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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老张氏熬了这些日子,终究没熬过去。


    天晴太阳高,在暖日下多晒一会儿后背是热烫的,让人忍不住想换薄衣裳,原本是个好春日,可张家哭声不断,甚至老张氏咽气没多久,下午便有人闹起事端。


    陆谷和沈雁在院里择菜淘洗,只听见那边传来吵嚷声,但听不甚清。


    村里死了人,隔壁和四邻都是要过去帮忙的,做不了别的就做些杂事,互相是个帮衬,他成了亲,因和张家离得近,按理来说也是要过去看看的,但沈玄青觉着张家那些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就没让他去,留在家里做饭。


    再者有卫兰香在那边,他们家算是出了个人去帮忙,他过不过去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婉云嫂嫂可真是命苦,就剩她一个人了。”沈雁将淘洗好的菜双手掬着捞出来,在木盆上方甩甩水。


    陆谷拿了小竹匾来,洗好的菜用这个控控水,等会儿就炒了,闻言皱起眉头轻声叹了口气。


    张家院子里,穿上孝衫的李婉云梗着脖子说道:“我娘刚走,尸首还没凉透,连一副棺材都没抬回来你们就管我要银子,哪来的银子!”


    “我只问你,我张家那十一亩地是不是你卖的!”一个背着手的老头怒目圆睁,他这话分明是将李婉云当成了偷卖地的贼。


    “你张家。”李婉云心下愤怒,打心底生出阵阵寒意,冷笑道:“我娘病的时候你来伺候过一回?埋正子时你可曾出过一粒米一捧面?”


    “地是我卖的又如何?我娘病的要死了,没一个人来看她,也没一个好亲戚给钱,我有什么法子?家里那点钱早在埋正子时被你们连吃带拿掏干净了!这会子你倒问我要钱,我告诉你,卖地的钱早就买药花光了,我连摆席的钱都掏不出来。”


    李婉云气得浑身都在打颤,她睁着眼睛眼泪不断往下流,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抬手擦一把眼泪,反而笑了,说道:“今日四叔贵子叔你们来得正好,侄媳妇没钱了,连老娘都埋不了,只能问你们借一借,再说,这是你张家,做叔叔做姑妈的,这钱本也该你们掏。”


    张四子被连吃带拿那句臊到,他是做长辈的,理应扶持小辈,却被当众指出贪小辈家东西,脸上老肉抽抽了几下,但一想张正子和老张氏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李婉云,和绝后没差了,卖地的钱起码有几十两,那可是他们张家的地,自然也是他们张家的钱,凭什么落在一个外人媳妇手里,这李婉云若安分守寡没什么,就怕她日后改嫁,钱就真落外人手里了。


    如此一番思忖,便让他又有了要钱的底气。


    旁边张贵又在他耳边扇了几句风,说什么打听过了,地卖了五六十两呢。


    一听这话,张四子眼睛都眯起来,从眯缝里闪过精光,五六十两!


    “你只说,卖地的钱是不是你昧了去。”张四子端出威严的架子问道。


    “呸!”李婉云当即就高声骂起来:“到底是哪个做王八的要来昧钱!你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下作东西,烂舌头黑心肝,连死人的钱都要抢还有什么缺德事不敢做的!”


    “做媳妇的竟来骂叔叔姑母,还有没有天理!”张四子一家被骂的跳脚,四下寻找木棍柴火提来要打,一时吵吵嚷嚷,幸而院里还有村里其他人,连忙拦住了。


    见此情形,李婉云咬咬牙,豁出所有面子,学着老张氏曾经的模样,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诉哀嚎:“张家人心狠手毒,老太太一死就要来逼死我,今日既要打我,我也就不活了。”


    “从前无故遭打,连口饭都吃不上,如今死的死走得走,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她痛哭流涕,全子娘和卫兰香想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都拽不动,口中哭诉不停,戚戚哀哀,哭声越发凄惨,还说起自己以前挨打吃不饱的苦楚。


    原本只是想赶走亲戚,可她越说越恓惶,她命不好,嫁过来让这些畜生磨搓,连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过,于是越哭眼泪掉的越多。


    沈玄青也在张家,虽然张正子没了,这些帮忙的情分还不了,但看在李婉云孤苦的份上,和全子几个帮着挖坟埋人就当积德了。


    他从张四子手里夺下长门闩,皱眉说道:“四子叔,那地卖的钱全买药了,这些日子天天煎药吃药,你在村里就没闻到?”


    张四子和张家是本家,同住在村里,但平时关系也就那样,不曾想老张氏刚一死,就连同张贵过来讨钱,别说他了,全子几个汉子也看不下去,纷纷说了几句公道话,说什么看病吃药本就是个无底洞,别说几十两了,一百两扔进去都听不见响儿。


    卫兰香这些妇人和夫郎在旁边也骂几句没良心,无论本村外村,被人指着鼻子戳脊梁骨都是要臊的,张家亲戚很快就安分下来。


    张四子哪里不知这些,这会儿被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拦着,一时半会儿不好再说什么。


    但能来问李婉云要钱的有几个好人,都是没脸没皮,张正子一个姑妈翻着眼睛,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


    不待其他人说话,坐地上撒泼打滚的李婉云不哭诉了,猛地窜起来跑进厨房,手里明晃晃拿着把菜刀出来,她双眼通红,径直挥着刀朝那个姑妈劈砍过去。


    “啊——!”那妇人被吓得尖叫到处乱窜,李婉云像是逮住了她,紧追不放。


    “烂了嘴的长舌妇。”李婉云疯疯癫癫,因跑动气息不稳,胸腔剧烈起伏,只能说出这一句话,说完就在人群中乱砍起来。


    张家其他亲戚一看刀来了,别说妇人,连汉子猛一见这胡乱挥砍的架势都逃窜起来,生怕被砍上一刀。


    “疯了疯了!”


    卫兰香急得直拍大腿,和全子娘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鼻子一酸,好好的姑娘竟被逼成这样,李婉云嫁过来这两年,她俩可是看着的,老实又勤快,见了谁都会问一句好,不曾想短短两年就疯癫了。


    院子里的人群像是被追撵的鸡群鸭群,尖叫着,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瞎逃,就差拍打翅膀了,李婉云手中有刀,这会儿红着眼睛乱砍乱杀,连沈玄青都没有轻易上前,拧着眉头先作壁上观。


    “这是怎……”胖胖的全子夫郎出现在门口,他听见墙这边的尖叫,因全子和全子娘都在这里,便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就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了。


    “真哥儿,快回去快回去。”全子一看他来了,吓得连忙过去推他走,生怕李婉云红了眼不认识人。


    “放心,我和二青他们在,待她累了,趁势夺下刀就好。”全子将夫郎推到门外安抚道。


    “木生,你和你爹就不管管,都逼到这份上了,这可是你亲大娘家。”卫兰香见张木生和他爹娘躲旁边不敢上前,方才张家其他人要银子时也没给李婉云说一句话,实在看不下去了。


    全子娘和另外几个妇人听见也都问他们一家。


    张木生缩着脑袋,他也知道李婉云卖地得了几十两银子,可碍着本家宗亲,不敢真开口要,心里还打着小算盘,万一李婉云给钱,他是不是也能得一份,这会儿被揪出来讪讪的,可村里这几个婶子和阿嬷都盯着他看,叫他心里那个为难,那菜刀一看就锋利,他可不敢去夺刀。


    看院门开着,他硬着头皮想了个法子,高声道:“快跑出去,朝外面跑。”


    方才因李婉云堵着院门,那些人没法儿往外跑,这会儿她追着人群在院里乱窜,确实有了空子,听到话的人为活命跑得那叫一个快。


    沈玄青站在厨房屋檐下,见李婉云只砍张家亲戚,连看都没看一眼村里其他人,心下就了然了,见全子看他,他摇摇头,几个年轻小伙子就都没动,由着李婉云用这股疯劲将人群吓跑。


    人跑光了后,李婉云木愣愣站在院里,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像是突然定住了。


    “哎呦!”卫兰香急得一拍张木生后背,示意他趁势去抢刀。


    “婶子。”张木生有些窝囊,这会儿还是不敢上前。


    还是沈玄青和全子两人见她停下了,几步上去按住了,将菜刀夺下来。


    全子娘一看李婉云手里没刀了,匆忙上前将她往房里拉,这疯疯癫癫的,连头发都散了,留她在外面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


    “行了,你们先去挖坟,这里我和你这几个婶子阿嬷看着就成,木生他们也在呢。”卫兰香叹口气,把靠在墙边的两把铁锨递给沈玄青。


    房里传来呜咽的低泣,沈玄青嗯一声接过铁锨,几个小伙子就出去了。


    上山要路过他们家门,一到门口就看见陆谷,沈玄青停下,让全子几人先去南坡。


    “刚才怎么了?”陆谷同样听到了那些尖叫,好在没持续多久,正要过去看谁知就见着沈玄青了。


    “没多大事。”沈玄青见他鬓边一丝头发乱了,抬手帮他别到耳朵上弄齐整,低声将李婉云疯疯癫癫砍人的事说了。


    陆谷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沈玄青声音越发低:“她应该没疯,借着这事吓跑那些人,你记着也别给旁人说,她不容易,手里留点钱就能活下去,不至于被逼死。”


    陆谷虽笨些,但愣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连忙点头,同样很小声地说:“你放心,我谁都不告诉。”


    第102章


    上次埋张正子时,好歹是棺材入了土后才闹起来,这回老张氏尸骨未寒,就乱糟糟成这样,不出两刻钟,整个清溪村的人都知道李婉云疯疯癫癫砍人的事了,甚至也在外村传开。


    平日里嘴上再厉害泼辣的女人和双儿,逼急了也只是肆意谩骂,顶多就是撕扯打架,拿刀砍人的属实罕见,只说这份冲劲疯劲,也是被逼急觉得自己没活路了,寻常人再气盛凌人,哪有这份胆量。


    房里捂脸低泣的李婉云双手颤抖,腿脚是软的,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连心也在抖个不停。


    她本是个柔弱妇人,何曾做过这种要杀人的事,她原是没本事的,只敢坐在地上哭诉,可那些叔叔姑母,一个个瞪眼咧嘴,跳着叫着让她给钱,叫她在恍惚中又看到了要吃她的恶鬼,青面獠牙,黑黝黝的大口能将她整个吞下,连皮带骨嚼个干净,连渣都不剩。


    “婉云,婉云。”全子娘在旁边摸着她脊背给她顺气,一声声叫着,想把她魂儿叫回来,疯成这样,可不就是丢魂了。


    全子娘手下的瘦弱脊背在颤抖,连带着她的手都在颤,当真是抖似筛糠。


    “快烧些纸。”见卫兰香进来,全子娘连忙说道。


    卫兰香看一眼呜咽哭泣半天没动弹的李婉云,轻点一下头就出去拿黄纸了。


    她俩还让苗大娘几人也来喊名字,又是烧纸又是呼唤,一番折腾后,李婉云终是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有了几分神采,不再浑噩疯癫。


    她方才不是没听见这几个大娘和阿嬷的声音,可满心悲怆哀凉,陷进去后哭起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喝口温的缓缓。”卫兰香倒了碗温水递给她。


    李婉云手还在抖,待一碗水喝完后才喘过一口气,不再哭了。


    “外边有你二叔一家帮着招呼,你若想睡就睡一会儿。”全子娘见她实在可怜,总不能这模样出去待客。


    再者老张氏就生了一儿一女,子息薄弱,女儿被卖到哪里连村里人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来哭丧守灵,张家那些亲戚也都被砍走了,来吊唁的人顶多就是老张氏娘家和李婉云娘家的亲戚。


    李婉云只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卫兰香想将她扶上床时摆着手摇头,见状,卫兰香只得作罢,和全子娘几人出去后把门关上,独留她一人歇息。


    院子里,卫兰香一出来就看见跨进门的陆谷。


    “娘。”陆谷瞅见卫兰香后几步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卫兰香拉着他手腕将他拽进厨房,低声道:“这边死了人,不干净,仔细冲撞了,不是让你和你阿嫂他们待在家里?”


    闻言,陆谷有些忐忑,但还是小声问道:“娘,婉云怎么样了?”


    “这会儿好了,在房里歇呢。”卫兰香说着,看见竹篮里一把蔫哒哒的野菜。


    从今日晚上就要摆素宴了,这刚开春,也没个好绿菜吃,只能上野菜添作一道席面,不然太少了,这会儿正乱着,张家只剩李婉云一人,张木生一家子还要待客,只能他们这些帮忙的人去挖。


    “这样,趁这会儿天还没黑,你跟娘出去挖些野菜回来,她可怜,没个人帮衬,咱们啊,就当是积德了。”卫兰香说着就提了竹篮,出来和全子娘说一声,两人就出去了。


    下过雨后,山坡田地里到处都是野菜,麦子地离得远,陆谷跟着卫兰香在河边挖了满满一篮子,好歹够今天晚上吃。


    张家那些亲戚被吓跑后,到夜里都没敢过来,总算清静了一晚上。


    然而第二天一早,李婉云找了管事的林守义,说今日就要下葬。


    这会子太阳出来不早了,帮忙的妇人夫郎都在院子里,听见她这么说,不由都看了过来。


    “这……”林守义犹豫着,他们这儿都是停灵三天再下葬,老张氏昨天刚死,还不到时辰。


    “守义叔,不是我非要今日,手里最后那点钱买棺材了,米袋只剩底子,面缸更是没多少,连三天的白席素宴都摆不起。”


    李婉云擦擦眼泪,看一眼卫兰香几人,又哭道:“我知咱们村里人好,愿借给我东西,可我连地都卖了,往后只有做针线挣钱的营生,人家借给我,我要到何时才能还上?这不是叫别人去喝西北风吗。”


    她这话确实在理,张家这个样子是还不起债的,只凭她这份良心,就让林守义有些刮目相看,谁知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也有这般见识。


    “但坟还没挖好。”林守义说道,一般挖坟都是两三天,他们乡下请不起砌坟凿墓的,多是挖个土坑,但帮忙的汉子自己家也有活干,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南坡挖坟。


    再者更有那穷的人家,连棺材都买不起,死的当天破席子一卷埋进土里,就当完事了,连素宴都没有。


    李婉云低头想一下,再抬头就说:“这不打紧,我娘算是高寿,我也不愿说她伤病而亡,就当她是喜丧,来生也好投个好胎,不至于托个病灶缠身的胎,这样,守义叔,你把挖坟的汉子多喊一些去南坡,我杀两只鸡,摆上两桌荤的给他们,劳他们费心费力了。”


    要想把那些汉子请来一鼓作气把坟挖好,可不得给吃好些,这样人家才愿意来,挖坟可是力气活。


    若非村里人都看着,林守义这个管事也过来了,谁一看就知道要按着三天素宴的规矩来,否则经过昨日的事,她连一张破席子都不愿给老张氏裹上。


    都说红白喜事,若老人高寿,就能称作喜丧,能和喜事一样吃肉摆酒,当然他们乡下少有这样的,大多都是素宴。


    林守义思忖一下,便点头应道:“成,就按你说的办。”


    李婉云将脸上眼泪擦干,她昨晚一宿没睡,想了一夜才想到这些说辞,老太婆死了,她凭什么摆三天席让张家那群烂了心肝的畜生来吃,那可都是钱,是她以后保命的钱,一个铜板她都不想多花,如此情势,被逼得脑子就活泛起来。


    她想着,不如今天埋了,烂命鬼一入土天下就太平了,至于什么投不投胎,她暗地里咬牙,但终究没想出什么解气的狠话咒言。


    也不用旁人动手,她自己到后院捉了两只鸡,这几日太忙,后院没有扫洒,圈里的鸡鸭粪便满地都是,墙边还堆了一堆盖着土的粪,一般都是等积多了挑去地里上肥。


    见她真提了鸡过来,帮忙的婶子和阿嬷连忙烧水做菜。


    一听给挖坟的吃炖鸡,有个妇人本是过来看看,假意帮忙混一顿素宴,瞅见真杀鸡放血了,连忙溜回家去喊自家汉子,让拿着铁锨上山,到晌午就能过来吃荤菜。


    沈玄青不缺这一口肉吃,但林守义喊他后,还是扛着铁锨和沈尧青一块儿去南坡了,边走边想,这李婉云脑子还算不错,人都死光了,生前又待她不好,何至于白花三天钱摆席。


    而另一边,张四子一听今日就要埋,想逼着李婉云大摆流水席可不就落空了,连忙伙同张贵和张红叶几个赶过来。


    “人才刚死就要埋,连停灵的规矩都不守了,这是什么说法!姓李的,你这是不孝!”张四子终于找到个打压李婉云的由头,一进门就嚷嚷出声。


    却不曾想林守义今日在,他沉声道:“四子,挖坟是我喊的人,你有疑?”


    张四子这几天上蹿下跳惹了众怒,村里人都在背后骂缺德,平日里也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林守义爹是林忠才,下一任里长必定是他,他往常在村里挺和气,但这会儿冒了火,没给张四子好脸瞧。


    谁不知道张四子是为钱为东西过来,林守义看一眼他,再看一眼李婉云,如此比较,一个汉子却连妇人的见识都比不上,心下越发厌恶。


    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可怜人,给个寡妇留条活路又不难,何苦将人家逼上死路。


    林守义一发话,张四子立马就哑了声,他昨天回去后想了大半宿,就算钱要不到手,也得把停灵的日子延长,让李婉云办个十天半月的流水席。


    大操大办可是孝顺,十里八乡若有人家这样操办,谁提起都是一个夸,若不孝顺,怎会花那么多钱,这样他们张家的钱就不会落在外人手里了。谁知一觉醒来就生了变故,今日就要下葬,这人一埋可就摆不了席水了。


    这群黑心肝的又来了,李婉云看着他们心中恨极,撒泼打滚算什么丢脸,她决计不会让这些人拿到一个铜板。


    好在今天有林守义在,村里的妇人和夫郎也来了不少,倒是不用她再做出昨日的疯癫。


    任凭张家这些亲戚再折腾,由林守义首肯了的事,没有再变,再说那些年轻力壮的汉子都到南坡挖坟了,杀鸡吃肉的话也已经放出去,他总不能再收回来,那岂不是扇了他自己嘴巴子,以后还怎么做里长,便将张四子张贵训了一顿。


    待到晌午开席,从南坡回来的十几个汉子把坟挖好了,只等吃完后去埋。


    坐席时倒也滑稽,两桌荤的是给出了力气的汉子吃,张四子一看炖鸡块就窜过来,想占一张凳子坐下。


    去挖坟多是年轻小伙子,有人是可怜李婉云来帮忙,有人是为这荤菜,都出了力气,也都知道挖坟的有谁,突然混进来一点力气没出的张四子,气盛的汉子哪能忍,当即吵嚷骂起来,直接将他轰出席位。


    十几个汉子一同动手,张四子就是想骂人,一看这情形当即缩了脑袋,溜到旁边去了。


    张家亲戚也着实讨人嫌,连村里人的席位都有意挤排,觉着这是他们张家的钱,凭什么便宜外人来吃,惹得好几个妇人和夫郎都和他们吵,李婉云没出来吃席,但也能想到那些“好亲戚”的嘴脸,可她也着实没办法轰走,只要过了今日,人一埋就清静了。


    家底稍殷实的农户在老人去世后是会请唢呐的,但李婉云没有,席一吃完,冷冷清清就抬着棺上南坡了。


    沈家二房,陆谷和沈雁在给家里的窗户糊红纸,听见外面的嘿哟抬棺声不由自主看过去,在人群里找到了沈玄青的身影,没看到几眼就走过去了。


    他把红纸往抹了浆糊的地方一贴,纪秋月有身孕,张家一连死了两个人,不得不挡一挡。


    后院母鸡咯咯哒直叫,不止一声儿,好几只叫乱了,沈雁听见,因她在抹浆糊手上沾到,就说道:“谷子哥哥,要不你去后院看看,剩下这一点我来贴。”


    冬天太冷母鸡下蛋的很少,春日暖和了后,鸡蛋逐渐就来了,自然金贵,听见动静就要过去收,万一没收及时碰碎了岂不是可惜。


    “好。”陆谷拿了收鸡蛋的篮子往后院走,这一看不要紧,原以为是老母鸡下蛋,不曾想是他的一只小母鸡。


    第103章


    鸡窝里那枚小鸡蛋让陆谷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欢喜,他的小母鸡长大了,都能下蛋了。


    那些老母鸡习惯了人来收鸡蛋,很少会因为摸蛋受惊或是拍翅膀啄人,有时还会随便找个地儿下,下完也不管,在圈里到处扒拉刨食。


    头一次下蛋的小母鸡显然和老母鸡不同,窝在鸡蛋旁边很警惕。


    刚下了蛋就去捡,小母鸡或许会受到惊吓,陆谷看一眼按捺住喜悦先没管它,万一贸然靠近,小鸡乱扑腾把蛋弄破就不好了。


    他养的这八只小鸡里没有公鸡,蛋孵不出来,只能给人吃,回头多攒几个,给沈玄青炒盘鸡蛋吃。


    陆谷越想越高兴,打开老母鸡的篱笆门进去寻摸一圈,在角落的地上捡到个孤零零的蛋,老母鸡乱找地方下,连鸡窝都不进。


    篮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他把鸡蛋放上去,又在一个垫了干草的破筐子里摸到一个,总共两个鸡蛋,这几天每天都能收一两个,往后天越暖和,鸡蛋就越多了。


    至于小母鸡下的那个蛋,陆谷站在鸡圈外面看了好一会儿,因为是秋雏,养到这会儿母鸡还小,是以鸡蛋明显比老母鸡下的小点。不过等再养几个月,小母鸡长成大母鸡,给吃好喝好,到时鸡蛋也不会小。


    “汪!”


    拴在角落的大灰从狗窝里出来,摇着尾巴叫一声。


    陆谷视线从鸡蛋上移开,见狗盆里水少了,刚好要给鸡添点水,就提着篮子匆匆回前院。


    “谷子哥哥,今儿收了几个?”沈雁正在收拾浆糊碗和多余的红纸,见他过来问道。


    “两个,这是老鸡下的,有只小的也下了一个。”陆谷满脸笑意。


    他这样高兴,连沈雁都惊讶了,说道:“你没收?我跟你去看看。”


    陆谷把篮子放在厨房,都来不及把鸡蛋放进鸡蛋筐里,舀了一瓢水就和沈雁往后院走。


    “还真是。”沈雁看见鸡窝里的鸡蛋也乐了,小母鸡头一次下蛋还不会孵,只窝在旁边守着,没有坐上去。


    “这样,你给添水加草,我趁它出窝后去摸。”陆谷给狗添了半瓢水后,一手打开鸡圈的篱笆门,一手把葫芦瓢递给沈雁。


    沈雁往鸡食盆里又是倒水又是倒剁好的鸡草,小母鸡看见迅速跑来啄食,连鸡窝里的那个也在一番犹豫后,没抵过吃喝的吸引出了窝。


    陆谷将鸡蛋从窝里摸出来,快步出了鸡圈,省得被小母鸡发现是他拿的,万一记了仇以后可不好捡蛋,会挨啄的。


    手里的鸡蛋明显小一圈,但他越看越觉得小巧可爱,还拿给沈雁看。


    小母鸡下蛋意味着以后见天儿都能收到蛋,鸡蛋可是金贵的东西,能不高兴吗?


    “八只呢,说不定过两天就都开始下了,一天少说也能收五六个,三四天就二十个了。”陆谷一手小心托着鸡蛋,和沈雁边说边往前院走。


    “可真多。”沈雁有些羡慕,因为这是陆谷自己的小鸡,当初沈玄青和家里说好了分开,卖的钱也是陆谷自己的。


    卫兰香养的鸡常是她去收蛋,卫兰香养了二十几只鸭子十七八只母鸡,比陆谷多多了,可那不是她的,顶多就是卫兰香卖鸡蛋时带上她,在集市或者镇上给她买吃的打打牙祭。


    “还有鸭蛋呢。”她想起那七只鸭子也长大了,这几天暖和还放出去游水,估计离下蛋不远了。


    鸭子头一年下的蛋最好,不会有软蛋,这会儿又是春天,鸭蛋正是好的时候,她这么一说,陆谷就更高兴了,按一天收四个鸭蛋,五天也能有二十个,要是鸡鸭每只都下,那一天就是八个鸡蛋七个鸭蛋,光是卖蛋都不少钱呢。


    他俩正说着话,卫兰香从张家回来了。


    “娘,小鸡下蛋了。”陆谷把手里的鸡蛋捧给她看。


    母鸡下蛋对乡下人来说确实是不小的事,以后就能卖鸡蛋挣钱了,卫兰香笑着说:“这蛋秀气,今儿下了头一个,待会儿你俩没事了去河边挖些地龙回来,要是能捉到虫子更好,别看鸡一天就能下一个蛋,也不容易呢,和人一样,吃好了肚里的蛋才好。”


    她养了许多年的鸡鸭,经验比陆谷老道,又看他捧着蛋实在喜爱,想起当初沈玄青跟她说好,这鸡鸭是专给陆谷养的,平时老二挣了钱后五两十两的给她,她手里有钱,不贪陆谷的鸡鸭蛋,便说道:“快去垫个筐子,这蛋你自己攒着,娘就不管了。”


    方才陆谷还在心里想,蛋要放在哪里合适,他不像沈玄青那样随意,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一些话做一些事。


    这会儿卫兰香既然发话了,他眉眼弯弯:“知道了娘,我这就去。”


    等沈玄青埋完人回来,铁锨刚往墙边一靠,就听见陆谷在厨房喊:“二青。”


    他连手都没洗,以为有事就先进厨房去看。


    “小鸡下蛋了。”陆谷把垫了厚厚一层稻草的竹筐端给他看。


    沈玄青有点惊讶,见自己夫郎如此高兴,便笑道:“以后天天都有蛋了。”


    “嗯。”陆谷又把竹筐小心翼翼放回去,生怕动作大了给颠碎,直起身后就说:“多攒几个给你炒一盘。”


    “好。”沈玄青答应着,满眼都是笑意。


    ——


    被林守义训斥了一顿,老张氏也已入了土,张家亲戚总算是消停了,没有再闹,连隔壁的全子一家都觉耳根清净许多。


    日子又恢复到以往的忙碌宁静,纪秋月因张家的丧事,好几天都没出房门,腰间又系上红腰带。


    下过雨麦苗长势越发明显,绿油油的,看得人满心欢喜。


    春日一到,地里杂草也多了,陆谷这几日都和沈玄青在地里拔野草,像什么荠菜和马齿菜地里太多,连山林野地里的婆婆丁和车前子最近吃的也不想再吃了,往后各种野菜都多,压根儿不用晒干留着吃。他拔出来扔在竹筐里,回去剁碎了喂鸡鸭还有兔子。


    要说这马齿菜又叫晒不死,拔出来后根系只要稍微见了水或者湿泥,又能扎根长出来,是以麦地里的马齿菜并不讨喜,除非见着嫩茎能掐下来吃,老的只能喂禽畜。


    只沈玄青买下的旱地就有十一亩,麦子全都种上了,趁最近他俩没上山,就来干干地里的活。


    家里原先那两亩旱地沈尧青一直伺候的好,如今一共是十三亩麦地了。


    因狗崽会吃麦苗,今日出来陆谷就没带它,在麦地里拔草蹲累了就站起来弯腰去拔,腰腿总有一个会酸,做农活就是这样,没那么容易。


    乡下人干惯了活,倒没几个会抱怨,一心只想把杂草除了,不然会挤得麦苗不好好长。


    沈雁在家帮着纪秋月烧水做饭,沈尧青和卫兰香在旁边地里,四个人进度各不相同,或蹲或弯腰,都猫在田地的绿浪里。


    成片成片的麦田一望无际,到处散落着农人的身影。


    麦苗长得稠,带来的锄头只能除去田垄和地头的草,长在麦苗里的草就只能用手拔。太阳最近不错,晒久了头上脸上的汗滴落在麦苗上。


    一旦有风吹来,将热意吹散一些,陆谷才觉得舒坦爽快点。


    “歇歇,喝口水。”沈玄青腰弯久了受不住,直起身歇息,养了一冬没怎么暴晒,他没去年夏天时那样黑了,看起来更是俊俏。他喝了两口水就把竹筒扔给后面的陆谷。


    旁边地里的卫兰香也停下,坐在田垄上歇息,她看一眼这边的五亩地,再往前走,原先卢老大的五亩地也是他们家的,这么多良田,心里那叫一个踏实满足。


    她解下腰间的竹筒,喝了几口后擦擦嘴,说道:“大青,天暖了也到时候了,你三叔昨儿还跟我说,这两天就要育秧翻水田,咱们是不是也要下种子秧苗了?”


    “就这两天,去年不是留好了种,回头地一翻就去育秧。”沈尧青擦一把汗答道。


    沈玄青听见,开口问道:“大哥,今年地多,要我留下?”


    “才八亩地,育种没那么忙,翻田犁地我和娘忙不过来,借头耕牛就行,无非给些钱,你忙你的去。”沈尧青没有打猎的本事,只会种田下力气,若连这几亩地都种不了,岂不是没用。


    再者他也不傻,喊村里两个老实本分的汉子过来帮忙,付些工钱就是,只要地里粮食打下来,十一亩旱地加上八亩水田,雇人花的那点钱还真算不上什么,如此一来,也不耽误沈玄青打猎挣钱。


    “你且去吧,就算你在家里,多少也得雇一两个人,不如放开,有我和你大哥呢。”卫兰香在旁边说道,她就怕沈玄青打完猎回来的空子还要帮着种地,虽说年轻人能吃得消,可太劳累是会落下病根的。


    既如此,沈玄青就点着头应下。


    拔草除杂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无需在地里吃喝,他们四人在地里又拔了一会儿,太阳越发大,村里不少人家飘起的炊烟都散了,无需沈雁来喊,就扛着锄头回家去了。


    路过阿金大爷家时,沈玄青脚步一顿,和卫兰香说一声,带陆谷进去看小牛犊。


    牛犊才一个来月,奶还没给断,不过已经学着吃草了。


    “再过一两个月,长壮实了大青哥就来牵,到时下山后就能见着。”沈玄青说道。


    “嗯。”陆谷认真点头,他从来没喂过牛,一头小牛犊贵着呢,陆家一直买不起,以后他也可以去放牛了。


    牛圈里正吃草的小牛抬起头看他俩,大大的眼睛稚气又温驯,一看就是好脾气的牛,这让陆谷越发心喜。


    第104章


    河水淌过山坡来到原野,顺着河床蜿蜒流向远方。


    下午太阳渐渐西移,宽阔处的水面波光粼粼,河中央离岸边远的深水,时而能听见咚一声,有鱼儿越出又掉下。


    水岸边,狗崽在附近跑来跑去,陆谷蹲在地上终于寻到一片薄薄的小石头,他学着沈玄青的样子往河里打水漂玩,可惜小石头片并没有漂起来,第一下就沉了底,水面泛起两三圈小小的涟漪。


    紧随其后,沈玄青手里的薄石头飞一般窜了出去,连着在水面打出三个水漂才沉下去,连涟漪圈都大许多。


    陆谷听见那声轻笑,抬头看一眼几步远的沈玄青,极轻叹了口气,他果真学不会这个,于是说道:“回去吧,还要做饭呢。”


    “嗯。”沈玄青把手里另一枚小石头打出去,看着河面涟漪荡开,这才弯腰去提竹筐。


    他俩下午绕到屋后空地,顺着河岸一路找春青苗,这是种野菜,也叫春苗,这会儿长出来的芽叶正是最嫩绿的时候,掐下最嫩的尖儿带回家,能和猪肉滚一道鲜汤。


    “乖仔。”陆谷喊一声跑远的狗崽,两人在前面走,狗崽很快就追了上来。


    “再过几日,天更暖和,山上的树木长茂盛些,野猪老熊有东西吃不乱跑,到时再收拾上山。”沈玄青背好竹筐说道。


    开春后山里冬眠的东西都醒了,就靠着入冬前长的肥膘睡这么久,和饿了一冬没差,醒来自然是到处觅食,别的东西还好,就怕遇到老熊。


    熊不是好对付的,皮糙肉厚还凶猛,稍微出一点差错就能丧命,不然熊掌熊胆也不会珍稀。他们这附近的猎户,只要不是实在缺大钱用,很少有铤而走险去猎熊的,挣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况且过了一个冬天,山里的野物要么怀了崽,要么消瘦,野兔和山鸡只要往前山深处走一段也能打到,他今天早上就带着大灰它们逮了三只兔子回来,往后拖一拖,山里的雪化了春来了,就没那么寒冷危险。


    “嗯。”陆谷点点头,说到上山,他想起自己的小鸡小鸭,如今鸭子也下蛋了,每天鸡蛋鸭蛋加一块儿,少了都能收七八个呢,正是下蛋的时候。


    可要是上山的话再把鸡鸭折腾上去,路那么远,还很颠簸,山里的路说是路也跟没路一样,坑坑洼洼,挑着宽阔的地方走而已,人拉着板车都艰难,更何况塞进笼子里的鸡鸭,颠簸一路很有可能好几天都不下蛋了。


    再说他俩每次上山下山,只要板车上有重点的东西,沈玄青肩膀和后背都会被绳绊磨红甚至磨破,不使力气又拉不动,不可谓不艰辛。


    “那鸡鸭怎么办?”陆谷想到这里就问道。


    沈玄青顿一下,明白他的顾虑,下蛋时的鸡鸭最好不要乱挪窝,奔波中若受了惊就不好好下蛋,他犹豫一下开口:“要不留在家里,让沈雁帮着照看。”


    狗崽跑到了前面,见他俩没跟上来还停下回头看,还“汪汪”叫两声。


    沈玄青下意识看过去,其实当初买鸡鸭是为陆谷在山上解闷,不然他一走,就只剩陆谷一个人了,不过如今养了狗崽,倒也不担心这个了。


    陆谷眉头轻拧,他是乐意养鸡喂鸭的,可也不愿刚下蛋的鸡鸭受惊,觉着沈玄青说得对,而且拉上山以后还要拉下来,这样沈玄青太累了,便舒展了眉头说:“那好,就留在家里,以后带上山的鸡蛋鸭蛋不用再问娘要,只它们下的蛋就够我俩吃了。”


    正说话间,沈玄青一抬眼就看见前面小水塘边上熟悉的身影,不是沈尧青还能是谁。


    “大哥。”他喊道。


    沈尧青背对着他俩,因狗崽早已跑来,他知道两人在附近,头也不回高声道:“来的正好,快拿篓子来堵,我钓上只水鳖。”


    沈玄青长腿一迈,几步就过去了,帮着把那只水鳖给弄上来。


    狗崽没见过鳖,歪着脑袋眼里全是好奇,它想凑过去闻,王八这类的东西别看走路慢,可是吃肉的,逮着啥就咬啥,咬紧了还不松口,非得咬下一块肉来,陆谷怕它被咬,连忙拽着它脖子上的厚毛皮拉到旁边去了。


    “个头不错。”沈尧青看着鱼篓里的水鳖露出个笑,见他俩采了春苗回来,拎起鱼篓三人一同往家里走,说道:“猪肉我买好了,回去就能烧汤,这水鳖放桶里浸一晚,明日就把它炖了。”


    都说春寒甫消,甲鱼正肥,他们乡下管这东西叫水鳖,搁镇上就喊甲鱼了,这会儿正是肥的时候。


    “阿嫂能吃?”沈玄青问道,自打纪秋月有了身孕以后,许多东西要忌口,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有时连他看着都觉得遭罪,水鳖对常人来说挺滋补,但因不够熟悉药理,他顺嘴就问了。


    沈尧青自然比他更上心,一早就问过郎中,说道:“头先看诊时我问过王郎中,水鳖不能多吃,小半碗汤一两块肉解解馋就好,主要还是猪肉鸡肉,再就是鱼汤,这些不惧。”


    “她今日能吃春青苗过个瘾,这水鳖明日咱们吃就行。”沈尧青末了又笑着补一句。


    冬天终于过去,春日可不得吃些时鲜满足满足口腹之欲。


    至于纪秋月,虽吃不了许多东西,但沈尧青隔几天就买猪肉或是乌鸡给她做肉炖汤,肉是没断过的,最近鸡鸭下蛋,卫兰香还给她蒸鸡蛋羹,回回都淋香油,完全没亏待过。


    等到了家里,沈雁已把瘦肉片切好了,捡着没出芽空心的蒜切了点蒜末。


    陆谷如今做饭已十分熟练,就算以前没烧过春苗汤,问一下卫兰香就知要如何。


    春苗和猪肉滚汤也简单,蒜末炒香,倒热水滚开后把瘦肉片倒进去,烧开再把洗干净的春苗嫩尖倒进去。


    春苗采的多,滚了一大盆汤出来,嫩尖吃起来实在是没得说,蒜末很少只是提个香,汤微咸而美味,许是野菜足够新鲜,竟比炖肉的汤都好喝。


    这种野菜温平不用忌口,又是和猪肉煮汤,有身孕的人也能吃,纪秋月总算是美美吃了一顿野菜。


    今天晚饭吃得早,陆谷洗完碗去外面倒水,斜阳和晚霞交映,天际一片橘红。


    水泼在屋旁的空地上,流向柿子树根部,他一手提着空木盆直起腰来看向西边,傍晚的微风阵阵吹拂,十分舒坦。


    陆谷正要转身回家,看见不远处山坡走下来一个人影,离得较远没认出是谁,他没怎么在意,再转头看见在村子里玩耍的狗群,狗崽吃完就出去玩了,虽然没看见它的身影,他还是喊了一声。


    “汪!”


    狗崽从两户人家之间的空地缝隙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往回跑,见状陆谷就站在门口等它。


    不曾想从山上下来那人也近了,却是村里的黄达。


    “哟,是陆谷啊。”黄达一对小眼睛在眼眶里乱转,说话也轻佻,素来是村里人唾弃厌恶的二流子。


    也是见陆谷一个人在门口,他眼神就不老实起来,况且以他对这些妇人和夫郎的了解,那弱怯的若是被人在口头上占了便宜也不敢和家里汉子说,生怕挨骂挨打。


    陆谷早就被沈玄青叮嘱过,遇见黄达不必理会,就没答话,这会儿被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只觉一阵阴寒由心而生,莫名感到厌烦,洗碗时挽起来一截衣袖露出胳膊,这会儿竟有汗毛直竖的感觉。


    狗崽跑回来了,黄达看见,伸出手想摸摸狗头。


    “乖仔!”陆谷忽然出声,语气带了一点受惊后的尖锐,让狗崽一下子变得警觉,跑到他跟前抬起头,似乎想弄明白怎么了。


    “嘿。”黄达没摸到狗,见陆谷长得实在好看,白又漂亮,穿戴的也够好,眼见陆谷转身要回去,他便在嘴里嘟囔:“这谷子。”


    他声音不大不小,故意能让陆谷听见。


    陆谷胃里直犯恶心,打心底生出一种恐惧,脚下更快了。


    见他如此,黄达在院门外笑得越发猥琐,他其实不敢多跟陆谷说话,是见沈家兄弟不在,嘴上讨个便宜,还能让陆谷害怕,心里就觉得自个儿厉害。


    他正往探头沈家院子里看,谁知沈玄青从堂屋出来了,立即缩了脖子赶紧离开。


    “怎么了?”沈玄青见陆谷脚下匆忙脸色煞白,门外溜走的黄达他也认出来了,眉头便紧皱在一起。


    陆谷这下才泛上一点委屈,老老实实把黄达看他还喊他名字的事说了。


    要是别人还好,黄达这个二流子嘴里是没一句正经话的,沈玄青脸一下子就黑了。


    若放在以前,陆谷还会觉得是自己哪里有错,如今已经能知道,沈玄青现在生气不是对着他来。


    见沈玄青直接往门外走,一看就是要去找黄达事,陆谷张了张嘴,想劝又不知从何处劝起,放下木盆连忙追上去,心里突突直跳。


    结果出了门还没找到黄达的身影,只听张家门口一声惊叫,采了野菜回来的李婉云直喊道:“遭贼了遭贼了!”


    第105章


    此时天还没黑,附近十来户人家听见李婉云的惊呼都出门来看,有的正在吃饭端着碗就出来了。


    沈玄青正要去找黄达麻烦,见状顿住脚步,陆谷从后面赶上来。


    “有贼?”陆谷走到张家门前,沈玄青跟在他后边。


    李婉云手里的锁和钥匙还没收,野菜篮子还挎在胳膊上,闻言抽泣一声,说道:“可不是,我走时还好好的,不过挖些野菜回来,就被翻成这样。”


    她说着就推开院门往里走,陆谷见她家院子实在乱,连竹筐簸箕都被扔了一地,厨房也翻得乱七八糟。


    “这光天化日,竟有做贼的。”


    “是啊,这贼胆子也忒大,不在夜里动静,大白天就敢下手。”


    村里人跟在后面进来,皱着眉头你一言我一语,闹贼可不是小事,今天偷了张家,明天可能就偷别家,就算贼有可能是见李婉云一个寡妇好欺负才找上门,可旁人免不了会起防备之心。


    从房里出来的李婉云擦一把眼泪哭道:“我藏在床底下的二十文钱全被偷了,我就剩二十文了啊。”


    她哭着又想起什么,连忙往后院跑。看这架势,连陆谷都知道她是去看后院鸡了。


    陆谷下意识跟了上去,村里别的人也是,都往后院来了。


    老张氏病的时候李婉云卖了不少鸡鸭,村里人都知道,而此时三只鸭子只剩两只了,鸡圈里散落不少鸡毛,看起来像是生人抓鸡时鸡一直在扑腾,李婉云清数完后便捂脸哭道:“鸡也没了一只。”


    “这杀千刀的贼!”苗大娘在后头听见这话,忍不住骂道。


    沈玄青视线在后院墙上扫一眼,再看看鸡圈里那几个稍微能辨认出的脚印,李婉云的脚有多大他没去看,也没吭声。


    李婉云哭了两声不再捂着脸,抬头想说话却无意中对上那双沉静的黑眸,她心中惊异,连脸色都有点变。


    见她明显慌张,沈玄青挪开视线,假作什么都不知道,拉着陆谷衣袖说道:“到前面去。”


    他俩一动,其他人也下意识往前院走,端着碗爱干净的妇人更是先一步离开,不然鸡鸭粪便的味道也够受的。


    在后面的李婉云定了定心神,她和沈玄青打的交道不多,但和卫兰香常说话,沈家没有混账人,都是善心的,如此一想心中才稍微安定。


    “幸好没全偷了去。”


    苗大娘和迟来的卫兰香说话,村里别的人听见也都点头,全部的钱被偷走,要是鸡鸭也没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也是鸡鸭都长得大,不像铜板那样藏在身上别人看不见,青天白日的,估计也没哪个贼有胆全偷走,被抓住就人赃并获了,一顿打都是轻的。


    “你说能是谁呢?”卫兰香边说边琢磨。


    “方才有人看见黄达溜过去,不会是他吧。”苗大娘压低了声音猜测。


    院子里人不少,离她近的也有,听见这话不免也怀疑到黄达头上,不说别的,黄达这个二流子以前没少干过做贼的勾当,少说也偷过村里五六户的鸡鸭,有时连别人家的菜都祸害,摘就摘了,偏偏还要把好端端的菜踩几脚,心肺是黑透了的,就没干过人事。


    陆谷也听见好几个人嘴里在骂黄达,可他刚才看见黄达的时候,那人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抬头看一眼沈玄青,见沈玄青摇头就没说话。


    李婉云这会儿擦干了眼泪,捡起地上一个竹筐说道:“没抓到贼,我也断然不敢说做了贼的人是谁,只是这日子实在没法儿过了,我没田没菜地,只能去挖野菜,今天偷两只,明天趁我出去再来偷,迟早这个家都要被搬空了。”


    她这话说得确实在理,只有千日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一个家里没人的寡妇,一没靠山二没钱,别人可不踩着头欺负。


    “唉。”卫兰香叹口气,到了这个局面,李婉云孤苦伶仃一个人,也亏是隔壁全子一家人都好,若是别人,仗着两邻家离得近,也不知怎么欺负呢。


    “如今我手里一文钱都没了,家里也不剩多少米面,后院只剩那几只鸡鸭,就怕轮不上我吃蛋吃肉被贼偷去。”李婉云这会儿没哭,她脸色最近一直不好,很是苍白。


    她看看卫兰香和苗大娘,又看看村里别的夫郎,说道:“阿嬷,婶子,不怕你们笑话,我没钱吃喝了,借东西不是个法子,我没法儿还你们,后院那几只鸡和鸭,若谁想要我贱价卖了,以后能买米面吃,如若不然,连鸡鸭我都保不住了,平白便宜了贼人。”


    “就算卖成钱,你放家里贼又来偷,钱不是也没了,总不能一直揣身上。”住在村子中间的林金虎也过来凑热闹,他来得迟,听见这话忍不住出声:“就算你揣身上了,贼夜里来偷怎么办?”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媳妇掐了把胳膊上的肉让住嘴。李婉云一个寡妇,夜里来贼只偷钱也就罢了,万一是偷人的,岂不是污了人家名声。


    被掐了一把,林金虎反应过来这话不能乱说,讪讪闭了嘴。


    但这话已经说出来了,李婉云紧紧抿着唇,过了会儿才说道:“不成,我回娘家去,家里没板车拉,鸡鸭不好带,换成钱回去,也能给娘家带些米面,总不能空着手去吃白饭。”


    “这倒不错,头七已过了,后头的事没那么紧。”沈玄青搭了腔,算是给李婉云一个台阶让离开。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得有个带头说话的,李婉云家里遭贼日子不好过,再说女人和双儿回娘家住几日也是常有的事。


    陆谷手里有钱,又有沈玄青站在旁边作定心丸,头一个就出声问李婉云鸡鸭要怎么卖。


    下蛋时的母鸡母鸭别说十七八文了,有时都能卖到二十文,蛋能卖,以后不下蛋了还能把老母鸡老母鸭卖掉,怎么都是不亏的。


    “不多,两只鸭一只公鸡四只母鸡,你若都要,公鸡就送你,母鸡母鸭各十文一只。”既是陆谷问,李婉云咬咬牙,将价钱压到了最低,没说十五文。


    一共才七只,确实不多,陆谷抬头看一眼沈玄青,见他点头就放心了。


    “行,那就都买了。”卫兰香也说道,她看一眼陆谷。


    “娘,我去取钱。”陆谷看懂了她眼神,既然是他要买,没有让家里别人出钱的道理。


    这买卖十分利落,陆谷先开口要买,别人就是眼馋这么便宜的价也没办法了,不是没人想多掏一两个铜板截胡,就算十二文钱买一只蛋鸡回去也划算,可沈玄青往院里一杵,这么高的个儿别人就不愿和他家起冲突,况且李婉云也答应了。


    等陆谷过来,村里其他人该散的都散了,天快黑了,吃完饭还要洗碗呢。


    “这……”李婉云大致数了下铜板,却是七十个,按她方才说的,公鸡送陆谷了,给六十文钱足以。


    “你千万收好了。”陆谷没多说别的,只问她:“何时回娘家?”


    李婉云将铜板妥帖塞进怀里,眼中全是感激,说道:“今天晚了,明天白天去。”


    既如此,陆谷点点头,也没别的话了,他捉起地上的两只鸭子,剩下那五只鸡沈玄青和卫兰香抓了,叫上狗崽三人就往家里走。


    后面李婉云看着他们,张嘴想说家里这些竹筐篮子都给陆谷,可再一想,终究作罢了,低头收拾起乱糟糟的院子,就算以后不回来了,家当也不能全给出去,得做出过日子的姿态,否则别人要起疑心的。


    夜色笼罩大地,因闹了贼,许多人家早早就关上门,李婉云也是如此。今日闹成这样,四邻夜里肯定都会防备,就是黄达那个二流子,想来也不敢轻易靠近。


    她关好门窗,把菜刀放在床沿边,伸手就能碰到,枕头底下还藏了剪刀,待躺下后睁着眼睛始终没睡着。


    就算林金虎不说那些话,她也得找借口回娘家,闹贼本就是个大事,她躲回娘家谁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这闹贼,其实是没有的事,是她自己悄声弄乱院子和厨房,屋子和后院的狼藉也是她一手弄的。没别的目的,清溪村她待不下去了。


    今日下午她坐在院里劈柴,大门开着,路过的黄达站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那个二流子的眼神让她万分恐惧,又惊又怕。


    比起张家那些好亲戚,黄达的眼神是全然不一样的,下流邪秽,以至她连话都不敢说,紧紧握着斧子的手都在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黄达敢进来,她只能用斧子劈过去了。


    幸而是白天,黄达不敢乱来,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不敢忘了那种眼神,她娘家村里七八年前有个寡妇独自一人住,夜里被人翻墙进去,后来那个寡妇一根麻绳吊死在家里。


    有人酣睡一晚,有人一夜未眠。


    翌日鸡鸣天还没亮,听到邻家有了动静,李婉云才起身去了后院,她脚步很轻,一声不吭拿铁锨铲开粪堆,在恶臭中翻找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钱袋。


    钱袋套了两个,外面的沾了粪她直接扔了,埋在里面这么多天,第二层钱袋同样恶臭,打开钱袋取出用布裹着的银子,布里是用油纸包的整整三十两银子。


    她将一锭五两的整银紧紧握在手里,手心被硌得生疼,却觉出一种有钱的踏实。


    那天张四子骂她昧钱,她尖声骂了回去,旁人不知,她自己知道是有心虚在其中,因为她真的昧了钱。


    带上这三十两还有九十个铜板回娘家,手里有钱了,就算不回来,娘家人也不会赶她走。


    赶她她也不走,无非就是闹一场,留在娘家总比一个人住这里强,不用日夜担心受欺辱。


    至于别的家当还有房子,卖不成钱有些可惜,但她不蠢,知道不必再牵挂别的。


    以前老张氏在的时候抠抠搜搜,她手里又没钱,回娘家带的东西磕碜,叫她那两个嫂子和弟妹看不起,三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只要把这钱牢牢攥在手里,回娘家也有底气。


    天蒙蒙亮了,李婉云洗了洗银钱,依旧带着臭味又如何,这是实打实的银子。


    她隐隐约约觉出有钱的好,尤其这钱一定要在自己手里,一想到从今以后她不用再顶着别人的冷脸子要钱,就觉得腰板都直了。


    李婉云动作轻又快,将衣裳都打进包袱里,她自个儿衣服少,就张正子留下的一身棉衣厚点,见床上被子厚实,这是老张氏的,后来她自己盖着,被子床褥不好带走,她便拆了线,将里头的棉花揪了出来,有的塞进包袱里,有的塞进竹筐,回头弹了,再买些新棉花,怎么也能给她做一床新被。


    她无心做饭,把菜刀和剪子都放进针线篮子里打算带走,进厨房笼屉摸个冷冰冰的杂面馒头啃起来,边啃边看还要带走什么,碗筷带上两副,盘子挑着没磕破边沿的拿两三个,别人不说,足够她自个儿用就好。


    干啃馒头噎住了,她舀了小半瓢冷水喝,喘上一口气后将葫芦瓢扔进水缸。


    几枚鸡蛋和鸭蛋是一定要带走的,连同不多的米面,李婉云啃完一个馒头,视线落在大锅上,铁锅值钱,她以后不回来,也不知会落在谁手里。


    天还没大亮,全子家因有小娃娃醒的早,真哥儿端着娃娃在院里把尿,嘴里嘘嘘吹着哨音。


    娃娃尿完,他起身正要回去,就听见有人喊她,一看却是从墙那边探出头的李婉云。


    “婉云?”真哥儿十分诧异。


    “嘘。”李婉云示意他不要声张,又小声道:“你把娃娃放回去,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真哥儿连忙回房,出来后不见李婉云身影,但还是搬个短梯爬上墙头,小声喊道:“婉云。”


    他站得高,看见李婉云端着铁锅从厨房出来,再哼哧费大劲从墙那边爬上来递给他。


    “你这是……”真哥儿不解。


    “你别管,拿着就是了,用也好卖也罢,总之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给你的就好。”李婉云小声道,看着全子夫郎熟悉的脸,她眼睛有些湿。


    “快下去,别让人看见了,以后,以后我再回来找你纳鞋底。”她说着就先下了梯子。


    真哥儿觉出点异样,可李婉云已经进柴房了,还关上了门,他连答应的话都没说出来,只得单手拎着大锅往下爬,铁锅不轻,勒的他手指头疼,幸好很快就下去了,下去后站在墙边,心想李婉云瘦弱也没他力气大,也不知是怎么带着大锅爬上墙的。


    柴房里,李婉云扒拉开木柴,底下是个破水缸,而水缸里头是两只拔了一部分毛的死鸡。


    丢的两只鸡是她自己杀的,这不好带,被人看见就遭了。


    太阳还没出来,清早的冷意弥漫,张家院门开了一道缝隙,有个身影从里面挤出来,见周围没人,连忙朝村后几家跑,在苗家门口停一下,又跑到最后面的沈家二房停一下。


    陆谷在厨房烧水,忽然听见院门被敲响,大灰冲着外面叫一声,他喊道:“谁呀?”


    没人答应,大白天的,他就开了门去看,门外没有人影,而地上却有个篮子,里面是只死鸡。


    一大清早看见死物还是足够让人惊一下的,大灰和跑出来的狗崽上前嗅闻,鸡的死相没有那么惨,甚至都没多少血渗出来,陆谷发觉后心中稍安。


    “怎么了?”沈玄青从房里出来,却看见他在门外,狗崽和大灰也不知在闻什么。


    这时旁边苗家也开了院门,陆谷下意识看过去,苗大娘提起地上的竹篮,里头同样是只鸡。


    “谷子,这……”苗大娘看一眼自家门口的,又看一眼陆谷那边的,直接就愣了。


    沈玄青步子大走得快,出来见这情形,沉吟一下便说道:“咱们自家的鸡还是拿回去为好。”


    苗大娘比陆谷年纪大,经过的事情多,反应快一点,她叹口气什么都没说,看一眼张家那边就提着篮子进去了。


    陆谷慢一拍,但也知道鸡是怎么回事了。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回去了也好,这件事记得别声张。”沈玄青低声对他说。


    “嗯,我知道。”陆谷点着头,心里有点闷闷的。


    太阳出来了,天色大亮,谁也不知清早的朦胧中发生了何事。


    李婉云收拾好行李,两个竹筐两个篮子,还要背一个包袱,她一人是带不走的,况且黄达那个二流子最近回村了,到处乱转,保不齐路上能碰到,她不敢只身一人上路。


    于是干脆在村里找了两个娘家都在李家村的妇人,私底下说定一人给五文钱。妇人平时挣钱的活计少,背着东西来回跑一趟就能挣五文,两个村妇自然是极为愿意的。


    这两人来时李婉云已经将厨房门锁上,待背好东西后,像模像样把所有门窗都关好了,锁院门时她双手微颤。


    “咔哒”一声,锁合上了,她愣一下过后才收好钥匙,面上没多少表情往村外走,实则心跳个不停。


    乡下人起得都早,许多人趁着天凉在麦地里拔草,她一路遇到不少人,见了面都得喊一声婶子或是阿嬷。


    李婉云神思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一面能和村里人说话,一面又觉得自己浮在半空里,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在她踏出清溪村、走过村头大树后才落下来。


    脚下是坚实的泥土地,有风拂过旷野和无垠的麦田,一直吹啊吹,吹过她身侧拂过她脸庞,叫她无端生出种欢快。


    第106章


    春日融融,不过几天的功夫,山上野地里就开出各种春花儿。清溪村的人照旧过日子,鲜少有人在意谁的离去。


    鸭子在塘里游水,不时将脑袋扎进水里觅食,唯有撅起来的屁股露出水面。


    打鸡草和兔草的陆谷蹲在地上,旁边有他小腿高的方竹筐已经快满了,不远处的沈雁边看鸭子边挖野菜,头上戴着个野花环美滋滋的,干活一点都不觉得累,这是她和陆谷方才一起编的。


    狗崽跟着陆谷转悠,半早上太阳出来,晒一会儿暖洋洋的,不免觉出困顿来,它张大嘴打哈欠,露出尖利的牙齿,还撅着屁股伸个懒腰,做完了才重新打起精神。


    “我先回去喂兔子。”陆谷见竹筐满了,起身对沈雁喊一声,听见答应就先回去了。


    还没到家呢,缓坡就下来两个人影,是何志和陈冬冬,三人很快碰在一起。


    “冬哥儿。”陆谷在柿子树前停了一下,见陈冬冬背的竹筐里塞满老竹壳,便问道:“你们捡竹壳子去了。”


    “嗯,家里草绒没了,还耙了些松针。”陈冬冬笑得腼腆。


    何志用耙子挑了两个竹筐落后一步,沉默寡言的模样看着很老实。


    “乖仔。”陆谷喊回想去闻陈冬冬的狗崽,它长得比村里一般土狗高大,又不像大灰那样稳重,自家人还好,不熟悉的人会害怕的。


    陈冬冬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的听见村子里传来汉子的高声喝骂,听着有好几个人呢,他素来胆小,眼神像是都颤了颤。


    陆谷同样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往村子那边一看,却在那几个汉子里瞅见了身量最高的沈玄青。


    狗崽和他们三个一样,竖起耳朵看过去,它认出沈玄青来,“汪汪”叫着就往那边跑。


    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围在那里,陆谷怕它乱凑热闹万一被踢到,连忙把挎在肩上的竹筐往家门口一放,边喊乖仔边小心追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卫兰香看见陆谷从门前跑过去,也听见外头的声音,赶紧就出来看。


    “婶子。”陈冬冬叫一声她。


    “你和婶子先在这儿,我过去看看。”何志放下耙子和竹筐说道。


    “你……”陈冬冬受过欺负,胆子比没嫁人时更小,这会儿见那几个汉子要打架的架势,不免有些担心,不太想让何志过去。


    “放心,没事。”何志宽慰道,他们家和大陈家是邻居,关系自然是不错的,和沈玄青也不赖,这会儿大陈和沈玄青都在那边,万一有事也能帮帮忙。


    卫兰香一看二儿子在那边,她养了沈玄青这么多年,哪能不知这是要打人了,她倒是不担心沈玄青吃亏,就是不知事情因何而起,要是把人家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没理。


    又见陆谷追着狗崽过去,那群汉子动起手来打红眼是不认人的,拉都拉不住,就陆谷那个小身板,被误撞一下估计就要倒地受伤了,她急得连忙喊:“谷子,快回来!”


    早在狗崽叫的时候沈玄青就听见了,自然也看到了跑过来的陆谷。


    “看着,别让跑了。”他和大陈低声说一句,就转身拦住了飞奔的狗崽。


    和大灰它们不一样,狗崽长这么大从来没栓过,脖子上没绳索,陆谷每次拽它都是抓脖子上的皮毛,亦或是搂住脖子,它跑起来就没法去抓。


    “怎么过来了?”沈玄青压下心头火气问道,这火气倒不是针对陆谷,而是对被大陈几个人围住的黄达。


    陆谷看出他表情不对,眼神越发忐忑不安,小声说:“我喊乖仔回去,怕它乱跑。”


    “嗯,快回家去,我等会儿也回。”沈玄青说完又对狗崽道:“回去。”


    狗崽本就聪明,见陆谷往家里走它跟了上去。


    被围住的黄达见势不对,一双小眼睛乱瞥,他素来欺软怕硬,这会儿自是不敢乱骂招惹别人,瞅准了空子,弯腰低头往拦住他的人胳膊底下那么一钻。


    他实在滑溜,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王东子紧抓慢抓还是没拦住他,登时就冒了火,竟叫黄达从他手底下给溜了。


    大陈骂了句脏的,和沈玄青几人拔腿就追。


    年轻汉子打架,村里妇孺看见连忙躲开,要么缩在院门里,胆子大点的就站在门外看,见是打黄达这个二流子,连林守义老婆看见都没作声,更没去喊在地里干活的林守义。


    倒是林忠才在家听见了,他这么一把年纪,上前拉架也拉不开,又有沈玄青在里头,别看他们是远亲,但沈玄青沈尧青兄弟俩明是非懂道理,卫兰香也会说话,逢年过节都送礼,他自然会偏心一点,就装模作样叹气拍腿,说两句别打了,就再没其他话。


    大陈往地上吐口唾沫,斥问道:“好你个黄达子,偷鸡摸狗的毛病到底是没改,说!我家的鸡是不是你偷的!”


    黄达一听急了,他今日还没偷过鸡,想骂脏话却又不敢,生生咽了回去,只说道:“我何时偷过你家鸡?”


    “还敢狡辩?东子看见你一早在我家附近转悠,不是你还能是谁?”大陈呸一声又说道:“去年夏天,你偷了我家菜瓜叫你给跑了,那会子可是不少人看见的。”


    这话一出,村里其他被黄达偷过菜或是瓜的人都怒目而视,更有胆大泼辣的夫郎在家门口叉腰喊道:“就是!还偷过我家的吊瓜和茄子。”


    “我家冬哥儿钓的鱼也被你抢过。”何志跟着一起追上来,既提起“旧仇”,他心里也有怨。


    黄达游手好闲还懒,没本事赚钱吃喝就去偷,他讨不到媳妇,就爱在嘴上占别人家夫郎和媳妇的便宜,猥琐下流,甚至在见到李婉云成了寡妇之后真正起了歪心思。


    如此做人行事,这会子自然没人帮他,尤其被他在嘴上占过便宜甚至是被强行摸过手却不敢言语的年轻妇人和夫郎,看他被几个汉子团团围住,心里多少都期盼狠狠揍他一顿,最好打跑了,以后就不会碰到这下流的无赖。


    回家去的陆谷在沈玄青几人追黄达时停下,但也不敢再靠近,只敢站远了瞧。


    三四年前黄达因为偷鸡被当场抓住挨了顿打,自那以后就常在外面瞎混,不太回村,反正他家只剩他一个没人管,他娘早死,因他游手好闲还偷鸡摸狗,要脸面的亲爹也被他给气死了。


    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做过的烂事揭出来,还越说越来气,眼瞅着不打一顿都不行了。


    黄达心道不好,别人不提,他挺怵沈玄青的,个子高还习过武,他在外面也会跟人打架撕扯,断出若沈玄青真动手,怕是有够受的。


    他琢磨着自己没偷过沈家二房,该是没仇的,沈玄青却跟着大陈一起诬陷他偷鸡,在人群缝隙中他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陆谷,脑子忽的一惊,也不知怎的,觉得今日是沈玄青要害他。


    发觉黄达在看谁后,沈玄青眼睛一眯,在黄达的哀嚎中就和大陈几人将对方狠揍了一顿。


    “哎呦。”


    离得近的几家妇人和夫郎连忙往院里躲,生怕被波及到。


    被围殴的黄达满脸是血,连牙都被打掉两颗,眼泪鼻涕流一脸,断牙和着血沫从他嘴里吐出来。


    他之前和人打架不过是鼻青脸肿,哪有这般浑身生疼还吐血的时候,他确实害怕,但也有些不服,猛然看见沈玄青冷着脸,心下犯了横,他挨了打,就叫陆谷没名声,看沈玄青这厮以后还有脸没脸!


    “我呸!不就是陆谷……”黄达真真如那癞皮狗,混不吝起来嘴上便没有丝毫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话语有多脏多臭。


    然而沈玄青一听见陆谷名字,脸色黑沉如滴水,压根不等他后面的话,照着脸面就是一拳。


    声音戛然而止,黄达倒在地上,尘土溅起来,沈玄青眼里红血丝涌上,进了一户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到处找棍子。


    林忠才怕闹出人命,不敢放任他乱来,连忙劝他三思。


    “二青!二小子!”卫兰香见他当真提了棍子出来,谁都拦不住,气得眼泪在打转,就没见过这么犟的!脾气还这么大,闹出人命怎么办!


    可她跑过来也拽不动,大陈和王东子拦着沈玄青,好说歹说但就是拦不下来,卫兰香抓着他左胳膊,沈玄青右手里的棍子握得那叫一个紧,何志掰都掰不开。


    “谷子,快!快把他手里的棍子抢了!”见跑过来的陆谷在旁边直哭不敢靠近,她情急之下没了主意,只得喊陆谷过来帮何志。


    陆谷哪里见过这场面,但还是乖乖听了卫兰香的话,过来边哭边拽棍子。


    若是旁人沈玄青想都不用想直接把棍子抽回来,但看见是陆谷,手上就逐渐松了劲。


    陆谷握着夺过来的木棍,发觉沈玄青手上有血,便以为他被打伤了,刚要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起来,委屈到瘪着嘴巴忍住泣音无声往下掉。


    “你说你,唉!”卫兰香见他冷静下来,棍子也被拿走了,擦一把气出来的眼泪又在沈玄青胳膊上恨恨捶一下。


    “咳咳。”晕厥过去的黄达醒来,咳出几口血沫子,见没人围住他了,便忍着浑身疼痛爬起来就想跑,谁知刚松懈下来的沈玄青看见,直接从陆谷手里抢过木棍,几步追上去打断了黄达一条腿。


    他动作实在太快,别说大陈他们,连陆谷都没反应过来,一眨眼手里就没了棍子,正往下掉的眼泪都生生止住了,人都是蒙的。


    木棍被“哐当”扔在地上,沈玄青没想过要黄达命,在这之前也只是想打一顿出出气而已,可黄达嘴上不积德,竟想扯到陆谷身上。


    第107章


    当初沈玄青打断陆大祥腿时陆谷没看见,他晕过去被送到草药郎中家里。


    这会儿满脸血的黄达趴在地上断了右腿,连哀嚎的气力都没了,更别说往前爬,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没几下就疼得晕死过去,让看到这一幕的陆谷连话都说不出来。


    其他人都愣住,反倒是扔了木棍的沈玄青最冷静,弯腰在黄达鼻子底下伸手一探,进气出气都有,可见只是晕了而已。


    这下作的二流子倒是有条赖命。


    “沈玄青,你!”卫兰香气得喊他全名。


    沈玄青渐渐平息下情绪,闷声争辩了一句:“他没死。”


    卫兰香对他这犟脾性简直恨得牙痒痒,倔就不说了,力气还大,几个人都拉不住,但事已至此,再骂都不顶用了,她看向地上的黄达直叹气,说道:“这可怎么办?”


    “不管他。”沈玄青看见地上的木棍又捡起来,这是别人家的,得给人还回去。


    “不管?”卫兰香声音拔高,眉头拧在一起。


    “他前几年被当场抓住人赃并获时若扭送官府,早把他一只手砍下了,这些年前前后后加起来偷了这么多回东西,也是府衙远,村里人心善,没将他告到官府去,鸡鸭瓜菜是不值钱,可积多了也不少,论加起来的价钱,说不得都能判个斩首,今日不过断他一条腿,为何要管他?”


    沈玄青毫不畏惧,又说道:“他偷窃成性,若当真敢去告,只将他三番五次偷东西的事如实禀告,就算打死他官府里的老爷也不会管。”


    这也是因黄达乃本村人,若是外村来的贼,村里人把贼毒打一顿都是轻的,遇着那不好惹的村子,手指头都能给他砍下来。


    他们大夏律法如此,倒不是沈玄青乱说话。


    若人赃并获抓到贼,官府是不会轻饶的,按偷的东西价钱来算,轻则砍手重则斩首示众,好叫世人警醒,不可做那偷窃的贼人。


    律法中所写,除了贼以外,和已成亲的妇人或夫郎偷情苟且的奸夫,这两种人若被当场擒住,打死是不用偿命的,顶多是给做贼的人家赔点银子,至于奸夫,被打死了家里人也压根儿不敢让别人赔,不然一家子连带亲戚名声都臭掉烂了。


    这个道理别人不说,起码林忠才知道。


    不过律法是律法,乡下人抓到贼了大多是毒打一顿,让其不敢再来犯,除非动手的人太多,又或是汉子下手太狠,才有不小心打死的可能。


    也是卫兰香素来心善,不愿家里沾惹是非,才如此犹豫优柔,一听沈玄青这么说,想来也是,打断贼人的腿确实不犯法理,这才稍稍安心。


    不过若是她知道黄达曾在言语上占过陆谷便宜,怕是恨不得让沈玄青打死对方,陆谷和纪秋月可是他们家的媳妇夫郎,怎能让个二流子口出狂言,只可惜这话沈玄青不能当众说出来,否则陆谷就没名声了。


    林忠才见事已毕,就出来搅和稀泥大事化了,背着手说道:“行了,下次他若再敢做贼,在村里乱偷,就真给他送进官府让把手剁了。”


    见几个妇人和夫郎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他再看一眼地上的黄达,满心都是厌恶,这种二流子平时做贼,脏腑是黑了的,还下流猥琐,就算他不去多打听,隐约也知道黄达在村里都做过什么龌龊事,可这种事不能轻易拿到台面上说,否则会坏了别人名声,知道的人也不得不装聋作哑。


    他家里有女眷,尤其小女儿也长大了,孙女以后也会长大,对黄达这种人自是会起防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是碍着这几年没抓到黄达的切实把柄不好借机发作。


    府城离得远,官门高府对寻常农人来说,本能里就有着畏惧,谁闲的没事也不会往府衙里跑,是以之前没把黄达扭送进去。


    眼下既然林忠才这么说了,卫兰香堪堪放下心。


    “卫叔。”沈玄青把木棍还给卫明江。


    “啊?”卫明江方才见他下手那么狠,人是蒙的,木棍拿到手里后才“哦”一声,低头一看,还好棍子上没沾到黄达的血。


    “娘,回去了。”沈玄青没去看地上的黄达,见陆谷满脸水迹心下微叹,外面人多不好拉手,就轻抓着陆谷手腕回家去了。


    狗崽跟着他俩跑回去,后面的卫兰香看一眼黄达,但在沈玄青的催促下最终没去管。


    末了还是林忠才挥挥手,喊黄达已经断了来往的大伯将他抬回破草屋里,不然没人愿去抬,总不能让黄达就这么趴在路上,万一死在这里岂不是晦气,别人以后怎么走路。


    何志过来挑起竹筐,围殴黄达时他也动手了,替陈冬冬报了抢鱼的仇,晒得黝黑的脸上有了笑意。


    纪秋月方才和陈冬冬一块儿在家门口看到了,见陆谷满脸泪痕,沈玄青手上衣袖上还有血,连忙给舀了盆水让他俩都洗洗。


    沈玄青按着陆谷蹲下去,让他先洗脸,见他看自己的手便解释道:“我没伤到,是黄达的血。”


    “真的?”陆谷带着哭过的鼻音问道。


    “真的,你快洗,洗完我好洗手。”他这下才笑出来。


    纪秋月心细,在陆谷洗脸时去拿布巾了。


    沈玄青蹲在旁边看他洗脸,想起一件事后说道:“之前我在镇上见人家站着洗脸洗手,比蹲着方便,回头我找木匠做个木盆架。”


    陆谷鞠了一捧水正洗着,闻言只能闷声嗯一下。


    “给。”纪秋月把布巾递给他。


    擦脸时沈玄青将手浸在水里,血迹在水中散开。


    待野澡珠的白沫洗干净后,陆谷见他手上确实没伤口,心中才觉安慰。


    卫兰香回来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说道:“你啊,以后可别乱出头,大陈家里被偷还没你打得狠,又不是咱家被偷了,大陈还反过来劝你别大动干戈,这算什么事?”


    “都是成了亲的人了,年纪也不小,不是从前疯跑撒野的小子,就不能长长脑子?万一乱打人出事了,你让我们怎么活。”


    她絮絮叨叨数落沈玄青,说到激动时恨不得伸手戳一下二儿子脑门,可沈玄青长得太高,不像沈雁,抬手就能戳过去,伸出来的手指头又缩回去作罢。


    沈玄青每次挨骂时都默不作声,陆谷现在也不敢说话。


    “娘,那黄达是个烂人,打就打了,再者二弟向来知分寸,断然不会乱来的,娘你别太操心。”纪秋月上来打圆场,她如今有身孕,说话那叫一个好使,卫兰香瞪一眼沈玄青,不再啰嗦了。


    “娘,我动手自然有我的道理,并非乱来。”沈玄青为让卫兰香放心,顺着纪秋月的话辩解了一句。


    他有心想说黄达那厮言语冒犯陆谷,但一想还是算了,何必再将陆谷扯进这糟心事中。


    卫兰香被纪秋月劝了一会儿,心里那根筋转过来,这两年沈玄青确实老成稳重了,为数不多的几次打架也是别人先惹他,今日对黄达下狠手,怕不是有事情在里头。


    她一琢磨,就问道:“二青啊,你跟娘说……”


    “娘,没多大事,我昨天瞅见黄达在咱家屋后转悠,要不是家里有狗,怕是夜里就被他偷了,今日不过是给他长长记性,原本我没想下重手,可他挨了打不服气,嘴里胡乱咧咧想污蔑谷子名声,你那时没在跟前没听见。”


    沈玄青扯了个谎,又怕卫兰香太心软,将黄达满口胡言说了出来。


    毁人名声可不是小事,汉子不说,流言风语是会害死妇人和夫郎的,连家里人日后都抬不起头,卫兰香一愣,继而怒了,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拧着眉头怒骂道:“这不要脸的狗东西!该打!”


    “怎么不早跟我说,早知道,再打断他另一条腿。”她气到捂着心口,纪秋月见状连忙抚着她心口帮她顺气。


    “娘,你别太动气,不是已经打了,回头他若再敢胡言乱语,我再收拾他就是。”沈玄青也劝道。


    陆谷跑进堂屋倒了碗温水,端出来小声说:“娘,你喝水。”


    卫兰香缓过一口气,接过碗喝了两口平息下来,她方才还在想,万一黄达没人管吃喝丧了命,这条人命是不是就算到沈玄青头上,再者纪秋月怀孕了,得给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德,还是拿点东西去看看为好。


    而现在别说看了,黄达就是死了,她不对着尸首吐口唾沫都是好的,丧了天良的坏种!死了叫报应!


    “究竟怎么回事?”沈尧青扛着锄头匆匆回来,他刚才在地里干活,有人经过地头时说沈玄青跟人打架,就匆忙赶回来了。


    卫兰香可算是找着人诉说,冒着火噼里啪啦将事情学了一遍,别人都插不上话,她说完发泄出来,再想到黄达被打断腿,心里舒坦了些。


    院子里乱糟糟一通嚷嚷过后,总算是平静下来。


    陆谷在柴房收拾兔粪,听见外头沈雁和大灰把鸭子赶回来的声音喊道:“雁雁?”


    “是我。”沈雁答应一句。


    狗崽汪汪叫捣乱,明显能听到鸭子扑腾翅膀的声音,一定是在躲乖仔。


    待晌午吃过饭后,陆谷和沈雁又喂鸡又晒干草,沈尧青带纪秋月在河边和缓坡上转悠解闷,怕吃多积食对身子不好,卫兰香坐在屋檐下缝小孩衣裳,唯独沈玄青出门不见了人影,他没说去哪里,家里都挺忙的,干起活来也没人顾得上看他在不在家。


    清溪村是个杂姓村,有逃难过来的人家,也有从山里迁出来的,聚集起来慢慢就成了个村子。


    如今村里人盖的房子都比以前好了,但在村子四周还散落着一些没拆没推的老屋子。


    黄达家还是那个破草屋,他爹娘早死了,自己手脚不干净,去亲戚家都不忘顺手牵羊,是以他大伯一家将他抬回来后连管都没管,直接走了,生怕被他赖上。


    说起来他这名字还是他大字不识一个的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乡下人穷,所能想到的飞黄腾达不过是多赚些钱,将家里的破草屋翻成青瓦屋,可惜他爹临死都住在破草棚里,连半片青瓦都没见着。


    晕死过去不知多久,黄达渐渐醒来,只觉断腿钻心的疼,他脸上糊的血还在,干在脸上像是结了痂,使劲搓一搓就成粉末簌簌掉下。


    “这狗娘养的。”他搓着眼睛旁边糊的血痂,一清醒就骂了句脏话。


    黄达本就长得不好看,若端正点精神点还能看得过去,然而他眼睛总是滴溜溜乱瞟,就瞅着谁家有啥东西,去镇上老往人家荷包钱袋上盯,谁看见都知道他不是好人,捂紧荷包连忙走开,更甚至妇人或是夫郎稍微露出点手腕胳膊来,他便能死死盯着不放,一双小眼睛里放出邪光,也不知在想什么龌龊事。


    此时他满脸血污,稍一挪动断腿就疼得不行,额头上直冒汗,汗水和脏污混在一起,嘴里还不干不净的,瞧着越发猥琐不堪。


    如今天热了起来,这大中午的,他身上还沤出一股子常年不洗澡的臭气骚味,身上衣裳也脏的不行,然而他自己好似闻不到,这会子心中满是怨毒。


    “好你个沈玄青,叫老子逮到,非打的你跪下叫爷爷。”他扯着脖子恨声骂道,因激动嗓音都破了。


    “嘶。”黄达骂完觉得爽快不少,随即又因腿疼不住轻嘶喝气。


    腿应该是断了,也没个人伺候他,要想办法吃喝,还得求草药郎中给他治治腿,爬也得爬过去。


    “谁叫谁?”


    黄达正琢磨如何是好,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待他转头看到坐在几步远的沈玄青后,吓得“啊”一声惊叫,眼睛登时瞪圆了,跟见了鬼一样,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躺在烂了半边的发霉木板床上,醒来就没怎么动弹,没听见任何声响,连吸气出气声都只有他自己的,只睁着眼睛看天骂人,压根儿没想到草棚里竟然还有别人。


    沈玄青练了一身打猎的本事,设陷阱等猎物进套时要隐匿在树林亦或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凝神屏气自不用说,有时要抓的猎物鼻子太灵,还得洗澡减轻身上人味儿,亦或是用树木汁液涂在衣服和身上,好迷惑野物的鼻子。


    他已出师三年多,种种技艺日渐纯熟,若真不想让人听见任何动静,就能一直不出气吭声,动也不动,呼吸只在轻微之间。黄达连普通农人的体力眼力都比不上,更别说发现他在这里。


    不过也是黄达醒来连头都不转一下,只顾谩骂出气,搁别人一转眼就看到了。


    破草棚里到处漏风,破旧的桌椅板凳不是瘸腿就是摇摇晃晃,沈玄青坐在唯一一张好的长条凳上,他长得高大,往那里一坐不容忽视,太阳从他背后的稻草墙破洞中漏出来,逆着光有些瞧不清他神色。


    见黄达终于看过来,他将手里的短刀转一圈,翘起二郎腿斜睨过去,冷冷问道:“谁叫谁?”


    刀锋一转,投射出一道寒光,黄达差点没被吓死,腿都在哆嗦,立即认了怂:“爷爷,爷爷饶命,饶命啊……”


    沈玄青放下翘起的腿,伸手从旁边桌上拿了个东西,四条腿不一样高的桌子晃动几下。


    黄达看清他手里又是短刀又是铁钳子,惊得倒抽一口气,双手撑在烂床板上坐起来想往外挪动,可惜沈玄青走来,一脚又将他踹倒,踩着他胸口倾身。


    “饶命,饶命啊……”黄达被踩住胸口,明晃晃的短刀在他脸上拍了几下,锋利的刀刃似乎冒着寒气,在眼角余光中显得那样锐利刺目,他就算想使出全身力气掀开沈玄青腿脚都不敢。


    冷冰冰的刀尖在他讨饶时忽然插进嘴里,舌头来不及躲被划伤,满嘴都是血腥味道。


    黄达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咯咯声,张大嘴巴压根不敢合上。


    沈玄青原本微微倾身,他一张嘴便身子往后仰了仰,味儿太熏了,恶心的能让人吐出来。


    趁黄达张开嘴的空子,他右手短刀撤下,左手里的铁钳飞快钳住了黄达舌头。


    铁味儿混着血腥味道在嘴里蔓延,黄达呜呜叫两声,舌头被紧紧夹住后他神情越发惊恐,一双小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眼瞳里映出沈玄青如淬了寒芒的双眸。


    “风大,舌头容易闪到,不如割了。”他语气和话家常没什么区别,说着短刀又上来,刀刃在黄达被夹出来的舌头上划动。


    “呜呜。”黄达吓得眼泪直流,摇着头想挣脱嘴里的铁钳,察觉到刀刃在割舌头以后,连动都不敢动了,再横的地痞无赖也没经过刀慢慢割舌头的事,他瞪大的眼眶几欲裂开。


    猎户和屠夫有不少相似之处,放血扒皮见惯了血腥,沈玄青下手割舌头的动作毫不手软,此时黄达在他眼里,不过是待宰的猎物,还是颇不值钱的那种。


    刀刃割进舌头软肉里,血水混着恶心的口水往下滴个不停。


    忽然,沈玄青闻到一股子浓烈的尿骚味,紧皱起眉头便厌恶地松开手,远离了几步。


    舌头不再被铁钳拽着,黄达脑袋磕在木板上,眼泪鼻涕流一脸,嘴里还在流血,他舌头被割破说话变得含糊,但还是拼命求饶,若不是腿断了没法翻身,恨不得磕八百个响头讨饶活命。


    “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沈玄青辨认出他在说什么,只开口道:“没有下次。”


    黄达点头如捣蒜,经这一遭胆子都吓破了,别说沈玄青,以后连陆谷都不敢碰上了。


    待沈玄青出了草棚,再看不见身影后,他才如脱力一般软倒在木板床上,哆嗦的腿脚堪堪稳住,他想哀嚎痛哭这是造了什么孽,却连话都说不清。


    河边。


    沈玄青在水里涮了好一会儿短刀和铁钳,虽说打死贼不用偿命,可那得人赃并获,黄达今日没偷东西,是他伙同大陈几人为找茬寻的借口,没有赃物作证,自然不好打死。


    做贼的脚下都滑溜,也常在夜里出没,他没那个闲工夫去蹲黄达,不如趁对方还在村里直接揍一顿。


    而黄达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乱说下流话冒犯陆谷。


    这世道并不太平,先不说陆谷,他家还有未出阁的沈雁,沈雁常在河边放鸭子,有时就她独自一人,如今沈雁长大了,再有两三年就要说亲,一出门不得不防。


    也是这事给他提了个醒,回头沈雁出门让家里人多少都跟着,两个人总比孤身一人强,反正就在屋后放鸭子,离得不远,纪秋月陪着去都行。


    黄达这种下三滥的贱种怂是怂,可保不齐哪一会儿就起了贼胆,凭良心来讲,村里好几个长大的姑娘和双儿,哪个不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别的汉子不提,这种不安好心的二流子得先打跑了吓怕了,起码在他们清溪村不敢乱来。


    他其实从没想过杀人,寻常人谁愿意背上一条人命?再说纪秋月怀孕了,他们家要添新丁,就更不能下杀手。


    割舌头不过是吓唬而已,他只割进去一点,原本打断了黄达腿之后觉得出了气,可卫兰香对沈尧青将那事再说一遍后,想起那厮对陆谷说的恶心话,越想越觉得实在太便宜对方,况且黄达被打断腿晕死过去,他不知道这人有没有长记性,干脆就过来看看,万一本性难改,还得再收拾一顿。


    一过来还真听到黄达在背后骂他,不收拾都不行了。


    沈玄青握着短刀和铁钳在河水里甩动,水花溅起,脏污被洗干净,他这才捞起水淋淋的刀钳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后往家里走。


    十五岁以后他很少和人动手,上次打架还是在陆家,陆家昧了二十两银子,碍于李家权势他只能忍下,可杜荷花实在太泼,谩骂咒恨,他火气上来就打断了陆大祥的腿,钱回不来了,也不能让陆家人拿去吃喝受用,伤病吃药最是费钱。


    他前段日子还听人说了陆家近来的笑话,陆大祥瘸了腿一直没好,钱却捏在杜荷花手里,不愿多给他治病补身子,这两人原先齐心苛待陆谷,如今为了银子闹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在安家村已是常见的乐子。


    而杜荷花敢和陆大祥吵嚷不退步的依仗正是陆文,她嘴里姑爷长姑爷短的,在安家村显摆自己有个钱势俱全的姑爷,但陆文一个妾,别说张老太太,连李鸣山都没来过安家村一次,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丈母娘当亲家,乡下人不是都蠢笨,有看出来门道的,都在背后笑话她。


    刚拐进村子里,沈玄青就看见和狗群玩耍的狗崽,人多了,他将入了鞘的短刀和铁钳别在腰后,没刻意露出来。


    “汪!”狗崽兴奋跑过来,耳朵都在晃悠,看来是耍高兴了。


    “你去哪里了?”他一进门陆谷看见,把兔笼子放在地上就问道。


    “在河边转了转。”沈玄青答道,那些腌臜事无需告诉陆谷。


    兔子常在柴房里,隔几天就拎出来见见太阳,放在半阴凉下给它们透透气,不然太潮了。


    去年冬天下的六只小兔已经半大了,窝垫得厚,最冷的时候还给烧火盆,它们都活了下来,加上这段时日打的三只活兔子,连老兔子一共十一只活的,不少呢,陆谷给它们都塞了草,忙完才抬头去看沈玄青。


    “怎么了?”他觉出一点异样,连眼神都变得担忧。


    沈玄青笑一下,说道:“没事,就是头发脏了,想让你烧些水。”


    原来是这个,烧水有什么难的,陆谷见他眼眸里笑意粲然,也弯了眉眼露出个浅浅的笑。


    第108章


    山林野地里的点火草长了才有三寸多,离长高结草绒还有一两个月,积攒的引火绒草一个冬天已烧得差不多了,就得上山刨刨松针或是捡老竹壳,树叶竹叶也都能烧。


    天暖晴朗,竹林里冒上来不少比手指略粗的细春笋,陆谷找到一处多的,嘎吱嘎吱响起清脆的声音一个个掰下来,齐整地放进竹筐。


    他独自在茂密幽深的竹林中寻觅,时不时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是沈玄青和沈玉平带着狗在撵兔子,就没有那么害怕,况且卫兰香跟着一起来了,离得不远算,只要高声喊一下就能听见。


    待细春笋塞满竹筐后,他这才站起身歇一下,将沉甸甸的竹筐背好往竹林另一边走,去找沈雁她们。


    竹子不同,春笋也不同,还有埋在地下的笋子,得挖出来,沈雁和沈玉不愿捡老竹壳,就拿着锄头挖笋。


    “娘,阿嬷。”陆谷往这边走,先看见了捡老竹壳的卫兰香和周香君。


    卫兰香看见他身后满满的竹筐,笑道:“这么多,回去了娘给你们用笋子焖肉吃。”


    春笋清嫩,尤其今日刚掰下的,够新鲜,焖肉是一绝,陆谷忙不迭点头:“好好。”


    既然碰见了,他没再走,放下竹筐帮着一起捡老竹壳,这东西有扎手的毛刺,只捡拾地上的还好,有的竹壳尚未脱落,得伸手去掰,皮柔嫩的小孩亦或是没干惯这种活的人自然觉得不好受。


    老竹壳扎手,但晒干了烧起来特别旺,也容易引火点燃,捡的人不少呢。


    独自来竹林会觉得有些阴森寂静,幸好他们人多,陆谷捡了一会儿老竹壳还隐约听见沈雁挖笋的动静。


    卫兰香把两个大竹筐里的竹壳往下压,见实在了,喊道:“谷子,够了,不用再拾了。”


    闻言,陆谷就不再捡,他手里有四五个,舍不得扔就过来塞进竹筐。


    “我也好了,去找沈玉她俩。”周香君同样把竹壳压得很实在,她俩今日带的还都是大竹筐,不然回去烧不了几天又得过来捡。


    挖笋子能慢些,掘土刨坑是个力气活,沈雁和沈玉肯定不如陆谷掰春笋快。


    沈玄青没过来,他们五个人就轮换挖土,地下的春笋冒出嫩黄的尖,比冬笋好找得多,别看笋尖小,刨开土露出来的春笋比手腕都粗呢,一个大的甚至有两三斤。


    时令使然,春笋再大也是很嫩的,挖开后用锄头斩断根最好,不然下手掰的话很容易断掉。


    上来只带了两把锄头,轮到其他人挖时,陆谷在一旁歇息,他往竹林外面看去,始终没见沈玄青的身影,没一会儿还听见回荡开的狗叫声,他就不再张望,等打到兔子,沈玄青自然会过来找他们。


    “娘,我去拔野葱。”他看见竹林外面的草丛里长出来野葱,说一声就过去了。


    拔出来的野葱根部带着土,使劲抖一抖就簌簌掉下去。


    眼里有活的人是闲不下的,陆谷拔完这一小片回头一看,四个人挖笋子呢,不如他多找些野葱,回家了能和腊肉或是鸡蛋炒着吃,也能拿到镇上去卖。


    家里的葱前段时日刚下种,就算有下种早几天的,这会儿还没长大,山上的野葱没人管,只要一暖和,藏在山坡野地里的种子就能发芽生长,倒是能快一些。


    他在附近寻觅,春草茂盛,山里的蛇不再冬眠,幸好没到夏天,草没有那么高,不然一定要拿根探草的树枝才安心。


    野葱越拔越多,最后弄了一大堆,陆谷就找了如长绳的细草茎,三根捻在一起搓成草绳,这样比较结实,将野葱分成三大捆捆好,放地上垒在一起。


    这边恰好是下山的路,他就没把野葱抱回竹林,他背的竹筐满了,等会儿看沈雁或是沈玄青竹筐能不能放下。


    “汪!”


    听见熟悉的狗叫,陆谷转头看过去,果然是狗崽,他喊一声乖仔,狗崽跑得更快了。


    飞奔而来的狗崽喉咙里呜呜呜叫着,不断蹭他腿。


    如今狗崽已和大狗差不多了,按沈玄青以前说的,长大了该叫大乖,但陆谷总是忘记,依旧喊它乖仔。


    摸摸狗头又捏捏耳朵,陆谷脸上笑意不断,在听见另一声狗叫后抬头望去,沈玄青带着大灰它们过来了。


    “谷子哥哥。”沈玉平手里拎了只死兔子,他今日算是过了撵兔子的瘾,本就大的眼睛更亮,他比陆谷小点,又因沈玄青的缘故,自然得喊哥哥。


    沈玉平急于和家里炫耀,喊一声尽过礼数后,他举起手里的兔子扬声道:“阿姆,玉哥儿,看我打到了什么。”


    大灰和两条细犬跑过来同样围着陆谷转,但他这会儿抬头看沈玄青,顾不上它们。


    “我筐子满了,掰了好些细笋子,娘说回家焖肉吃。”他眼中笑意像是闪着微亮的光,分开半早上,有些急于和沈玄青诉说他做的事,但因性子使然,话语上明显克制了几分。


    “这么多。”沈玄青同样笑了,看见地上的野葱说:“我筐子没满,塞进来就是。”


    “嗯。”陆谷把硬挤进来蹭他腿的乖仔和大狗们都推到旁边去,先往沈玄青卸下来的竹筐里装野葱。


    “鹌鹑?”他看见筐子里的东西出了声。


    沈玄青把鹌鹑和两只兔子往旁边拨了拨,开口道:“嗯,让玉平带狗撵兔子时,我看见这东西窜过去就用弹弓打了两只,使的劲大了,没抓成活的,不然抓到母的养起来,以后还能吃鹌鹑蛋。”


    末了他又说:“阿嫂近来不是胃口不好,看她吃不吃鹌鹑肉。”


    “对。”陆谷点点头,纪秋月这几天食欲不佳,有时吃不了几口还吐呢,今日上山挖竹笋也是为给她吃个新鲜清爽的,见沈玄青要把三大捆野葱都塞进去,他眉头轻皱说道:“太沉了。”


    “无妨。”沈玄青没将这点分量看在眼里。


    不等陆谷进竹林去背竹筐,背着沈玉筐子的沈玉平就帮他提了出来,天色不早,该回去吃晌午饭了,一行人踏上回路。


    ——


    午饭清炒竹笋和竹笋焖肉都有,就看纪秋月能吃下哪道菜,其他人倒是不挑,春笋鲜嫩脆爽,笋香十足,里面的肉也一点不腻。


    焖肉时两种笋子都切了,吃起来口感略有不同,但大体上没差。


    吃过饭沈雁洗碗,陆谷把细春笋拿出来一些,还有两根大春笋,都留着腌成泡笋,下饭解腻最是可口。


    剩下的全都去镇上卖,笋子放久了会变老变韧,滋味会差很多,要趁新鲜卖掉,离山这么近,想吃鲜笋再上山去挖就好。


    野葱也给家里留了些,在菜园找了片地方用土埋住根,就不会轻易蔫掉。


    他收拾完后,沈玄青拿了根扁担把两个竹筐挑起来,陆谷也背了个竹筐,里头是今天打的两只兔子。


    丰谷镇人来人往,这会儿都过晌午了,两人就没去集市,走街串巷叫卖起来。


    这会儿正是吃春笋的时候,笋子卖得还可以,一斤基本在四文钱,沈玄青卖东西比陆谷老道多了,别人问价他都是说六文,砍几句后退到五文四文。


    一根两斤半的大春笋卖了十文钱,对乡下人来说不少了,挖大笋子沈雁出力了,怎么也得给她些铜板,每卖出一个大的陆谷都在心里记着呢,大笋子他没挖几个,卖的钱应该都给沈雁和卫兰香。


    野葱这东西丰谷镇外面的野地里就有,卖得就没有春笋那么好,才两文钱一斤。


    陆谷干活殷勤实在,一捆野葱就有七八斤,最大的那捆在十斤上下,兔子和春笋都卖完后,野葱只卖了十四文钱。


    晌午已过去快一个时辰,但走了这么久,不免觉得热累,两人找了处阴凉地儿停下歇脚。


    沈玄青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如今有夫郎给他备好许多绣花帕子,他也变得讲究了些,不再随意用袖口擦汗。


    他擦完看一眼筐子里的野葱,说道:“还有十来斤,要不贱卖了,省得再挑回去。”


    竹筐空了自然轻松,从镇上回家路不远但也不近呢,陆谷就点了头,见沈玄青在喘气歇息,有行人路过他俩面前,他便吆喝起来:“野葱,一文钱一斤,便宜了。”


    见他卖得认真,沈玄青在旁边露出个笑。


    因不想再挑回家,陆谷和沈玄青连卖带送,把最后几斤给送出去了,这么多野葱一共只卖了二十来个铜板,若是卫兰香看见,还得骂他俩败家。


    竹筐一空,连脚步都变得轻快。


    路过脂粉铺子时,沈玄青脚步慢下来,他转头看向陆谷,双儿白皙的脸颊染上热意微红,今天在竹林掰竹壳时陆谷左脸不小心被竹枝划到,没流血但有道微红的伤痕。


    比起他在镇上见过的几个富家夫郎,陆谷成天见风晒日,皮肉自然没有人家嫩,沈玄青看着看着,还觉得陆谷脸上手上肌肤好像比刚成亲那会儿糙了一点。


    没嫁人的双儿同样要帮家里干活,但不怎么出村子走远路,陆谷跟着他上山下山又常往镇上来,一路经的风雨自是比成亲前多。


    “怎么了?”陆谷见他不走了,疑惑问道。


    旁边就是卖脂粉的,鼻息间多了份不一样的香气。


    沈玄青笑着说:“獾子油如今用不上了,给你买盒擦脸的香脂。”


    脂粉陆谷长这么大只在成亲时涂抹过,他自己不会,是村里婆子给他抹的,乡下人用的多是最便宜的,就这也舍不得多抹,擦上一点都不得了了。


    幸而是这样,不然别说陆谷,离他稍近的人都得被浓烈但不太好闻的香气扑到。


    买脂粉的多是镇上人家,陆谷从没进过这种铺子,神情不免忐忑,但沈玄青脚下一转往脂粉铺去了,他只好跟上。


    沈玄青放下肩上的扁担,将竹筐放在门外,抓着陆谷手腕就进去了。


    一进门看见掌柜站在账台后面支着头打盹,也不见伙计在哪里,沈玄青出声道:“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擦脸的香脂拿两盒。”


    掌柜被惊醒,扫一眼面前这两个乡下人,穿得干净齐整,身上衣裳也没补丁,尤其夫郎手上还有银镯子,心里就有了数,于是连声应道:“您稍等、稍等。”


    他在后面的木架上找了四盒香脂,转过身放在账台上,堆起笑容说道:“这位客官您看看,我们这儿东西多,这几盒都是好的,擦到脸上能润泽肌肤,使之更细腻,香气留的久,而且香而不浓腻,是上等货。”


    “这盒是兰玉清香,这盒是桃花香脂,这个是牡丹香,还有这个,是红梅天香。”掌柜逐一将盒子打开,好叫人看到里面的香脂膏。


    盒子一打开,浅浅花香浮现,比陆谷曾用过的脂粉都要好闻,他看向香脂的眼神就有点儿惊异。


    掌柜最是为他铺子里这些东西得意,见主顾为之惊奇,脸上笑容就大了些,见他俩犹豫不知该看哪个,便从账台下面拿出几个小瓷瓶,说道:“客官若不知该选哪个,伸手我给涂些。”


    他说着就用一根小木棒从瓶子里挑了点香脂出来,涂在陆谷伸出的手背上。


    “这是桃花香。”这会儿没别的主顾进来,掌柜十分耐心。


    “我闻闻。”沈玄青有些好奇,便捉过陆谷的手低头轻嗅,桃花的香气偏甜一点,倒挺好闻的。


    在外人面前这样,陆谷耳朵微红,偏偏沈玄青和掌柜神色无异,他只好任沈玄青嗅闻。


    闻过后掌柜又陆续将另外三种香脂涂在陆谷手上,香脂在手背轻轻一抹,果真能看出那处肌肤莹润不少,显得没涂到的地方看着干燥。


    四种香脂都不错,陆谷犹豫不定,选不出要哪两个,最后还是沈玄青说要桃花和梅花的。


    桃花香脂确实不错,而梅花透着种幽幽清逸,不刻意去闻香盒和陆谷的手,站在这儿不经意间嗅到一股清香,当真是暗香浮动。


    “客官好眼力,这桃花和梅花正是卖得最好的。”掌柜合上香盒盖子,将沈玄青要的两盒递过去,做生意的说话都好听,他顺势拍了个马屁。


    两盒面脂的价钱还没说呢,他又道:“客官,我这里还有手膏,每日洗完手涂上些,润燥还能使肌肤更细嫩,您二位要不要看看?”


    沈玄青刚才发觉陆谷手上偏干,便点头道:“拿来看看。”


    “哎好,您稍等。”掌柜笑容更甚。


    “手膏也要买?”陆谷小声问道,他每天要干不少活,无论拔草挖野菜还是劈柴收拾兔粪,很容易弄脏手,一天要洗好几回呢,涂上手膏再一遍遍洗,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更别说还要做饭洗碗。


    沈玄青知他意思,沉吟一下开口道:“掌柜的,手膏就拿便宜的来,多拿上两盒。”


    “便宜的洗了不可惜。”他转头对陆谷说。


    掌柜便取了两盒便宜的手膏,过来笑道:“这个不错,一盒只需五十文,但用起来对手好。”


    一小盒就五十文钱,搁以前陆谷是想都不敢想的,几乎是个天价。


    沈玄青打开盒子看一眼,说道:“行,就这个了,面脂多少钱?”


    掌柜笑眯眯开口:“不贵,一盒三钱。”


    面脂竟要三百文,比手膏贵好多,陆谷眨一下眼睛觉得太贵了,可不等他说话,沈玄青就从怀里掏了荷包。


    “一共七钱。”沈玄青数好碎银递过去。


    掌柜接过银钱笑道:“好,多谢多谢。”


    他顺嘴就说道:“二位以后常来,我这里还有胭脂水粉,口脂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看向陆谷就笑着说:“若是不嫌弃的话,口脂是挑颜色的,不如二位留一下,让内人帮这位夫郎擦着试试,想试胭脂也行。”


    见沈玄青明显心动,掌柜不待他俩回答,就朝后面喊道:“丁香,出来帮客人擦擦口脂。”


    “来了来了。”从里面走出个面容姣好的妇人,脸上的胭脂水粉恰到好处,让人一见就觉漂亮舒心。


    她帮陆谷涂好口脂后,打量一番便露出个笑:“这颜色,当真是妥帖,若再来些胭脂就更妙了。”


    陆谷本来的唇色浅淡,擦上微红的口脂后一下子显得饱满,毫不张扬却让整个面庞都亮了些,唇色与眉心如花钿一样的红痕相映,显出十二分的俊秀。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无措,抬眼就看到沈玄青呆愣的目光,越发不好意思,不用抹胭脂两颊就浮现出红晕。


    “这口脂也是能润燥的,唇皮燥裂时用一些最好。”掌柜在旁边不忘本行。


    “嗯嗯。”沈玄青回过神,在外人面前罕见不好意思起来,闷头问道:“胭脂就算了,这口脂多钱?”


    等他和陆谷出了脂粉铺子,掌柜还送了送他俩,这笔生意不小呢。


    竹筐里有面脂和手膏,连口脂都买了一盒,陆谷能闻到自己唇上一点口脂的香气,他脸上热意未消,窘迫又羞涩,乡下人哪有这么讲究的,再说他还没自己涂过口脂,买了不会用,这算这么回事,而且要是自己涂得不好看,那不就闹笑话了。


    从没碰过胭脂水粉这类东西,头一次买叫人心中微跳忧虑,他边想边担心,走神走的都没注意出了镇子。


    沈玄青一停,他也跟着站住脚步,回过神正想问什么事,嘴唇就被伸过来的拇指重重揩了两下。


    意识到自己手有点脏,和陆谷白皙脸颊成了鲜明的比对,沈玄青一僵。


    来卖笋子和野葱,称斤分两肯定会弄脏手,可他怀里的手帕擦过汗,既然已经将口脂擦乱了,不如全擦掉,回去让陆谷再洗就是。


    唇被擦得有点重,陆谷不自觉拧起眉头,本着信赖没往后躲,只抬头困惑地看向沈玄青。


    有出镇子的人往这边来,沈玄青擦完见陆谷嘴唇被他磨得变红,和口脂没多大差别,心下有些懊恼。


    “怎么了?”陆谷忐忑问道。


    沈玄青挑着空竹筐往前走,走了几步才闷头说:“以后别擦了。”


    这话让陆谷越发无措,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想一下应该是他涂了口脂不好看,便窘迫着红了耳朵答应:“嗯。”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沈玄青转头见他面露尴尬,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自己没讲清,但他压根儿不知要怎么说。


    之所以狠心擦掉陆谷口上的红脂,是他嫉妒作祟。


    镇上卖的好口脂一盒要一百六十文,和乡下婆子曾经给陆谷用的完全不同,抹上后实在太漂亮清秀,从镇子走出来那段路,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陆谷,他恨不得一个个瞪回去。


    幸而那些人都没他长得高,不敢随意造次。


    这不一出来见人少了,陆谷唇上的红意叫他越看越觉得不好,擦掉后才觉顺心。


    “你别多想,是我刚才没考虑齐全,这东西贵,村里没几个人用,面脂手膏没颜色,用了不扎眼,口脂太红了,让村里人看见说不定会红眼,被人在背后乱嚼舌头不划算,以后找着机会再用口脂,这不年不节的,涂了太扎眼。”


    沈玄青找了个借口,越说脸上神色还越正经,叫陆谷不信都不行。


    也是,不过年不过节的,捯饬打扮的和别人不一样确实扎眼,陆谷深信不疑,还颇为赞同地点头:“嗯,我知道了,以后用不到也不买了,不然白花钱。”


    如此说定,不光陆谷,沈玄青也恢复了好心情。


    回家的路上碰到两个邻村的熟人,他们四个就一起往回走。


    陆谷和林贺媳妇走在前面,沈玄青身量高,同林贺说几句闲话的同时,瞥见陆谷竹筐里那几盒香脂,忽然想起在香脂铺子里他以前还买过另一样膏脂,当时卖给他的人是店里伙计,那瓶价值八钱的膏脂已经有段时日没用过了。


    第109章


    燕子翩飞,枝头麻雀叽叽喳喳蹦跳。


    西屋的窗子开着,在院里就能看见陆谷在房里收拾衣物,明日该上山了。


    天晴日暖,在家里待着即便有风吹进来也不会太冷,但要是出门往空旷的野地里一走,风势不小呢,这几天常有小孩放风筝。


    年前他们也买了两个风筝,一个燕子一个老鹰,前两天逮着空子一家人都出去放了,那天就数沈雁最高兴。


    柴房里,沈玄青用铁锨往粪篮子里铲兔粪,倒在后院积攒起来,多了挑去给田里上肥,麦苗和稻谷长得更好。


    养了六只小兔子五只大兔子,大兔子是他带着狗活捉到的,有两只当时伤到了腿,他铲完粪将铁锨靠在柴堆上,上前将兔子拎出来看了看,如今已好全了,没有溃烂复发。


    他将那两只大兔子塞回去,又看看笼子里半大的小兔,兔子长得快,到现在已有四个多月了,除了身躯比大兔子稍小点,再没大差。


    因是家养的,每天兔草菜叶喂的好,一个个都不瘦,前两天他来喂兔子的时候,发现小的这几只确实长大了,公兔母兔都有发情的迹象,幸而之前防这个,早把公母分开养了。


    前两年他逮到活兔子让家里养,产下的兔崽喂大了拿去卖,经验就足些。


    虽说一窝的兔子可以交配下崽,但要靠运气,运气好了下的兔娃能活,运气不好会死好几个,他后来抓的三只活兔子就是为分开这窝小兔。


    四个多月到底有点小,不如再养一个月,养壮实了都做种兔,两个月就能下一次兔崽,喂上半年就是养肥的大兔子了。


    那对老兔子半月前已关到一起,冬天是怕太小的兔崽养不活,如今天暖了,它俩下多少都行。


    “大哥。”沈玄青朝外面喊道。


    “你叫我?等一下。”沈尧青在外面浇菜园子,提起木桶将最后一点水倒完后才过来。


    “到下个月底,这六只小的就能配了,到时你看着分,别让一窝的乱配。”沈玄青说道,他后来抓的三只大兔子都是公的,而小兔子里有四只是母的,这倒不打紧,公兔随便用,只要不是一窝的就好。


    “回头我再抓几只活的母兔子回来,挑出壮实的做种兔。”他边琢磨边说:“以后若养得多了,柴房摆不开,不如在后院垒个兔窝,搭建起来也不占柴房地方。”


    沈尧青提起粪篮子放在旁边,省得挡道,闻言问道:“你是说要放开养?”


    沈玄青点头道:“对,头先不是养过,不用再抓瞎,十来只二十只卖的不过是小钱,若养到四五十只挣得更多,半年就能长大去卖,左右都是养。”


    兔子比鸡鸭贵,养肥了一只起码能卖三十文,若能有五十只的话,那就是一千五百文,差不多半年就能挣个一两五钱,再不济也有个一两银子。


    以前他们养兔子时也这样想过,但那时实在太缺钱,等不起大半年的时间,后来连种兔都卖了去还钱。


    他这样一说,沈尧青听着听着也动了心,无非就是平日多打些兔草,他和卫兰香还有沈雁都在家,三个人呢,一年若能多挣一两二两的,辛苦算什么,五钱银子在村里都不少了,乡下人吃喝又很少花钱,一笔笔攒起来可都是家底。


    “垒窝不是不行,就是这兔子会打洞,鸡舍鸭栏那样的肯定不行。”沈尧青沉吟着。


    他俩正琢磨养兔子的事,陆谷在房里轻喊:“二青,你这身黑的棉衣带不带,袖子上有补丁的。”


    “行了,你先去收拾,明天一早要走了,兔窝不用操心,我来办就好。”沈尧青拍拍二弟胳膊。


    沈玄青顺手提起粪篮子,点头道:“那行。”


    山上比下边冷,陆谷站在窗边看见沈玄青从柴房出来,就举起手里的黑衣裳示意。


    沈玄青没进房,站在窗外说道:“带上吧,打猎时穿,旧衣裳穿烂了也不可惜。”


    “好。”陆谷点点头,又开口道:“鞋子我给你带了三双,两双旧的一双新的,够不够?”


    常在山里奔走,自然是费鞋的,沈玄青说:“够了,等我倒完粪再来看还要收拾什么。”


    “嗯。”陆谷眉眼微弯,明天就要上山去,也不知山林里怎么样了。


    ——


    在家住了一个冬天,背着包袱走时陆谷有些不舍,板车上装了口粮和其他东西,因沉重些,卫兰香和沈尧青帮他俩推上缓坡。


    “行了,走吧,到了那儿还要扫洒,趁天好把被褥拿出来晒晒,不然盖着潮。”上来后卫兰香叮嘱一句,看着他俩走远这才和沈尧青回家。


    狗崽活泼爱动,向来是无忧无虑的,在前面飞奔,跑远了再停下来回头,冲着陆谷和沈玄青汪汪叫,似乎是让他俩跟上。


    越往深处走人迹越是稀少,翻过山林走过高坡,有四只狗跟着,狗叫声不断,去山上的路变得热闹许多。


    狗崽年月小,但和大灰它们一样,也记得林屋的方向,它和两条细犬先跑了过去,等陆谷和沈玄青走到,它们三个要么蹲在门前,要么不断在门前嗅闻,只等开门了。


    今年上山迟一些,冬日的积雪早已融化晒干,因春季风多,门板上扑了一层灰,陆谷开锁推门,被飞扬起来的灰尘呛了下。


    他咳嗽两声用手扇扇面前的灰,弯腰把木门槛抬起来放到旁边,好让板车能进去。


    沈玄青解下肩上的绳绊,上前看一眼院子,说:“先收拾,要扫院子,等会儿再把车拉进来,不然占地方。”


    “嗯。”陆谷答应着,边往里走边从怀里摸堂屋和厨房的钥匙。


    好几个月没住人,屋子是阴冷的,他俩拿了板凳出来坐在院里歇息,坐一下缓过腿脚,趁这会儿太阳大,先把被褥抱出来晒。


    院子里太脏,等下要拿大扫帚扫,势必会起灰,就把被子摊开放在外面的板车上,褥子沈玄青扛着直接往外面的竹篱笆上一搭,方才已扫过灰了。


    这篱笆当时弄得高,褥子不会拖在地上,染上一点灰拍打掉就是,再说夜里睡觉时还要铺单子。


    上山走了许久,眼下都到晌午了,两人没多歇息,里里外外各个地方都要拾掇,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傍晚才收拾得差不多。


    晚饭吃得很简单,沈玄青买了个新马勺带上来,他在厨房里烧过热饼子,陆谷在泥炉上炒鸡蛋,齐头并进很是快。


    等他俩终于躺下,天已经彻底黑了。


    晒过的被褥就是不一样,赶路干活累了一天,陆谷躺下后四肢都是摊平的,一动不想动。


    沈玄青同样如此,烛灯已经吹了,他在黑暗中说明天歇歇,后天再出去打猎,前面一句还能听到陆谷嗯嗯答应,后面就没了动静。


    睡得这么快。


    沈玄青笑一下,翻身抱住自己的夫郎。


    山里的日子平静无澜,歇了两日后,沈玄青去打猎了,陆谷没有鸡鸭要喂,也不用打草忙碌,在山里只有他们两人吃饭,要洗的衣裳也不多,突然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这回上来没带鸡鸭,外面那么大一圈竹篱笆就没用了,但沈玄青没去拆,以后抓了活物白天就搁里面放养,省得陆谷还要每日打草背回来,若是山鸡一类,翅膀一捆亦或是剪掉羽毛也就飞不起来了。


    陆谷见篱笆圈里的草长得茂盛,蛐蛐蚂蚱时不时从草里蹦过,那些虫子还挺大,他心想鸡鸭不来吃实在是可惜。


    春日能捡的菌子不多,野菜多是多,但已经不稀罕了,挖够他俩吃的就行。


    陆谷没事做,趁太阳好洗了头发在院里边晒边做针线,狗崽趴在地上睡觉,毛茸茸大脑袋顶着他腿脚,刚才还把头搁在他脚面呢,压得太实在他只好抽出脚。


    脚腕处毛茸茸又暖和的感觉透过衣物都能感受到,狗崽吃得多又常见荤腥,皮毛十分顺滑。


    养它是为给陆谷作伴,打猎很少带出去,深山里危险,虽说附近没有狼豺虎豹出没,可也得防着,狗耳朵尖鼻子灵,机警聪明,就算打不过也能提早发觉不对。


    带上它就算在山里迷路也有条后路,深山老林最是幽寂可怕,到处都是成片成片的林子,慌慌张张晕头转向时,那些树看起来就都是一样的,独自一人在里头迷路很难走出来。


    陆谷在山里待了这么久,无论摘野澡珠还是去采菌子捉螃蟹,全是沈玄青带他去过或是给他指明不会有危险的地方,要么就顺着河岸走。


    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他起码不会乱闯山林,不然要是真在林子里迷失了,这么大这么深的山,沈玄青带着狗都不好找他。


    太阳又暖又热,头发晒干的就快些,手上有活,陆谷没起身束发,专心绣手帕上的牡丹,镇上小富人家就爱这种花多一点的,显得富贵漂亮,卖得好。


    披头散发有失礼节,是决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的,不过这里只有他自己,狗崽只知睡觉玩耍,哪里懂人的礼数。


    “呜。”狗崽忽然抬起头,耳朵都竖起来了。


    它爬起来看一眼陆谷,接着就往外面跑,在门外汪汪直叫。


    一般这动静是沈玄青回来了,陆谷放下绣绷子往外走,还没出门就听见远处传来大灰的叫声。


    狗崽跑过去了,陆谷没它快,见沈玄青抱起地上一瘸一拐的大白,他心中一紧,同样迎了上去。


    “怎么了?”


    这才晌午就回来了,被抱起来的大白左前爪用布包着,就这样还渗出血来,看得陆谷心中直跳,连忙看向沈玄青,是不是都伤着了。


    第110章


    见陆谷着急,沈玄青在他问话前开口道:“我没事,大白脚底扎了根不小的木刺,当时在一个坡上追山鸡,扎到后它站不住滚下去,前腿摔折了。”


    细犬腿长善奔跑捕猎,但因腿长看着就容易折,在平地原野上追撵猎物最合适,而在山里就显得十分受制,需多留意小心。


    沈玄青以前就担心这个,终究还是发生了。


    狼青獒犬体型大,腿粗强壮,训好了不比细犬差,但是贵,这两只细犬是三年前老杨头给他弄来的,当时没钱,老杨头托亲戚好说歹说,最后只要一百文,既然碰上了这么便宜的猎犬,没有不买的道理,早养也就早上手打猎。


    大白腿脚不便,山路又崎岖,背后的大竹筐装有好几样家伙事,今天往里头塞了柴刀,光柴刀就明晃晃的,走动起来随力道乱摆,刀刃会伤到狗,回来的路上多是他抱着,偶尔累了才放下去让走几步。


    陆谷发现他身上没伤,只有衣袖缺了,看大白腿上裹着的布条就知道怎么回事,衣衫上的一点血迹应该是大白的,这才放心,看向大白的眼神十分担忧,问道:“木刺拔了吗?”


    “拔了,还捣了草药给敷,今日没法再打猎了,幸而没走远,就带它们回来。”沈玄青答道,回到院子后,他才把大白放在地上。


    狗崽围着大白呜呜叫,很担心的模样。


    比起后肢,伤在前腿还好点,大白能勉强挣扎着用三条腿走路,这会儿到家了,它趴在地上再没动,眼神都变得忧伤。


    沈玄青听见它低声呜咽,便说道:“我带大灰去采草药,脚底止血的药两三天就得一换,别让它乱动,等我回来再摸摸骨头,看用不用夹木板。”


    “嗯,我知道了。”陆谷点头记下。


    院里太阳明亮,沈玄青说完没有立即离开,看着陆谷一头顺滑柔软的墨发散在身后,每次晒头发时都是这样,叫他看得移不开眼。


    发觉陆谷疑惑的目光后,他轻咳一声找了个借口:“你记着给它喂点水,我先去了。”


    大黑下意识跟上去,但被沈玄青喝止了,便转头往陆谷脚边来。


    他走之后,陆谷舀了水把狗碗端来,递到大白嘴边让喝,见它左前腿折了动不了,布条还有渗出来的草药汁和血迹,不免觉得可怜,就蹲在旁边摸着头安慰大白。


    狗在山上林地里奔跑走动本就容易扎到脚,每次狗崽要是抬起脚一瘸一拐走路,他都要看看脚底是不是扎到了东西或是趾间夹到了什么,拔掉亦或掏出来后狗崽才能舒坦,大灰它们同样如此,沈玄青平时挺上心的。


    不曾想今日运气不好,扎到脚又滚下山坡,把腿给摔了。


    蹲在地上头发老是滑到身前,陆谷这才想起头发没束,因是今日刚洗的头,舍不得弄脏,他洗了个手才去梳头束发。


    等沈玄青回来后,他帮着一起折腾,把大白断的前肢摆好夹住,省得以后长歪了。


    忙完沈玄青找出干净的细麻布出来,说道:“止血的药简单,捣烂敷到脚底再用麻布缠上就是。”


    他后面要出去打猎,换药的事自然就交给陆谷了,之前带上来不少细麻布,就是防着受伤时用,干净的布总比从身上扯下来的好。


    “嗯,我会弄。”陆谷把麻布放到篮子里,搁在外边就不用再翻找。


    刚到申时,天色还早,沈玄青见他已束好头发,再看不到方才的景致,心里遗憾但并未流露,坐下喝口水歇过后说道:“我在北边转转,看有没有兔子,这几天给它吃好点,养养。”


    既是去北边林子,离得不远,陆谷一个人在院里没别的事做,就跟着一起去了。


    走之前怕大白乱动不利于养伤,沈玄青用绳子把它拴住,水碗和馒头放在它能够到的地方。


    深山林中来的人少,只有猎户或是采药人进来,野物就多,北边林子因有不少陷阱平时不常过来,兔子和野鸡就容易找到,大灰很快撵到一只,叼回来放在沈玄青脚前。


    狗崽还没抓到,但兴奋不已,在沈玄青喝止下它没有再叫,不然会惊动林子里的猎物。


    待发现一只灰毛兔子的踪迹后,它俯身弓背作出狩猎的姿态,沈玄青轻声一示意,便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奔出去,惊动草丛卷起落叶,当真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它还小时因喂的好,可以说满身肥膘,胖又圆,成天在陆谷眼前晃悠,是以没觉察出太多变化和不同,这会子叼着野兔跑回来,十分矫健威猛,叫陆谷忽然就觉得它长大了。


    抓了四只兔子一只山鸡后,他俩才带着三条狗回去。


    狗崽今日又耍了威风,十分得意高兴,跑来跑去尾巴也摇个不停。


    太阳还没落山,沈玄青杀了只兔子分给狗吃,给大白的最多,洗手时他抬头看向收拾针线篮子的陆谷,说道:“天色还早,不如烧些水我洗洗,林子里灰多还抱了大白一路,身上有些脏了,这会儿有太阳洗了头发也能晒一晒。”


    “行,我给你烧水。”陆谷答应道,放好针线篮子就抱柴进了厨房。


    他烧水时沈玄青把浴桶搬进厨房,去年下山前为防浴桶落太多灰,将其倒扣在地上,这回上来稍微擦擦就干净了。


    今天过得不怎么平静,等夜里两人躺下后才稍觉安宁。


    “大白的伤要多久会好?”黑暗中,陆谷睡不着问道。


    “说不准,两三个月是有了,过些天下山带上它,让在家里养着。”沈玄青边说边想以后打猎的事,大白动不了,乖仔是留给陆谷傍身的,就只剩下两条猎犬。


    山里有猛兽,豺狼虎豹还有野猪老熊这些大的,碰上了绝不好对付,当年学艺时老杨头带着他遇到过险境,老虎和狼群都见过,险之又险逃过一劫。


    出师后他也曾发现过老虎的踪迹,远远就避开了,猎户比寻常人本事大,但他只有一个人,单打独斗是决计不行的,若真要捕抓虎豹这些东西,须得和其他猎户合力。


    住在山里的猎户不止他一人,但离得远,各自有地盘,他们这里的人日子比以前好了,没那么多不要命的去抓猛兽,平时多是兔子山鸡,大一点的就是羊和鹿。


    两年前玉青府城有要熊掌的,开价很高,值得不少人铤而走险,他那时出师不久,因家里缺钱心动,然而卫兰香知道了,生怕他遭难,死活拦了两天,到后来听说两丈桥几个猎户合伙抓熊,但运气不好,熊没抓到还伤了两个人,他那会儿学艺不算太精,家里人又都不让他去,只得作罢。


    眼下三条狗只有两条能跟出去,为谨慎起见,这几个月还是不要往更深处走,省得碰见吃肉的。


    想着心事,沈玄青翻个身将陆谷抱在怀里,说道:“大白在家里也好,我让大哥垒兔窝,以后要多养些兔子,它跑不动但夜里能看家防贼。”


    陆谷一听也是,家里鸡鸭也不少呢,夜深了人都睡着,可不得狗来护院子。


    “擦了桃花的?”沈玄青闻到他脸上桃花香脂的味道,香香甜甜,便忍不住亲了口。


    这亲着亲着就来了兴致,沈玄青从枕头底下摸出瓷瓶,连灯都不用点,摸索着倒了些偏软的膏脂出来。


    在家里时因人多,他俩连行房都很少,更别说用这个了。上来这三四天念及山路遥远艰难,走得疲惫,他夜里就安安分分的,顶多亲一会儿摸几下。


    上次同床还是十几二十天前,对沈玄青来说这膏脂自然是许久没使过。


    成亲小半年了,陆谷已渐渐熟悉身上的汉子,他克制着声音,但在情至深处时没忍住轻喘出声,喘息里透出的欢愉让埋头咬他肩膀的沈玄青顿住,随即天旋地转,便成了另一种局势。


    深夜山林幽寂,从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让狗崽惊醒,它“呜汪”叫一声,但并未察觉到险情,屋里的动静也逐渐模糊,它又趴下睡了。


    沈玄青原本想着解馋,可这里只有他俩,放开了也不怕被人听到,于是就成了过瘾。


    在家里陆谷要捂着嘴巴才敢做,在这儿全然不用,自从看过乾坤图后,他学了不少,逐一施展开来,发觉陆谷同样得到欢愉后,哪怕被他弄哭了,他也觉得那是痛痛快快地哭,不用再遮掩,至于他自己,更是痛快。


    翌日清晨,院门依旧紧闭,堂屋里的狗倒是被放出来了,在院子玩耍撒欢。


    沈玄青喂过狗后无心出门打猎,进房又摸上床。


    陆谷睡得不怎么安稳,睁开眼见到是他,又闭眼睡了,困倦到一句话都不想说,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见陆谷还想睡,沈玄青掀开一点被子,偷摸去瞧陆谷身上的痕迹,不看不打紧,一看连他也臊红了脸。夜里看不见胡乱冲撞加上啃咬,要不是他自己知道没伤到,不然还要以为陆谷被苛责虐待了。


    他连忙将被子掖好,顺势把陆谷抱进怀里,脸烧耳红心想,以后还是得收着力道,过不了瘾就浅尝辄止解解馋,这样陆谷不会累到,说不定还能日日解馋,倒也不错。


    睡沉了的陆谷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这会儿要是醒来,吃过昨晚的苦头后,非得摇头哭着相拒,哪有见天儿不做其他只惦记这事的。


    “汪。”


    被拴着的大白歇了一晚缓过点精神,见狗崽在院里玩耍,它趴在麻袋上叫了两声。


    接下来几天,除了它受伤以外,两人四条狗再没出别的事,同以往一样过着打猎的安生日子。


    第111章


    山林绿意盎然,但地上依旧有去年岁上的枯草干条,狗崽四蹄踏踏而过,听到动静就机警地竖起耳朵,它如今壮而不肥,皮毛光滑厚实耐摔打,瞧着很是矫健灵动。


    陆谷背着竹筐从后面过来,看见这边有能吃的嫩树芽就抬手掰下,这种树芽子长大后有点像野山茶,但不能当茶冲泡,这会儿长出来的嫩芽倒是能当菜吃。


    家里种的菜大多都没长大,他俩上山就没带,只带了冬瓜丝瓜和春菜种子,上来前两天就在前院后院都种下了。至于要吃的菜,这漫山遍野都能找到各种野菜和叶芽,压根儿就不怕没吃的。


    他在原地蹦一下,跳高抓住高处的树枝拽下来,将嫩树芽一一掐下,后退一步才松开手里的树枝,省得刮到脸。


    手上身上沾了枝叶灰尘,他拍打拍打才拎起竹筐继续寻找,待大半筐子满了后才罢休。


    这里离竹林不远了,陆谷想一下,转头喊道:“乖仔,走,去竹林挖两根笋子。”


    “汪!”狗崽叫一声就跟了上来,不再贪玩。


    无论挖东西还是采东西,大多时候他出来都会带锄头或是镰刀,一来用着趁手,二来在山里也是个防备,今天虽是来掰嫩芽的,但出门前他想起沈玄青的话,说出门切记要小心,就把短锄带上了。


    这会儿快晌午了,他腹中有些饥饿,心道挖两根大春笋就回去做饭,于是反手抓住背后竹筐里的锄头柄拿出来。


    竹林就在眼前了,没几步距离,陆谷正要进去,狗崽忽然冲着竹林大叫起来,汪汪声不断。


    他被吓了一跳,握紧手里的锄头看过去,发现不远处一根细竹上缠着条青绿的蛇,蛇躯缓慢扭动盘旋,看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竹青蛇有毒,就算没被咬过,陆谷也觉得脚软,今日还是不吃笋子了,他这么想着,说道:“乖仔,快,回去了。”


    他说着就往后退,退了几步后连忙转身,脚下走得那叫一个匆忙,狗崽见他走立马跟上了,没有莽撞进竹林。


    走远之后,到了个下坡空旷处,陆谷才慢下来,拍拍胸口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挺怕蛇的,但好歹能维持住镇静,腿脚不打哆嗦,卫兰香最是怕蛇,头先他们在前山挖野菜的时候在草丛里瞅见半截旧蛇蜕,卫兰香吓得手脚都打颤,哆哆嗦嗦喊他和沈雁。


    山里一直都有蛇,今日碰见的还算好,缠在竹子上离得也远,要是遇到吊挂在树枝上,人走在树下突然看见垂下来的蛇,都能吓个半死。


    陆谷在这里歇了一下,回去的路上不少草丛,这里没路只能乱走,有时候避不开,就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好来探草。


    捡树枝的时候怕树枝上有什么小蛇小虫子,他用脚尖踢一下,仔细甄别过后才敢拿在手里,方才的竹青蛇属实让他有些惊吓。


    锄头握在手里觉得安心,要是真碰到什么东西还能挥动起来吓唬,他就没放回竹筐,一手树枝一手短锄往回走。


    “汪汪。”


    开门锁时大白在里面叫。


    院门一开,狗崽率先窜了进去,埋头在水碗一顿舔喝,旁边被拴住的大白站起来瘸着在原地打转走了几步,许是腿疼不便,没一会儿又趴下了。


    陆谷没管它俩,进厨房点燃灶底火后,抓两把嫩树芽出来淘洗干净,锅里水一开倒进去焯,他一个人这些就够吃了。


    昨天剩了半碗山鸡肉,嫩树芽清炒滋味较淡,就和鸡块一起炒了,把剩肉吃完也好,晚上沈玄青回来吃新鲜的。


    树芽焯过水不再微苦,嫩而清爽,陆谷独自一人就吃完了这些。


    汤足饭饱,胃里是热乎满足的,对每天为生计奔波劳累的人来说,顿顿能吃饱吃好便是世上最高兴的事。


    拾掇完厨房,陆谷在房里歇了一会儿,狗崽和大白在外面玩耍,有它俩在,不必担心会有野物闯进院子。


    待小睡过后,他提着木桶到河边去打水,拎了半桶水还没进院门呢,看见屋子外面的花椒树,心想上来后还没浇过,以后还要靠树结花椒呢,只这些花椒就足够他们家一年吃的,不必换或是买,就放下木桶,拿锄头出来松了几下土,把半桶水浇在树根底下。


    野草最是劲强,他和沈玄青除过的地方稀稀拉拉又冒上来草苗,草丛里最容易钻蛇和虫子,他俩之前绕着院落一圈除草,因今日碰见蛇的缘故,陆谷给花椒树浇完水后没有把锄头放回去。


    他先跑了四五趟给水缸添满水,再出来拿起靠在泥墙上的锄头掘草除根,把院落一圈的空地往大了锄,平整裸露的泥地越多,蛇虫鼠蚁就没有藏身的草丛,如此想着,陆谷除草的劲头就越大,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


    狗崽在附近跑来跑去,因院落周围的树木当初都被砍了,留出好大一片空地能让太阳照下来,现如今地面只有零星几个没挖出来的树桩,它还对着树桩嗅闻撒尿,好圈起地盘警示别的活物。


    山里的日子说闲也闲不下来,等陆谷做好晚饭,闷在锅里没一会儿就等回来沈玄青。


    “羊。”


    他和狗崽跑出去就看到沈玄青拽着一头黑蹄羊回来,随即满脸欣喜,羊是活的,这样能养在院子里,无需尽快动身下山。


    黑蹄羊前腿瘸了,恰好也是左腿,和大白一样,不过它伤势轻些,能瘸着走路。


    狗崽向来聪明机灵,有时还挺皮的,它看见黑蹄羊瘸着走路,歪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随后自己也抬起左前肢瘸着拐着走路,惹来沈玄青轻笑出声,抬腿踹了一脚它屁股。


    陆谷笑得眼睛弯弯,狗崽被揣后才放下左前腿,抖抖身上皮毛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是头公羊,没抓到母的,这会儿母兽不少都带着崽儿,藏得深还机灵。”沈玄青和陆谷说起自己在外一天的经历。


    没成亲的时候他独自在山里,现在好了,每天回来都有人等他,面对自己的夫郎,就算他平时话再少,也想把打猎时见到的东西和事情说给陆谷听。


    春猎受制还挺大的,幼崽离了母兽极有可能活不了,干他们这一行的,这段时日大多都不会去打带崽或是怀崽的母兽,像羊鹿这些,都挑着公兽捕抓。


    至于兔子和山鸡,这些倒还好,山上兔子不少呢,就算打了母兔子也不碍事。


    “要是能抓到母羊,这头公的也不卖了,在家里养起来,以后下羊羔。”沈玄青笑着说道。


    自从动了养兔子的心思,他就琢磨着是不是别的东西也能多养,他在山上打猎是一份钱,这些东西活捉了放在家里养,配种下崽,养多了就是另外一份钱。


    捕猎时射箭挖陷阱弄死猎物容易,活捉是不易的,为这头公羊他费神追踪寻迹,怕一击不中跑掉或是不小心弄死,驱赶猎犬包抄捕猎十分谨慎。


    陆谷一听羊羔,脸上笑意更甚,还想起小牛犊来,说道:“多下几只的话,以后放牛放羊一起带着。”


    “嗯。”沈玄青点着头应和他,又说:“家里已有五只母兔子,这回下山前我再多逮些母兔,挑出来体壮的养,要是能有十只母兔子下崽,两个月就能下一次,说不定一次就有四五十只兔崽出来,养上半年就能卖,而一年能下好几茬。”


    在家里时没想太多,这会儿越说越叫沈玄青觉得养兔子确实是个不错的生计,但家里得有那么大的地方,不然挤在一起又臭又潮很容易死。


    如今猎犬少了一只,轻易不能进更深的山里,若是真能养起来,只需这段时日费神辛苦一下,往后就不愁没兔子卖,而他也可以将精力心神放在羊和鹿这种更值钱的猎物上。


    陆谷听得惊异,两个月下四五十只兔崽,那四个月是不是就有一百只兔崽了,这么多,可要怎么养,于是开口问道:“那得编好多笼子。”


    他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在思索的沈玄青露出个笑,他把黑蹄羊拽进门,说道:“我也在想这个,上来前让大哥在后院垒兔窝,家里的五只母兔子这会儿还不到下崽的时候,倒是不急,回头下山了,看是不是买块儿地,以后专用来养兔子。”


    要买地了?


    陆谷听得一愣一愣,他们乡下鸡鸭都是在后院,就算是兔子也在家里养,沈玄青竟说要买地养这些。


    他又一想,要是兔子太多确实得这样,家里摆不下那么多笼子,连兔粪都得积厚厚一层呢。


    两人把羊拴在后院角落里,黑蹄羊受伤的前肢处理过,还敷了草药,早已不渗血了,不然牵这一路,留下的血迹足以让猛兽循着血腥气追过来。


    沈玄青看它精神头还算不错,就没多担心,转头对陆谷说道:“这些只是我随便想想,等回家了再和大哥他们从长计议,先吃饭。”


    他在外头跑了一天,晌午就啃了几个馒头,肚里不免饥饿。


    陆谷连忙开口:“我都做好了,洗洗手就能吃。”


    天色渐晚,顶好门后他俩才坐下吃饭,今晚的伙食不错,腊肉片炒嫩树芽,凉拌野菜尖儿,还打了碗蛋花汤。


    狗崽在院里跑跳,斜阳将它影子拉得很长,沈玄青吃上热汤热菜,从心底都是舒坦滚烫的,他饿了,啃起白面馒头有几分狼吞虎咽,而陆谷坐在对面吃得斯斯文文,偶尔还冲他露出个笑,便让他满身疲惫和风霜一扫而光。


    第112章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木柴燃烧发出噼啪轻响,陆谷坐在灶前眼神微愣,显然还没清醒,他往灶底添了两根柴,随后打了个哈欠。


    从外面进来的沈玄青见他乏神发愣,便走近揉了揉他脑袋,说道:“这里没别的事做,我走之后你要还想睡,就去睡个回笼觉。”


    “不了,过了这阵就好。”陆谷说完揉揉脸蛋,抬头露出个浅笑,立马就精神多了。


    沈玄青瞧着也笑了,忍不住摸了下他脸蛋,自从那日行过房后,虽说他想循序渐进浅尝辄止,可真到了夜里,陆谷用手抵着他胸膛推拒,说还没歇好,身子不大利索。


    他就没了办法,只能多亲一会儿,四五天同一次床也算不错了。


    山里早起冷,水更是渗骨,烧温后洗脸洁牙人没有那么受罪,他俩舀了水在院里盥漱,端木盆出去前,陆谷给锅里又添两瓢水还加了柴,等下洗完脸水烧开了就能喝。


    上来都快十天了,前院栽的四行春菜已经出苗,长了约有半指长,春菜长得快,再过七八天长到两指长就能拔下来吃,他特意种的多,到时拔多少再补种多少,这菜夏天也长,能一直吃下去。


    另一边菜园子的两行韭菜也冒了出来,浇水伺候好了,下个月就能割第一茬,到时候给沈玄青炒鸡蛋吃。


    蒜和辣子也各种了一行,前院大,一行就足够他俩吃,大葱和小香葱拢共种了一行,大葱多香葱少,这小香葱镇上人常吃,卖得比大葱贵,但种起来要多伺候,这点种子还是沈尧青在邻村找人喝酒闲聊时听说对方有门道,就托人弄了点回来。


    他倒不是想卖,而是想自家尝尝,这不陆谷和沈玄青上山来,就让带了点种子。


    陆谷之前没种过小香葱,加上和银钱无关,沈玄青又一副种出来就吃种不出来也不惦记的模样,叫他随心了许多,没过多在意,这会子洗完脸一看不止长出来,还长高了一小截,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当真是不错。


    “大青哥说这香葱吃起来不辣也不呛,到时炖汤的话给撒一些,好看呢。”陆谷喜滋滋说道。


    沈玄青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应和道:“香葱鲜绿,撒上一定是好看的,我出门也带一两根就馒头和饼子吃,咸菜腌菜有点吃腻了。”


    每日吃喝是大事,人吃好喝好身心才能舒坦,他说吃腻了,陆谷便微蹙眉思索起来,没一会儿说道:“下次上山给你带几枚咸鸭蛋,回去小鸭子该下了不少蛋,沈雁说她帮着收,给我攒起来呢,让娘都腌成咸蛋,家里也能吃。”


    “好。”沈玄青点头,每次看到陆谷做打算时认真的神情,都让他忍不住笑一下。


    “那今天给你带两个鸡蛋。”陆谷泼掉水把木盆和布巾放好,匆匆进厨房去忙。


    锅盖旁冒了白汽,水已烧开了,他舀出来两碗晾在案板上,又给陶水罐里舀了大半罐,这才添凉水将笼屉架上,把饼子和鸡蛋放上去继续烧,平常饼子很快就能热好,今天多了俩鸡蛋多烧一会儿就是。


    陶罐是他俩喝水用的,不烧大锅时就用这个在泥炉上烧水喝。


    天色亮了,吃完早食陆谷送沈玄青出门,大灰和大黑跑在前面,等沈玄青走远后他才回院子。


    比起去年他头一次跟沈玄青上山时,今年院里的菜地明显齐整了很多,一行是一行,不再凌乱,栽的菜也多起来。


    去年下山时秋菜没管,经过一个冬天烂在了菜地里,他俩翻地时没弄出去,菜叶子和根腐烂了就当是肥。


    后院不养鸡鸭了,丝瓜和冬瓜种在后面,丝瓜架沈玄青都搭好了,只等日后结出来。


    干惯农活的人哪有不会打理菜地的,沈玄青之前因为每日要出去打猎,回来也累了,没工夫拾掇。


    想起后院角落拴着的黑蹄羊,陆谷叫上狗崽,拎起竹筐出去割草,他出门时大白在后面呜呜叫两声,一瘸一拐站起来似乎也想跟着出门,他下意识说道:“你得留着养伤。”


    大白喉咙里呜咽嘤嘤几声,陆谷走之后它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在麻袋上卧下。


    割草不用跑远,陆谷没多久就回来了,看见大白又摇着尾巴站起来,就觉得沈玄青把它拴起来是对的,不然这么乱动折腾,腿上的伤不容易好。


    当然狗不懂这些,他和大白说话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任它在原地走动摇尾巴。


    后院的黑蹄羊在他过去后警惕地站起来,头上生的那对长角看起来还挺结实,陆谷没靠近,只把草扔了过去。


    羊是会用角顶人的,尤其公羊,力气不小呢,他又不傻,给喂了草就好,何必凑上前去。


    倒是狗崽不惧怕,冲着黑蹄羊汪汪叫,离得稍近点,黑蹄羊就低头做出要顶它的姿态,狗崽机灵,又没被拴起来,肯定不会被顶翻,反而在空中对着野羊一通乱咬吓唬,那叫一个皮实捣蛋。


    陆谷原以为它真要咬,怕羊顶到它也怕它咬伤羊,沈玄青说了,如果真抓到母羊的话,公羊要留下来配种下羊羔呢,不过发觉它只是在玩耍吓唬羊后就没管。


    前天沈玄青在河里下了网,怕狗崽把羊吓得没心思吃草,他顺手拍拍狗崽屁股示意别胡闹了,这才提起竹筐往前面走。


    乖仔聪明,又常跟着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就来了。


    河水哗啦啦流淌,陆谷提着鱼篓过来收网,这会儿太阳还不够热,显得河水有些冰冷,他拽着网拖上岸,渔网里的鱼儿拍着尾巴,河虾也在蹦跶。


    狗崽精力十分充沛,它已经见惯鱼虾了,没有冲着渔网乱叫,鱼虾乱蹦溅出来水迹,它后退几步甩甩身上的水,再过来就想咬鱼尾巴。


    “去。”陆谷轻声呵斥不让它咬。


    深山人少,当初老猎户选的这处地方不错,平缓开阔,连河道都是缓的,鱼儿没太多人来抓就比较多,这两天左右拦下不少呢。


    春鱼肥河虾也不错,个头不小呢。大大小小一共八条鱼二十几只河虾,最大的两条鱼篓子里装不下,他就没从网里拿出来,连鱼一起提回去。


    网有几处得补补,再说这些鱼虾足够他俩吃好几天,这两天不用再下网了。


    回来后陆谷把鱼虾分开倒在两个旧木盆里,且先养着,晚上才吃,下午再收拾来得及。


    沈玄青昨晚脱下的脏衣裳该洗了,他早上也换了一身,这会儿还早,太阳不像晌午那么热,他就抱柴进厨房烧了半锅水和冷水掺着用,省得手冻僵了。


    这几天太阳不错,衣裳一天就能晒干,只是春天风也挺大的,还得防着衣裳被吹飞。


    一早上在忙碌中过去,吃过晌午饭后陆谷才坐下歇歇脚,日子就是这样琐碎的,说忙不忙,可也闲不下来,总有些事情要做。


    太阳从窗户照进来,热暖之意连利风都吹不散,他原本坐在窗边,结果被晒得昏昏欲睡,一想没有别的事做,不如睡一会儿,于是就上了床。


    他没关房门,狗崽和大白玩耍一会儿跑进来,站在床边看他。


    陆谷听见乖仔跑进来的声音,伸出手拍拍狗头,翻身侧过来又闭上了眼。


    “呜。”狗崽见他不起来,在床边徘徊一阵,最后也卧在地上睡了。


    太阳斜照进来,能看见光束里的浮尘不断上下,时而又有风吹进屋子,风势变小徐徐轻拂,小憩十分宁静。


    到傍晚沈玄青抓了四只活兔子回来,陆谷已经蒸好干米饭,干辣椒炒河虾闻着就香,鱼也炖好了,白汤鲜浓,还炒了碗野菜,有荤有素吃得很是不错。


    吃到最后,沈玄青把剩下的半碗饭用鱼汤泡了,他挑出几根鱼刺,连吃带喝很快干完,放下碗后只觉身心舒畅。


    陆谷饭量小,刚才就已经吃饱了,两人一同收拾起碗筷。


    他洗碗沈玄青蹲在旁边帮着在清水里涮,还说道:“我回来时找到鹿的踪迹,明日追去看看,或许能抓到。”


    闻言,陆谷就问道:“那以后鹿也养吗?”


    沈玄青笑一下,从他手里接过碟子,说:“要是抓到活的就养,我之前听说玉青府城有人家在乡下的庄子里搞什么鹿苑,专用来养鹿的,不过那是为了府里的公子哥射猎,当个消遣玩耍,我自己一人的话抓不到那么多,真要养起来,或许多了能有个七八只。”


    说起来他想养兔子,便是从这个听闻中得来的灵光,加上他曾看过一本杂谈闲书,说几十年前有喜爱兔子的富户高门,为养兔子弄了个十几里的兔苑园林。


    有钱人家是为玩乐,他是想养这些卖钱,他打一年猎,运气好了狐皮最挣钱,或许能挣到二三百两,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吃穿和念书要花不少钱,还有老娘要养,家里若有什么事也得帮衬帮衬,一笔一笔都是钱。


    远了不说,家里以后人丁兴旺,那几间房就显得不太够住了,他冬天那会儿就在心里琢磨另起宅院的事,但一直没说,盖房分家都是大事,而且买田地花了手里近一半的钱,便搁下了。


    “就是只下两头鹿崽,那也能多卖两只的钱。”陆谷附和道,他这几天听沈玄青说养兔子什么的,已能想明白了。


    “对。”沈玄青笑道。


    他俩的碗筷没多少,很快洗完了,收拾好厨房后,因要抹手膏,陆谷特地用野澡珠洗了一遍手,总怕污了那么贵的手膏。


    这会儿天色暗了,他搓着手,见沈玄青看过来就说道:“你也抹些?”


    手膏也香香的,自从用了之后,他双手明显滋润许多。


    “我不用。”沈玄青嫌弃手膏有香味,尽管味道挺淡的,但他心想自己一个汉子,抹什么香在手上,不过他倒是十分在意陆谷手上的膏脂,陆谷刚抹开擦匀了他就摸上去,还一本正经摸了摸夫郎脸蛋。


    春天风大,前些日子陆谷在家里被吹得脸上有点粗,这下已变得十分柔润。


    看来这面脂确实不错,以后要常买,他这样想着,又想起自己那瓶八钱的膏脂也用去一半多了,回头再买上一瓶备着。


    手被握住后陆谷没挣扎,也任沈玄青摸他脸蛋,没别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他都快习惯了。


    这会儿没别的事做,沈玄青的手干燥温暖,但明显有些粗糙,他便沾了点手膏,在沈玄青玩他手指时给涂了上去。


    “太香了。”沈玄青闻了闻自己的手明显嫌弃。


    陆谷眉眼弯弯露出个笑,说:“哪有那么香,你手太干了,多抹些才好。”


    第113章


    夕阳晚照,霞光漫天,云彩染上橘红之色,微紫掺杂在其中,风疾云海翻腾,远处青色山峦悠远而绵延。


    山野地上开出淡粉、鹅黄的小花,随风轻摆摇曳,还有一簇簇一丛丛花树盛开,红色的花枝艳丽热烈,根部的地面掉了许多花瓣,花树有高有低,高的要让人仰起脖子,低的抬手就可摘到,风一吹便送来或浓或淡的花香。


    如此颜色与美景不止这一处,从眼前如波浪般涌出去,将漫山遍野染亮。


    锅里咕嘟咕嘟熬着白粥,米香四溢,陆谷站在灶前用大勺搅了搅,见白米煮烂了,便蹲下将灶底的火改小,燃烧的木柴被他掏出来在地上戳灭,不少黑灰掉落,米粥用小火慢慢熬着,只等沈玄青回来就能吃。


    听不到狗崽和大白玩耍的声音,院子有点安静,他好奇出来看,不曾想乖仔一点都不乖,又在祸害春菜,咬烂了好几棵,见他出来才咔嚓咔嚓吃起来,但朝后背的耳朵和下垂夹着的尾巴显示了它的虚心,连眼神都在躲避。


    “又不听话。”陆谷有点被它气到,走过去拍了两下狗头。


    春菜这五六天长大了不少,正嫩着,他和沈玄青才开始尝鲜,还没吃几回呢,总不能让霍霍完了。


    狗崽被拍得低下头目光躲闪,喉咙里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被从菜地里赶出来后还想讨好人,顺势就躺在地上翻肚皮,等陆谷把菜地那四棵被咬烂的春菜拔下来,抬脚刚跨到外边它还用爪子扒拉陆谷裤管。


    “你说你,吃就对着一棵吃,何必都咬烂,二青回来了看怎么收拾你。”陆谷轻甩了甩春菜根上的泥土,还把蔫掉的菜叶择掉了,这才扔给狗崽吃,还给大白分了两棵。


    狗崽最怕沈玄青,它之前犯错挨过几次揍,但就和小孩子一样,记吃不记打,再怎么教训,该皮的时候还是会皮。


    这会儿见陆谷给它扔春菜吃,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埋头咔嚓啃起来,还摇着尾巴,似乎是不想挨揍,竭力讨好陆谷。


    大白明显沉稳多了,平时不会捣乱,吃起菜来也一点不嫌弃。


    门外春花烂漫,不用像夏末秋初时费心往院前移栽花儿,满眼都是美景。陆谷这些天来已经见惯了,他看向东边的林子,沈玄青平时会从那边回来。


    太阳一点点往山后面掉下去,很快所有光都被远处的山峦挡住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陆谷等的有点焦灼,站在门外不断张望,狗崽吃完菜跑出来蹲坐在他腿边,没一会儿支棱起耳朵冲着林子里叫了两声,他便知道沈玄青回来了。


    大灰和大黑的回应很快响起,不到半刻钟,他就看见林间的三道身影。


    两条狗跑得快,沈玄青在后面走着,陆谷带狗崽迎上去,大灰它俩跑来后不断蹭他腿,尾巴也摇个不停。


    沈玄青看见他就笑了,说道:“今天追鹿去了,惊动鹿群没撵到,就打了几只兔子,原本想着抓不到活的就射一只,可草丛树木多挡住了,半大的公鹿跑得快,后边落下两只怀崽的母鹿,我就带狗走了。”


    “嗯。”陆谷点头应和他。


    “三只兔子都没死,就是脖子那块儿被狗咬伤了点,不打紧,不严重的话连草药都不用捣,能喂活就行。”沈玄青在自己夫郎面前话还是多的。


    “那要不要给大白杀一只,之前的吃完了,我晌午给它换了脚底的草药。”陆谷问道。


    因沈玄青养狗不亏待,他便跟着上了心,能舍得给狗吃肉,他到沈家以来,大白和大灰从来没对他吼过,如今处久了,又有沈玄青牵制威慑,连大黑见了他都不断摇尾巴,和家里这几只狗之间自然是有感情的,想大白早点好起来。


    再者山林里兔子挺多的,运气好了每天都能打几只,如今柴房的笼子里已有七八只活兔子,东西多了就不怎么稀罕,有时候狗崽自己跑出去还能抓到呢。


    “行,那就杀一只。”沈玄青点头道。


    有胆小的兔子抓回来后就算没受伤而亡,也会被吓破胆死掉,因狗崽太皮,他俩一般不会让狗崽接近兔笼,省得它冲着里面的兔子乱叫,多吓死几只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件事上,沈玄青打过两次狗崽,没留手那种,吃了教训的狗崽从那以后轻易不敢靠近兔笼。


    而被吓死的兔子只要没病没太重的伤,多是给狗吃,他俩上山这些天都是宰活兔子,吃着足够新鲜。


    有老猎户言传身教,沈玄青在山里碰见那种带病带脓伤亦或是奄奄一息的兔子,就算狗叼回来也不会要,万一染上疫病就遭了,他都是带狗抓那种活蹦乱跳奔逃的兔子。


    一进院子,沈玄青闻到米香味,笑着开口:“熬了粥?”


    “嗯,几天没吃了,还焯了春菜。”陆谷帮他把背上的竹筐卸下来。


    这几天炒春菜、春菜饼都吃过了,他就在水里把春菜焯熟,捞出来晾凉,用手团上一团挤压出汁水,再剁碎了盛进碗里,撒上盐用滚油一淋,油咸而香。


    当然这样又是油又是盐的吃法,是他跟卫兰香学的。


    今日只有这一道菜,因沈玄青饭量大,他端上来好大一碗,怎么都够吃了。


    白粥配春菜同样是香的,两人都吃得满足。


    山林静谧,方圆二三十里再无别的人烟痕迹,好在有高高的泥墙挡住外面的一切,不会太危险。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在山上快有一个月了,这天一早,陆谷和沈玄青吃完饭后,就拉着板车牵着黑蹄羊下山了。


    最多的猎物就是兔子,二十六只勉强都活着,还有九只山鸡,一半都很萎靡,笼子要装兔子不够使,它们就被绑住了翅膀和脚放上去,连大白也在板车上,山路远又艰难,它脚底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但断了的腿还未恢复,怕再给摔了,不如拉回去。


    有三只狗在旁边威慑,黑蹄羊有点焦躁,时不时刨地,但每次都被大灰发现,领着另两只狗在旁边低吼呲牙,它就没敢顶陆谷,拽着拉着将它弄回了山下。


    “总算是回来了,娘这几天老在山上张望。”纪秋月已显了怀,不过肚子还没有很大,到八月那会儿才生呢。


    “大白怎么了?”沈雁跑出来晚,看见它腿上缠的布条问道。


    大白被卫兰香摸了摸狗头,它似乎意识到几人的关切,便委屈地嘤嘤起来,倒真像是个孩子。


    “摔折了,带它回来在家里养几个月,打不成猎就看家。”沈玄青又说了一遍。


    沈尧青今天在家,兄弟俩便换过手,他拉起板车下前面的缓坡,卫兰香和沈雁帮着拽慢,后面沈玄青接过陆谷手里的麻绳,让他也歇歇。


    陆谷和纪秋月一同往家里走,弯起眉眼从怀里拿出个崭新的手帕说:“阿嫂,我绣了条鲤鱼洒子的手帕,给你留着用。”


    成亲时接亲回来洒的铜钱就叫鲤鱼洒子,用来祝殖祈育,祈多子多福,自古以来鲤鱼便是祥瑞,纪秋月房里还有张胖娃娃抱鲤鱼的画儿呢,现在虽不是成亲,但别的手帕花样绣多了,他就想着绣个吉祥又别致的给纪秋月用。


    纪秋月接过帕子,展开一看上面一对红鲤摆尾,下方是洒落的铜钱,绣的不算大,但胜在灵巧又新奇,便惊异地连连赞道:“可真好看,你这手真是巧。”


    连落后几步的沈玄青听见,都探着脑袋看一眼那张手帕,在山上忙,陆谷做绣活时他又不怎么注意,不曾想绣了这个,也开口夸道:“是好看。”


    人都爱听好话,陆谷也不例外,他被夸得直害羞,但眉眼弯弯显然很高兴,到家里后纪秋月又把帕子给卫兰香他们看,更是将他夸得不好意思。


    “快坐下歇息,娘去给你们做饭。”卫兰香从房里拿了糕点出来让垫肚子,脚下不停往厨房走,还喊沈雁给他俩倒水,想起家里的蜂蜜罐子还有蜜,又让冲蜜水给他俩喝。


    “这次怎么回来迟。”沈尧青在院里边卸板车边问道,他把大白抱下来,看狗还能走路就放心了。


    “上山一次不易,就想着法子猎活物,比赶急路强。”沈玄青喝一口水后说道。


    之前总是大半月下一次山,不说他自己,陆谷跟着赶山路太受罪,来回奔波,冬天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怕是要掉了,上山前他没多想,上去后才决定多待几天。


    “也对。”沈尧青往下搬兔笼,奔波劳累其实挺伤人的,见笼里的兔子还活着,抬头说道:“后院的兔笼我垒好了,眼下不急,你歇过脚再去看。”


    见板车上还有空油罐,他便开口道:“前天我刚打了油回来,特地打得多,还有香油,都给你俩带上。”


    “嗯。”沈玄青点头,伸手拿了个糕点。


    “谷子哥哥,鸡蛋和鸭蛋我都给你攒着了,一个都没乱动,不少呢。”沈雁一双杏眼染笑,她一直都挺亲近陆谷的,鸡蛋鸭蛋攒了那么多,心里觉得自己也有功,语气是极轻快的。


    许是和纪秋月在一块儿久了,说话还有点像。


    旁边沈玄青听见她的话笑了,这丫头还学会讨宠邀功了,便说道:“你打草喂养也有份,叫谷子哥哥分你些蛋钱。”


    嘴里含着糕点的陆谷正有此意,但没法儿说话,只能顺着沈玄青的话嗯嗯点头,他不在家,全靠沈雁帮忙照看,总不能他独自占去好处,再说沈雁向来待他好,怎能不分一些。


    第114章


    比起别人家,沈家养女儿是不大一样的,村里有些人家的女儿或是双儿做了挣钱的活计,大多都是要贴补家里,手里只留少部分钱,甚至有的一文钱都没有,就像陆谷还在陆家时那样,做的手帕香囊全由杜荷花卖了,他自己一个铜子儿都拿不到。


    而沈雁自从这两年长大些,手里慢慢攒起来十几二十个铜板,卫兰香都不问她要,更何况沈家其他人,她没什么心眼儿,有时嘿嘿笑起来还傻傻的,连纪秋月都喜欢这个小姑子。


    一听要分给她蛋钱,沈雁眼睛都亮了,成天看两个哥哥卖东西挣钱,她是羡慕的。


    “真的?”她分外惊喜。


    陆谷咽下糕点,说:“自然是真的。”


    他在陆家时干活拿不到一文钱,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钱落入别人手中的感受,当然卫兰香是沈雁亲娘,不会做太绝,可自己手里有钱是不一样的,就好比他现在,挣的钱沈玄青分文不取,都留给他,便觉出有钱的好处来,想买什么自己就能做主,是全然不一样的。


    因境遇不同,虽不像李婉云那样清晰,知晓钱攥在自己手里腰板才直,但他也朦胧觉察出来,并非一无所知。


    沈雁眼睛都亮了,欣喜的都不知要说什么好,只笑弯了一双杏眼,忙不迭去厨房给陆谷端蜜水。


    “大哥,水田如何了?”沈玄青吃完手里的糕点问道。


    沈尧青拎起一只山鸡掂了掂分量,闻言开口道:“前几日秧苗就插完了,我们三个人手不够,就找了金虎金龙叔两人帮忙,管一顿饭再给二十文,你阿嫂在家里做饭,我们五个人在地里又忙了四天,这才弄完。”


    春耕农忙时请人帮忙都要管一顿饭,饭得是干米饭,菜也得有两道,多少还要沾点油荤,农活是要下力气的,吃不饱怎么鼓足劲干活,若吃太差传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对了,有件事得跟你俩说说。”纪秋月在旁边开了口,她瞧着有些忐忑,看一眼沈尧青后才说:“头先谷子不是买了婉云的鸡,里头有只送的公鸡,那公鸡老了,咱家不是也有公鸡,就把那只老公鸡给杀了,管了那四顿饭的荤菜。”


    见陆谷眨了下眼睛,她心中有些愧疚,小声解释:“家里的公鸡正年轻,娘说今年若是有空子,想孵些小鸡,老公鸡留着没啥用,就……”


    那会儿陆谷和沈玄青在山上,没法儿同他俩商议。


    沈尧青也在察言观色,要是只有沈玄青的话,杀了说一声就行,陆谷毕竟是个夫郎,胆子小脸皮薄,年纪还小,他就是想说几句体面话还得考量考量,一时半会儿就没言语。


    “那公鸡确实太老了。”沈玄青开口了,见陆谷蒙了一下但并无别的情绪,便笑着说:“杀就杀了,家里有一只公鸡打鸣就够了,不然也太吵嚷。”


    陆谷蒙了那一下其实是他想起那只公鸡是花了钱的,李婉云说六十文他给了七十文,但除了沈玄青以外别人都不知道,他反应才慢了一拍。


    “嗯嗯。”他顺着沈玄青的话点头,并无一分生气或是恼怒。


    和自己养的小鸡小鸭子不同,买回李婉云那几只是为帮衬她,一只老公鸡而已,自家人宰着吃了又如何,况且冬日沈尧青给纪秋月买乌鸡,他也跟着沾光,吃了不少肉呢,有时沈玄青还明目张胆偏私,多给他舀一碗乌鸡汤让他也补身子。


    “谷子哥哥,快尝尝,我给你放了好多蜜。”沈雁端着碗过来了,递给沈玄青就很随意,连看自己二哥哥一眼都没看,挤在陆谷身边满脸都是笑。


    沈玄青接过碗,见她如此“势利眼”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问道:“没给我放?”


    “谁说没放,你自己喝了不就知道?”沈雁这会儿正想讨好讨好陆谷,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两个哥哥是毫不客气的。


    公鸡的事既然说开了,就再无任何芥蒂,沈尧青还想起了李婉云,说道:“老张婶子三七五七的时候她都没回来,张家二房和那些亲戚还跑去李家了,怎么吵的不知道,李婉云就是没回来,看这样子是不认张家了。”


    “走了也好。”沈玄青喝一口蜜水,又道:“何苦为死人赔上一辈子。”


    张正子和老张氏怎么对待李婉云的,他们都看在眼里,死守在村里确实不值当,她一个妇人家,连田地都没了,也没有赚钱的营生,回娘家好歹不会太过穷困潦倒。


    “唉。”沈尧青叹口气,他和李婉云打的交道少,叹息的同时又觉得李婉云这胆气还真不一般,回娘家去了竟也能让娘家人帮着把她留下,可见是个聪明的。


    纪秋月月份渐大之后比以前更易忧愁,闻言也叹息一声,她们这些女人和双儿最是难,李婉云这还算好的,有些寡妇没了相公做依靠,生了儿子又怎么样,被亲戚卖掉的不少呢。


    “这些兔子都是要做种兔的?”沈尧青见她哀愁,连忙扯开话。


    沈玄青知他意思,放下碗笑着说:“山路颠簸又远,看过了今晚能活下几只,挑几只壮实的做种兔,阿嫂不是爱吃辣炒兔肉,捡只肥的宰了,明天就吃。”


    “好好。”沈雁看出点门道,这会儿笑着拍手,歪头对纪秋月说道:“阿嫂,我给挑只大的,咱们一半辣炒一半红焖如何?”


    “我看行。”纪秋月被他们带偏,家里那十一只活兔子要养,这一个多月没吃过兔子肉,还确实有点想了。


    往常沈玄青打了兔子回来不太看它们死活,只要是新鲜的就能拿到镇上去卖。


    待歇过脚之后,沈尧青就带他们去后院看垒的兔窝了。


    “圆木间有中隙,兔粪多少能顺着缝隙掉下来,窝里就不会太腌臜,夜里还是有点冷,给窝里铺上干草就行,一两天换一次。”沈尧青拍拍到他大腿那么高的兔窝,神情和语气里满是得意。


    后院一共有两排用木头和黄泥垒起来的兔窝,底下是空的,用结实的短木柱撑起来,垒在半空的兔窝像长竹笼一样方方正正,不是用木板就是用木头隔开,前面这一排隔出来六个窝,后面是十个。


    见二弟点头满意,沈尧青脸上笑容更大,说:“可惜咱后院又是鸡鸭又是狗窝,地方不够,不然还能再垒上一排,多养些。”


    “这些暂且够。”沈玄青说道,那五只母兔子已经住进来,兔窝里面挺大的,不狭窄,公母两只兔子住一块儿不成问题。


    “反正兔笼有,若不够让公兔待在笼子里就成。”沈尧青又说,比起要下崽的母兔,公种兔没那么娇贵,只要母兔怀上了,就能把公兔拎出来和别的母兔去配。


    他们从前养过兔子,这东西挺不好养,住的地儿不能脏了潮了,还不怎么能受惊。


    不过若是养成了,后面可都是钱。


    说话间,鸡圈里的大公鸡扑棱棱飞到了鸡窝上,沈玄青看到它,家里鸡鸣狗叫的,听惯的兔子不会惊慌,但刚抓回来的就不一定,他又想起沈尧青刚才说后院地方不够,买地的念头越发强烈。


    “二青,谷子,吃饭了。”前面卫兰香喊道,疙瘩汤煮好了,还炒了盘鸡蛋。


    “馒头晌午热过,凉是凉了,但软乎着,配疙瘩汤吃正合适。”她坐在旁边看二儿子和夫郎吃得香,满脸堆笑。


    每次从山上下来,陆谷是不用干活的,家里都体贴他赶路的劳累。


    到傍晚,一家子吃过饭坐在院里看云看夕阳闲聊歇息,卫兰香在心中感慨日子比以前闲适多了,没钱的时候哪能坐得住。


    然而这份惬意在风送来后院的味道后,纪秋月是全然享受不到的,她在墙角弯腰直吐,沈尧青轻拍着她脊背给顺气。


    末了她直起腰,喝一口沈雁递来的温水漱漱口,这才不好意思地看向陆谷,说:“这有了身子后,鼻子倒越发金贵,二十年来闻惯的粪味都闻不惯了,真是闹笑话。”


    他们家后院养了不少东西,鸡粪鸭粪再加上兔子粪,还栓了只羊,味道自然不用提。


    可乡下人就是如此,绝大多数也都闻惯了,前院和屋子里拾掇的再干净,后院只要养禽畜不可避免就有粪味,平时讲究的人家会点青药叶,用烧灼的药味驱散,可纪秋月有身孕了,那药性烧起来太冲太浓烈,怕伤到她就没再用。


    沈玄青听完看向了陆谷,以后他俩也要有孩子,到那时候,陆谷闻不惯这味道成天吐可怎么办。


    “娘,大哥。”他缓缓开口:“我想买块儿地养兔子。”


    “啥?”卫兰香一愣,嗓门不自觉拔高了点,这有钱没处使,还要买地养兔子了?


    沈尧青铲了一铁锨土盖住墙角的秽物,闻言看过来,但没打断他的话。


    不止兔子,沈玄青打算买一块足够大的地方,连鸡鸭都能在里头养,如此一来,家里就没那么多粪味。


    这话让饱受臭味折磨的纪秋月眼睛一亮,沈尧青同样如此,他和纪秋月感情好,若媳妇不受罪的话他也不用看着干心疼。


    “不是买耕田,地不用多肥,村东边那几间茅草棚早就破败了,但那里平整还宽敞,也不用多盖人住的房,两间足够,我不在的话夜里大哥带上狗过去就能守着。”


    他们家是青瓦房,结实着,况且住了不少年头,也住惯了,沈玄青说着说着就觉得眼下可以把养禽畜的地买了,至于另起宅院的事先不急。


    第115章


    沈玄青向来是有主意的,沈尧青眼光也不短浅,说是一家人,实际主要是他兄弟俩一番商议,就将买地的事定了下来。


    陆谷安安静静在旁边听,他胆小谨慎也自知蠢笨,买地这样的大事是轻易不肯插话的,只在商定好后浅浅冲沈玄青笑一下,以示并无异议。


    “明日得了空,先在村里转转,看哪里的地合适。”沈尧青喝完水说道。


    “嗯,这是自然。”沈玄青点头道。


    此时太阳落下去,天色渐暗,不等陆谷去忙,卫兰香就喊沈雁到厨房烧水,别人不说,夜里让陆谷和沈玄青泡泡脚舒坦舒坦是应该的。


    翌日清晨。


    安心饱睡一晚的陆谷睁开眼睛,初醒意识不甚清晰,听到外面沈雁的说话声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家里。


    睡在床外的沈玄青也醒了,翻身过来将他揽入怀中,嗓音沉哑:“再睡一下,做饭烧水有娘去忙。”


    陆谷被抱着没法儿起床,只得小声嗯一下,暖乎乎的被窝里,他抬手犹豫着,但还是搭在了沈玄青腰间。


    这番轻浅小心的回应让还想睡觉的汉子一下子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就露出个灿烂的笑,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也抱我?”


    陆谷耳朵热热的,眼神慌乱不敢去瞧汉子的笑脸,他有心想收回手,可沈玄青抱他越紧了,打心底生出的欢喜让他从了自己的心,没有回答,却大着胆子学沈玄青抱他,将小臂绕到对方背上,手也轻轻按在那个结实精悍的腰背上。


    因两人离得极近,他觉得脸烧耳热,传出去就没法儿做人了,哪有夫郎主动贴汉子的。


    而此时沈玄青低沉的笑声越发得意嚣张,似是抓住了他什么小辫子,叫他羞涩极了,干脆将脸埋在那个宽阔的胸膛里,不敢再抬起头。


    又是笑又是抱的,沈玄青还趁机占了不少便宜,待闹过之后两人才起床。


    吃过早饭头一件事,陆谷就是去柴房看兔子,果真有缓过来的,精神头看着不错,夜里给放的草也吃了不少,然而山路远又颠簸,多半兔子还蔫着。


    沈玄青在他后面进来,说道:“两只山鸡四只兔子留给家里吃。”


    “嗯。”陆谷点点头,野兔在笼里不好辨认公母,他指着那几只精神的说:“它们是不是能做种兔了?”


    沈玄青过来一看,说:“能。”


    木柴上放了个空竹筐,陆谷顺手拿过来,沈玄青打开竹笼,把没吓破胆的兔子抓出来,他挑着公兔弄了四只,母兔五只。


    “后院不是已有了六只公的五只母的,再用这几只一共凑上十对种兔,就不用再费心分开交配。”沈玄青提起沉甸甸的竹筐,边往后院走边说。


    陆谷一听,说:“十对,一对下四只小兔子,那就是四十只了。”


    他和沈玄青在山上一个月,他俩吃的那些不算,拉下山的活兔子才二十六只,更别说兔子一窝还有下五只六只的呢。


    “对。”沈玄青脸上笑意不断,说:“这两个月先养这些,后院只有十六个兔窝,有四对要用笼子养,抓太多家里没地方,等地选好,房子一盖,再养上十对,一共二十对,下的兔崽子就更多了。”


    两人越说越欣喜,在后院铲地上鸡鸭粪便的沈尧青也听见,笑着玩笑:“人说耕田多家业多的是大户、财主,那咱们家以后就是养兔的大户。”


    他放下手里的铁锨,和沈玄青一起给这些种兔配了对。


    兔子受孕是很容易的,头先那五只母兔已经怀上,有的肚子都明显大了,近来家里每天都打鲜草给吃,伺候得很是不错。


    关笼子里养确实不如野地里跑来跑去的兔子精神,可这些东西是会打洞的,野性未驯不认识人,跑了岂不是白费力气,只能关起来。


    “要去镇上?”沈尧青将兔窝关好问道。


    正弯下腰看怀孕母兔的沈玄青松开撑在腿上的手,直起身说:“嗯,剩下那些拿去卖。”


    他着实高大,直起身后阴影恰好覆盖了旁边的陆谷。


    沈尧青又问:“那羊是要养还是?”


    “先养着,我看能不能抓到母羊。”沈玄青接过陆谷手里的空竹筐。


    “成,那你俩先去,到下午再去看地。”沈尧青说完拿起铁锨继续干活。


    拴在角落的黑蹄羊有点认命,它在山上就被栓了大半月,如今已有些习惯有人给它喂草,低着头一边吃一边造肥。


    今天要卖的猎物不多,七只山鸡十一只野兔,若用竹筐背着还挺沉,沈玄青就拉上了板车,去镇上的路平整,无论推车还是拉车都不太费力,也叫肩膀头歇一歇。


    他在院里收拾,陆谷在厨房清点自己的鸡蛋鸭蛋,他有八只小母鸡,上山前下的那些蛋都给他俩带着了,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月过去,差两枚就是一百八十个。


    养秋雏就是这样,该长大的时候遇上冬天,没太多虫子地龙吃,体型小些,下蛋不如卫兰香的大母鸡,不然八只养好养壮实的母鸡,一月说不定能下两百个鸡蛋呢。


    然而攒下这么多鸡蛋,对陆谷来说已是从没见过的大世面了,竟有一百七十八枚。


    正值下蛋的时节,七只小母鸭也下了不少,有一百五十三个。


    沈玄青很快拾掇好板车,过来听见他小声数数,笑了笑站在旁边没打扰。


    “要怎么处置?”数完后他问陆谷,没有多干涉。


    “嗯。”陆谷想一下,说:“都带上一百出去卖,剩下七十八个鸡蛋,这回咱俩上山能多带一些,带不完留给阿嫂吃,鸭蛋余五十三个,让娘帮着腌成咸蛋。”


    “如此甚好,能卖钱还能吃了补身子。”沈玄青毫不吝啬夸奖,边说边去外面取了竹筐竹篮过来,这是卫兰香卖蛋用的,里头都垫了很厚的稻草。


    蛋易碰碎,往竹筐竹篮里放就得小心,一层放不完就往上面垫厚稻草再放一层。


    卫兰香听见动静过来帮忙,久不见二儿子和夫郎,她话不免多起来,听着有些絮叨,一会儿说幸好她去年有眼见养的鸡鸭多,各十几只呢,每天光鸡蛋就能有十个,放在从前是不敢想的,一会儿又说家家养的鸡都下蛋,可惜价钱低了。


    “我有沈雁那么大的时候,家里养上五只母鸡都了不得了,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鸡蛋,那都是富人大户才吃得起的。”她帮着把竹筐里的稻草铺好,又叮嘱沈玄青:“千万记得走慢走稳些。”


    “娘,我知道。”沈玄青答应一句,把竹筐竹篮都放在板车上,就和陆谷出门了。


    一路走得稳当,他俩今天出来晚,早集已经快散了,但沈玄青一点都不着急,车轱辘慢悠悠轧过街面,陆谷边走边沿街叫卖:“鸡蛋,卖鸡蛋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听着温润柔和,叫人不会觉得聒噪刺耳,况且穿得干干净净,长得也好看,街上来往的人不免会多留意一下,倒还真揽到几笔生意,十个八个慢慢往出卖。


    穷人总比富人多,为挣钱妇人和夫郎就得抛头露面,世道并不太平,容貌好的容易被坏人盯上,然而陆谷身边有沈玄青这么高大的汉子,眼睛乱瞟乱转的地痞无赖压根儿不敢动歪心思。


    今天有云,时不时遮住太阳,没有那么热,他俩边卖边往集市那边走,鸡蛋鸭蛋多,今天要在镇上多待一会儿,看能不能都卖完。


    看见街对面走来的人,沈玄青隔了几步远喊道:“大堂哥。”


    “大堂哥。”陆谷在旁边小声喊人。


    沈玉涛闻言抬头,脸上挂起客套的笑说:“原是你俩。”


    他没有沈玄青长得高,偏胖矮些,但容貌还算周正,和沈玄青沈尧青兄弟俩能看出有一两分的相似。


    “这东西真不少。”沈玉涛眼睛盯上了板车,他常在镇上做事,就是爱贪便宜也知道收敛,场面好歹维持住了,不像他那个娘周云芝,恨不得明里暗里讨要。


    沈玄青笑一声,提起只不大不小的山鸡递过去,说:“大堂哥说笑了,这哪里叫多,开春头一茬都不好抓,怀崽的不能打,太小的不能猎,受制多,在山上待了一个月才打了这么几只,还不知今日能卖几个铜板。”


    “你,这……”沈玉涛做出一副为难状,没有立即去接,还说道:“你打猎不容易,还是去卖。”


    “一只而已,大堂哥拿上就是,往后总有麻烦堂哥你的时候。”沈玄青笑着说。


    沈玉涛这才挤出点谄媚的笑,接过山鸡满口答应:“自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大堂哥这是要去办事?”沈玄青问道。


    “可不是,东街的账该去收了,掌柜催呢。”沈玉涛点着头,街上人多,站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便开口:“你们先忙,改日来铺子里坐坐再叙。”


    沈玄青点着头说好,道一声别就和陆谷继续往前。


    说起来他这一辈都该是玉字辈,杂姓村有族谱的少,又多是不识字的泥腿子,起名儿讲究一点会顺着老大其中一个字往后排,沈家三房就是如此,沈玉沈玉平就是随沈玉涛和沈玉溪。


    至于沈尧青的名字,则是当年沈顺福托人算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年和大房还有沈尧青爷奶闹得不好,分家时甚至打了一架,生下大儿子后沈尧青爷爷还找他来,说家分了,但名字得随玉字。


    沈顺福却偏不,他倔起来也是头拉不回来的老牛。


    往事不提,方才沈玉涛眼睛盯着最肥的那只兔子,沈玄青当没看见,兔子比山鸡贵,给只山鸡做人情已算很不错了,面上维持维持,往后总有用到他沈玉涛的时候。


    “鸡蛋,大鸭蛋。”陆谷不知他心中转过的念头,正卖力吆喝,眉眼活泛天真,叫人看着就觉心喜。


    第116章


    交过市金后,陆谷和沈玄青找了个空地将板车推进去。


    一路都在吆喝,陆谷打开竹筒喝了几口水,随后又递给沈玄青。今天带了两张板凳,站一会儿觉得累了能坐下歇息。


    早集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这会子往来买卖的人比较稀疏。


    已经是半早上了,所幸今日太阳不大,不至于晒得人蔫头巴脑,清早就赶来的小商小贩没卖完的还在坚守,等待买主光顾。


    “水鸭蛋,新鲜的水鸭蛋。”


    “野芽,山上刚摘的。”


    “婶子来看看,我这鸡蛋便宜。”


    一有挎着篮子来采买的,不少人就吆喝起来,搭着话企图将东西卖出去。


    卖鸡蛋鸭蛋的人不少,沿路叫卖时就碰到挎着篮子卖鸡蛋的妇人,穷人卖蛋总是小心翼翼的,就怕碰碎了这金贵的东西,他俩也是如此,走得慢。


    而像陆谷这样拿好几个竹筐竹篮卖蛋的还真不多,见有婆子从那边过来,他也吆喝几声。


    “这么多。”那婆子因见他用竹筐装,不免觉得新奇,停下脚凑热闹,探头往竹筐里瞅,又说:“这蛋比旁人的小。”


    “是呢婶子,我的鸡鸭小点,蛋就小,可吃起来是一样的,没差。”陆谷认真说道,还拿出一个托在手上让婆子瞧。


    沈玄青有意想帮帮自己夫郎,卖东西不得站起来?


    他长得比寻常汉子高大,坐在板车后面还不觉得有什么,霍然一起身,好家伙,把矮瘦的老婆子给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见主顾一脸惊吓,怕吓跑做不成生意了,陆谷连忙对她说:“婶子别怕,这是我相公。”


    沈玄青心中无奈,但对方是个年老体弱的婆子,就赔笑道:“是我起身太急了,婶子莫惊慌。”


    眼前的夫郎温和柔弱,汉子说话也没一点儿冲撞,叫婆子稳下心,凑近前边看鸡蛋边说:“哎呦,你这相公长得可真是高。”


    闻言沈玄青笑一下,说道:“这鸡蛋别看小,按斤数称是不会让婶子吃亏的,况且小也有小的好处,小巧秀气,称下来一斤比大的要多几个,家里若有孩子吃鸡蛋,给个小的吃是一样的,还能多吃几个。”


    “对,婶子若想买的话,价钱是不贵的。”陆谷在旁边点头附和。


    沈玄青的话让婆子愣一下后似有所悟,家里日子不好不坏,吃得起鸡蛋鸭蛋,但过日子怎么都得精打细算些,这鸡蛋是小,可里头鸡黄鸡白是全的,和大鸡蛋无甚分别,家里老头子规矩多,每日要吃一个鸡子,花的钱是一样的,买小的不就能多吃几日?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便说道:“那成,给我来上一斤。”


    陆谷笑眯眯从竹筐往外拿鸡蛋,沈玄青取了板车上的称,婆子也往竹筐里瞅,说:“这沾了鸡屎的别给我拿,取那个,干净。”


    做生意哪有嫌麻烦的,况且这个婆子还算好说话的,没有乱压价,就给她捡了些干净的称好。


    十三个铜板到手里,陆谷在手里垫一垫,还挺沉的,这才往钱袋里装,听着铜钱碰撞哗啦响的声音,他脸上笑意更甚。


    要不是春日开暖,鸡鸭扎堆儿都下起蛋,否则一斤鸡蛋要卖十五或是十六文钱呢。幸而这东西就是多了也不会太贱价,他说十四文,婆子说十三就行,左右自己不会亏本,也就卖了。


    走来走去蛋容易碰碎,他俩就在集市上没动,一直卖到了下午。


    晌午吃饭时,陆谷吃到了久未尝过的阳春面,吃完沈玄青去还碗结钱,还从竹筐里掏了两个鸡蛋,他不解,沈玄青就说一碗面没吃够,过去托摊主打两个荷包蛋,多给一两文辛苦钱就是。


    出来卖东西还能吃到自家下的鸡蛋,陆谷吃得很香,眉眼弯弯十分高兴。


    今天生意不是很好,板车上的东西都没卖完,眼瞅着下午了,有鸡蛋鸭蛋夜路不好赶,沈玄青就带陆谷去了赵屠户家一趟,把剩下的一只山鸡三只野兔便宜卖给了赵屠户,省得再拉回家。


    小虎子已经会跑了,陆谷和赵屠户媳妇季氏逗着娃娃玩了一会儿。


    胖乎乎的小孩最是讨喜,季氏跟陆谷笑着说,小虎子可沉了,有时她抱着都费力呢,她说着还让陆谷去抱,颠颠那分量。


    陆谷无法,就抱起了小虎子,眼睛微睁大,心道果真是挺沉的。


    季氏一看就在旁边笑了。


    小虎子肉手肉胳膊,跟个小墩子一样,小男孩不少说话晚的,他就是,这会儿伸手去摸陆谷脸,口中是只有季氏能听懂的含糊话。


    “这是小嬷,不是娘。”她在旁边和小虎子强调。


    可小虎子这么小,见了妇人和夫郎,嘴里就只知喊娘,才不管那么多。


    在赵屠户这里没耽误多久,他俩还要赶着回去吃饭,就推上板车走了。


    “小虎子可真沉。”出来后陆谷才把话说出来,胖胖的奶娃娃很可爱,他浅浅笑着。


    沈玄青喉结微动,笑道:“那咱们也生一个。”


    上次他俩说孩子时陆谷是懵懂茫然的,后来他独自想过,夫郎给相公生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是给沈玄青生。


    碍于街上人多,他很小声很认真“嗯”了一下,再一想生孩子就得、就得……


    他红了耳朵和脸颊,垂下眼眸不敢乱看。


    沈玄青没想到他会这样明确郑重的答应,一时连脚步都慢了。


    出门在外不好做别的,两人往前走着,谁都没说话,但脸上都有笑意。


    路过脂粉铺子时,沈玄青想起夜里用的膏脂不多了,但不好和陆谷明说,就道:“我看手膏用的快,不如再买些,这样,你看着蛋,我进去买。”


    陆谷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呢,他就进了铺子,故作的坦然中透出几分不自在的急切,生怕陆谷不让他进来买。


    然而在门口乖乖等着的小夫郎压根儿就不懂他心里的弯弯绕。


    等沈玄青出来,明面上买了两盒手膏,至于怀里揣着的两瓶昂贵膏脂,暂时只有他自己知道。


    ——


    路上颠簸,有两个鸡蛋碰碎了,陆谷有些心疼,把剩下干净的磕进碗里打了个蛋花汤。


    为卖蛋在镇上耽误的久了,看地的事放在了第二天。


    早起轻风吹拂,不冷不热刚好,纪秋月闲在家里没事,跟着出来就当散散心,还拉上了陆谷,四个人在清溪村四周转悠相看。


    比起镇上人家,清溪村不算很大,拢共有个四五十户,在乡下倒是不小。


    乡下人为讨口吃的不容易,能种田种菜的地都被开垦出来,加上朝廷也看重土地,该丈量细则的地皮一点都不含糊,是以不能随便建宅,得花钱买,只有把地契房契立了,那才正儿八经算自己的。


    前些年穷,村子旧址老屋盖得多是茅草棚,绝大多数人都搬出去了,但当年他们这里渐成村子后,推里长量土地都是经过官府的,即便这些破草棚没人住了,地契也是有的。


    在村子周围都看过以后,他们又来到村东南这边,清溪河绕着村子流淌,旧址离河边较近。


    “石头烂泥坑倒不是问题,只是你想要多大的地。”沈尧青踢一下地上的石头问道。


    沈玄青看向这一片荒芜空地,多石头多烂泥,草棚也得费工夫拆了,他们村子在别处开垦了足够的田地,没人看上这里的地,都当荒地野草放牛羊。


    风吹过河面,带来微湿水腥气,他想了下说道:“不如就这里,无非就是费工夫平整而已,但地皮能便宜些。”


    “看这空地,约莫有个五亩,该是够了。”沈玄青不疾不徐说完。


    “五亩?”沈尧青诧异,他以为就弄一片地养兔子而已。


    沈玄青笑一下,说:“五亩哪里算多,大哥你忘了?府城巩家的庄子占了多少地,连树林子都有,桃树梨树种了不少果子,一年光往府城拉去的禽畜粮食还有山货,没个二三十车都拉不完。”


    “兔子是要养,可盖一次房,不如地盘圈大些,鸡鸭一同放开了养,咱们也没别的本事,除了下地种田,就只能打柴或是去做苦力,劳累不说,挣到的只是糊口钱。”


    “要我说,多养些东西,散卖也好,托关系找食肆酒馆供货也好,总比做苦力强。”


    一番言语,让沈尧青越想越心动,谁说不是这个理呢,做苦力累出一身伤病,还真不如养鸡鸭兔子,怎么都是个正经营生。


    回家后和卫兰香一说,兄弟俩提上酒水和一只兔子就去找林忠才了。


    陆谷和沈雁在后院剁鸡草,跟她讲那五亩地好大好大,以后就在那里养兔子和鸡鸭,小姑子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又惊又喜。


    狗崽在他俩背后转悠,蹭一蹭陆谷脊背嘤嘤叫两声,见陆谷忙着剁草不理它,就站兔窝前好奇往里面瞅,因挨过打,它知道不能冲家里的兔子叫,今天还算乖。


    买地跑了两天,都是一个村的,沈玄青又是猎户又有武艺,为人也算可以,和村里人基本没有嫌隙,很快就将那几间破草棚的地皮买下,至于无主的空地,无论丈量还是立契,都经了林忠才的手,连官府那边也是他和沈玄青一起去的。


    贫瘠空地最是便宜,又有林忠才在其中周旋打点,最后地契拿到手里,这两天跑前跑后一共花了六两三钱,比耕田便宜多了。


    纪秋月怀孕,吃穿都是沈尧青的担子,比起猎户,种地是没有那么挣的,买地的钱沈玄青没让他出,这样一来,地契在谁手里倒更清楚,不用费舌多说话。


    他兄弟俩素来亲厚,并无龃龉,一个出了钱那另一个就出力。


    第117章


    平整土地是个费工夫的活儿,而且这是他们家以后挣钱的来源,心里都是火热的,沈玄青和陆谷没有动身上山,留在家里一起干活。


    遍地杂野荒草,陆谷和卫兰香沈雁拿着镰刀锄头过来,连割带拔,还得把根掘了,不然除不尽。


    这里的野草茎韧叶老,家里兔子和鸡鸭都不爱吃,拔出来不用往家里背,扔在远点的野地里就好,太阳一晒没几天就干了蔫了,再加风吹雨淋,时日一久,草屑便腐朽消散,重回大地。


    他们三人在这边除杂草,一点一点弄干净,另一边的老屋草棚,沈玄青兄弟俩喊了沈顺旺和沈玉平过来帮忙,抡着斧子大锤将四个破草棚逐一拆掉推倒。


    盖房在乡下是大事,最近田里没有那么忙,他们就自己动手,还能省几天工钱。


    沈顺旺念着他兄弟俩没爹可怜,自己是个长辈,过来帮忙是应该的。


    一大片云从空中飘过,遮住火热的太阳,叫人稍感凉快,能喘过一口气,沈玄青满头满脸的汗,方才热汗淋漓,他便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连脊背和胸膛都往下流汗水,一身古铜的肌肉紧实有力。


    这间破草棚当年还比较讲究,墙是泥筑的,四个汉子嘴里喊着鼓劲的号子,连同陆谷三人,一同使力去推泥墙。


    “轰隆”一声泥墙倒了,多年积攒的尘土飞扬弥漫,在一片黄灰里,都被呛得直咳嗽。


    “别在这里待,离远了再歇。”沈玄青说道。


    这破草棚年久失修,无论房梁木还是支撑的木头或多或少都腐朽了,万一塌掉可不是好受的,其他人也懂这个理,远离了这边,坐在之前拆下来的一根梁木上歇息。


    风带来丝丝凉爽,沈玄青仰头咕咚咕咚喝完水,随手擦一把嘴,方才觉得解渴痛快。


    “擦擦。”陆谷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


    赤着上身的健硕汉子笑一下,接过手帕擦脸上的汗,野澡珠的淡淡香味弥漫,闻着就知道帕子很干净,他手一顿,觉着自己满脸热汗将陆谷的手帕弄脏了,神色微讪停了手。


    “怎么不擦了?还没擦完呢。”陆谷疑惑。


    “我找找我的,脸上又是汗又是灰的,太脏。”沈玄青说着,就伸手去够方才旁边的上衣,他手帕在衣服里放着。


    陆谷更不解,说:“脏了回去一洗不就干净了?”


    见他拿了另一方手帕,想一下又说:“也成,两条够你擦身上脸上了。”


    沈玄青有心想把手帕还他,可一看已经染湿沾灰,只得作罢,听陆谷一点都不嫌弃他,一双星眸里全是笑意。


    其他人在喝水歇息,陆谷也露出个笑,压低声音说:“你擦一擦身上,先把坎肩穿上。”


    干活干热了,汉子常常脱衣赤膊,乡下人是见惯了的,但这会儿在外面,露天幕地的,虽然都是自家人,可保不齐有人过来打草,要是未出阁的姑娘或双儿碰见了,岂不是会吓到?


    沈玄青笑意更甚,飞快将身上擦了擦,就捡起没袖子的坎肩穿上,好歹能遮一遮,露出来的胳膊倒不打紧。


    “大青哥,我后日来不了,得去一趟陈家沟那边。”沈玉平歇过后说道,提起陈家沟他眼睛都是亮的。


    “给丈母娘干活?”沈尧青同他打趣。


    沈玉平挠着头笑得憨傻,点头道:“是,她家要翻一块儿菜地,让我去帮忙。”


    乡下人相亲别的不说,汉子一定要勤劳会干活,没成亲前帮着老丈人家做活是常有的,只要踏实肯干,人家才放心把姑娘嫁过来。


    沈玉平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再有两个月,是收完麦子后的一个吉日,到时一丰收,家里新麦新面都有,瞧着就殷实欢喜,陈家的姑娘嫁过来不会没吃没喝。


    卫兰香听见,笑着拍拍沈玉平胳膊,她底气很足,连声音都高了些:“就我们玉平这模样这长相,干起活来也是不赖的,一个顶俩儿,再谈嫌的老丈人丈母娘,见了都得说一个好字。”


    沈玉平是她看到大的,品行好脾气好,从小见了二娘二娘的喊,她自然有几分偏爱。


    儿子被夸,做老子的哪能不高兴,又是娶亲这样的喜事,沈顺旺平时对沈玉平严厉,少有夸赞的时候,但这会儿脸上褶子微动,摇摇头还是露出个笑。


    “娘,三叔,吃饭了。”纪秋月顺着河岸往村口这边走,远远就喊出声。


    晌午太阳大,晒得人实在热,回去吃个饭避开烈日也好。


    这五亩地和他们家都在靠河岸这一排,顺着岸边端直走回去就是,清溪村不大,相隔不过十几二十家,到屋后沈雁还说,要是有后门,都不用绕到前头去,直接就进门了。


    他们这里安后门的少,有个前门足够,不然夜里还得防范贼人撬开后门。


    干活这几天吃得都好,炒鸡蛋炖兔肉,顿顿没落下荤腥。吃完歇一阵,一家子又去拾掇,破草棚那些木头和散落的茅草稻草都得收拾干净,拆下来的木头不是什么好的,沈玄青看不上,不少都腐朽了,回头只能当柴烧。


    地里的石头该搬的搬,该挖出来的挖,坑坑洼洼的地方在别处起土,拉回来填平拍实了,一家子忙得热火朝天,连纪秋月都没闲下,不是做饭就是来送水,一天要跑好几趟。


    有沈玄青沈尧青两个壮劳力,到第六天晌午,整片地都平整了,比起之前的荒乱,可以说焕然一新,瞧着就开阔顺眼。


    地界拾掇好了,就到了请工盖房的时候,还要围泥墙将地整个圈起来,不然什么遮挡都没有,养那么多兔子鸡鸭容易被盯上。


    在家里待了小半个月,歇了两天后沈玄青才和陆谷收拾东西上山。


    房子怎么盖他已经和沈尧青说过,兄弟俩在地里转悠商议半天,兔子窝不必说,鸡舍鸭舍都要有,还得盖大,不然下雨下雪它们没处躲,牛圈羊圈也得垒起来,因地方足够大,以后说不定还要养猪,就算只养一头也够过年吃。


    盖房的钱他给沈尧青留了,盖起来后立好房契,房契就在他手里。地和盖房的钱是他出,和家里也说清楚了,以后挣了钱,他自然要多分一些。


    对此沈尧青并无异议,弟弟掏了钱,他只出一些力气心思而已,以后还能分到钱,算起来还是他占便宜。


    这回上山没带大白,少了一条狗陆谷有点不习惯,幸好狗崽每日活蹦乱跳还时不时闯祸,在山上的日子依旧热闹。


    半个月没上来,前院后院的菜都有点蔫,如今天气好,浇了水也就缓过来了,重新变得水灵。


    夜色朦胧,黑暗中的草丛里响起虫鸣,天上星星在闪烁,时不时有晚风吹拂,树林沙沙作响。


    门窗紧闭的屋子,陆谷从里到外都是热的,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


    夜逐渐深了,高大健壮的汉子终于停歇。


    山上山下来回跑就是这样,能尽兴的次数并不算多,甚至半个月才行一次房,对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来说着实有憋着了。


    沈玄青随手从床边桌上拿来两条手帕,缩回被窝里一阵擦拭,若非烧水不便,不然沐浴一下身上才爽利。


    他曾听人说过,镇上那些老爷夫人夜里行过房,都要喊小厮抬水进房洗沐一遍。


    好在之前在家里弄脏被褥后,他到镇上扯了一块厚布回来,陆谷还缝成两层,自那以后,他俩夜里都会垫在床褥上用,省得要洗整张单子。


    陆谷累极了,但口渴难耐,便小声跟他说要喝水。


    沈玄青下床去倒,扶着夫郎坐起来喝了水,一手在床上摸索着,将那块布拽出来,和手帕一起扔在椅子上,到明日再洗。


    “以后大哥和阿嫂有孩子了,娘估计要帮着带,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到时候请个婶子伺候你,做饭洗衣这些事就不用你忙。”他上床后抱住陆谷,睡不着便低声述说以后的事。


    “盖房给大哥划出去十五两,该是够了,我手里还剩八十两,今年上山到现在,就打了些兔子山鸡去卖,没怎么挣到钱,吃的是去年老本,以后孩子生了满月酒得摆,平安锁银镯子也得打,孩子小,穿得衣裳也得是软布,比平常的布料贵……”


    他低声和陆谷算着掰着,一笔笔都是钱,八十两对乡下人来说攒多少年才能攒下来,他也清楚这些银子绝对养得起娃娃,可心里就是觉得不够,陆谷这么娇气,以后再生个更娇气的,可不得拿更多的钱养。


    “穿旧衣就好了,也是软的。”陆谷缩在他怀里小声道。


    小孩皮肉嫩,他们乡下人买不起软的好料子,就给孩子穿软的旧衣。


    “买得起,就穿新的。”沈玄青搂紧怀里的人说道,一想陆谷生的胖小崽儿要穿旧衣裳他心里就不得劲,语气都是倔的。


    他平时稳重,也很少在陆谷面前犯倔,这会儿语气都变了,让窝在他怀里的陆谷悄悄笑了下,满眼都是喜意,便改了口应和道:“那就买新的穿。”


    如此一来,才叫沈玄青心里舒坦了,又盘算起以后该干的事,边想边说:“你没有奶水,若摘不到乳果,还得请个乳母来喂养。”


    双儿除了能生娃娃,和汉子是差不多的,无法产下奶,要么在山里找一种叫乳果的东西,要么就是请乳母。


    陆谷很喜欢和沈玄青一句一句说以后的事,叫他觉得心中欢喜,也认真思考起来,他手里的钱一直没花,应该够乳母的工钱,不用沈玄青出。


    然而很快,他思绪被打断,红着脸想把摸上他胸膛的大手推开。


    第118章


    韭菜能收头一茬了,早起沈玄青走之后,趁太阳不大,陆谷拿镰刀过来割了一大束,这回带上来的鸡蛋多,他打算晚饭捏个韭菜鸡蛋馅的扁食吃。


    择菜的时候狗崽凑过来闻,许是韭菜有味道,它皱皱鼻子扭头走了,在院门口撅起屁股抻了个长长的懒腰。


    韭菜叶上沾了些泥,陆谷淘洗的时候很仔细,一一搓净了,还换了两遍水。


    卫兰香小时候经过一次疫病,加之大夫常挂在嘴边的话,沈家人在吃食上是很干净的,讲究不净不食,他来之后慢慢也学会这样做。


    洗好的韭菜放在竹匾上沥水,到下午再切来得及。


    手上沾了黑绿的污迹,陆谷拿了野澡珠过来洗手,一看小竹篮里的野澡珠不多了,和好面后用布盖上木盆,就喊狗崽出去摘。


    那棵大的野澡珠树离得不远,狗崽认识路,在他前面先跑了过去。


    “汪!”


    陆谷在后头听见狗崽的催促,浅浅笑一下喊道:“来了。”


    树上枝头挂着绿色的圆果,比上次来摘长大了一圈,他把竹篮挂在断掉的半截树干上,踮起脚拽下繁茂的树枝,一颗颗将野澡珠摘下来。


    狗崽似乎是想帮忙,在树下着急地转悠几圈,跳起来试图去咬树枝,但这棵树长得较高,它没法儿帮上忙,最后只得悻悻停下,甩两下尾巴站在旁边抬头看。


    野澡珠大了,下山前一天过来多摘些,回去了到镇上卖。说起来好像只有这东西能从春天卖到秋末,是个能长久赚钱的营生,如此一想,陆谷对野澡珠的喜爱就更甚。


    小竹篮摘满足够他和沈玄青用一个月,他就慢慢松开手里的树枝,带狗崽往回走。


    想起方才狗崽想帮忙的意图,这会儿看着还有些“心不甘”,他便将竹篮提手往狗崽嘴边递,哄着说:“咬住,你提回去也是帮忙了。”


    其实他没想着狗能帮上多大的忙,不过是逗一逗,沈玄青一走只剩下他俩,不和狗崽玩还能和谁玩去。


    不曾想乖仔太聪明,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儿,就张嘴咬住了竹篮的提手。


    “呀。”陆谷很是惊讶,没想到狗崽真明白他的意思,惊喜之下忍不住揉揉狗崽毛茸茸的脑袋,边揉边夸:“真通人性,你怎么这么灵、这么聪明?”


    狗不会说话,太复杂的话或许也听不懂,但它能分清陆谷高不高兴的情绪。


    又是摸头又是冲它笑,它尾巴翘起来摇的十分欢快。


    “好了,回去吧。”陆谷直起腰不再摸它。


    狗崽能听懂回去二字,因为太高兴,要不是嘴里咬着东西非得叫几声,这会子撒开腿就往前跑,竹篮口较浅,装得还比较满,一跑动掉下来不少野澡珠,跟在后面的陆谷连忙喊它快停下停下,边喊边捡起咕噜噜滚落在地的野澡珠。


    狗崽惯会瞧人脸色,见他没生气,就屁颠屁颠转过头跑回来。


    陆谷把捡起来的野澡珠放进竹篮里,说:“好了,这下不能再跑。”


    一人一狗便稳稳当当走了回去。


    后院的丝瓜蔓冬瓜蔓长得都不错,前两天浇过水,不用再管,前院小菜地长得也好,见没有别的事做,陆谷就拿了针线篮子出来做绣活。


    山上的日子清静,幸而有了狗崽陪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待在院里会害怕。


    乖仔平时调皮捣蛋,但也很会讨宠,太阳渐大,他俩坐回屋檐底下避日头,狗崽自己玩得没兴致了,就凑过来把毛茸茸的狗头往他手底下送,不住的嘤嘤叫,很明显是让摸它。


    陆谷没法儿,只得停了手里的活计满足它。


    狗崽养得皮毛顺滑,摸起来还十分敦实,显然肉没白吃。


    “好了。”陆谷摸了一会儿想推开它,但狗崽硬挤过来,用狗头不断蹭他手。


    陆谷拿它没办法,既然要玩,干脆将腿上的绣绷子往地上竹篮一放,又是捏耳朵又是揉脑袋,他摸着摸着高兴起来,狗崽也十分舒坦,到最后竟想跃上他大腿,试图像小时候那样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哎呀,太沉了,不行不行。”陆谷推开它已经搭上来的半个身子,着实有些哭笑不得,都长这么大了,能和小时候比吗?


    乖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法儿上去,但也不想被推走,咬住陆谷衣袖不放玩了起来。


    两人较了一番劲后,听见它嘤嘤的可怜叫声,陆谷心软了,搂着它上半身揉了好一会儿脑袋,轻笑着说:“你怎么跟个娃娃一样,还会哭。”


    乖仔听不懂,但知道怎么亲近人。


    陆谷脸颊被舔了两下,湿漉漉的,连忙侧头避开,又是一番打闹后,终于将狗崽弄开了。


    ——


    抓起一把韭菜在案板上嚓嚓切碎,这声音比切别的菜更好听。陆谷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切菜炒鸡蛋,拌好的馅有了,又去揉面擀面。


    他们这里的扁食皮是方的,不用一个个擀,只用擀一张大的面皮,用刀切成方块就好。


    包完后没多久,沈玄青回来了,他直接烧水下锅,刚好赶在天黑之前吃饭。


    “今天运气好,路上碰到蜂巢,弄了两板蜂蜜,抓到一只长尾巴的彩雉鸡,还活捉了只灰麻的雌鸡,这东西是聚群过活的,撵的时候大黑扑太猛,吓死了两只小的,我都带了回来。”


    沈玄青洗干净脏兮兮的手,进厨房来说话,星眸里是粲然笑意,他又说:“我看过了,两只小的只是吓死,能吃,明日炖个仔鸡汤,肉比老鸡细嫩。”


    “好。”往灶底添柴的陆谷笑着点头。


    沈玄青脚下不停,在外面拿了两样东西进来,都用洗干净的大叶子包着,他走过来蹲下,和陆谷一起打开叶子。


    揭开叶子就看到红彤彤的果子,他笑着说:“莓果,我去洗了。”


    陆谷手里的则是蜂蜜,去年找到的蜜都带回家了,无论糖还是蜜,都十分珍贵,找到这样甜滋滋的东西对沈玄青来说比打到猎物都高兴,因为能带回来讨夫郎欢心,摘到的莓果也不多见,小是小了点,但酸酸甜甜滋味很浓,比寻常的果子好吃。


    他洗干净后端着碗过来,两人一个坐一个蹲,都笑眯眯吃起莓果。


    夜里盥漱过后,按以往的习惯,该上床睡了,可陆谷有点馋莓果,坐在床边一阵纠结,心想洁牙的青盐都用了,若还吃东西岂不是糟蹋,只得作罢。


    偏偏沈玄青看出他有心事,一问却是想吃莓果,灯烛照映下,年轻汉子轻笑出声,笑话他嘴馋,但还是去厨房取了那小半碗莓果来。


    红透了的莓果小小的,在齿间咬破溅出酸甜的汁水,如此滋味无怪乎陆谷馋,连沈玄青也吃了好几个。


    他捻起一颗小莓果,指腹轻磨,这样鲜红的小珠果让他想起别的,眼捷微垂收敛了放肆的目光,将果子吃进嘴里后,也不知是因酸甜而生津,还是因垂涎而动了动喉结。


    不及二十的年轻汉子本就阳胜火旺,体格康健壮硕,精力是出人意料的好,软乎乎又乖巧的夫郎就在身边,可谓触手可得。


    灯烛被吹灭,黑暗里的吻带着莓果甜意。


    搂搂抱抱显得腻歪了些,但陆谷从不觉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沈玄青抱他亲他的行为,他心里是欢喜的。


    夜色撩人,陆谷心里头甜滋滋的,随后肚子摸上来一只大手,温热有力。


    沈玄青心想,可真软,就舍不得移开,低声咕哝了一句:“怎么还没胖。”


    陆谷听见了他的低语,疑惑问道:“胖?”


    “怀上了不就胖了?”沈玄青解释道,对身孕一事他不精通,但凭从小到大见的大肚子妇人和夫郎,就知怀上后肚子肯定会起来。


    不等陆谷说话,他翻身在上,低头熟练地吻住更甜的莓果。


    ——


    雉鸡关在柴房,陆谷一大早就出去掐嫩叶拔鲜草,除了喂养和扫洒时进去,其余就不往柴房凑了,省得让它俩受惊。


    雄鸡十分漂亮,尾巴很长,一身偏蓝的羽毛还混着其他彩羽,沈玄青说这种漂亮的禽鸟有些富贵人家爱赏,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既得了这样不多见的山禽,今日沈玄青出去带了捕鸟的网,在林子里挂上铺开,说不定能抓到小巧漂亮的鸟雀。


    对猎户来说,杀孽犯得不能再多,抓鸟入笼同样是为了挣钱,有何做不得,况且他捕鸟的次数并不多,要知道为讨富贵老爷们的银钱,来山里捕鸟的人不少呢,多他一个也不多。


    日日奔波劳累,最惦记的就是回来能吃上夫郎做的一口热饭。


    仔鸡汤果真香浓,小鸡的肉十分松嫩,荤菜有了,陆谷在外头还掐了野芽尖,回来焯熟用盐一凉拌,简单可口,微苦的野芽尖后味会回甘,配着肉吃十分解腻清爽。


    常见荤腥油水,他夫夫俩虽没怎么长胖,但气色都比以前好,沈玄青更是精神头爽利,脸上笑意更是变的常见。


    不知不觉快一个月过去,猎物攒了不少,两人便收拾东西回山下,前一天陆谷去摘了野澡珠,这是长久挣钱的东西,自然不能忘。


    家里人忙又喜悦,一回来看见五亩地的泥墙围好了,三间结实的青瓦房房基已经筑砌有了模样,空地里有许多木头。


    冬日伐下来的木材干燥坚实,是为耐腐的良木,有一部分就是问别人家买的冬木,不够的沈尧青到山上去伐,就需找木匠过来除皮刨光,还得药浸防白蚁,后头还有上漆等工序。


    眼下时节不用耕种,但无论水田还是旱田里的草都得拔除,不然产下的粮食就少了,每日得抽半天空子下地,是以要想弄结实了,得费阵子功夫呢,好在盖房一事并不着急。


    泥墙高大,陆谷和沈玄青走在足够宽敞的庄院里,听沈玄青指着空地说这里养兔那里围鸡圈,雏形渐渐出来,叫他能想到以后的热闹,满心都是欢喜。


    第119章


    太阳东升西移,日子过起来是很快的,和煦春日夹在寒冬和炎夏之间,总让人觉得短瞬。


    旱地里麦苗逐渐变得干黄,再等几天就能收,沈玄青和陆谷特意赶在割麦前回来,不然家里人手不够。


    沈尧青种地是一把好手,他说还不到时候,再晒两天才好,沈家二房就暂时没动静。


    乡下人是闲不下来的,既有这几天的空闲,趁着早起凉快,沈玄青和陆谷上山去砍竹子,新宅院的三间青瓦房已经盖好,大的鸡舍鸭舍已经弄好,但兔窝因要架空来垒,就比较慢,在他俩后面,沈尧青也出门,到新房那边去垒兔窝了。


    沈玄青肩上扛着麻绳,右手里握着锋利的砍刀,陆谷带着柴刀走在他左边。


    乖仔一回村跟个小孩似的,总跑出去和别的狗玩儿,出门时陆谷看见它了,但没喊,由着它去了。


    两人顺着缓坡往上走,沈玄青说道:“今年不用再买耕田了,如今家里共有十三亩旱田,八亩水田,一年打下来的米面足够吃,再多也种不过来,还要照顾宅子里的东西。”


    二十一亩田地,已经算是村里的大户,无论种地还是收割都得雇人,不然熟透的麦子和谷穗要掉在地里,再收拢不起来。


    幸而他们这里的麦子和水稻不在同一时节,岔开来一家子倒也能忙的开,不用雇长工。


    “嗯。”陆谷点点头,买地的事他做不了主,但他知道,有这么多田地,绝对吃穿不愁了,打心底是高兴的。


    不买耕田也是沈玄青手里只剩八十两,得缓一缓,等手头更宽裕些了,再想这些也不迟。


    这回他俩上山砍竹子是为围篱笆,回头把鸡鸭都挪到新宅子里,靠河岸那边的泥墙开了扇门,为好放鸭子,不用绕到前门去。


    鸡的话不用到外面放,新宅子地方宽展,但也不能让鸡鸭乱跑,不然满地都是粪便。用篱笆给鸡鸭都圈出一片地方,白天它们能在里头溜达转悠,不至于只拘束在舍里。


    竹林离得不算远,到了之后沈玄青挑拣一番,随后弯腰砍起来。


    竹子中空,砍时发出咚咚声,陆谷这会儿帮不上忙,就站在旁边等候。


    沈玄青力气大干活也熟练,很快,竹林被长竹倒下的梢头搅乱,风声一紧,就看到长竹朝地面倒来。


    等竹子落地后,站在后方的两人才上前来,各自用手里的砍刀柴刀将竹稍枝剁下削下,只留一根长长的青竹。


    削下来的竹枝没有直接扔在这里,陆谷将竹枝拢在一起,等会儿多了拿麻绳一捆,拖回去铺在院子里晒干,无论竹枝还是上头的竹叶,都能塞进灶火里烧。


    太阳越来越大,好在竹林浓密遮阴,不至于被晒得太过。


    沈玄青砍第五根竹子的时候,陆谷用麻绳把一大堆竹枝捆了,这么多着实不轻,他没有往肩上扛的本事,就按着沈玄青说的,将麻绳放长,竹枝拖在身后地上,他将麻绳从肩上拽到胸前,就这么拖拽着回了家。


    半路上碰见嗅闻人味儿找来的大灰,前山这一大片范围村里家家户户的狗都是来惯的,连乖仔都认识去竹林的路,不过在看见大灰之后,陆谷还是有些惊异,腾出手摸摸狗头,便和大灰一起回去。


    刚走上缓坡,他远远就看见站在门前想回家的乖仔。


    乖仔也看见他和大灰,汪汪叫着就跑过来。


    卫兰香听见动静出门来看,两人一起把竹枝拖回院子,陆谷放下麻绳揉揉肩膀,问道:“娘,大青哥是去新宅子了?”


    “可不,你和二青走了没多久,他就出门了。”卫兰香蹲下去解麻绳,今天院子里没晒东西,近来天气好太阳大,把竹枝铺开了才好晒干。


    “那行,我过去找他,二青砍的竹子多,一个人拖不回来。”陆谷说着就往外走,大灰和乖仔跟着他一道。


    新宅子因地界大,顺着后面的河道直走能看见泥墙,但因没住进去,后门一般不开,他从村子中间穿过,沿路碰到不少婶子阿嬷,该喊的人都喊了。


    大白和大黑夜里睡在这边,他还没进门,两条细犬叫着迎了出来,沈尧青正在宽敞的院子里干活,满手都是黄泥。


    “行,我这就过去。”一听他来意,沈尧青舀水洗手,当即就去竹林了。


    拖回家的竹枝已经足够了,方才下山时沈玄青也跟他说不用再上去,陆谷就在新宅子里转悠。


    好吃好喝伺候着,大白的腿已经好了,能走能跑,但偶尔还是能看出有点瘸,不过以后留它在新宅子里看家护院,瘸了也无甚要紧。


    只要踏实别偷懒,活一旦干起来还是很快的,沈尧青逮着不下地的空子就过来垒窝盖舍,如今已有两排兔窝垒好了,一排隔出来十二个兔窝。这两排都靠着墙,要不是中间没连住,说是一排也可以。


    按沈玄青以前说的,这些已经够养二十对种兔,有了之前垒兔窝的经验,沈尧青这回弄的窝更大,足够种兔和四五只小兔住在里头,毕竟兔崽子要长大些断了奶才好分开养。


    院子里堆了好些木头,虽不值钱,但也是垒兔窝不可缺少的东西,沈尧青一走,门大开着,陆谷就没出去,等会儿竹子要拖到这边来,关门开门太麻烦,不如他在这里候着。


    前面堂屋已经搬来了桌椅和茶水碗,沈玄青让木匠打两张床,回头做好了就能搬回来,他身量高,自然要重些,以后若睡在这里,木板拼凑的床肯定不结实,既要将养东西当成正经营生,肯定要住好歇好。


    锯子就在木头堆旁,陆谷闲着没事,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他知道架兔窝的木头要有多长,比对着沈尧青锯好的一截,就踩着木头锯起来。


    锯木头的声音绝称不上好听,但锯子在自己手里还能听惯。


    木屑在脚下落了一层,陆谷干活素来认真,锯断一根将木头往上抽一抽,比对好后用黑炭往上划一道,又继续拉锯。


    狗耳朵灵敏,这声音它们也不爱听,不是跑到前院趴下歇息,就是在足够远的后院里撒欢打架。


    没多久,沈玄青兄弟俩各自拖着三根竹子进了院门。


    青竹长又湿重,沈玄青把肩上的三根竹子扔在地上,揉着肩膀歇一下,陆谷就给他俩都倒好了水。


    “这边不做饭,泥炉还是得做一个,好歹能用陶罐烧水,就不用从家里提茶水。”陆谷小声说道。


    “嗯,这是一定的。”沈玄青笑着点头,又说:“有泥炉陶罐了,在这边也能炖鸡炖鸭子。”


    钱财和吃食最让人欢欣,陆谷一下子弯了眉眼,可不是,以后禽畜在这边,想炖个肉吃实在太顺手。


    将青竹铺开晒在太阳底下,干了后不易生虫,陆谷锯木头,沈玄青沈尧青搅拌搅拌黄泥,一起垒兔窝,各自都有活干。


    待到麦子能割了,无论清溪村还是别的村,都在这两天下地抓紧收割。


    晌午,金黄的麦浪被热风吹拂,沈家二房全家都在地里,十三亩地着实不少,即便这么热都没有多歇息,不然麦粒熟透要掉在地里了。


    纪秋月一个时辰送了好几次水,就怕渴到他们。


    陆谷脖子上挂了条布巾,脸上额头上出汗随手就能擦,脖子也出汗,麦地里热浪滚滚,没多久布巾整个都是湿的,还得拧一下,地里灰尘也大,衣服上还扎了些和刺一样的麦芒。


    沈雁热得不行,直起身摘下头上的斗笠扇风,太阳晒得她眼睛都睁不开,眯着眼皱着眉,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弄到眼睛里直蜇眼,但她没抱一声怨。


    乡下人从小到大见的都是农活,做的也都是土里刨食的活计,只要不是那懒人懒汉,大多只知埋头干活,疲累之下,根本顾不上抱怨。


    人人都累,见状沈尧青拿起竹筒喝了几口水,喘一口气道:“我问过了,到明日,何志收完他们家的地就能过来帮忙,金虎金龙叔也能来,一年也就这几日劳累劳累,等割完了上馆子好好吃一顿。”


    “再买些青梅酿。”沈雁插话道,又热又渴之下,她想起上次喝得青梅酿酸甜爽口,要是能饱足地喝一顿,岂不美哉。


    “买,你想喝多少大哥给你买多少。”沈尧青见妹妹热成这样,两天就给晒黑了,他们乡下地里的重活多是汉子来干,年纪小的妹妹却吃一样的苦,哪有不应允的。


    “那说好了,我得喝两壶。”沈雁这才笑了。


    因太热陆谷不是很想说话,太阳晒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听着青梅酿三个字,唇齿间便回忆起那种滋味,一番鼓劲之后,地里五个人咬着牙闷头又割起麦子。


    到傍晚,天逐渐暗了,风才变得凉快些,叫人像是活了过来。趁这会子舒坦,许多人都没有回家,依旧在地里割麦子,等沈玄青几人推着一板车麦子回家天已经擦黑了。


    纪秋月肚子大了,可乡下的妇人就算有了身孕同样会干活,做个饭而已,她还是能动的。


    痛痛快快用水洗了手脸,凉风吹来,陆谷这才觉得爽利。


    夜里往床上一躺,别说他了,连沈玄青都不愿再起来。


    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白天累极了,睡得也就快,陆谷很快陷入梦乡。而旁边的沈玄青翻个身,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他思忖咂摸,一手覆在陆谷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这半个月不说,一直在家待着,夜里不好做些什么。


    两个月之前,在山上的时候他勤勤恳恳,可陆谷肚子一直没动静。


    当然,要不是知道陆谷没身孕,他也不会让去下地割麦子。


    或许,是太瘦了。


    明日还要早起,沈玄青想着想着就闭眼睡了。


    第120章


    天刚蒙蒙亮,能看清地面和人影了,陆续就有人往田地里赶,起早贪黑便是如此,趁着这会儿没太阳,干活儿还能轻松些。


    沈家二房同样如此,虽住在村子最后面,但不比别人出门晚。路过林家的时候,叫上了林金虎和林金龙,等到何家门口,何志带着陈冬冬正等着呢。


    陆谷穿着昨天的衣裳,麦芒扎在胳膊上有点微刺,他低头将麦芒抽出来。


    全家都在地里干活,脏了的衣裳没工夫洗,就这几天而已,多穿一两天也无妨,省得弄脏其他衣裳。


    见陈冬冬也跟上来,沈尧青有点疑惑,不等他询问,何志就先开口了。


    “大青,冬哥儿也过去帮忙,工钱不用那么多,你看着十文八文的给就成,再不济,五文也行。”


    何志向来寡言少语,说话时眼神忐忑,他知道体弱的双儿干活是比不上汉子的,很少有冤大头雇双儿,有那几个闲钱,不如多掏两个铜子儿去请汉子。


    这话说得连他也窘迫起来,黝黑的脸上露出个讨好、尴尬的短促笑容。


    他家就那么两亩地,一家子不至于饿死,可实在是穷,农忙时收完就靠他给村里人做几天短工挣钱,昨晚上陈冬冬说也想去,能挣几文是几文,要不是这样,他今日也不会腆着脸同沈尧青说这些。


    陈冬冬素来胆小,眼下更是大气不敢出,紧紧握着镰刀跟在何志旁边,看向沈尧青的眼神十分惶恐,攥紧了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生怕听到说不要他。


    走在前面几步的陆谷听到,往后看一眼紧张不安的陈冬冬,他心道,冬哥儿很勤快的,人也好,下地后肯定不会偷懒,可他做不了主,只好伸手轻轻拽一下旁边沈玄青的衣角。


    沈玄青转过头就看到自己夫郎眼巴巴的祈求目光,唇角忍不住扬起来,不过不用他开口,沈尧青就回话了。


    “行,多个人也多份力气。”沈尧青点头道,当着林金虎林金龙的面,他没说工钱的事。


    即便是这样,已经足够让何志和陈冬冬感激了,打交道这么多年,他俩根本不担心沈尧青会不给钱。


    如此,下地割麦的一共就有九人。


    不止何志和陈冬冬,喊来的林金虎林金龙也都是老实的,因工钱是按天结,老实厚道的人不会耍懒偷滑,故意往后拖延。


    头顶烈日淌着汗水,都是干惯活计的泥腿子,镰刀挥的又快又准,有五个壮劳力汉子在,下大力气鼓足劲,连同四个稍弱的妇人夫郎一起割,还连捆扎带扛出地,一天半就将所有麦子割完了,到下午,最后一板车麦子也拉进新宅子里。


    这里的空场地足够大,收麦子前还特意再平整了,不必和村里人抢占晒谷场,在自家院子里,后面碾麦脱粒也更方便。


    今天活干完的早,所有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回到老宅子里,纪秋月已经把饭做好了。


    院子里好几个洗脸洗手的木盆,里头的水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这会子还是温热的,陆谷挽起袖子,鞠起一捧水就往脸上泼,连同胳膊都洗了一遍。


    冷水是痛快,但太凉了激人,晒过的水洗完擦干,同样是爽利的。


    陆谷洗完后,沈玄青也不嫌弃,懒得再换水,直接在他洗过的水里洗干净了。


    昨天晌午饭是在地里吃,今天就能坐下来,因汉子多,纪秋月热了两笼屉的杂面馒头,生怕他们不够吃,一荤一素两道菜也是用大汤盆盛的,分量很足,一盆炒蒜苗,一盆炖鸭肉。


    干农活时能吃上有油水的饭菜是顶了天的,林金虎林金龙在沈家干了好几次活,对这样好的伙食都见惯了,陈冬冬一年到头舍不得吃几次肉,他家里炒菜油都不多,十分拮据,这两天的饭不是鸭肉就是兔肉,他又馋又克制,想吃却不敢多吃。


    恰好五个汉子五个妇人夫郎,一张桌子围不下十个人,挤在一起也太热,更何况好几个汉子在,挤在一起不像话,就分成两桌吃饭。


    见陈冬冬瞅着鸭肉咽口水,却夹了一筷子蒜苗,咬了一口馒头腮帮子鼓鼓的陆谷瞧见,便给他夹了两块鸭肉。


    馒头有点噎,没办法说话,陆谷努力咽下去后才对看他的陈冬冬小声说:“吃吧。”


    见状,纪秋月笑着说:“快吃,吃完肉再把鸭汤分了喝,天太热,吃完喝完就不用剩到明天,不然馊了也可惜。”


    陈冬冬这才能放开些。


    收麦天热还要顶着酷日,工钱比插秧时贵,一天是三十文,一天半就给了四十五文,这是汉子的工钱,至于陈冬冬,他干活虽比汉子慢些,可一点都没偷懒,沈家人都看在眼里,算他的工钱时没有压得那么狠,一天给了二十文,一天半是三十文钱。


    林金虎和林金龙先拿了工钱回去,何志一看给了这么多,比他预想的十文钱多了一倍,口拙词穷之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应得的,以后再有活计,你若有空就来。”沈尧青笑道。


    “好。”何志点点头,他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将钱揣进怀里带着陈冬冬走了。


    吃完纪秋月去洗碗,其他人都坐在堂屋里歇息,卫兰香摇着蒲扇,说起今年这十三亩麦子能打下多少粮食,就喜得合不拢嘴,再热都觉得值了。


    陆谷坐在旁边喝水,袖子上沾到的麦芒扎胳膊,就低头仔细寻找,将麦芒一一抽出来。


    他手腕子和脸上脖子都有麦芒扎出来的小红点,现在坐着歇息还能好些,在地里割麦子时汗流浃背,又有麦芒在扎,混着汗水那才叫一个难受。


    “近来太阳好,晒干估计用不了几天,到时候看你三叔家碾完,把牛借来使。”卫兰香说道。


    “嗯。”沈尧青答应着,说:“到下午天凉了,我把石碾拉过去。”


    “今年好,在新院子里晒,就是真下雨了也不怕。”卫兰香脸上笑意不减,这几天晒得她越发黑,脸上皱纹也多,就显得越发老相。


    经常干粗活重活的人就是这样,苍老的快些。


    “可不是。”沈尧青在旁边点头。


    收完麦子最怕下雨,麦粒被打湿后很容易发芽,就不值钱了,是以谷场上家家都得留人看着,麦穗熟了,都铺在谷场上,鸟雀会成群来啄食,白天留在那里还能驱赶,晚上也不敢松懈,会有汉子带着铺盖过去睡,就怕夜里不知道的时候下雨。


    如今他们在自家院子里晾晒,下雨的话,用长叉把麦子往前面足够大的堂屋卷就好,不用跑太远。


    陆谷抽了几根麦芒,坐在他身边的沈玄青转过头来看见他手腕和胳膊,说:“这么红。”


    “不打紧,过两天就消了。”他声音不大,从前在陆家的时候他也要跟去割麦子,被麦芒扎出一片片红点早已习惯了,连伤口都不算。


    沈尧青喝一口水,笑着说:“今日太累了,明天不忙,到镇上去下馆子。”


    他看一眼洗完碗过来的纪秋月,忽然犯了难,镇上离得远,如今媳妇肚子大了,天又热,来回跑岂不是会伤到身子。


    夫妻俩在一起久了,能看出对方心思,纪秋月笑着说:“你们自去你们的,我在家里留着看门,天这么热,我也没多少胃口,回来时给我带一筒清甜的琼露就好。”


    青梅酿酒味再怎么淡都是酒,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碰,但听别人说,镇上福来酒楼里卖一种叫琼露的饮酿,清甜解渴,左右沈尧青要一趟去镇上,不如给她带一筒回来尝尝。


    “好,一定给你带回来。”沈尧青说着,在她坐下来后殷勤地给她扇起蒲扇。


    吃馆子对乡下人来说是稀罕的,一年到头去不了两回酒馆食肆,自然会看重些,第二天都换了干净衣裳。


    天炎热,这回除了酱牛肉和猪头肉以外,他们还点了两个素凉菜吃,镇上的酒比村里人自己酿的好些,就点了两壶好酒,高高兴兴吃喝了一顿。


    福来酒楼东西贵,沈尧青只在吃完后过去买了一竹筒琼露,这东西还挺贵的,一竹筒三十文,但纪秋月没法儿跟来吃馆子,就想尝尝这个是什么滋味,就是八十文他也得买回去。


    ——


    在地里实打实劳累三天,铁打的人都得歇一歇,晌午最热的时候过去,在房里小憩的沈家人才逐渐睡醒。


    麦子拉回来已经晒了两天,上面那层不少都干了,下午太阳没那么炎热,陆谷跟着沈玄青到新宅子里翻麦子,把覆在下面的翻上来晒两天,基本就干透了,到时候好碾压脱麦粒。


    家里其他五口人在忙碌,纪秋月也过来了,点着泥炉在阴凉处烧水晾茶。


    翻动时灰尘飞扬,乖仔都躲开了,没有上前玩闹,趴在纪秋月脚边吐着舌头歇凉。


    翻完后陆谷几人都在喝水歇息,卫兰香闲不下来,随手扯过一捆边缘处的麦子,粗糙的老手拍打拍打麦穗,随即就有麦粒掉下。


    边沿的麦子铺得薄些,晒得干干的,她便将头上的布再次包严实了,坐在矮凳上拿起棒槌咚咚咚捶打起地上的麦穗,能打下多少麦粒是多少,过两天用石碾滚压就能少一点。


    “娘,歇一歇。”沈玄青说道。


    卫兰香边捶边笑着说:“坐在这里又不费劲,你们歇你们的。”


    “再有个十天,玉平就要成亲了,回头看你三婶怎么说,还得过去帮忙。”


    在土里刨食大半辈子,如今日子好过多了,这点活对她来说真不累,一边干活还一边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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