碗,从汤里捞肉骨头和菘菜叶。


    就算没有放辣子,这么热乎香浓的肉汤也吃得人浑身发热,不再惧怕外头的风雪冷意。


    吃过饭后,陆谷想着自己没有过来做饭,就到厨房洗碗去了,院里沈尧青拿了长扫帚扫雪,好扫出一条道来走路,省得越下越厚,过会儿就扫不动了。


    他埋头涮洗碗,还以为沈玄青在房里歇息,不曾想没多久,他刚把碗筷放好,就听见几声小狗崽嗷嗷呜呜的叫声,出厨房一看,却是沈玄青冒雪从林金虎家将两只圆滚滚肥嘟嘟的土黄小狗崽抱了回来。


    沈玄青一手一个抱在身前,小狗崽时不时在空中蹬动腿,嘤嘤叫着,一下子就让陆谷弯起眉眼惊喜地笑了。


    第157章


    肥又圆的狗崽崽看得陆谷心喜,他连刷锅水都顾不上倒,匆匆几步迎上去,笑眯眯接过一只在怀里抱着,已有三个月大了,还挺沉的。


    雪还在下,沈玄青出去一趟肩头身上落了不少雪花,见陆谷高兴,他脸上也有了笑意,说:“还是先进去,外头雪大。”


    刷刷挥动长扫帚的沈尧青瞧见两只狗崽,笑道:“养的还不错,这么肥。”


    “确是。”沈玄青点点头,手里的狗崽子圆滚滚,就是母狗瘦了,前几天就说要抱回来,但干活一忙给忘了。


    堂屋里点着火盆,路途虽短,但狗崽身上还是落了些雪花,进来没多久就变成水打湿了皮毛,许是火光带来暖意,它俩一放到地上就朝火盆那边走,小小的尾巴竖起来,摇的很是欢快。


    黄狗在村里很常见,冬日毛皮又厚,两只狗崽崽看着都挺肥实。陆谷蹲在旁边看它俩,狗崽就朝着他走来,嘤嘤嘤叫着,别提有多奶。


    那毛茸茸的小尾巴一个劲摇摆,陆谷没忍住,伸手从尾巴根捋到尾巴尖,他眼睛弯弯,很是高兴。


    两只土黄的狗崽皮毛颜色略有区别,一只深一只浅,但毛绒绒摸起来很软,狗崽身上也温热圆乎乎,手感那叫一个好。


    陆谷手腕被舔了下,湿湿热热的,毛色深的狗崽冲他“汪”一声叫,乌黑乌黑的眼珠盯着他看,身后小尾巴摇的就没停过,另一只闻过他手后,又摇着小尾巴去嗅闻沈玄青和沈雁。


    “真好看。”沈雁双手抱起毛色浅的小狗崽,一被抱起来,狗崽就嗷嗷叫了两声,还在空中扭动圆滚滚的身躯。


    这个月龄的小狗正是亲人的时候,许是在院里放养,之前陆谷和沈雁还会到林金虎家看它们,狗崽一点都不认生,嘤嘤叫的很热闹,连卫兰香都出来看。


    之前沈玄青就跟她说过还要养狗,在新宅子那边看家护院,她心里虽有点不乐意,家里已经四只了,再来两只岂不是吃饭都得喂好多粮,可她又拗不过沈玄青,再加上狗崽长得也讨喜,她还伸手摸了两下。


    原本站在陆谷面前的狗崽跑到沈玄青脚边,活泼的张嘴咬住了裤管,沈玄青拽着裤子提脚往后一抻,就将狗崽抖落在地上。


    沈雁也把手里的狗崽放在地上,好生一番揉,从脑袋捋到尾巴,她也十分欢喜,狗崽崽真是好摸,肚皮圆鼓鼓的。


    林金虎算养狗的好手,他家大黄狗看家就很机灵。


    陆谷摸一摸狗崽脑袋,笑着说:“乖仔小时候好像比它俩还胖。”


    和黄狗不同,乖仔是狼青獒犬,牛洪靠卖猎犬崽崽挣钱,乖仔吃奶时就养得足实。狗比人长得快,这才一年,乖仔就能跟着沈玄青去打猎了。


    “二哥哥,这两只叫什么名儿?”沈雁爱不释手,一直在摸狗崽。


    沈玄青说道:“还没想好,你想叫什么?”


    沈雁想一下,开口:“都是黄的,那就大黄小黄?”


    乡下人给狗取名哪有那么讲究,黄狗多数就叫大黄、黄儿,黑狗就叫大黑或黑儿。


    扫出一条雪路的沈尧青进来听见她的话,笑出了声,说:“它俩老娘就叫大黄,以后出门喊一声大黄,要跑来好几条狗。”


    沈雁也是随口说一个名儿,倒是忘了这茬,只好说道:“那大青哥你说,要叫什么?”


    “小黄倒是行。”沈尧青说完想一下,开口道:“另一只叫二黄。”


    他这话一出,连沈雁都笑了,抬头说道:“我当大哥哥有什么好名儿要取,跟我还不是半斤八两。”


    沈尧青咧嘴一笑,说:“你不懂,这名字顺嘴好叫,还能和老狗差别开,乡下人若给狗取个文绉绉的名儿,别说不知是哪个字了,怕是都不会喊。”


    纪秋月抱了睡醒的昭儿出来,听见他在强词夺理,瞪一眼嗔道:“就你能耐会说话。”


    每回纪秋月骂沈尧青,都是沈雁高兴的时候,她虽然是家里老小,可两个哥哥多少都会逗她,难免觉得他们讨嫌。


    沈尧青挠挠脸笑了下,不敢再说话了,接过儿子抱着玩耍逗弄,惹来昭儿笑个不停。


    陆谷如今认了几个字,但取名在他看来是很难的,况且二黄小黄用在狗身上也不错,就什么都没说。


    沈玄青弯腰揪住两只狗崽后脖子的皮毛,往陆谷面前一放,说道:“这只毛色深的大,叫二黄,这只就是小黄。”


    “二黄,小黄。”陆谷摸摸狗崽崽脑袋,笑着在嘴里低声念叨,只是忽然,他抬头看一眼沈玄青,说:“二青。”


    沈玄青一愣,还是沈雁和纪秋月先反应过来,在旁边直笑。


    “谷子哥哥,你真是,真是……”沈雁乐得傻笑,她憋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好半天才道:“真是好样的。”


    见沈玄青愣住,陆谷有点讪讪的,瘦巴巴一团蹲在地上再没敢说话。他心中懊恼,方才连想都没想,就那么说了出来,这不是骂人吗。


    卫兰香到底疼儿子些,可家里人都在笑,末了连她也笑着摇摇头,这谷子。


    沈玄青被笑话了,他脸皮没那么厚,觉得有点臊,怎么和家里狗一个名儿了,可又无法同陆谷置气,便怒瞪了眼沈尧青。


    沈尧青握拳抵在唇边假咳一声,但眼里笑意没压住,连声说道:“改一个改一个,那就叫黄儿,不带那个二字了。”


    “别说他了,先瞅瞅你自己。”纪秋月在旁边笑话起他,说道:“大青,大灰大白大黑,还有个大乖,你就说,是要做兄弟还是给你当儿子。”


    “当娘的倒是给自己儿子找叔叔了。”卫兰香笑着拍一下纪秋月胳膊。


    一家子说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并无恶意,笑起来倒也热闹几分。


    最后还是沈尧青自己给自己找补,说:“从今儿起,你们不许喊我大青,改叫我大名,叫尧青,也别说我了,村里大陈大志,那都是带大字的,不都和大黄大黑一样。”


    他这么一说,心里还真舒坦了些,都是泥腿子,谁也别嫌弃谁的名儿。


    四只大狗还在新宅子看家,风雪太冷,左右烧柴不费事,回头天晴了能上山去捡,给狗取取暖也无妨,陆谷和沈玄青没有久待,抱着小黄过去了,留下黄儿在家里和沈雁玩。


    他俩过来后火盆里的火只剩下灰烬,过来带了吃剩的骨头,乖仔原本冲着陆谷怀里的狗崽吠叫,但骨头往食盆里一倒,它就再顾不上别的,埋头啃骨头去了。


    沈玄青掰开狗崽崽嘴巴看一眼它的小牙齿,拿了块儿馒头给它啃咬,说道:“换了新牙,养段时日再给喂骨头,抱回来时金虎叔刚给它们吃过,下午回去拿几片熟肉喂它。”


    家里之前做的肉片子还没吃完,给狗崽开开荤腥。


    “等雪一停,我和大青哥上山打獾子去,獾子肉咱们都不爱吃,到时它们就有口福了。”沈玄青说着,就在陆谷旁边蹲下来,和他一起轻吹火盆里一点红色的灰烬,企图点燃刚放上去的草绒,如此就不用擦火了。


    他俩在这边忙,另一边狗崽不饿没有吃那块儿冷馒头,而是嘤嘤叫着往大灰它们那边蹭。


    大狗啃骨头时对人倒是不护食,但对狗偶尔会有警惕戒备,大灰它们还好,倒是乖仔,喉咙里直低吼,像是对狗崽崽很不耐烦。


    还是沈玄青听见它声音,因乖仔就在旁边,抬手就朝乖仔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乖仔嗷一声叫,见陆谷看它还呜呜叫唤,像是受了委屈,可陆谷没有过来摸摸它,讨了个没趣后就不再装模作样,屁股一扭,背对着小狗崽没有再理会。


    家里大狗都挺乖的,不会打小狗,陆谷没有放在心上,乖仔小时候挨揍那都是它太皮了,大灰它们倒是收着爪子和尖牙,没有真咬伤过它,如今对待小黄也是,大白性格比大黑好,还和小黄玩闹了一阵,大灰瞧着就懒懒的,不怎么搭理狗崽。


    火盆里的火又燃起来,还不到喂禽畜的时候,沈玄青冒雪到后院转了一圈。


    陆谷闲着没事,将泥炉点起来烧水,汤婆子里的水不如早上热乎了,要换一换。他坐回火盆前等待水烧开,顺势把绣绷子拿出来绣了几针。


    狗崽摇着小尾巴往他脚边蹭,他看得心喜,伸手揉了揉小黄脑袋。


    大灰它们吃完了,埋头在水盆里喝起来,声音还挺大,陆谷往那边看了一眼,水盆里的水是早上倒的,这会子该冷了,大狗用舌头舔着喝了几口就抬起头。


    陆谷拍拍手又做起针线活,没发觉什么异常,还是沈玄青从后面进来,拍落肩上雪花,看一眼趴在麻袋上的乖仔笑道:“倒是稀奇,它也会生闷气。”


    此话一出,陆谷下意识往那边看,果然,乖仔独自趴在墙角的麻袋上,直挺挺趴成一长条,头朝墙角尾巴对着外面。


    它脑袋搁在交叠的前爪上一声不吭,背影莫名看起来有些忧愁。


    往常无论家里谁,只要一坐下,乖仔就会到跟前讨宠邀功,不是蹭腿就是要摸头,今日却没有过来。


    陆谷后知后觉,喊道:“乖仔。”


    乖仔毛茸茸的大尾巴动一下,明明耳朵都竖起来了,但就是没有过来,连头都没回。


    “真生气了。”陆谷有些惊讶。


    沈玄青笑出声,说:“估计是吃醋妒忌了,你方才进门时抱着小黄,它那会儿不就一直叫。”


    “乖仔。”陆谷又喊道。


    角落里的狗又摇一下尾巴,但还是没动弹。


    他这才笑了,从前只知道人会生气,不曾想狗也会呢,心道乖仔就是聪明。


    第158章


    趴在墙角生闷气的乖仔不愿回头,只有尾巴动一下,陆谷脸上笑容没消失过,他眉眼都弯起来,语气像是哄小孩:“怎么气成这样了。”


    旁边沈玄青也在笑,说道:“脾气倒挺大。”


    见陆谷放了陶罐烧水,他弯腰又给泥炉里塞了根木柴,狗崽崽呜汪叫一声,跑着跳着往他这边蹦跶,小尾巴依旧摇的很欢快,全然不懂另一边正在生气的乖仔。


    “乖仔。”陆谷再次喊道。


    平时最爱粘人的乖仔还是没有理会。


    他笑眯眯放下针线,走到墙角蹲下轻拍了拍乖仔敦实的脊背,连说话都带着笑音:“生气了?狗崽崽没你大呢,你方才凶它做什么?”


    “呜。”乖仔动了动,还偷偷用眼睛瞟一下陆谷,小眼神瞧上去很是鸡贼。


    陆谷顺着它脊背不断抚摸,看见它那个眼神,眼睛都笑弯了,小声哄道:“我们乖仔最乖了最厉害了,你比狗崽崽大,是兄长是哥哥对不对。”


    他不知道乖仔能不能听懂,话到嘴边就说了出来,哄一哄摸一摸,总比乖仔自己躲在角落委屈要好。


    “你是大乖哥哥,以后可不能凶小狗,它俩都是咱们家的狗崽崽。”陆谷又揉揉狗头,如此低喃哄了好一会儿后,乖仔这才舍得把屁股挪开,转过头将脑袋抵进他怀里就是一通乱蹭,嘴里还呜呜直叫。


    沈玄青坐在火盆前烤手,顺便把雪花打湿的衣裳烘一烘,见状笑一声说:“吃得那么多,竟养出来个娇滴滴的脾性,还是太惯着了。”


    “它才一岁。”陆谷揉着狗头小声说道,一岁可不就跟个小孩一样,哪里惯着了,这大冬天的,乖仔若不长得肥壮些,肯定要冻得打哆嗦。


    怀里乖仔被揉的渐渐高兴,跃起将前爪搭在他腿上,陆谷只得将它抱了个满怀,拍着脊背继续哄:“我们乖仔最乖了,能吃饭还会打猎。”


    蹲在这儿怀里还抱只不小的狗子,陆谷没法儿维持太久,好不容易哄好乖仔,就把它弄下去了。


    乖仔摇着尾巴跟他走到火盆旁,和大灰挤在一起烤火,它再不是从前的小狗崽,敦实身躯把大灰挤的往旁边挪了挪。


    “湿了?”陆谷过来才看到沈玄青肩头和衣裳上的湿迹。


    “嗯,雪还挺大,不知要下几天。”沈玄青手伸在火堆上,觉得热乎了他收回去搓一搓,因小黄在他脚边,乖仔看见了,还走到他旁边来,用脑袋蹭他小腿,还低下头示意他揉一揉。


    “这狗东西,还会抢宠。”他嘴上笑话,可手没有吝啬,大手揉搓了几下毛茸茸的狗头,还学陆谷捏了捏狗耳朵。


    圆滚滚的小黄个头小,长得还没乖仔腿高,汪汪两声奶叫,摇着尾巴想和乖仔玩。


    谁知乖仔转过头去压根儿不理会,只要它不凶小狗,陆谷和沈玄青没有多管,由着它俩来。


    过了好一会儿,绣完一条帕子的陆谷再抬头,就看到乖仔两个前爪挺直屁股微撅,前爪猛地跳一下,小黄呜汪叫着摇尾巴,玩耍着去扑乖仔,还真玩儿到一起去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生出种欣慰,乖仔还真长大了,不过想一想,乖仔从小到大除了调皮一点,一直都很乖,从来没咬过人,小时候跟小鸡小鸭玩的时候也没咬伤过。


    这时候了,他收拾好针线篮子,沈玄青从墙上取下挂着的蓑衣斗笠,两人穿好,没等卫兰香和沈尧青过来,就往后院喂禽畜去了。


    雪花飘落,眼前白茫茫的,大陶罐里的水早烧好了,沈玄青提了一桶热水先给兔子和鸡鸭倒好,随后是牛犊和四只羊,来回跑了好几趟。


    干着活听见前面几声狗叫,是卫兰香和沈尧青。


    等忙完这些,雪势终于小了点。


    陆谷提着蛋篮子进堂屋,他摘下斗笠,看一眼篮子里的两枚鸡蛋眉眼浅浅弯了弯。


    鸡舍里堆了不少干草稻桔,方才过去在干草堆里摸到两枚鸡蛋,入冬之后,天一冷母鸡就不怎么下蛋,好在他们养的鸡多,鸡舍又垫的暖和,有时一天下来,连鸡蛋带鸭蛋能摸四五个呢。


    他小心把鸡蛋放在蛋筐里攒起来,这在冬日是金贵东西,他如今是两天吃一个,攒几天能给沈玄青炒盘鸡蛋吃,余下的若不卖给青楼,天晴了到镇上叫卖,价钱要高几文,不愿沿街叫卖就送去青楼,价钱低一点但不用跑太多路。


    雪渐渐停了,不过已是下午,天色没有很亮。


    照旧是沈尧青和卫兰香先回家去,快到饭时陆谷才起身同沈玄青关门锁院子。


    乖仔趁院门没有合拢之前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许是怕沈玄青把它留到这里,摇着尾巴先往村里跑了几步,站在不远处冲他俩叫,似乎是让跟上。


    院门已经锁好,连小黄都待在里面,它既然出来了,陆谷和沈玄青都没喝骂,由着它在雪地里撒欢往老家跑。


    他俩落在后面,不曾想刚跑进家门的乖仔忽然汪汪汪吠叫,动静还挺大。


    一进门才知道,它是冲着黄儿乱叫,边叫还边往后退,很生气的模样,毛绒蓬松的尾巴毛似乎都有点炸。


    “怎么了?”陆谷有点不明所以。


    沈雁护着狗崽崽说道:“我也不知呢,刚乖仔冲进来,跟旋风似的,看见黄儿愣了下就一个劲儿叫。”


    “它在那边也凶了小黄,估计是没想到这边还有个黄儿。”沈玄青倒是笑了。


    原是这样,陆谷看着生气的乖仔无奈笑了下,伸手拍拍它脑袋,早知过去时两只狗崽都带上,省得乖仔要生两回气。


    厨房里纪秋月和卫兰香在忙活,他不好在这里陪狗玩,挽起袖子在还热乎的水里洗过手,匆匆往厨房去了。


    乖仔叫了一会儿,把黄儿吓得有点害怕,沈雁只得把狗崽抱进房里去,它这才停歇。


    家里多了两只狗崽变得热闹,当然除了生气的乖仔,其他人都挺高兴。


    它脾性还挺大,一只狗独来独往谁也不理,见状沈玄青还对陆谷说,若它绝食也不必管,饿狠了自然就知道吃饭,谁知它一顿不落,食盆稍有点动静耳朵就猛地支棱起来,吃得也没见少一口,整整过了两天才重新和两只狗崽一起玩,玩疯了熟悉了倒是再没有生闷气。


    太阳出来,积雪融化,家家都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动静,地面也变得泥泞不好走。


    一大早,沈玄青和沈尧青就出门到王李村去了趟,等他俩再回来,家里又多了只牲畜,一头骡子拴在后院,全家人都围着骡子看。


    这是沈玄青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要往青楼和吉兴镇杨显的酒馆里送鸡鸭兔子,只靠他兄弟俩背过去是不行的,来回好几十里路。


    哪怕楼里和酒馆要的都不多,今日也该去送一送,不然要是有主顾要吃肉,他们送不过去以后生意就不好做。


    地面如此泥泞,手中既有钱了,还是买个拉车的牲畜回来,省得人受累。


    “都说驴犟,骡子脾气也不小呢,你舅爷家那头就不认妇人,拿鞭子抽都不走,每回拉磨还得把眼睛给它蒙上。”卫兰香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有笑容,这是他们家的骡子,不用等牛犊长大,以后若想去镇上或两丈桥,就有拉车的了。


    沈尧青笑道:“再犟的骡子也会看人下菜碟,回来这一路它可没尥蹶子。”


    都说生灵万物,骡子也是有灵的,今日买回来的骡子体型高大,当然比不上马匹,但正值年轻力壮的时候,一看就很有力气,回来这一路因是沈玄青和沈尧青两个高大的男人牵它,没耍一下犟脾气。


    “娘,给它喂些草料和温热水,我和大哥先去套板车。”沈玄青没有久看,丰谷镇还好,吉兴镇离得远,今日要把禽畜送过去,耽误不得。


    他俩去套车,卫兰香和沈雁一个舀水一个抱草,太阳从云层中出来,晒一会儿还挺暖和,陆谷挽起袖子到后面鸡舍抓鸡鸭去了。


    兔子最容易抓,从窝里揪出来就好,鸡鸭扑腾着翅膀乱跑叫人费了一番功夫才逮住。


    待一切弄好,鸡鸭和兔子都被塞进板车上的竹笼里,陆谷衣裳上溅了不少泥点,鞋子也被湿泥弄脏了,乡下下雨下雪就是这点不好,地上全是泥水。


    沈玄青见他弄了一身狼狈就笑了,若非家里人都在跟前,他还想揉揉陆谷头发,怎的这般不小心。


    “等我回来,鞋子衣裳一块儿洗,省得还要洗两回。”临走前他嘱咐一句。


    “好。”陆谷点点头,和家里人一起站在院门前看着他弟兄俩牵着骡车走远,乖仔还想跟上去,被他喊了回来。


    卫兰香进门时满脸喜意再次叹道:“这下好了,咱们家也有骡子了。”


    “嗯,以后二青和大哥赶骡车,自己也能坐。”陆谷同样欢喜,他以前没坐过骡车,但见别人赶过,骡子拉着车是能跑起来的,就和马一样。


    只是今日地面全是泥,板车若太重的话轮子容易陷进去,还得人帮着推一把,就没坐上去。


    黄儿和小黄摇着尾巴迎上来,又跟着他们进堂屋,小爪子在地面印出一串泥印,陆谷进房要换衣裳,没让狗跟进来。


    黄儿是颜色深的那只,比小黄大,原本是要叫二黄的,但他除了那天晚上睡觉前,玩笑着又小声在沈玄青面前说二黄和二青,从此就再不敢提及。


    那天晚上沈玄青被他气得“汪”叫了一声,他还没笑出声就被咬住下唇,沈玄青还报仇雪恨一样咬了他身上许多口,咬疼了禁不住求饶,谁知沈玄青越发肆意,那晚他始终没睡好。


    不过这等床笫之事,就不好同外人说道,只他俩深埋在心底。


    第159章


    出了好几天太阳,泥泞地面逐渐变得干实,再不会踩一脚烂泥。


    阳光从南边的窗子照进来,房屋里亮堂堂的。


    前院,太阳底下实在暖和,家里大小六只狗都懒洋洋趴在地上晒太阳,一个个全晒得舒坦,眼睛都眯起来,要么就是趴下睡觉。


    陆谷坐在墙角晒着太阳做针线,偶有风吹起也没有那么冷,晒得浑身暖洋洋。木架上搭了好几条被褥,趁日头大多晒一晒,夜里盖着更暖和。


    沈玄青同村里几个汉子喝酒去了,他独自在新宅子这边看家,不过等会儿说不定沈雁或卫兰香会过来转一转,冬闲就是这样,没太多事做,走一走串一串好有个消遣。


    有换了羽的麻雀落在墙头上,听见翅膀扑棱的声音陆谷抬头看了眼,那两只麻雀羽毛蓬松厚实,显得身躯圆滚滚,也不知是在哪里吃胖的。


    风晴天朗,两边墙头时不时就有麻雀落下又飞走,趴在地上睡觉的狗除了一开始会抬头看,渐渐就睡沉了。


    狗夜里要看家,白日多睡一睡也好,陆谷没有打搅它们。过了一会儿,小黄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儿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它“汪”叫一声,就往陆谷腿边来了,许是还没睡饱,贴着陆谷鞋子趴下,还将小脑袋搁在鞋面上,小尾巴在身后摇一摇,没多久又被晒得昏昏欲睡。


    乖仔小时候就会这样,睡觉也想粘着人,陆谷没有多管,不曾想原本睡在屋檐下的乖仔看见了,也往墙角走,肥壮的身躯挨着他另一条腿,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压在他脚上,侧躺着睡了。


    他觉得好笑,两只狗崽崽都抱回来好几天了,每次狗崽蹭人的时候,乖仔总要挤到跟前来,有时候还偷偷欺负小狗,把小狗挤搡到旁边,它自己独占抚摸,心眼也忒小了。


    吃饭时他和沈玄青都看得紧,没让乖仔抢狗崽的吃食,好在乖仔还算乖顺,除了粘人没有在别的地方欺负狗崽崽。


    两只脚上都压了狗头,毛茸茸小小一团的小黄十分可爱,睡着了小肚皮一动一动的,有时还嘤嘤叫两下,像是在做梦,然而压在他左脚面上的大狗头就显得有点沉。


    试图抽出脚,但他一动,乖仔当即就抬头看他,一人一狗对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陆谷妥协了。


    他摸摸乖仔脑袋,小声说:“让你枕让你枕,怎的这般小心眼,小黄还小呢,你同它争什么。”


    乖仔尾巴甩一下,在地面扫起来一阵轻尘,舞起的灰尘在太阳底下分外显眼。


    陆谷知道它听不懂,收回手继续做针线。一条帕子还没做完呢,就听见外头沈雁在喊他。


    “谷子哥哥。”沈雁喊着就进了门,一双清透的杏眼笑得弯弯,说:“娘说了,今日是十五,两丈桥有大集,等下让大青哥过来套骡车,咱们赶集去。”


    赶集。


    陆谷一听眼睛亮了,平时忙着干活,哪有赶大集的工夫,就算去镇上也是为了卖东西,少有悠闲转悠的时候。骡子买回来也好几天了,除了去给两个镇子送禽畜,他们自己还没使过呢。


    他放下绣绷子,将小狗大狗都从脚上推开,起身说道:“那我到大陈家找二青,看他去不去。”


    “好。”沈雁点头答应,顺势弯腰揉了几下毛茸茸的小黄。


    乖仔爬起来后抖抖身体,见陆谷往门外走摇着尾巴跟了上去。


    大陈家离得不远,陆谷从斜刺里的小道走进村子,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坐在家门口和一个妇人纳鞋底的大陈媳妇。


    “心蕊,二青在这边?”陆谷边走边问。


    周心蕊笑道:“在呢在呢,他们正在家里头喝酒,你来找二青回去?”


    “嗯,我娘说想去两丈桥,我来问问他去不去。”陆谷答道。


    “等着,我给你喊。”周心蕊不等他到门口,就朝屋里喊道:“大陈,谷子过来了,来找二青。”


    她嗓门不小,在里面喝酒的几个男人自然听到了。


    陆谷和大灰都走到她家门前,因堂屋里坐的都是男人,沈玄青站起来往出走了,他就没进去,站在门口和大陈媳妇说了几句话。


    沈玄青出来喝酒也有一个时辰了,本就想着等下家里还要喂禽畜,是时候该走,不曾想陆谷来了。


    他俩往新宅子那边走,陆谷没忍住,语气有一点小雀跃,开口道:“娘说想去两丈桥赶集,让把骡车套了。”


    沈玄青喝了酒,他们喝酒本坐在院子里,后来实在热,就挪到堂屋去了,脸颊不免微有些红,他搓了搓脸,笑道:“也该去集上逛一逛。”


    还没拐进小道呢,就听见后头卫兰香在喊,两人回头一看,沈尧青也过来了。


    趁天色还早,沈玄青弟兄俩把骡车套好,因纪秋月要在家里看孩子,沈尧青不怎么放心,最后只有陆谷他们去。


    坐在前面的沈玄青口中一吆喝,手里的鞭子还没落下去,骡子就小跑起来,四蹄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动静。


    陆谷和沈雁还有卫兰香坐在他后面,三个人脸上都有笑容,风迎面吹来,却一点都不冷,只觉畅快,他们家也有骡车了。


    虽然套的是板车,没有篷子也没有厢轿,上下四面都透风,可太阳照在他们扬起的笑脸上,那一双双眼睛都是明亮而欢喜的。


    ——


    又是一个晴好天,骡车进了丰谷镇后就不再跑,沈玄青坐了这一路,跳下去牵着骡子往织云绣坊那边走。


    陆谷和卫兰香还坐在板车上,两人手里都提着篮子,一个装了手帕,一个垫着厚厚的稻草放了十个鸡蛋十个鸭蛋。


    蛋都金贵,卫兰香一路护得紧,就怕碰撞坏了,这会子掀开布一看,都好着呢,不枉她朝里头塞了那么多稻草。


    “到了娘。”沈玄青在绣坊门口停下,扶着陆谷和卫兰香下来,他没有进去,说道:“蛋卖完了记得往赵屠户那边走,我弄完就过去找你们。”


    “知道了,你走你的。”卫兰香答应一声,提着蛋篮子和陆谷走进绣坊。


    这回来板车上还有装兔子的竹笼,是往青楼送的,沈玄青没有停留,牵着骡子离开了。


    陆谷来过两次绣坊,和里面伙计还有账台后的老板认识,不消说就把竹篮放在账台上,拿出手帕先让老板过目。


    “嗯,还行。”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作为绣坊的主人,他自然懂刺绣,甚至自己也能绣一些花样子。


    “孙叔,络子还要不要,我打了些。”陆谷说着,就从篮子里拿出一些,上回来就卖了几个,这次他又带上了。


    孙耀福接过端详着看了几眼,点头应道:“不错,这几个都要了。”


    无论手帕还是络子,是能看出技艺和用心的,陆谷这几个络子是惯常见的样式,可胜在打的用心精细,怎么也能卖出去。


    十条手帕卖了四十文,十个络子卖了五十文,这般大小的彩络依旧是五文钱一个,没有被压价,他之前自己在街上叫卖,怕卖不出去所有东西都很便宜,有织云绣坊这条路子后,挣得比以前多几文呢。


    将九十文钱揣进怀里,同掌柜道过别后,陆谷和卫兰香就转身走了。


    他眉眼笑意盈盈,连旁边卫兰香都感慨道:“都说人要学个手艺,挣钱就比旁人要容易些,娘没个营生的手艺活,你以后算是有福气了。”


    陆谷嘴笨不知要怎么回话,既然怀里有钱了,看见前面有卖饼子的,就说:“娘,我给你买个酥油饼吃。”


    卫兰香一下子喜笑颜开,夸道:“真是有心了,那娘也沾沾你的福气。”


    陆谷被夸心里很高兴,和纪秋月在一块儿久了,多少也学会了几句甜嘴话,应和道:“咱们一起有福气。”


    这话乐得卫兰香合不拢嘴:“好好,一起有一起有。”


    他二人乐滋滋走到摊前,因出门前吃过饭了,陆谷自己不饿,但还是花了三文钱给卫兰香买了个酥油饼,这饼子不大,要是沈玄青,三两口就能吃完。


    他俩往前走,卫兰香吃饼子,陆谷沿街吆喝:“鸡蛋,鸡蛋,水鸭蛋。”


    太阳好,街上行人也多,两人高高兴兴一路走一路叫卖,在最前面的街角拐进另一条长街。


    陆谷背对着后方,没看到走进织云绣坊的人。


    孙耀福正在拾掇整理手帕和络子,将绣花叠到上面,不是摆就是挂,低头忙碌间,忽然听见一声孙兄,却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徐延荣,原本没多少表情的脸上立即堆起笑。


    “徐贤弟今日有空。”他接过徐延荣递来的一坛酒,邀对方到后面屋子去坐。


    徐延荣边走边笑道:“这不是家里收拾停妥,月华说想买几条手帕,我寻思着过来找你叙叙旧,多年都没见过了,上次回来又匆忙,连酒都没喝上一杯。”


    十几年前,徐家到府城开了个小铺子做生意,徐延荣跟着家里一起去了,自那以后就很少回丰谷镇。


    孙耀福一听,朗声说道:“这有何难,既是弟妹要,待会儿你随便挑拣,看上就去拿。”


    “如此,我就先谢过了。”徐延荣没有过分客气。


    待他俩将一坛子酒喝尽,忆往昔谈昨日,好一番叙旧后,天色也不早了,走之前徐延荣没忘了给他夫人拿两条手帕。


    恰逢今日有新送来的帕子,孙耀福便拿出许多任他挑。


    谁知原本笑眯眯的徐延荣看见一条蝶戏牡丹的手帕后,愣在了原地。


    ——


    明年开春要养小猪,趁着近来天气好,沈玄青和沈尧青在后院和泥垒猪圈,黄泥稻桔搅和了一大堆,这两天家里谁过去都会踩一脚泥,在后院走一圈,地面上都是泥脚印。


    晌午吃过饭,歇了一阵后他兄弟二人又来忙活,因太阳大,穿得厚干起活容易出汗,人也易干渴,陆谷给泥炉上的陶罐添了两瓢水,又把干净木盆放在旁边桌子上,烧开后舀出来,晾温了就能喝。


    给泥炉添过柴后,他这会儿不是很想做绣活,看一眼远处正在忙碌的沈玄青,就朝后面走,看能不能帮个忙。


    今日天暖和,卫兰香和沈雁在家里洗大小七口人的厚衣裳,就没过来。


    乖仔正在宽敞的后院撒欢,它之前想往黄泥堆里钻,前爪都踩上去了,被沈玄青照着肥屁股抽了两巴掌才把它打走,这大冬天的,若弄一身黄泥,洗都不好给它洗。


    见它冲过来,爪子上的黄泥干了,都成了土屑,陆谷本想躲开,但他哪里跑得过乖仔,腿上不可避免被乖仔前爪印了几个土爪印。


    正要戳一下乖仔脑袋训斥它,不曾想乖仔耳朵一支棱,冲着院门外吠叫,家里其他狗同样如此,来生人了。


    第160章


    乖仔跑到前院去了,陆谷也往出走,家里狗太多,他下意识喝止了一句,不然会吓到人,他自己从前就怕狗,家里的狗虽然都乖,可对生人没有那么温顺。


    后院沈玄青和沈尧青听到了动静,都抬头往前面看,因离得太远,又有屋子阻隔,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是谁来了。


    “我去看看。”沈玄青边说边捋了捋手上黄泥。


    陆谷还没从堂屋屋檐下走出来,就看到院门口陆大祥探头探脑往里面看,他停下步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来人会是陆大祥,整个人都是蒙的。


    乖仔和大黑冲着外面叫,大灰倒是听进去陆谷之前的喝止,只在旁边警惕,两只狗崽叫声显得很是稚嫩,但有大狗在身旁,它俩底气很足。


    眼前这么多条狗,看上去如此凶恶,陆大祥压根儿不敢踏进去一步,直到看见从堂屋走出来的陆谷,他眼神一愣,不曾想传言果然是真的,沈家有钱了,日子过得好,连买来的陆谷都舍得给吃给穿。


    他往前探头,腆着脸喊道:“谷子,是我,是爹啊。”


    陆谷张了张嘴,多年叫惯了的一个“爹”字有了嘴型,可想到当时陆大祥对他不闻不问,甚至伙同杜荷花将他抓回去关在柴房毒打让他替嫁,那一声“爹”最终没有喊出来,他闭了嘴,脸色明显有点白。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陆大祥看他连爹都不叫,搓搓手有点讪讪的,自觉没脸面,可到底心虚,就没发火摆架子,自打那日陆谷被卖给沈家以后,他连这个儿子一面都没见过,这会子又是过来探虚实,哪里敢得罪陆谷。


    从堂屋后面走进来的沈玄青只看到陆谷背影,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挡住了院门口的人影瞧不真切,也没听见任何言语,只有狗在叫,他心下疑惑,于是出声问道:“是谁来了?”


    门口的陆大祥听见这个声音不免心下犯怵,脑袋当即就缩了回去,脚也往后退了两步,却强忍着惧怕在原地站定。


    当初沈玄青打断他一条腿,将养了大半年才好,若不是眼红这么大一个宅院,又听人说沈家光兔子就养了好几百只,那可全都是钱,否则一听到那个煞神的声音他早就跑了。


    听到沈玄青的声音后,陆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抿着唇一言不发转过身,想到沈玄青身边去。


    陆大祥倒是没打过他,可当初他不愿替嫁,从家里逃走就是被陆大祥和杜荷花一同抓回去的,见到陆大祥,叫他想起以前的种种,那些窒息要溺死他的黑暗让他心中淤堵了一口难以纾解的郁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连喉间都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憋又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


    若非到了沈家后他再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和打骂,也觉不出从前的日子竟那般难磨,两厢一比较,他哪里不知谁才是对他好的人。


    沈玄青往外走,看清站在院门口的人后,当即眉头就皱起,面色也冷了。


    见陆谷脸色很难看,他只好紧握了握陆谷手腕,低声道:“不用怕,我打发他走就是。”


    陆谷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当初既然把他卖了,他自然不愿见陆大祥,这下沈玄青在身旁,握着他手腕的大手温热而有力,像一剂定心丸,叫他勉强找回了思绪和理智,想都不用想,陆大祥今日过来肯定没好事,还是尽快打发走,不然会生出事端。


    沈玄青往院里走了几步,并没有喝止正在吠叫的乖仔和大黑,冷下脸说道:“你来讨打?”


    他一点情面都没给,上来就呛一句硬话,让陆大祥手都哆嗦了一下,好容易才养好的那条腿隐隐作痛。


    “当日说好陆谷卖给我,自此再与你陆家无任何瓜葛,钱货两清,还不快滚。”沈玄青在院里停下,没上前去,对陆家人他满心厌恶,恨不能早些赶走,眼不见为净。


    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饶是陆大祥厚着脸皮找来,此时差点被指着鼻子骂滚,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涨红了一张脸想骂几句,可又怕沈玄青当真来打他,只得忍下了。


    陆大祥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小心谨慎地陪个笑脸,他身板本就不怎么直挺,腰背微微佝偻矮塌,因惧怕更是露出一副畏缩的模样,试图讨好沈玄青:“我说好贤婿,在许久不见,怎的也不将我迎进去。”


    他本想说老丈人,但话到嘴边看见沈玄青脸色,哪里敢开那个口。


    闻言,沈玄青冷笑一声,老东西,脸皮倒是厚。


    连站在堂屋里没怎么动的陆谷听见这话,脸上一阵热臊,心中无端生出种荒唐感,这就是他爹,当日和沈家打成那样,贪了人家二十两银子,仗着陆文攀上李家的势力硬是不还,这会子倒好意思喊起沈玄青贤婿。


    他脸上烧,眼睛也要被陆大祥的厚脸皮气出泪水来。


    “你贤婿在镇上李家,这里哪有什么贤婿。”沈玄青冷嘲道,他没了耐性,直接开口:“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大祥在他手里吃过大亏,一听这话连身子都抖了下,讪讪挠了挠老脸,只是眼睛盯着堂屋后头那么长的院子,虽看不全,但也能瞅见泥墙离得那么老远,在里头耕地种地都不成问题,一定又大又宽敞。


    别说乡下了,就是镇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宅院,叫他实在眼热。


    和沈玄青搭不上话,他一边去看沈玄青脸色,一边朝里面喊道:“我说谷子,你也不管爹?这大冬天的,爹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还有小武,对,小武,他才几岁,也跟着没饭吃了。”


    “小武可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连亲弟弟都不管?”


    一看沈玄青又往前走了两步,陆大祥吓得直往后退,最后那两句话似乎也哆嗦了一下。


    亲弟弟,陆谷擦了擦眼泪,哽了一下才找到声音,说:“什么亲弟弟,那是你家陆文的亲弟弟,他被你和杜荷花惯坏,学杜荷花掐我打我,那时候你怎么不管我?”


    陆武年纪确实小,连七岁都不到,因是男丁,陆大祥十分喜爱,自然会惯着儿子,也是因为杜荷花生了儿子的缘故,叫他有了后,他对杜荷花倒是不错,成日间又被枕边风吹着,心也渐渐偏向了陆文。


    陆大祥被问的有点哑口无言,末了叹一口气,说:“小武还是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都这么大了,怎的还和他计较。”


    陆谷眼泪又给气了出来,他紧紧抿着唇,好不容易喘过那一口气,又问道:“那杜荷花打我骂我你也不管?这会子倒叫我来管你们吃喝,这是何道理?”


    见陆谷在哭,沈玄青彻底没了耐性,不待陆大祥狡辩,看见院门后边的门闩,直接走过去拿在手里,冷声道:“老不要脸的,你家陆文在镇上吃香喝辣,他那么孝顺,就是吃剩留一点,也够你们吃喝了,还不快滚。”


    “再不走,我打断你另一条腿。”


    陆大祥一看他拿木门闩了,吓得差点腿软,连声音都变了调:“谷子,你就任他打你爹?”


    “你个不孝子孙,连你爹挨打都见死不救。”突然间,躲在不远处斜路口一棵大树后面冒出个人影来,却是杜荷花,她见陆大祥一点儿好处都没讨来,心中嫌弃,对陆谷更是看不顺眼,破口大骂道:“难怪是野种,不是自己爹果真不心疼。”


    “陆大祥,我早就跟你说了,这儿子你算是白养了十几年,白眼狼一个,这些年光是吃我们喝我们就花了多少银钱,得了势就翻脸不认人,真真是好样的。”


    沈尧青一出来就听见她在叫骂,高声道:“哪里来的泼妇,在这里拿话脏人。”


    沈玄青气极,对大灰轻喝一声:“咬!”


    大灰当即就冲了出去,尖牙外露,猛地一口咬上陆大祥小腿,它是头狗,一动家里其他大狗也纷纷露出恶相,低声嘶吼冲将过去。


    “啊——!”杜荷花见那条黑狗冲她而来,吓得尖叫一声逃窜起来,陆大祥也在喊叫呼痛,一时间狗叫人叫声不断,连村里人也渐渐引了过来。


    沈尧青冷笑一声,说:“你的好陆文为攀上高枝儿去勾搭富贵人,做下见不得人的勾当,人常说没有什么就眼红什么,你看不得谷子干净,就拿话来脏他。”


    陆谷只见过狗撕咬猎物,比起猎物,咬人就显得太残忍,连忙走到沈玄青身旁拽拽他衣角。


    不用说沈玄青就知道他意思,吹一声口哨,四只大狗都松了嘴,只是依旧在呲牙,瞧着就十分凶恶。


    杜荷花吓得魂都快散了,哪里还顾得上骂人,捂着腿哎呦哎呦倒在地上叫起来,陆大祥被大灰和乖仔围着,跌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脑门淌下黄豆大的汗珠。


    斜路上站了几个人,大陈和他媳妇也在其中,眼见狗不咬人了,便扯着嗓子喊道:“大青,这是怎么回事?”


    沈尧青脑子转得快,不愿落下话柄,扬声说道:“无妨,逮着两个来偷兔子的贼,这不幸好养了狗,抓他们一个现行。”


    这话一出,叫陆谷愣住了,缓过神才觉得大哥说得当真在理,不然杜荷花肯定要栽赃他们。


    大陈哪里不懂沈尧青的意思,连声惊叫道:“这还了得!贼人胆大包天,青天白日就敢出来作怪,快快,将他们扭送去府衙,咱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县衙老爷定然不会轻饶。”


    杜荷花一听被安上贼人的名头,吓得连忙辩解:“放屁,什么贼不贼的,我们是来找人!”


    “你这泼妇,来找什么人,我家与你素无瓜葛,你分明是来做贼的!”沈尧青冷声说道。


    陆大祥见势不对,有心想逃离,便开口骂杜荷花:“别他娘的乱叫了,还不快来扶老子。”


    “大灰,乖仔。”陆谷走出院门,沉默一瞬后想把狗喊回来。


    猎犬撕咬猎物时向来听沈玄青的,但是他一叫,狗全都有些犹豫,不知该听还是不该听,见状沈玄青吹一声口哨,让它们回来了。


    杜荷花这才敢上前把陆大祥扶起来。


    陆谷看着他俩,脸色依旧不好,说话还带了点鼻音:“你们将我卖了,典的还是死契,如今我没有爹更没有什么后娘,我与你陆家,早就恩断义绝。”


    有些事,还是断清了为好。


    他说完转头去看沈玄青,要将这两人如何他拿不了主意。


    沈玄青会意,走来低声说道:“放心,不会真送他俩去官府,就吓唬吓唬,自古以来咱们平民百姓告官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有人赃并获就去随意告官,弄不好咱们也受牵连,这样,你先进去,这里有我和大哥,把他俩赶走就好。”


    陆谷有点犹豫,转身三步一回头,还是沈玄青推着他往家里走,这才喊了乖仔一起进去,顺便将两只方才对着陆大祥“吼叫”的狗崽崽揪回去,省得万一打起来它俩被踩到。


    沈玄青冲着不远处大陈使个眼色,大陈看懂,拽一拽媳妇袖子,招呼着旁边的婶子和阿嬷,笑着说:“哎散了散了,狗都不咬了,没热闹瞧咯,对了阿嬷,我娘昨天还说想问你借个鞋样子剪,让心蕊同你去取。”


    斜路上再没有人围看,也没有两邻家相扰,沈玄青大步上前,拦住了想跑的陆大祥二人。


    他面色冷硬,一只手攥住陆大祥衣领就将人往屋旁边的泥墙下拽,另一只手还拎着长门闩。


    这架势唬的杜荷花当即就要叫救命,跟上来的沈尧青威胁道:“若敢叫,连你的腿也打断。”


    杜荷花再泼辣,这里是清溪村地盘,只她和陆大祥两人过来,连帮手都没有,沈玄青又真的打断过陆大祥一条腿,她哪里听不出沈尧青话语里的狠意,是真的会打她,便一声都不敢言语。


    面对一个比寻常汉子都高大的年轻人,陆大祥个头不及沈玄青,这会子被抓着衣领往阴影处拖拽,吓得腿脚都在哆嗦。


    待停下后,走在最后面的沈尧青冷笑开口:“从前我们与你不计较,不曾想今日送上门来,贼被抓了扭送进府衙可是要剁手的。”


    杜荷花想说话,可此时情势不对,只得将嘴里的话憋了回去,一双眼贼一样滴溜溜转,带了几分警惕和惧怕。


    一旁沈玄青没言语,他松了手不再拽着陆大祥衣领。


    然而下一瞬,一记重拳捣在陆大祥肚子,疼得他当即弯腰捂着肚子哀嚎,却又被一拳打的偏过脸去,嘴里登时便有了血腥味道,口水黏连着血水吐出一颗牙。


    他模样凄惨,沈玄青神色不变,冷声道:“说,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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