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二更】


    没过多久,  叶子芹就从屋中拿出些伤药与棉布来,邢温书主动提议帮忙包扎。


    叶子芹难得见谢安双认识新的朋友,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将伤药与棉布都交给了他。


    谢安双见状并未多说,  在叶子芹的注视下走到一边坐好,  一言不发地伸手给邢温书,看着要多乖有多乖。


    要是平日里的小陛下也可以这么乖就好了。


    邢温书再次叹息一声,手中动作没有耽搁太多,坐到他旁侧去准备替他上药。


    因为是使了力气砸向树干,谢安双受伤的地方多是关节处,渗出的血已经干了不少,  看着仍是触目惊心的模样。


    方才在树林中看不真切,这会儿院子里灯火通明,  直看得邢温书更是心疼,  忍不住说:“我会尽可能轻点的,要是疼的话记得跟我说。”


    旁边原本在和小猫玩的叶如似是听见什么关键词,  啪嗒啪嗒又跑过来,  看着谢安双的手说:“痛痛,  呼呼!”


    本来有些不自在的谢安双听到他的话,  浅浅地笑了下:“嗯,  小如给安安哥哥呼呼,安安哥哥就不痛了。”


    叶如一下子打起精神,  鼓起脸颊轻轻往他手背吹气。


    温热的气息洒在指节之中,  其实舒缓不了多少痛楚,但是看着叶如努力的模样,  并不怕疼的谢安双更加不觉得有什么,  抬起另一只手往叶如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邢温书见他这幅温和的模样,  忍不住跟着笑了下,之后才对叶如说:“小如好棒,安安哥哥已经不痛了,接下来就让温然哥哥给安安哥哥上药好不好?涂过药后安安哥哥的伤就会好得更快啦。”


    “好!”叶如清脆的应一声,但是没有要走的意图,似是想留在这里看着。


    邢温书也没赶这个可爱的小监工走,同样薅了一把他的脑袋,随后拿起旁侧的伤药开始专心给谢安双涂药。


    谢安双也没再乱动,轻轻将手搭在他伸出来的掌心上,触指是微微的冰凉。


    和邢温书一样,都是手心冰冰凉凉的。


    他抬眸看着温然专注的侧脸,微微有些晃神。


    无论是身形、侧脸还是这般专注的模样,温然都和邢温书很像。


    只不过比起邢温书,温然的声线要更放荡轻挑些,听着更像是哪家的风流公子。而且谢安双还留心到,温然喜欢在头发上戴些小配饰,马尾扎得更低,看起来也比平日只随意扎个高马尾的邢温书花里胡哨些。


    果然还是两个人吧。


    谢安双收回视线,然后就发现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温然缠上了绷带,还打了好几个小小的蝴蝶结。


    谢安双:“……?我又没受什么重伤,包扎起来干嘛?”


    邢温书似乎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这不是看你刚才看我看得那么专注,一时间心花怒放,忍不住给你系两个蝴蝶结。”


    谢安双:“……谁、谁看你了!”


    他耳朵一红,撇开了视线,像是生气的模样。


    在邢温书看来却更加可爱,笑着哄:“是是,不是你看我,是我想象你专注看着我的样子,然后心花怒放了。”


    谢安双没再理会他,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他算是发现了,这个温然一整日就没个正行,果然还是邢温书更得他心。倘若是邢温书的话,上完药后肯定不会这么恶劣,故意逗弄他。


    他想着想着,又不经意间回想起以往邢温书替他上药的事情。


    自从身上的伤痕被邢温书发现,谢安双已经自暴自弃一般了,每次右臂的伤需要换药时都干脆找邢温书来,正好可以不用他自己动,省得更疼。


    谢安双想得出神,后来还是被温然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他。


    邢温书无奈一笑:“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谢安双收回视线,声音有点小,“只是在想一个人。”


    邢温书轻挑眉:“什么人,竟然能让我的安安想得这么入神,这我可是要吃醋的。”


    习惯了他满嘴没几句正经话,谢安双没往心里去,回答道:“是我的朋友,反正你也不认识,与你无关。”


    听他这么一说,邢温书就更在意了。


    他怎么不知道谢安双还有别的什么朋友?还能被他的小陛下想得这么专注?他不由得又回想起之前庙会节,谢安双说想送一个人玉笛的事情。


    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邢温书心里冒出点气泡,不用戳开都能感觉到一阵酸气。


    下次要是有机会,他一定要问出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的小陛下那么在意。他还是很有自信没什么一般人能比得过他的。


    邢温书把暗戳戳的小心思都收起来,总算回归正题,说:“小如说有东西要送给你,拉了你许久不见你回神我才喊你的。”


    “有东西要送我?”谢安双目露困惑,往叶如的方向看去,就见叶如手中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球。


    邢温书补充道:“我见到小如的时候他手里就攥着这个东西,应当就是这个香球不小心滚出了家门口,他出去捡的时候碰到小猫在家门的方向,然后就被吓得往树林里跑。”


    叶如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方才邢温书替他的解释,捧着颗小香球,眼底亮晶晶地说:“安安哥哥!味道!”


    闻言,谢安双接过香球闻了一下,果然发觉这香球是安神香制成的。


    他心下一软,抬手揉了下叶如的脑袋,开口道:“小如是闻到这个味道,觉得和安安哥哥身上常有的味道很像,所以想把这个送给安安哥哥,对不对?”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比较缓慢,方便叶如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叶如听完后也反应了一阵子,才笑着点头:“嗯!安安哥哥,味道!”


    “真是个小笨蛋。”


    谢安双把叶如拉过来,轻轻抱住:“你的命比这些重要多了,以后不要因为这些乱跑,遇到危险就大喊,不要硬扛着害怕自己跑。你好好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年仅两岁的叶如听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本能地感知到谢安双的情绪,乖乖被他抱着。


    邢温书没打扰他们,直到好半会儿后察觉出谢安双情绪恢复些,才走到他旁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别光说小如,你自己也是,不要总是那么傻乎乎地责怪自己,还把自己弄伤。你好好的,小如才能开心呀。小如你说是不是?”


    叶如只能听到他话里的一些词句,但凑合着也理解了他的意思,从谢安双怀里出来,清脆道:“安安哥哥好,小如开心!”


    谢安双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只勉强地浅笑一下,揉揉他的脑袋,没有回话。


    这一次,邢温书看懂了他笑意里的含义。


    邢温书眸色微深,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时,叶子和就端着一碟新的吃食出来,好奇地问:“你们几个都聚在那里做什么呢?小芹做的吃食再不吃可就都快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安双和邢温书都在这时收起他们各自的心思,谢安双顺势也应了一声,拉着叶如一块坐下,开始吃东西。


    叶子芹此前是大家闺秀,还当了一阵子的四皇妃,但是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到膳房中去,还跟着膳房里的大厨们学了不少东西,做出来的吃食味道不必御厨们的差。


    邢温书刚吃一个就忍不住由衷夸奖:“夫人的手艺好好啊,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叶子芹正好从另一个屋子里出来,闻言莞尔一笑:“温公子谬赞,不过是以前同家中厨子们学了些小技巧。”


    邢温书似是来了兴趣:“虽然突然这样说或许很冒昧,但温某可否向夫人请教一二?温某平日没事就喜欢到膳房中瞎钻研,可惜家境贫寒,倒没什么可以请教的人。”


    有同样对厨艺感兴趣的人,叶子芹自然不会拒绝,邀请他一道进膳房当中,直接用实践代替理论。


    谢安双看着他们进去,也没说什么,反正他对做吃食不感兴趣,继续吃他的。


    而另一边的小猫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喵叫着从另一边窜过来,蹭到谢安双和叶如脚边撒娇讨食。


    叶如年纪小,但是很懂分享,当即就想将手中的东西分给小猫,被谢安双及时阻止。


    “猫猫不能吃这些。”谢安双轻轻按住叶如的手腕,“这些东西炸过,而且油盐太重,不适合给猫猫吃。”


    他平时没有接触过小动物,但茹怀师父曾经也养过一只小猫,零星也从茹怀那里了解过一些东西。


    叶如似懂非懂,还是乖乖地收回手,就是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忍心:“猫猫,饿。”


    谢安双想了想,到膳房中去找叶子芹要了些晚膳时剩下来的稀饭,同时正好看到温然在一边切菜,动作非常熟练。


    他往那边多看了一眼,随即才出去,将装在碟子里的稀饭放到地上给小猫吃。


    小猫兴许是饿坏了,上前嗅了一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进食,和它礼貌的外表截然不同。


    叶如也在这时围过来,好奇地看着小猫吃东西的样子。


    谢安双见他们一人一猫相处得和谐,浅浅笑了下,还是没打扰,回到桌旁继续吃小食。


    旁侧在嗑瓜子的叶子和见他回来,顺口找了个话题和他聊天:“诶对了,你说你那朋友叫什么来着。”


    一听就知道是刚才顾着关心温然可不可信,所以压根就没听清当时谢安双的介绍。


    谢安双对叶子和还是有点耐心的,回答道:“他叫温然,是找我之前一次蒙面贼人时碰上的。”


    叶子和嗑着瓜子点了点头,又似是随意地问:“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啊?就那谁……谁来着……”


    他一时半会有些卡壳,忘了自己一开始觉得像谁,只是总感觉很熟悉。


    谢安双看了他一眼,往他那边又放去一把瓜子,说:“像邢温书。”


    “啊对。”叶子和回过神来,“就是像他。所以你说的相信他,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你不怕他面具一摘结果真是邢公子么?”


    谢安双往膳房的方向瞥了眼,虽然看不见膳房里的人,但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适才温然切菜的模样,最后果断摇摇头:“不可能的,邢温书根本就不会厨艺,要他切菜他指不定能把自己都切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邢温书:?好的我明白了。


    惨遭嫌弃的邢某人又拓宽了伪装思路(?)


    ——


    明天……大概也许可能,还是双更ww


    ——


    感谢【芊梓安樱】x2、【山有扶苏】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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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第  62  章【一更】


    叶子和初听到这话时还有些诧异,  挑眉道:“没想到啊,有朝一日还能从你口中听到对他的嫌弃。”


    谢安双没应答,正好没过多会儿温然就从膳房中出来了。


    两人听了这个话题,  又转而说起来些别的事情,  顺便也提及了关于小猫的事情。


    难得小猫喜欢谢安双和叶如,  而叶如平日没有朋友,也很少有机会能够出门玩。


    再者小猫年纪这么小又怎么亲人,回到树林中那么多蛇虫鸟兽,也不知能不能安生长大,倒不若留下来和叶如做个伴。平日得空,谢安双也能顺便也来看看小猫。


    饲养小猫的决定一做出来,  最开心的莫过于叶如,抱着刚吃饱的小猫不肯撒手,  笑得格外灿烂。


    饶是谢安双,  都会很少能见他笑得那么开心。果然还是更希望能有陪伴他的玩伴罢。


    他怜惜地揉了下叶如的脑袋,很快就放他去和小猫继续玩。


    接着谢安双与邢温书又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  直到差不多该到叶如休息的时间了,  才终于起身告别,  免得叶如闹着不肯睡。


    “安安哥哥,  温然哥哥再见!”


    叶如随叶子和一路送他们到了门口,  脚边还跟着小猫,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谢安双笑着蹲在他面前,  揉了下他的脑袋,  说:“安安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看小如,但是这段时间里小如也要乖乖听娘亲和舅舅的话哦。也要好好照顾小猫。


    “小如现在也是大孩子了,  会乖乖的,  对不对?”


    叶如点点头,  声音比一开始轻一些,说:“小如乖,安安哥哥看小如。”


    “嗯,小如乖乖的,安安哥哥就会争取早点再来看小如。”谢安双最后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之后站起身,“那安安哥哥和温然哥哥就走啦,小如再见。”


    叶如轻轻地挥挥手,站在原处一副会很乖巧的模样。


    旁侧的叶子芹也拍了下他的脑袋,然后对谢安双说:“小安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下次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同我说,我提前给你做些。”


    谢安双弯眼接受了她的好意:“谢谢夫人,下次我就不客气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叶子芹没再多说,只轻声叮嘱:“夜间黑,路上要小心。”


    谢安双点头应下,之后才总算转身,与邢温书一道往树林中去。


    这一次他特地挑了个和来时不一样的路,明显是不想给身旁人留下太多的印象。


    邢温书注意到他带路的方向,笑着开口:“安安你放心好了,没有你的允许,我是不会再来的。”


    小心思再度被戳破,这一次谢安双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垂眸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他们的身份特殊,我不能留下任何的危险因素。”


    “我明白的,你也是为了他们好。”邢温书宽慰似的笑了下,又好奇地问,“不过我可以问问他们必须隐居在此的原因么?不需要什么详细的原因,大概概括就好。要是这个也不能透露的话你也可以当我没问。”


    听着耳边人真诚的询问,谢安双想了想,还是轻声回答:“这个的话……告诉你也可以。因为他们家之前是要被灭门的,但是他们逃了出来。倘若被之前灭门的人知道了他们还活着,他们就危险了。”


    邢温书皱起眉:“这么凶险,为何不让他们离开京城?”


    谢安双摇了摇头,说:“走不了,京城门口很有可能会有那群人的眼线,我不敢冒这个险。”


    邢温书暂时没再应答。


    他忽然想起来前世时,叶子和就是在谢安双出事当天携家属离开了京城。


    当时他没有多留意,现在仔细一想才发觉,叶子和这人一直未婚,父母也早在许久前离世,哪儿来的家属?


    想来这也是他的小陛下计划中的一环。


    邢温书看着月色下面容不清的谢安双,又回想起他之前对叶如露出的那抹浅笑。


    因为无法回应叶如对以后的期望,宁可选择沉默,也不想欺骗。


    他的小陛下怎么这么好。


    邢温书在心底叹口气,很想把谢安双拉过来抱一把,但他清楚谢安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时候有人对他表露出同情这样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问:“那等会儿我们去哪儿?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京城里应当没有多少百姓还在闲逛,你要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呀。”


    谢安双思索了下,最后却说:“我想喝酒。”


    邢温书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不太赞同地说:“你才多大呀?小小年纪可不能太贪杯。”


    谢安双:“……我不是小孩。”


    原本心底的些许愁绪一下子就被冲散,谢安双走的步伐都快了些,像是想远离身边就没个正行的人。


    邢温书连忙跟上去,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想喝酒的话我也可以陪你。正好我认识一酒馆的老板,等会儿你到我们之前那个房顶去等我,我找老板买了酒就去找你。”


    谢安双没多想,点头应下。


    于是在离开树林之后,两人先是又同路了一段时间,随后邢温书就绕到另一边去找那个酒馆老板,谢安双先一步到之前的屋顶去。


    那个屋顶地处其实也比较偏远,周围人烟稀少,冷清安静得很,放眼望去只有满目霜白池水似的月光。


    他和往常一样挑了个屋顶的阴暗面,将自己藏在阴影当中,抱起膝盖蜷缩于角落,静静地看着眼前早就看了无数遍的景色,一直等到邢温书回来。


    “怎么又缩在这里?”


    邢温书拎着一大坛酒回来,熟门熟路地绕过去,就见他果然又是一副自闭了的模样。


    谢安双听到他的声音,往他那边看了一眼,随口回答:“习惯了。酒呢?”


    “这呢。”邢温书将酒放到他面前,在他身侧坐下,递给他一个酒杯,“大晚上的最好不要喝太多,所以我只找老板买了一坛。”


    怕自己会酒后失言,谢安双也没想着喝太多,接过酒杯后就把酒坛子的盖子掀开,浓郁酒香扑面而来。


    “味道好香啊。”他有些惊奇,“这酒应当价格不菲吧?”


    邢温书无所谓地摆摆手:“那老板是我好友,这酒是两年前酿的,当初酿的时候也有我一份功劳,他可不敢管我要钱。”


    谢安双放下些心,给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一杯,又将酒坛子递回给邢温书。


    因为还是初次尝试这个不知名的酒,他先是轻抿了一口,从中还喝出了浓郁的果香,惊奇地问:“这是果酒?”


    邢温书笑着点头:“嗯。不过也比一般果酒烈一些,快相当于普通的酒了。这也是我和那老板好友一起研究出来的,别地可没得卖。”


    谢安双想了想,回复:“我的荣幸?”


    他说得很真诚,看着就是真心在询问他这时是不是应该这么回应,很像不擅交际的人,却尝试着突破以往的习惯方式。


    嗯,更可爱了。


    邢温书笑吟吟地说:“怎么会,能被你品尝到,那是这酒的荣幸。你要是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安双这一次诚实地点点头:“我没喝过这种酒,很好喝。”


    “看你模样应当酒量也不差,这酒没有一般的酒那么伤身,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多喝些。”邢温书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这么说着,随后将酒杯往谢安双的方向举了下。


    谢安双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下。


    清脆的声响在静谧长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回荡在两人的耳边,也回荡在谢安双心底。


    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这样一起坐着喝酒,更别提碰杯这种事情。以往或许他还会觉得这样的事情很灾难,但如今日这般的话……


    感觉似乎还不错。


    谢安双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和邢温书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知不觉间酒坛就空了一半。


    两人酒量都很好,半坛稍微烈一点的果酒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喝了些酒,谢安双的情绪总会变得比喝酒前多变一些,本来还和邢温书聊着普通日常的话题,不知为何聊着聊着就变成了畅谈人生。


    他手中握着空了的酒杯,抱着自己的膝盖依旧缩在一开始的角落,忽然问:“温然,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邢温书一时间都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扭头看向他,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孩,心底倏地疼了一下,轻声问:“安安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话……”谢安双转了几下酒杯,“可能活着就是为了某日的死去吧。人也总有一死,何时为何而死,是不是也不那么重要呢?”


    邢温书看着他在阴影中的几乎快缩成一团的身影,倏地轻笑一下,单手揽住他:“怎么会呢。人活着不一定是只看最后的那个结果,最重要的还是过程。人活一世,总要干点什么,或者活出点什么。过程过得开心了,才能死而无憾呀。”


    死而无憾……


    谢安双低下头。真要到那时,他应当会有很多遗憾吧。


    “不过呢。”邢温书在这时又突然补充,“人生也不可能真的没有遗憾。”


    他扭头看向谢安双,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所以啊,过得开心就好了,不用想太多有的没的。哪怕不能一直都开心,能有一个让自己放松的时候,也很不错呀。”


    谢安双难得没有挥开他的手,闷闷地说:“可是我好像也没有这种时候。”


    邢温书回答:“怎么会没有,只是你自己没发现。你和小如他们在一起时的状态就很放松。而且就算真的没有,你也可以来这里找我呀,你温然哥哥我随时愿意做你的树洞。陪你喝酒聊天,什么都可以。”


    说着他又思考一下,笑嘻嘻地补充:“以身相许的话,考虑考虑也不是不行。”


    谢安双:“……滚。”


    冷酷无情的谢安双一掌直接拍开他的手,扭头又准备给自己倒杯酒。


    邢温书殷勤地说:“我来我来,我帮你倒。”


    谢安双没拒绝,看着身旁人月光下嬉皮笑脸的模样,心底的那点不开心忽然就一点点消散了,在阴影中忍不住勾唇笑了下。


    至少这个时候,他确实是开心放松的。


    第63章 第 63 章【二更】


    次日, 谢安双是带着一身酒气从长安殿醒来,脑袋还有些疼。


    不得不说,那果酒虽然不算很烈, 但后劲还是有的。昨夜勉强回到了长安殿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果真难受得不行。


    他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没多会儿就听见邢温书准时过来的动静。


    “陛下,您起……”


    邢温书的声音说到一半就停住,微微皱眉:“怎么这么重的酒气?您昨夜又喝酒去了?”


    而这时谢安双正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深刻地忏悔下次一定不喝完酒就睡,根本听见邢温书说了什么。


    只感觉没过多会儿,身侧床沿就多坐了一个人, 紧接着太阳穴处就传来一个轻柔微凉的力道。


    邢温书在他耳边叹口气,无奈地说:“陛下下次就莫要喝太多酒了, 或是让宫人备好醒酒汤, 不然难受的也是陛下自己。”


    习惯了他的靠近,心虚之下谢安双没察觉出两人这时的相处状态的不对, 坐在原处不动弹, 就是被温和的力道按得舒服, 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又想睡。


    邢温书轻笑一声, 收回手说:“臣命宫人打些热水来, 陛下先沐浴一下,也洗洗身上的酒气, 臣去为陛下准备早膳与醒酒汤。”


    谢安双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 若非昨夜回来得太晚,他决计不会带着一身酒气睡觉, 不仅要沐浴, 被褥也得重新换一床才是。


    许是察觉出他的这个邢温书在把宫人喊来时, 也顺便提出了换被子的要求。等宫人们领命离开后,他还到香炉前点了些许安神香。不至于让人想睡觉,又多少能慢慢盖过房间中的酒气。


    此外他邢温书还特地去柜子中给谢安双找好换洗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一旁。


    从头到尾,谢安双除了看着他走来走去,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


    可以说就算找个皇后,都不可能有他这么贴心细致。


    谢安双干脆直接盘腿坐在在床边,单手托腮地看他继续忙活。


    直到好半会儿后,邢温书才留心到他的视线,扭头看向他,笑着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其他的吩咐么?”


    “邢爱卿贴心细致,孤倒是没什么别的命令。”谢安双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只是总觉得邢爱卿这般贤惠,不如后宫当个皇后,还真是屈才了。”


    邢温书回应:“陛下说笑。臣到底是名男子,当不得皇后之名。能以陛下侍卫之职照顾陛下,臣已经知足了。”


    谢安双只当他这句话是表明他性取向正常,垂眸收敛下思绪,正要再说什么时,恰好下人已经将热水准备好了。


    邢温书顺势开口:“那陛下先沐浴,臣去准备醒酒汤与早膳。福公公会守在门口,若是陛下有何事可以先找福公公。”


    谢安双随意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孤又不是第一次沐浴,不用你瞎操心。”


    “好。”邢温书应得温和,听着倒像是一种纵容。


    可惜谢安双早就习惯了他的语气态度,依旧不曾察觉到异样,看着他转身出去后就到另一侧专门开辟出来的小浴房,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谢安双沐浴时也习惯往浴池中放些可以帮助安神舒缓的草药,稍温不烫的水温也正好能舒缓些他历来燥热的感觉。舒服得他都想直接在浴池里睡一觉。


    不过如果真睡着的话,等会儿邢温书回来察觉,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接着温水洗去满身酒气,顺便舒缓了不少初醒时头疼的症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才从浴池中起来,擦净身子套上一层里衣。


    外衣为了避免被浴房中的水汽浸湿,邢温书专门放置在内室与浴房相连之处,他一走出去就能看见,而且就在手边。


    不得不感慨邢温书是真的贴心。


    谢安双随手扯过外衣披上,尚未来得及穿好,就听闻门口似乎有些动静,吵闹得很。


    他此前给宫人们下过命令,妃子们也全都是逢场作戏,所以长安殿这边一般不会有旁人过来。


    谢安双在长安殿随性惯了,披散着尚且湿漉漉的头发,趿着一对木屐慢悠悠走出去,打算看看情况。


    然而尚未走到门前,长安殿的大门就倏地从外边被推开,闯进来的人正是和亲小公主连鸢。


    他轻挑眉,双手抱胸,噙着些不真不假的笑意开口:“怎么,小公主昨日才至宫中,今晨不好好休息,还有这个雅兴来擅闯孤的寝殿?”


    才沐浴完的谢安双周身还浸着水汽,艳红外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双手抱胸的动作恰好让宽松的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隐约还可以窥见清晰分明的指节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


    散漫慵懒,又带着别样的魅惑力。


    连鸢愣住一瞬,半会儿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对、对不起,连鸢……连鸢不知陛下在沐浴……”


    谢安双瞥她一眼,懒洋洋地问:“那小公主现在知道了?”


    连鸢半低下头,一手攥着一角,说:“连鸢、连鸢只是听闻陛下平日都在这时起身,想来给陛下送早膳。”


    “那恐怕要令公主失望了。”


    邢温书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谢安双扭头就看见他不知何时提着个食盒走到了门口


    他似是往谢安双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走到谢安双身侧对连鸢说:“陛下的早膳素来由臣负责,无需公主殿下费心。公主殿下请回罢。”


    “可是……”连鸢抬起头,想向谢安双投去一个委屈可怜的目光,可不知是不是巧合,邢温书正巧挡在她与谢安双中间,遮去了谢安双大半的身影。


    她对上邢温书看似温和带笑的目光,心底无端泛起些畏惧,但仍然坚持将自己的话说完:“可是这是连鸢特地早起,亲手为陛下做的早膳。”


    不等谢安双有所回应,邢温书继续笑着说:“不巧,臣似乎曾听闻,番东国的小公主并不擅长厨艺。”


    连鸢指尖缩了下,咬唇片刻后才说:“所、所以这也是连鸢为了陛下特地去学的。”


    “那依公主殿下的意思,莫不是要让陛下来当您厨艺的试吃者?”


    邢温书依旧是笑着看向连鸢,模样看起来要多和善有多和善,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


    谢安双可很少会见他有这样的表现,正巧两次都是在他和连鸢对峙时。


    看来这连鸢的楚楚可怜果然是装出来想博他同情的,只可惜有早就了解过他们番东国王族底细的邢温书在,她的伪装是一点用。


    谢安双在心底得出结论,继续安安心心当他的看戏群众,看着邢温书直把连鸢逼得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在福源的委婉提醒中选择告退。


    他看戏看得开心,等连鸢走远后才忍不住对邢温书说:“没想到啊,邢爱卿这赶客的功夫也挺有一套。”


    邢温书笑了下,但显然面上的笑意和方才面对连鸢时的差不多,很随意地应了句“陛下过誉”,旋即便拎着食盒走到桌边,一言不发地将东西一一摆出来。


    谢安双当即就觉察出不对。


    按照平日邢温书的性子,这时候应当会说“陛下说笑”,然后接几句客套话,再温和地喊他过去坐着。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谢安双感到了十二分的不适应,想若无其事地和平时那般走过去,又总觉得邢温书周身的气场似乎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半是开玩笑地开口:“邢爱卿怎么突然这么不高兴,莫不是真怕那小公主抢了你送早膳的活?”


    他的话音落下,明显看到背对着他的邢温书肩膀有一丝起伏,似是深呼吸了一次,旋即才转身看向他,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开口:“陛下,您是真的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么?”


    谢安双:“……?”


    他一时没听明白邢温书这话里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迷茫极了。


    邢温书见他这幅神情,还是叹口气,走到他面前,将他松垮得快滑下去的外衣拉上来,动作娴熟地系好衣服的带子与腰带,顺便也把衣摆整理好。


    最后他站起身,与谢安双几乎只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他微微垂眸,对上谢安双尚且有些懵的视线,双臂以一种近似拥抱的动作环到他的背后,替他把未干的头发轻轻整理好,低声地说:“长安殿虽是陛下寝殿,但到底也会有旁人与宫人,下次出来前,记得先把衣裳穿好。”


    浅浅的清香占据了谢安双周围所有的味道,他听着耳畔的低语,又感受到身后轻柔的力道,一时间竟产生了自己真的被邢温书抱着的错觉,而且邢温书还在……


    责备他没穿好衣服?


    谢安双还是有点茫然。


    他穿没穿好衣服关邢温书什么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衣冠不整了。之前邢温书没回来的时候,他还试过在御书房见官员时衣衫不整,不然怎么彰显他昏君的气质呢。


    不过不知为何,原本想这么反驳的谢安双话到临头,又忽然咽了回去,潜意识里总感觉这话和邢温书说了的话,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邢某人:(笑)


    ——


    明天就没有双更了,后天,大概也许可能会有吧hh


    ——


    今天有点忙,营养液和地雷来不及看,推迟到明天mua!


    第64章  第  64  章


    等邢温书慢条斯理替谢安双把半湿的头发整理好后,  他总算收起了周身短暂的低气压,恢复平时的温和模样。


    “那陛下先用早膳与醒酒汤罢,用完后臣再替您把头发擦干。”


    “噢。”谢安双还没从他的情绪转变中回神,  心不在焉地应上一句,  摸不着头脑地坐到桌边开始吃东西。


    自打邢温书固定开始负责谢安双的早膳以来,  每次的早膳都是各种各样的药膳,鲜甜可口。


    谢安双几乎一下子就被今日的药膳吸引住,没多久就把方才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侯在一旁的邢温书也不再多言,直到他吃完后拿茶杯喝水时,似是忽然留心到他手指的伤,眉头一皱,  问:“陛下,您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谢安双动作一顿,  随后佯装镇静地回答:“无妨,  不过是不小心擦到罢了。”


    “那陛下也太不小心了。”邢温书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叹口气继续说,  “臣去找些伤药来,  陛下先在这里坐会儿。”


    谢安双手上的那几片擦伤本就不深,  一觉醒来几乎没什么事了,  换平日他肯定会说邢温书又大题小做。


    不过今日他想了想,  还是没有阻止邢温书去拿伤药的举动,坐在原处等着他回来给自己上药。


    在长安殿中服侍谢安双近两月的时间,  邢温书已经熟记这里所有物品的摆放,  没多会儿就从小药箱中翻出瓶适用的伤药与一些干净棉布,走回谢安双面前。


    谢安双自觉将手伸出来,  邢温书还稍感诧异:“怎么今日陛下这么听话?”


    谢安双轻哼一声:“左右邢爱卿也不爱听孤的话,  孤又何必浪费那些口舌。”


    “那臣倒是希望陛下一直都能有这个觉悟。”邢温书笑了下,  玩笑似的回应一句,接着就开始专心给他上药。


    谢安双没有回答,看着他半蹲在自己面前,轻轻托着他的手替他上药的模样。


    不论是从什么角度看,邢温书和温然都出奇地相似。但从细节上来说,温然给他上药时半握着他的手,邢温书则是以指尖轻轻托举,比温然礼貌规矩得多。


    果然不会是同一人吧。


    他垂下眼睫,感受着手心的几点微凉触感。


    虽然昨夜他同叶子和说得肯定,他也一直想相信温热不会是邢温书,但他心底总会有些不安——温热同邢温书的身形真的太相像了,声即便他们的声线不同,但细听的话其实也能找到些联系。


    世间真的会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么?


    可是如果邢温书就是温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昨晚为何喝酒,不知道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细节对不上。


    从私心上来说,谢安双更愿意相信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收回隐含探究的视线,还是暂时在心底松下口气,等着邢温书上完药。


    幸而他的伤口都比较浅和小,没过多会儿邢温书就结束上药,一边收拾一边说:“伤口的位置都是关节,而且不深,没有缠绷带包扎的必要,陛下注意小心些就好。”


    谢安双随口回应了句,稍微活动下手就站起身,说:“孤去御花园走走,邢爱卿就不必跟来了。”


    邢温书皱了下眉:“可是陛下,御书房的奏折已经累了三日,陛下若是再不去批阅的话恐怕不妥当。”


    谢安双将他的昏君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边转身就走,一边摆手道:“不批。大好春日怎么能浪费在繁琐文书当中,自然应当在御花园中同孤的爱妃们赏景观春。要批你自己批去。”


    自打右手手臂受伤以来,谢安双就以各种各样地借口逃避批奏折。起初邢温书还看在他手伤不宜多动的份上放过他,后来他就越来越得寸进尺,几乎将批阅奏折的任务直接交给了邢温书,只让邢温书看完后给他总结个大概出来。


    后来谢安双的伤口好一些,至少动的时候不会牵扯到,但他仍然以懒散成习惯的姿态,将奏折继续交给邢温书,也是想借此机会让被暂停丞相职务的邢温书能够继续掌握朝堂动态。


    邢温书自然看得出他的意图,此前几次看在他受伤的份上纵容了他,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将手中的伤药放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陛下,且不论以臣的身份替代陛下批阅奏折本就是僭越之举,就说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应当总将时间放在所谓观景赏花之中。臣知道陛下年纪尚轻生性好玩,但是陛下也要兼顾工作与玩乐,倘若只顾着玩乐而拖延工作,堆积下无数的朝……”


    一脚刚要迈出房门的谢安双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唠叨,最终还是生无可恋地收回脚:“行了别念了,孤去还不行吗。”


    邢温书当即停下话头,恢复以往温和的笑容:“臣这就去吩咐宫人摆驾。”


    说着就干脆利落地走出门,和方才喋喋不休废话连篇的邢温书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谢安双看着他出去的身影,稍微起来些的好心情一下子又落回去。


    对于他来说,邢温书就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但总有两种时候,他会忍不住把邢温书暂时从心尖尖的位置摘下来一会儿——一是邢温书的固执叛逆惹到他真的生气的时候,二就是这种一说起大道理来没完没了烦死人的时候。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这也是他不想上早朝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烦归烦,等那阵烦劲过去后,谢安双还是会小心翼翼地把邢温书摆回最珍重的位置。


    谁让他就忍不住栽里面了呢。


    谢安双最后还是被迫去了御书房,看着眼前堆了三大叠的奏折,郁闷地问:“孤不是只有三日没批么?怎么这么多?”


    邢温书贴心地给他端来一杯茶,笑着说:“陛下说笑了,这些其实还只是一半。另一半搁置不下,故而臣暂时放去了那边的桌子。”


    说话间,谢安双顺着邢温书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另一张桌子上三大叠的奏折。


    本来就因为奏折多不开心的谢安双,这下更难过了。


    他好好一昏君,到底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想归想,谢安双也不可能真的撂挑子不干,认命地在心底叹口气,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本来先扫一眼官员名字,发觉是不认识的就随意看一遍,潦草地写下一个“已阅”。


    看见是他认识的官员,谢安双就会根据平日那官员对朝廷的忠诚度来决定信多少他奏折中的内容,然后涂画点东西上去。


    倘若是平日里最关心朝堂事务的官员,他才会真正打起精神来仔细阅览,提取出有用的信息,然后……一如既往地给奏折上画个王八。


    毕竟无聊的奏折这么多,总要给在批阅的过程中找点乐子,否则他估计没看几本他都能埋头倒在这一堆文书睡得可香。


    将桌面上的一大沓奏折看完,谢安双打了个哈欠,结果哈欠还没打完就见好不容易空下来一角的书桌又被新的奏折重新堆满。


    把新的奏折搬来的邢温书还笑得十分友善:“陛下批阅奏折劳累,搬奏折的事情便交由臣来代劳罢。”


    谢安双一个哈欠硬生生被憋回去,沉默片刻才说:“……那邢爱卿要不要考虑一下也代个笔?”


    邢温书却直接转了话题:“陛下的茶快喝完了,臣再去给陛下沏壶茶回来。”


    看着他干脆离开的背影,谢安双决定再把邢温书从白月光的位置摘下来一刻钟。


    他望向面前重新变得像是完全没动过的一堆奏折,深叹口气,继续认命地翻几本来看。


    新搬来的奏折基本都是昨日官员们上奏的,谢安双在里面随便挑了几本,恰好看见了一本由叶子和呈递上来的奏折。


    奏折中的内容主要是关于之前交给叶子和管理围猎场刺客的事情,说是并未查出幕后指上,被活捉的那名刺客也在狱中畏罪自尽。


    这封奏折看起来像是刺客的事情不了了之,但实际上,这时谢安双与叶子和之间约定过的说辞。


    叶子和会上这样的奏折,就说明他已经钓出了幕后指使者的证据,竹一也顺利从狱中假死脱逃,计划顺利进行中。


    谢安双烦闷的心情因为这封奏折稍微好了些。


    元贵多少也是个聪明人,目前为止推出来行动的都是些没什么名姓的小角色,哪怕事发也牵扯不到元贵本人。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引她放出更多的棋子与筹码,收集齐所有的证据——尤其是当初皇子他们被害的证据。


    到最后的那日到来时,再找人交予邢温书,为邢温书的登基扫清最后的障碍,从而更加名正言顺。


    他看着叶子和呈递的奏折,半晌后才终于回神,将这本奏折放至书桌的一角压好。


    然后继续难过地望向眼前的奏折山。这么多奏折综合下来统共也就零星一两个有点内容,他真的好想撂挑子不干啊。


    谢安双悲催地再次叹息一声,盲摸出几本奏折来继续涂鸦。


    ……


    另一头,到旁侧房间去的邢温书没多会儿就沏好了新茶,却不急着离开,一直等到了一名小太监姗姗来迟。


    小太监在门口看了几眼,确认没有旁人后才终于进来,小声行礼:“见过邢丞相。”


    邢温书唇角挂着一抹浅笑,一边慢悠悠往茶杯中倒茶,一边问:“如何?”


    小太监恭敬回答:“启禀邢丞相,那位小公主已经离开御花园了。”


    “嗯。”邢温书回应一声,眸中笑意深不见底,“你做得很好,且先回去继续替我留意着,给你的赏赐晚些时候我自会让福公公给你捎去。”


    小太监连忙道:“能为邢丞相做事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常听干爹说起邢丞相宽厚友善,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怎敢劳烦邢丞相破费。”


    邢温书轻笑一下,温和道:“看来福公公确实教出了一位好干儿子。那你先下去罢,最近这一阵子都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小太监摆了摆手,告退离开。


    邢温书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开,随后才端起托盘,将沏好的茶送至御书房内,见谢安双已经哈欠连天的模样,似是终于无奈地笑了笑,说:“看来陛下也确实是累到了,可要晚些时候先去御花园透透气再回来继续?”


    谢安双眼睛当即一亮:“要!”


    “好。”邢温书纵容地应了一声,将茶放至他手边,“那就等陛下先将手上这两本看完,臣陪陛下一道去御花园走走。”


    谢安双已经被无聊的奏折烦得不行,一时间都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开开心心地翻着手中那本奏折,就等着等会儿终于可以去透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双更,十二点要是没有第一更,就是放到晚上九点二合一的粗长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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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第  65  章【二合一】


    批阅完小半奏折,  谢安双总算如愿地去了御花园走一走。


    由于他的妃子们都是跟他逢场作戏,各有各的偷偷出宫方式,所以御花园中很冷清,  几乎不会遇到什么嫔妃。


    他在御花园中闲逛了好半天,  除了跟在他身后偶尔和他聊几句的邢温书,  中途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倒是落得个清净舒适,连对回去继续批阅奏折的抵触都少了不少。


    逛完御花园,原地复活的谢安双回去把余下的奏折批阅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小部分不着急的,等着第二日再继续奋斗完。


    邢温书也总算放过了他,  没有逼着他今日之内处理完,替他将散乱的大堆奏折收拾好,  由着他到栖梧殿去。


    栖梧殿中,  茹念早早就已经等候在宫殿内,与谢安双一道去到内室后就问:“陛下不是说今日早晨时来么?怎么这一拖就拖到了下午?”


    “别提了。”谢安双撇撇嘴,  “今日一整日都被邢温书关在御书房里批奏折,  那些个废话连篇的奏折看得孤头都大。”


    茹念忍不住轻笑一下:“没想到陛下还有这么一日。平日你可是奏折堆到满桌都是,  最后只挑几本来看,  其余原封不动地打回去。”


    谢安双闷闷不乐地回答:“别提了,  邢温书平时看着听话顺从,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这么固执。”


    看他郁闷的模样,  茹念眸中却掠过些许思绪。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饶是没怎么接触过邢温书的茹念,也看得出来邢温书此举哪里是什么固执,  不过是想将他往负责任的好君主路上带。


    一个想让对方篡位登基,  另一个想让对方走回正路,  最终又究竟会是谁更胜一筹呢。


    茹念看着谢安双,私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最终结果是后者。


    不等茹念思索更多,谢安双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思来,问起她关于连鸢的事情。


    茹念也收起方才的念头,说:“我已吩咐潜伏在元贵宫中的宫人留意,目前看来连鸢与元贵与连鸢之间并无太多联系。元贵将连鸢留下安排于宫中入住,似乎只是想看看她有无利用价值,此前并无进行过联系。”


    谢安双多少也算放些心。


    至少这元贵还不至于真的目光短浅勾连外族人,那么他也不怕到时候连鸢看出些什么去和元贵打小报告,惹起元贵对他的怀疑。


    在心底打好小算盘,他又继续问:“那目前为止那小公主可有来找过师叔?”


    茹念点点头:“今早时来过一趟,态度……还算友好,是想来请教我平日陛下都喜欢些什么,看起来也是想和我交好。表现得倒是诚恳真挚楚楚可怜,看不出撒谎伪装的痕迹,若非事先知道她的底细,或许我都要动摇一瞬。”


    茹念素来善于识人,每一位谢安双带回后宫的妃子,在入宫之前谢安双都会先让她留心一阵子,确定可信才会正式入宫。


    能得到茹念这般的评价,可见确实这连鸢确实不是什么善茬。


    谢安双沉吟片刻,开口:“那最近这一阵也麻烦师叔私下里提醒一下其他的嫔妃,让她们留心些,莫要被连鸢骗了去当刀使。”


    茹念应下,又继续道:“今日连鸢来找我时,我暂时没有表露出什么态度。她看起来似乎也不了解后宫,但我不保证她是否也是懂装不懂。这几日我会再留心下她的举动,若她是真的不懂正常后宫的规则,我便假装与她交好,看看能否多套出些线索来。”


    谢安双对她的做法没有什么异议,点头赞同后没再多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长安殿去,好好休息一阵子,以平复他被那一大堆奏折败坏的心情。


    于是在这日过后,谢安双基本都是白日被烦着去御书房批阅奏折,接见请见的官员,到了下午时就回到长安殿看闲书放松,整日下来都变得比较忙碌。


    若非不上早朝,他都快忘了他是个昏君,不用这么兢兢业业。


    也不知是不是送早膳那次打击到了连鸢,接下来的好几日谢安双都没有见到过连鸢的身影,哪怕是偶尔去御花园逛逛,也不会碰到她。


    反倒是茹念在这几日里和连鸢见面的时间比较多,基本可以确认连鸢是真的不懂正常的后宫应当是勾心斗角的,不会有人那么好心指点她如何获得皇帝欢心。


    茹念就利用她在这方面的天真,听着她说什么自己在番东国因为年纪最小总被欺负,得不到宠爱,又觉得谢安双是个好人,想要留在后宫中,哪怕只当一个位份比较低的小妃子也愿意。


    而且茹念在提醒其余嫔妃注意时,还从不同嫔妃处听到了不同版本的故事,每一个版本的细节都是根据妃子的性格来决定的。


    听得谢安双都想给她编故事的能力鼓掌叫好,也不由得更加肯定她心计不简单。


    此外元贵那边似乎也找连鸢私下交流过,只是根据茹念能够了解到的内容来看,连鸢与元贵之间似乎没能达成什么合作的共识,除却开始几日连鸢会去几趟元贵的宫殿,后续基本很少再会有接触。


    因此谢安双暂时将连鸢与元贵那边的心思收了起来,让茹念着重帮忙留心连鸢的错处,也好找到正当理由将她赶回她的番东国去。


    后宫小公主的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谢安双在被邢温书逼着干活的时候也了解了不少目前朝堂的动向。


    自从围猎场刺客在狱中“畏罪自尽”后,谢安双特地留心了明面上派出刺客的那两名小官员,果然没过多久就在奏折中见到弹劾他们的折子,想让他将那两名官员贬谪到偏远地方去。


    想必是他们此前险些留下把柄的事情惹了背后真正的人不开心,即便这次事情“有惊无险”,他们还是打算抛弃这两枚棋子。


    这也是谢安双一开始计划中的一环。


    他十分清楚元贵的警惕性子,而且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也知道元贵党派势力下主要的那几人,基本和元贵性子差不多,容不得一点小失误。


    但凡因为“有惊无险”而被他们抛弃的弃子多了,他们内部必然会有小部分地位无足轻重的官员产生怀疑与动摇,为了自保而选择转换其他的派系,成为墙头草预备军。


    内部的小官员心不齐,能替罪的羔羊就少,后续再想做出些什么大事可就只能靠顶头的那几个亲自来。一旦他们亲自入局,谢安双就可以同叶子和一并揪出他们的把柄,再逐个击破。


    大局计划顺利进行中,谢安双的小环节计划也有了实质性进展。


    此前被他安排去监工的关家世子,因为上一次瞒报坍塌事故,而贪走的建筑拨款也早就挥霍一空,无奈之下如同谢安双预期的那般,选择拆东墙来补西墙,用原本其余地方的拨款来修补坍塌的建筑。


    但也正因如此,被拆的东墙又因为最近这一阵连绵不断的春雨发生了事故,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小亭子因为材料的质量不行,一夜之间被雨水冲刷倒塌。


    这一次的倒塌所造成的钱款漏洞,那关家世子实在无法再填充,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关家家主。


    不出谢安双所料,素来严苛的关家家主当即就狠狠揍了一顿他不成器的儿子,然后将这件事情继续压下来,自己想办法暂时填了个亏空。


    只可惜那关家世子本就对他爹怕得很,在和他爹汇报时并没有说出完全的实情,只说了最近倒塌的那个亏空就被狠打了一顿,更加不敢将其他地方的亏空给说出来。


    而且依照谢安双对那世子贪得无厌性子的了解,这一次的事情暂时解决,他也只会因为他爹而暂时老实一阵,过后就会忍不住抱着侥幸心理再犯。到那时要填补的空,就不是小小的关家所能承受得了的。


    关家是元贵势力党的三个主要人物之一,一旦关家倒台,这伤的元气可真不是一点半点。


    谢安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估摸着最多只需要再两年的时间,他就能彻底搞垮元贵的势力,清除邢温书登基前最大的绊脚石。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邢温书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谢安双从来没有给邢温书过过生辰,虽然以他们目前的状态,他也同样不能那么高调地给他庆祝,但他已经想好,到邢温书生辰那日,他就以自己想出宫为由,和他出宫玩。


    他知道邢温书素来是个喜欢四处走动的人,被他困在宫中这么多日,再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然后等晚上回来了,再假装想起他生辰的事情,以履行诺言和犒劳他为由,把那支玉笛送给他。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总会有些措不及防的意外。


    “……你是说,这两日你想申请回邢府去?”


    谢安双看着邢温书递来的请假奏折,一时有些怔愣。


    邢温书歉意地笑了下,说:“明日是臣的生辰,所以家父家姐特意从家乡那边赶回京城来替臣过生辰,今日已经回到邢府了。臣不想佛了家父家姐好意,便想着回去住两日,也好陪一下许久未见的家父家姐。”


    听着他说的话,谢安双轻轻抿了下唇。


    他怎么就忘了呢,邢温书是家中最受宠的小孩,他的生辰肯定有他的家人给他热热闹闹地过,哪里需要他这个不上心的小皇帝的敷衍。


    满心算盘骤然落了空,谢安双勉强收起心底的失落,将奏折往桌上一甩,满不在乎地说:“随你,要回便回罢。孤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邢老丞相每日一骂,可不想时隔两年再重新体验。”


    邢温书敏锐地察觉出他的状态,但暂时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说:“家父也是为了陛下好,还望陛下海涵。”


    谢安双现在没心情听他的客套话,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孤又不是那般小肚量的人。你不是说他们已经回来了么,那就出宫去罢,反正孤这里有你没你都一样。”


    见他不耐神情下明显藏不住的落寞,邢温书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别的,告退离开。


    目送着邢温书一步步离开长安殿,最后消失在长安殿的门外,强装镇定的谢安双还是忍不住将失落的情绪放出来。


    他也好想给邢温书过生辰啊。


    自从庙会节时拿到那支玉笛之后,谢安双就已经开始计划要如何名正言顺将这玉笛在邢温书生辰时送出去,甚至连出去玩时要去哪儿都打探好了,还提前让御膳房那边准备明日做些甜食糕点。


    哪知道中途被他的家人截了胡。


    谢安双将桌面上那本奏折拿起来,看着上边邢温书工整端正的字迹,还有最后落款的“邢慎”二字,好半会儿后才撇嘴将奏折合起来。


    “嘁……不就是个生辰,不要我过就不要,还省得我找理由。”


    他嘴上这般不屑地说着,眼底的落寞却没散去多少,将这本奏折珍重地收了起来。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时候应当是他到御书房中去处理今日的奏折,给明日的出门腾出时间。但是计划落空,他也没了再去御书房的心情,干脆直接回到房间中去睡回笼觉。


    睡前他特地加了更多的安神香,然后他一觉混混沌沌地直接睡到了下午,连午膳都没有起来吃。


    而睡得太久的后果,就是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


    他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邢温书,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哦,差点忘了,这时候邢温书应当已经在邢府了。


    谢安双愣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突然很想躺回被窝里继续睡,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找衣服穿。


    这个在以往对他来说在正常不过的起床程序,这时候却变得有些不习惯。


    自打邢温书成了全职侍卫以后,除却他睡着、去栖梧殿和小部分邢温书出去拿些什么东西的时间外,其余几乎所有时间邢温书都会守在他身边,替他做好大部分的事情。


    他已经挺久没有过起床后自己收拾全部的事情了。


    果然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养成了就很难再改。


    谢安双低头给自己系上腰带,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到栖梧殿那边去蹭茶喝。


    茹念见到他时还觉得诧异,问:“陛下不是筹划着明日的出门么,怎么又得空过来了?”


    “别提了。”谢安双坐到她旁边,不开心地说,“邢温书他父亲和姐姐都大老远赶回来给他过生辰,所以他今早就同孤说要回邢府住两日,孤又怎么可能不放人。”


    看他明显不开心的模样,茹念开口逗了一句:“所以陛下这是在心上人那里受挫了,所以来找臣妾聊以慰藉?”


    谢安双叹着气应一声:“是啊,深宫寂寞,来找爱妃讨杯茶喝。还是爱妃也不欢迎孤?那孤这个昏君过得可真是失败。”


    茹念轻笑了一下,抬手给他倒杯茶:“好啦,不逗陛下了。那陛下可要再到密室里去看看书?情场失意了,也可以找点别的事情充实充实自己。”


    谢安双摇了摇头:“不了,没什么看书的心情。我还是决定今晚再出趟门,去……邢府那边看看。”


    听出他话里别的意思,茹念没多说,应声:“也行,那我去给陛下准备夜行衣与暗器。”


    谢安双点了点头,目送茹念去准备东西,自己继续待在房中借茶消愁。


    这一消,他就干脆在栖梧殿中消到了夜间合适出门的点。


    酉时末,天色刚暗,正是京城夜间最热闹的时辰。谢安双离开皇宫后就轻车熟路地绕到了邢府的方位去。


    幼时夜间替元贵去做事时,谢安双就没少找机会去邢府偷看邢温书的近况,不仅对去邢府的路很熟,对邢府的构造也同样熟悉。


    正好如今京城中春意已浓,大半光秃秃的树干重新长出来茂盛的枝叶,到了邢府后谢安双就直接往靠近主院的方向去,果然看见主院内灯火通明。


    这时候是邢府惯来用晚膳的点,邢温书与家人都聚在屋内,只能看到窗户映出来的人影。


    屋里时不时还会传出些说话的动静,谢安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得出屋内很热闹。


    他附近一棵在能看清主院的树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头靠在枝干上,远远地看着窗户上移动的人影。


    邢温书这时候一定过得也很开心吧。


    谢安双隐藏在树干的枝叶中,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还未登基前的日子。


    那时只要元贵让他干事的时间比较长,他就会在速战速决做完后到这里来坐会儿,远远地看一眼邢温书,然后再依依不舍地离开,等着下次再有机会看几眼。


    现如今邢温书在宫中任侍卫之职,等后日他的生辰过完,肯定还会回到宫中,但谢安双就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看看因为和家人相处,所以处于放松状态下的邢温书。


    他在心底叹口气,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等。


    不过这一次没过多久,谢安双就真的等到了出门来的邢温书。


    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出来和一名小厮说了几句话后,那名小厮就小跑着离开了主院。


    而就在这时,邢温书似有所觉,忽然往谢安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安双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当即就往树干后的方向藏了下,尽可能地遮掩身形,以免被察觉到存在。


    不过他的这一遮没能逃过邢温书的眼睛,反倒是错过了他在警惕与诧异过后露出的一抹浅笑。


    “小慎,发生什么了么?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屋内的邢旭易见他吩咐完小厮去取东西却不进来,困惑地出口问了一句。


    邢温书回神,笑着说:“无事,就是见到外边的一棵树上有只小猫,还挺可爱的。”


    “小慎还是这么喜欢小动物呀。”坐在邢旭易身侧的一名女子忍不住笑盈盈地开口,“快些进来罢,爹可还等着你具体说说,那位小陛下为何会惹你怜惜。你大哥此前的来信只说这事不能轻易在纸中透露,若是没有个合适的缘由,爹可不能由着你胡来的。”


    听着自家姐姐的提醒,邢温书应声道:“好,就来。”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树叶中隐约露出的一角衣摆,弯眼笑了下,转身回到屋内,顺手将房门关上。


    另一头,胆战心惊好一阵的谢安双隔了许久才终于敢探头回去再看,只见院内已经没了邢温书的身影,独余空落落一片。


    应当是没有发现他。


    谢安双舒出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


    不过左右今日已经见到过了,未免后续又被察觉,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起身,回到皇宫中去。


    没有邢温书在,谢安双提不起兴致做别的事情,回宫换回常服后就回到长安殿,早早地上床继续睡觉。


    第二日,三月十三,也是邢温书的生辰日。


    可惜邢温书本人不在宫中,一大早就自然醒的谢安双提不起任何兴致,把照例想来送早膳的连鸢拒之门外,然后一个人窝在长安殿中也不知道要干嘛。


    邢温书不在的第二日,想他。


    谢安双叹口气,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就因为邢温书不在颓废成这样,随意在长安殿的小书架中找了卷书来看,打发掉这一日的时间。


    或许也是心情不好,谢安双今日还是没什么胃口,午膳只是随意地扒拉几口,晚膳干脆直接就不吃了,拿着手里早就看完的书翻来覆去地看。


    就在谢安双刚把书重新翻回第一页,准备再开始看今日的第三遍时,他就听见门口传来有人进来的动静。


    他以为是福源又来劝他吃晚膳,头都没抬直接说:“孤说过了,孤没胃口用晚膳,不必再来问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下,便听见一个叹气声,紧接着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臣不过暂时离开两日,陛下就不好好按时用膳了?”


    谢安双怔住一瞬,蓦地抬头,正好撞进邢温书含笑的双眸中,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你告假不是回邢府了么?”


    “臣的告假已经结束了,而且……”邢温书故意拖长尾音,状似漫不经心说,“臣记得有位陛下答应过臣,要在臣生辰时送臣一份生辰礼来着。”


    谢安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当时只是随口一提,也方便今日找借口,没想到邢温书真的也记下了。


    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邢温书眼底笑意更深,继续道:“不知陛下可愿看在臣匆忙赶回来的份上,让臣有这个荣幸,能和陛下一起过完这个生辰?”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只有陛下与臣两个人的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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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意外就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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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第 66 章


    谢安双迷迷糊糊地听完邢温书的话, 又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直到邢温书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他面前都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问:“这是什么?”


    “臣昨日离开前就让御膳房那边准备的晚膳。”邢温书一边说, 一边将食盒中的两碗面条端出来, “是长寿面。不知臣是否也能有这个荣幸, 与陛下同桌而食?”


    他说着请求的话,却没多少请求的意思,显然是看准了谢安双不会拒绝。


    谢安双也确实不舍得拒绝他,假装勉为其难地说:“看在今日是你生辰份上,孤准你逾矩这一次。”


    “臣的荣幸。”


    邢温书笑着将桌面收拾好,然后把食盒暂且放到另一边, 坐到了谢安双的对面,与他一道开始吃面。


    许是出身世家, 邢温书吃得不快, 动作慢条斯理,看着还颇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


    谢安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和邢温书一起用膳, 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邢温书用膳的样子。


    说起来, 平日他用膳的时候邢温书基本都是侯着, 那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用膳?


    他心底困惑, 也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平时孤似乎从来不曾见过邢爱卿用膳?”


    邢温书顿了下,眸间似有疑惑:“原来陛下才发现么?”


    谢安双:“……”


    谢安双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而且他有证据。


    他轻咳一声以缓解心绪, 继续道:“所以孤就是有些好奇,邢爱卿平日都是在何时用的膳。”


    邢温书似是没看出他的小心思, 思索一会儿后回答:“一般是在陛下之前, 偶尔来不及的话, 会在陛下之后。那段时间臣总会离开得比较久,臣还以为陛下是知道的。”


    事实上,因为邢温书总会回来的安心感,谢安双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离开了多长时间。·


    谢安双果断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安安心心吃他的长寿面。


    一碗面的份量不算很大,没多会儿两人就陆续吃完。


    邢温书一边收拾同往常一般收拾桌面,一边有道:“臣今日从家中也带回来一些珍藏的酒,不知陛下今夜可有这个时间,与臣小酌一杯?”


    谢安双微扬下巴,矜持地回答:“准了。”


    此前他本就还在纠结于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邀请邢温书做别的事情,既然邢温书本人已经找好了理由,他也懒得再为难自己,正好也借此机会将那支玉笛送出去。


    邢温书笑了下,将东西收拾进食盒交给宫人,随后便暂时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拿回来两小坛酒,外加装在保温食盒里的醒酒汤。


    那两小坛酒是真的小,装酒用的坛子不过比巴掌大些,没个几杯就能喝完。


    谢安双目露迷惑:“这么点酒,还没正式开始喝就喝完了吧?就这,还需要醒酒汤?”


    他怀疑邢温书这是明晃晃在侮辱他的酒量。


    邢温书却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陛下莫急,这酒是臣与家兄出征边境时,同边境的百姓们学来的。所谓烈酒驱寒,这酒比京城中绝大部分的酒都要更烈些。


    “臣知陛下酒量好,只是这酒喝得太多,明日也容易头疼。”


    谢安双半信半疑。登基最初的两年时间,他基本每日都是以酒代水,鲜少喝别的东西,还是直到邢温书入宫后管着他,才逐渐开始喝茶更多。


    而且身为皇帝,他尝过的酒可比旁人喝过的水还多。


    不过他到底也是被拘束在皇宫一角十几年,边境地带或许真的会有他没尝试过的烈酒。


    谢安双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邢温书,没再多说,状似随意地从旁边抽出一个长盒子推到他面前,开口道:“这个,就当是赏给邢爱卿的生辰礼罢。”


    “谢陛下赏赐。”邢温书恭顺地接过来,又问想,“臣可以现在打开看看么?”


    谢安双心里没什么底,毕竟邢温书擅乐,自己的乐器应该也不少,有点担心他会不喜欢,纠结小半会儿假装很镇定地说:“随你。”


    邢温书自然将他短暂纠结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只觉得可爱,在心底笑了下后就直接打开盒子,一眼便看见了躺在长盒中通透雪白的玉笛——可不就是庙会节时谢安双说要送人的那支。


    他忽地愣住,没有想到原来他就是谢安双说要送的人。


    见邢温书怔愣,原本就没底的谢安双更加不安,面上却一副矜贵的模样,轻哼一声说:“这可是御赐的笛子,就算邢爱卿你不喜欢,也得给孤好好供着。”


    邢温书因为他的声音回神,眸间蕴出笑意:“不,臣很喜欢,只是有些诧异。臣此前就在庙会节时见过这支笛子,可惜后来再回去笛子就不见了,不曾想原是到了陛下手中。”


    谢安双多少松了口气,又听见邢温书提议道:“正巧陛下送了臣玉笛,今日天气也难得晴朗,不知陛下可否赏脸同臣一道去屋顶,与月共酌?”


    谢安双并不在意到什么场合去,毫无防备地回应:“依你。”


    得到同意,邢温书很快付诸行动,带上东西与谢安双一道到长安殿的屋顶上来。


    皇宫内鲜少有比较高的建筑,阁楼塔楼大多安置在周边,而长安殿本身也较一般的宫殿高些,屋顶的视野还算宽阔。


    谢安双不曾到长安殿的屋顶上来,平时心烦的时候都喜欢直接出宫,或者找更高的地方待着,看着眼前的景致,还颇有些新鲜感。


    暮春的夜晚已经没有那么凉,徐徐晚风吹拂而来,隐约还浸着些附近残余的花香,沁人心脾。


    谢安双深深吸了口气,心情明媚许多:“偶尔到一趟屋顶来,感觉倒还不错。”


    邢温书正将酒坛与酒杯放置出来,闻言浅笑一下,说:“今夜月色也不错,陛下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臣会看护好陛下的安危。”


    “邢爱卿这话说得,倒像是今日是孤的生辰。”谢安双挑了个地方坐下,姿态却确实放松不少,于月色下笑得随意。


    但他坐的地方,又是屋顶处比较靠阴影的地方,已有小半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邢温书往他的方向看了眼,似是随口地说:“那边湿滑,臣上来时还险些摔了,陛下坐过来些吧。”


    说话的同时,他还斟满了小杯酒,伸手递往谢安双方向。


    谢安双与邢温书有段距离,必须按照他说的坐过去些才拿得到酒杯。


    他没有多想,一边往那边挪了些接过酒杯,一边说:“那也只是邢爱卿功夫不到家,下盘不稳罢。这若是都能摔下去,那可如何当得孤的侍卫。”


    邢温书没有反驳,笑了下就把手收回来,又问:“陛下可有想听的曲子,正好臣也试试这支玉笛音色如何。”


    谢安双回答:“你上次不是说有时间再给孤吹你新学的曲子么,就吹那个吧。”


    邢温书当然不会佛他的意,应声“好”后思索片刻就开始吹奏。


    他这次选的曲子比较悠扬舒缓,在暮春的夜晚中与浅浅花香交错,别有一番滋味。


    谢安双双眼微眯,享受地听了许久,顺便端起酒杯浅浅尝试一口。


    浓郁酒香伴着些许辛辣的味道一同入侵口腔,比起常酒确实更烈些,但是对比起谢安双喝过的酒来说,顶多算个中等水平。


    伴着身旁邢温书悦耳的曲调,夜晚皎洁明亮的月色,他很快就放松警惕,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小坛酒喝了大半,脑子也开始一点点变得昏沉。


    “唔……嗝。”他不知不觉间打了个酒嗝,双眼已经完全变得迷离,脸颊红通通一片,明显就是喝醉了的状态。


    邢温书留心到身旁动静,渐渐停下吹奏,看向身旁醉得一塌糊涂的谢安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谢安双平时酒量确实很好,他带的酒喝起来也确实当不得多烈,但这酒最具特色的一点就是后劲大。


    哪怕是千杯不醉之人,若是连着不停歇地喝下三四杯,也能够被轻易放倒。


    他的小陛下还是太容易放松警惕了。


    “唔?怎么停下了?”


    谢安双后知后觉察觉到耳边的声音没有了,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嗝,怎么不吹了?我最喜欢听你吹的曲子了,好、好不容易又听到一次……”


    不知是不是喝醉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时软得多,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意味。


    邢温书听得心软,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好,陛下还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吹给你听。”


    “嗯……”谢安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子,说,“想听荷畔。”


    邢温书抬眸看他一眼,顺势问:“为什么是这首?”


    醉酒后的谢安双会坦诚很多,面容中多出抹浅浅的笑意:“因为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偷偷躲在御花园外边,听你吹这首曲子。”


    邢温书愣了一下,没想到原来那时的谢安双不是提前离开宴席,而是躲到了御花园外边。


    他又顺势问:“那陛下当时为何要躲到外边去呢?”


    “嗯……”谢安双的情绪变得低落些,“因为那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只是元贵的影子而已……”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邢温书几乎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勉强捕捉到前半句——元贵的影子。


    所以他的小陛下才总爱待在阴暗的地方么?


    邢温书尚未来得及细想,谢安双又重新转了话题,给自己重新倒满一杯酒,问:“对了,你怎么不喝啊?这酒还挺好喝的,我喜欢!”


    “便是喜欢,也不能喝得太多。”邢温书无奈一笑,将他手中的酒杯抽了出来,“陛下已经醉了,莫要再多……”


    “我才没醉!”


    酒杯被夺的谢安双一下子变得气鼓鼓,起身过去伸手就要抢。


    邢温书却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拉。


    谢安双一时不备,重心不稳之下径直往跌坐在邢温书腿上,与邢温书面对面,差一点就直接亲上了。


    谢安双:“……!”


    他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更红,连忙拉开些距离,但依旧被邢温书禁锢在他腿上,哪也去不了。


    邢温书眼底多出些笑意,好似没有发觉他们目前姿势的不对,自然地说:“陛下还说没醉,脸都红成这样了。”


    “我、我没有!这是热的!”嘴硬的谢安双当即忘了方才的那点不好意思,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


    邢温书笑了下,又问:“那陛下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谢安双硬气地回了一句:“我当然记得!”


    但很快他的气势又弱了下去,撇过头嘟囔似的抱怨:“怎么可能会忘……我本来都计划好今日跟你去哪里了,结果你倒好,说走就走。”


    “有家人宠着了不起啊,反正我就是没人喜欢呗,活该我筹备了两个月的心意全都落了空。”


    他气鼓鼓地小声抱怨,越说越委屈,起身就要走,却忽然被身前人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我不知道陛下为我准备了这么久。”


    低哑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谢安双还能感受到身前人愈抱愈紧的力道,伴着熟悉的清香,与止不住的心疼。


    谢安双抿了下唇,依旧只是嘀咕着说:“反正你家人那么宠你,你又不缺我一个。”


    “缺。”邢温书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开口回答,“陛下永远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陛下。我最想要的,也只有陛下能给我。”


    “……我能给你的,也无非就是权势地位。”谢安双显然没消气,鼓着脸颊继续说,“反正你都得到了,我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个消遣对象。”


    听着他赌气似的话,邢温书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他,与他直视:“陛下,我再说一遍,我从来没有当我们之间的相处是一场游戏,一场消遣。”


    谢安双对上他专注认真的视线,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仍然嘴硬地问:“所、所以呢?”


    “所以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


    邢温书轻咬舌尖,将余下的话语全部截断。


    是您。


    是我放在心上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双更暂时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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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第  67  章


    “……是什么?”


    谢安双见邢温书忽然沉默,  稍稍歪了下头,醉酒后的双眸泛着一层薄薄水雾,像只单纯的小猫。


    邢温书扯扯唇角,  低声回了一句“没什么”,  又将谢安双重新抱回怀中,  一手轻抚他后脑的发梢。


    “此次是我考虑不周,往后的节日,我都陪陛下一起过,好不好?”


    耳畔的声音轻而柔和,伴随着后脑温柔的动作,一时间甚至让谢安双产生了他也是被邢温书宠着的错觉。


    他吸了吸鼻子,  小声嘟囔:“谁稀罕跟你一起过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他的双手却主动回抱住了邢温书,  将脑袋埋在邢温书脖颈当中,  短暂地沉沦于这份温柔。


    邢温书感知到怀中人的动作,轻笑一下,  耐心地顺着他的头发,  直至听到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


    “晚安,  我的小陛下。”


    月色下,  轻飘飘的声音几乎顷刻间便随风飘散,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唯有一点柔软的温凉,在谢安双的眉心落下一份珍重。


    ……


    次日早晨,  长安殿上。


    谢安双看着眼前的大片蓝天,  听着耳边平缓的呼吸声,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睡在屋顶上也就算了,  可为什么……他几乎是被邢温书搂在怀中,  还一起盖着一件明显是冬日时才会穿的厚斗篷。


    谢安双悄悄把视线往旁侧挪了下,  一眼就看到邢温书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伴着邢温书身上独有的清香与温度,将他完全包裹住。


    ……这谁顶得住啊。


    他下意识想躲远一点,却不小心惊动了浅眠的邢温书。


    邢温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初醒时还有些茫然,却在对上谢安双视线时一下子转为浅浅的笑意,声音还浸着点含糊的软:“陛下您醒了?”


    ……好、好可爱。


    谢安双心底某根紧绷的弦差点因为邢温书不经意的撩拨直接崩断,好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脑子,轻咳一声恢复成平时的模样,问:“邢爱卿不觉得,应该解释些什么吗?”


    “嗯?”


    邢温书初时似乎还有些困惑,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谢安双,自然而然地收回手坐起身,笑道:“这可不能怪臣了。昨夜陛下喝醉后闹着不肯回房,臣又担心陛下睡在屋顶会着凉,只好出此下策。”


    这么听来的话,还真不是邢温书的错。


    昨夜那酒的后劲有些大,谢安双基本不记得自己醉酒后都做了什么,本能地信了他的话,耳尖稍稍有些变红。


    总感觉每次在邢温书面前喝醉酒,他都在做些丢脸的事情。


    或许是看出他不自在的情绪,邢温书笑了下,将两人盖的斗篷叠起来收好,顺便说:“既然醒了,臣先去准备新的醒酒汤与早膳。陛下也先回房罢,早晨的屋顶还是有些凉的。”


    说完,邢温书稍稍行礼致意后就先一步收拾好东西离开屋顶,留给谢安双充足的收整心情的时间。


    谢安双在他走后,也确实足足吹了好一会儿的晨风,才终于平复下心情回到长安殿内,等着邢温书回来。


    在此之前,他还从福源处听闻早晨时连鸢又同以往一般来过一趟,只不过听闻他不在,又说等晚些时候再来。


    谢安双不由得庆幸昨夜选屋顶位置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选在了长安殿背后的那一侧,否则这丢人可都丢到国外去了。


    不过他也得感慨一句,这番东国的小公主耐心还真好,连着这么多日被忽视,居然还能一如往常每日至少一打卡。


    若非他还有点脑子,指不定就被她蒙骗过去了。


    谢安双想了想,又多问了福源一句:“那小公主有说晚些时候再过来做什么么?”


    福源回答:“似乎是想亲自做些糕点给陛下。老奴已经同小公主说过陛下素来讨厌糕点,但那小公主似乎还是坚持。”


    谢安双单手握着茶杯转了下,眸间多出些思绪,片刻后才摆摆手对福源说:“孤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是,老奴告退。”福源恭敬告退,没多会儿长安殿就只余下谢安双一人。


    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上,往里边倒了些茶水,静静地看着茶中倒影。


    按照此前他从茹念那里了解到的事情来看,这一阵子连鸢也为了摸清他的喜好下了不少功夫,倘若她的目的只是想留在他身边做个眼线,又为何非要给他做什么糕点?


    总不能是他们番东国那边讨好人的技巧这么奇怪,向一个人示好就要去捉弄他?


    谢安双属实想不通。


    恰好这时邢温书从外边回来,见他一副迷惑的模样,笑着问:“陛下可是遇到什么烦恼了?”


    “哎,邢爱卿来得正好。”谢安双眼睛一亮。


    在关于连鸢小公主的事情上,他们的战线还算是一致的,他当即就把方才福源说的话同自己的困惑说予邢温书听,想看看邢温书有没有什么想法。


    然而邢温书却在听完后,忽然问他:“那陛下想吃糕点么?若是陛下想吃,臣可以再试试做给陛下。”


    谢安双:“……?”


    谢安双:“孤是问你……”


    他尚未说完,邢温书又似是思考着说:“要不就上次的小兔糕点罢?上次臣放的糖多了些,味道或许过甜,这次臣再试试少放些。”


    得,谢安双算是看明白了,邢温书就是故意在转移话题。


    这还是谢安双头一次遇上邢温书这么刻意地回避。


    以往就算是碰上他暂时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也会直说,然后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期限或者方法。


    原本就想不通的谢安双这下更纳闷了,干脆不再管这件事情,闷头开始用早膳,然后吃完就又被邢温书烦着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因为之前两日没有邢温书管束,不知不觉间谢安双又积累了大批奏折,看得谢安双只能在心里狠狠叹出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开始批阅。


    看着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邢温书无奈地笑了下,主动提议道:“日常请安的折子由臣来替陛下批阅罢,余下的陛下再自己来。”


    “准了!”谢安双一下子精神起来,没两下就把绝大部分的请安折子全都分出来,搬到另一边去,自己面前只剩下寥寥小沓。


    不知情的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在压榨劳动力,邢温书倒是从中明显看出了他对官员们上奏类型的掌握属实熟悉。


    他纵容地笑笑,回答:“那臣先去给陛下做些糕点,回来再同陛下一道批阅。”


    任务少了大半的谢安双心情很不错,随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邢温书简单行礼致意,暂时告退。


    因为没了大半奏折,谢安双这时候也不急着批阅了,难得有兴致随意地翻开一本奏折细细阅览,却发觉这本奏折是之前邢温书告假的那一本,不经意混了进来。


    平日整理奏折的工作都是福源来做,或许是压在书桌一角的奏折不小心露出来,被福源误以为是当日呈递上来的。


    谢安双没太在意,正打算把这本奏折重新珍藏起来时,忽然发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这本奏折的纸,似乎比其他奏折的要厚一些。


    不,不是厚一些,准确来说这分明是由两张纸叠在一起的。


    谢安双目露困惑,又试着拨弄了下,发觉这两张纸很轻易就能被分开,随后掉出一张夹在里面的纸条。


    前日拿到这本奏折时他几乎被失落占了个全,没有细看的心思,不曾想邢温书居然还在里边藏了小心思。


    他当即对半折的纸条展开,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只端正工整地写着一句诗——


    翩翩红叶寄池莲。


    落款是小小的“甚安”二字。


    ……?


    谢安双没看明白这是什么,许是邢温书写奏折的时候一时无聊兴起的产物?


    他没再多想,将这张纸条与奏折一道好好地放进专门的地方,这才继续往下看其他奏折。


    不过邢温书不在,谢安双看了一会儿又没了耐心,随意翻了两下后还是暂时撇到一边,准备等邢温书回来再一起看。


    他站起身走到御书房一侧的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书打发时间,一直等到了邢温书回来。


    只是在邢温书的背后,还跟着同样提了食盒的连鸢。


    “连鸢见过陛下。”


    连鸢规矩地行了个礼,入住后宫十几日时间,中原嫔妃礼明显比之前流畅自然多了。


    谢安双轻挑下眉梢,随意地应声:“免礼罢。这早膳时间已过,小公主又来找孤作甚?”


    连鸢没有马上回答,像是不太好意思,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似乎在有意将一只手往食盒后藏。


    邢温书瞥她一眼,在她之前走到谢安双面前,温声说:“陛下,这一次臣试着按陛下口味做得没那么甜,陛下可要试试?”


    “邢爱卿有心了,那便端出来罢。”谢安双一下子就忽略了连鸢的存在,专注地看着将糕点摆出来的邢温书。


    而在这时,他又忽地留心到邢温书端盘的指尖似乎有些红肿,皱眉问:“你的手怎么了?”


    邢温书轻“啊”一声,似是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歉意地笑笑:“无事。只是臣鲜少做这些事情,所以不慎被烫到了,并无大碍。”


    “啧,怎么这么笨。”谢安双作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幸亏做糕点无须动刀,否则你是不是还得把自己切伤了?”


    邢温书乖乖认错:“是臣不够小心,下次臣一定注意。陛下先试试这次的味道如何罢?若是哪里还不行,臣下次再改。”


    “……”


    这一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全程都是谢安双看似嫌弃,却还是将碟中的糕点一点点吃完。


    而邢温书站在旁侧,明明是担的是侍卫之职,目光却十分柔和,包容着谢安双所有的口不对心。


    两人之间的氛围竟叫连鸢莫名生出种难以插入的错觉。


    直到好半会儿后,谢安双才像是终于想起旁边还站了个小公主,勉强收回些被糕点俘获的心思,问:“所以这位小公主,你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连鸢回过神来,提着食盒的手握得更紧,将缠了绷带的指尖藏起来,勉强笑了下:“连鸢见陛下政务繁忙,本想做些糕点让陛下休息下。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吩咐别人做过了,连鸢就不打扰了。


    “连鸢告退。”


    说完,连鸢就提着食盒匆匆忙忙转身离开。


    谢安双看得更加迷惑,嘀咕一句“莫名其妙”后就不再管她,继续吃邢温书亲自做的糕点。


    唯有邢温书一边拿膏药涂抹在自己被烫伤的指尖,一边看着连鸢落荒而逃似的背影,眸色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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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第  68  章


    连鸢离开后没多会儿,  谢安双也将邢温书送来的糕点吃得差不多,休息会儿就准备开始继续批阅奏折,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邢温书在旁侧收拾东西,  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陛下,  往后那位番东国小公主送来的东西,  陛下都多留一份心眼罢。”


    “嗯?”


    谢安双困惑地往他的方向看一眼:“邢爱卿是怀疑她想对孤不利?”


    邢温书将糕点碟子收进食盒中,微垂眼眸遮住某些思绪,说:“陛下可还记得之前您问臣小公主为何会坚持要送糕点过来么?”


    谢安双点点头,又听见他继续说:“臣此前只是推测,没有证据,所以并未同陛下明说。但臣借着准备糕点的时间命人也到小公主那边留心过,  得知小公主除却准备了糕点外,还准备了另外的茶水。”


    仅仅是说到这里,  谢安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御书房中本身必然会有常备的茶水,  那么这位小公主缘何要另外准备呢?


    自然是因为倘若他是真的讨厌糕点,对糕点的厌恶会降低他对其他东西——就例如茶水的警惕性。


    谢安双想明白了这一层,  又挑眉问:“她这小算盘打得倒是,  但她又如何能够肯定,  讨厌糕点的孤会吃她做的糕点?”


    邢温书将自己受伤的指尖藏在食盒后,  莞尔一笑:“这个的话,  陛下暂且还无须知晓。臣相信陛下是不会轻易被蛊惑的,对吧?”


    看着邢温书不及眼底的浅笑,  谢安双总觉得倘若他给出别的答案会有什么奇怪的后果,  以至于他忽略了邢温书对他的有意隐瞒,轻咳一声后转回答:“那是自然,  孤可不是那般没脑子之人。”


    说完,  他又将话题一转:“不过这番东国又缘何想对孤下手?这万一失了手,  可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但万一得手,这将是他们入主中原的最好时机。”


    邢温书往茶杯中倒满茶水,推到谢安双手边:“番东国历来是个骁勇善战、敢于殊死一搏的国家,他们赌的就是您不想引起外患,还有这背后巨大的利益诱惑。”


    谢安双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忍不住嘀咕:“权势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邢温书笑了下,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又道:“总之,近来陛下还是小心些,尽量不要同那小公主有所接触,这也是为陛下好。”


    “知道了。”谢安双摆摆手,随意地说,“反正孤也不怕她下毒,正好还给孤把她送回去的理由。”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邢温书在心底轻叹口气,还是决定继续自己替他留心,把东西收拾好交予宫人后就开始陪他一块批阅奏折。


    与此同时,另一边。


    连鸢沉着脸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宫殿当中,一名宫女打扮的侍女连忙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问:“那小皇帝又将公主拒之门外了吗?”


    “哼,别提了。”连鸢气得一掌直接拍向最近的桌面,“进是让本公主进去了,但他早就让他身边那个什么侍卫也做了糕点,还竟敢把本公主给晾在旁边。”


    侍女连忙倒杯茶宽慰道:“公主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连鸢一把夺过茶杯猛灌一口,但压根没能把气顺下来多少。


    她堂堂番东国小公主,在他们番东国哪日不是过的众星捧月的日子?就是他父王都不舍得对她说什么重话,这北朝的小皇帝一开始就给她下马威,还接连刁难了她这么多日。


    这仇若是不报,她还有何脸面回国?


    连鸢越想越气,不经意间看到指节缠着的白色绷带,更是气得指节将绷带整个扯掉。


    今日她原本就是想假借做糕点时切伤手来博取那小皇帝的同情,谁曾想那个侍卫居然也在做糕点的时候弄伤了手,后来那小皇帝还暗示做糕点根本不需要用刀。


    而且看那小皇帝吃得那么开心的模样,根本就不是讨厌糕点,不过是找个搪塞她的借口罢了。


    精心计划好的谋划到头竟成了场笑话。


    连鸢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闷完后才勉强平复些心情。


    旁侧的侍女见状,试探着问:“那公主殿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连鸢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半会儿后忽然问:“上次太后那边送来的信物可还在?”


    侍女连忙点头:“在的。殿下是想再去和太后商量合作的事情?”


    “我们在这宫中待了这么多日都没有任何进展,这时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了。”


    连鸢眸色变深:“那小皇帝说什么和亲之事要看我的表现,多半只是想戏弄我玩,然后过一阵子找个理由把我赶回番东国去。而在这期间,只要我不出什么大事,我父王和兄长也找不到出兵的理由,只能由我自己咽下这口气。”


    说着,她又将手中的茶杯砸向桌面:“本公主偏要让他知道,戏弄本公主的下场可不是他这个小皇帝能承受的。”


    侍女听出了她的意思,开口道:“那殿下打算何时过去?”


    连鸢思索片刻,说:“就现在罢。我们已经拖了太长时间,兄长那边等不起太久。”


    “好,奴这就去准备。”侍女应一声,很快就将之前元贵太后给的信物找出来,同连鸢一道前往太后住的宁寿宫。


    而在她抵达时,正巧茹念也在宁寿宫中。


    连鸢看了一眼,随后规矩地行了个中原礼:“见过太后娘娘、贤妃娘娘。”


    元贵坐在主位上,淡淡道:“嗯,平身罢。怎么番东国的小公主今日得空到哀家这里来了?”


    连鸢往茹念地方向看了眼,随后浅浅一笑:“今日天气甚好,连鸢便想这过来同太后娘娘聊聊天罢。”


    “也难得小公主挂念太后娘娘呀。”旁侧的茹念温和回应一声,起身道,“正巧臣妾也差不多到了要走的时候,臣妾就先告退了。”


    元贵太后点点头,目送着茹念离开后,又将宁寿宫内大部分宫人屏退,之后才对连鸢说:“说吧,小公主来找哀家究竟所谓何事?”


    没了旁的宫人,连鸢也不再掩饰,开门见山道:“连鸢想同太后娘娘再商量一下关于合作的事情。”


    “怎么,小公主此前不是看不上哀家开的条件么?”元贵太后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一口茶水。


    连鸢挂上一个不知真假的歉意笑容,说:“太后娘娘说笑了,连鸢并非看不上太后娘娘的条件,只是此事连鸢不能自己拿捏,需要些时间同父王兄长商讨。”


    “那如今可商讨完了?”元贵太后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原位,语调听着不紧不慢,颇有些上位者的压迫感。


    连鸢扯着唇角笑了下:“自是商讨完了,才特地来找太后娘娘。只是不知太后娘娘此前所说的条件,可还作数?”


    元贵太后回答:“自然作数。只要你能谢安双卧床不起,待哀家执掌朝政后,让几座城池予你们也无妨。”


    “那连鸢愿意同太后娘娘合作。”连鸢半低下头,藏起眸中一闪而过的嗤笑,“只是不知太后娘娘能如何帮助连鸢?连鸢这十几日来想尽办法都未能近小皇帝身一步,更别论趁不备给他下毒。”


    元贵太后站起身,徐徐走到旁侧的熏香炉面前,不紧不慢地说:“小公主若是想着下毒就能让谢安双卧床不起,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连鸢目光微闪,开口问:“太后娘娘此话是何意?”


    元贵太后轻笑一下:“谢安双可是哀家的得意之作,他早在七岁前就已经对几乎所有的毒产生了抗毒性。下毒顶多能令他难受一阵,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连鸢微微诧异,趁势继续问:“那太后娘娘需要连鸢怎么做?”


    “莫心急,等哀家把话说完。”元贵太后拨弄了一下香炉中的香灰,“哀家方才也说了,他只是对几乎所有的毒产生抗毒性,那自然也有他抗不了的毒。”


    说话的同时,元贵太后收回了原本在拨弄香灰的动作,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指尖。


    随后她才从香炉旁的小抽屉中拿出一个白瓷瓶,说:“谢安双七岁前服用了过多毒药,身子早就已经受损,这种烈性的药会加剧他体内的燥热,灼烧他的脏腑。至于此药如何使用,哀家已经写好放进瓶中,你照做便是。”


    连鸢从元贵太后手中接过瓷瓶,掩盖住眸间的思绪,恭敬道:“多谢太后娘娘,那连鸢便先行告退了。”


    元贵太后微扬下巴:“去罢。”


    连鸢恭顺地离开宁寿宫,出去没多久那位侍女就凑过来,在走远后确认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殿下,这次谈得如何?”


    “搞定了。”连鸢冷笑一声,“那太后也确实好骗,真以为本公主只想要她几座城池么?”


    侍女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担忧:“殿下不怕那太后也是在骗您么?所谓虎毒不食子……”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连鸢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回答:“不怕,我听她态度,那小皇帝多半不是她亲生的,只不过是她培养的傀儡罢了。”


    “而如今她的傀儡脱离掌控了,我们也不过是替她处理一下而已。”


    连鸢勾唇一笑,眸间一片冷然。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反向助攻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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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第 69 章


    另一头, 御书房内。


    好不容易把奏折批阅完的谢安双将笔一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些个罗里吧嗦半天,最后连个正事都没有的奏折可真是看得他快烦死了。


    旁侧的邢温书也差不多把请安的折子解决完, 见状笑了下, 问:“陛下辛苦了, 可有什么想吃的吃食?臣可以试着给陛下坐。”


    谢安双看他一眼,轻哼道:“邢爱卿做的话那就免了罢,免得下回又不知道弄伤自己哪里。邢二公子的厨艺孤可不敢恭维。”


    听着他嫌弃似的话,邢温书只是温和地笑笑,没有再说别的,将最后一份请安折子批完, 而后就自觉起身将谢安双面前乱糟糟的桌面给收拾好,又问:“那陛下现下可有何打算?”


    谢安双想了下, 正要说准备好好歇会儿时, 又见福源从门口进来,向他通报:“启禀陛下, 贤妃娘娘求见。”


    茹念师叔?


    他眸间转过一抹困惑。出于他们逢场作戏的约定, 平日基本是谢安双有事时才会主动去找或者召见茹念, 茹念自己来找他还是头一回。


    谢安双很快就猜测出其中因由, 对邢温书说:“正好, 孤的爱妃来了,邢爱卿便先下去罢, 莫要打扰孤同爱妃的二人世界。”


    邢温书看了他一眼, 随后乖顺告退,在临出门时同匆匆走进来的茹念打了个照面。


    邢温书颔首算作礼节性的致意, 茹念也连忙收了神情, 以平日对外时的姿态也徐徐向他致意。


    等目送着他离开, 福源也把御书房的们关上后,才恢复了进来时满是着急的情态,走到谢安双面前说:“陛下,小公主那边有新情况了。”


    谢安双抬手给茹念倒了杯茶,开口:“师叔莫急,坐下慢慢说。小公主那边又如何了?”


    茹念这时候可顾不上喝茶,连忙说:“今日那小公主又去找元贵了。”


    “又去找元贵了?”谢安双皱了下眉,“什么时候的事?”


    茹念回答:“就在不久前。我同平日一般到元贵太后那边请安,后来那小公主就来了,而且明显是有话同元贵太后说。我便提前告退,在宁寿宫外找了个地方藏着等她出来,只见她出来后同她身边那名宫女凑在一起似乎说了什么,模样看着就很像有什么阴谋得逞的样子。


    “我疑心应当是那小公主和元贵达成了合作。”


    作为后宫中最受宠的宠妃,茹念也算是谢安双在元贵那边最大的间谍,平日没事茹念就会到宁寿宫中像普通嫔妃般同太后聊天,同时迷惑元贵的视线,让她觉得谢安双确实是贪图美色,登基后享受到权力的好处,只爱流连后宫。


    她本以为元贵和小公主之间达不成交易已经各自两散,谁成想今日居然又正好撞见小公主来找元贵。


    谢安双听完茹念说的话,眸间也多出些沉思,又问:“你安排在宁寿宫的那名宫女可有何发现?”


    茹念摇摇头:“元贵在和小公主交谈时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而且交谈声音小,哪怕她已经专门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也没能听清他们商讨了些什么,只说小公主在出来时,怀中似乎多了个白瓷瓶。”


    谢安双眉头皱得更深。


    怀里多出个白瓷瓶,那么他只能想到是元贵给了那小公主什么毒.药,但是他的抗毒性就是元贵逼出来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情况,又怎么会给小公主毒.药?


    他思索片刻,最后对茹念说:“这几日麻烦师叔帮我想办法再留心一下元贵那边的动态,看看能不能试探出她与小公主达成了什么样的合作。


    “元贵辛苦把我培养成傀儡送我上位,一旦我驾崩了,她将要面临的就是朝堂动乱,她肯定还有自知之明,清楚以她目前的势力不可能能够稳得住谋反。而且从前几次她对我的出手来看,元贵更想让我重伤卧床,她才好以太后的身份出来垂帘听政,一步步执掌大权。”


    “但小公主那边很有可能是想直接要我的命,等我们北朝乱起来了,他们就可以趁火打劫,一举攻入中原。


    “元贵势力看似强大,实则基本都靠她党派下的那三个官员,她本人一点处理朝政的经验都没有。小公主那边很有可能是明面上假装答应了元贵提出的条件,从元贵那里获取能对付我的方式,到时候事成了直接翻脸不认人。”


    茹念听着谢安双的分析,基本都表示赞同,旋即又忍不住有些担忧:“那陛下你近日一定要多加小心。元贵到底是最了解你弱点的人,万一她当年留了后手,留了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弱点,那你就很危险了。”


    谢安双轻舒一口气,扯出抹笑容来:“师叔放心,我们谋划了那么久,就是想要铲除元贵的势力,我是不会让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的。”


    “……切记万事小心。”茹念看起来还是不太放心,“或者我找你师父要些人过来,暗中保护你吧?那小公主本身就不是好惹之辈,如今又同元贵联手,倘若只留你一人,我还是放心不下。”


    谢安双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宽慰似的说:“没关系啦,再说我身边不是还有个邢温书嘛。邢温书他的武艺比我还好,关键时候还是可以用用的。”


    听他话都说到这份上,茹念总算不再坚持,轻叹口气道:“那行。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若是让元贵或小公主知晓我一离开宁寿宫就来御书房,指不定会引起怀疑。”


    谢安双点点头,又叮嘱道:“师叔近来也要小心些,你好歹也是后宫中同我最接近的,万一那小公主想从你那边下手就不好了。”


    茹念应下了他的叮嘱,确认没有遗漏的事情后便暂时告退。


    谢安双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之外,才长长地叹出口气。


    果然当初他就不应该将那小公主留下,平白无故又多出一个威胁,这下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不过他也没想到元贵居然真的会同小公主合作,果然之前还是太高看她了。


    谢安双轻抿唇,好半会儿后才收回繁杂的思绪,暂时起身,在御书房中找了卷书册来随意翻看,以缓解一下目前杂乱的心思。


    与此同时,另一头。


    邢温书从御书房中告退后就径直回了自己在宫中的住处,没过多会儿就等到了匆忙赶来的小太监。


    “邢、邢丞相,您找奴婢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小太监尚且喘着粗气,看起来是一接到邢温书找他的消息便急忙过来了。


    后宫距离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而且赶过来还要专门挑无人的小路绕着走,这么长一段距离快步走完可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邢温书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温和地说:“小公公辛苦了,先喝口水歇会儿吧。”


    小太监却受宠若惊,连忙摆摆手:“不敢不敢,奴婢只是按吩咐办事。”


    “我又不会吃人,小公公拿着便是。”邢温书无奈一笑,“我本来只是想找公公问些事情,公公下次不必如此着急。”


    小太监却义正言辞地说:“不行不行,干爹说了,邢丞相做的都是为陛下好的大事,万不得怠慢的!”


    邢温书一时竟不知该夸他忠心好,还是说他脑子转不过弯好,半晌后轻叹口气,说起找他来的正事:“你可知番东国那位小公主今日的行踪?”


    在那位小公主入住后宫时,谢安双就吩咐了福源来挑选一些去小公主住的宫殿服侍的下人,邢温书便顺势让福源找了个信得过的眼线——也就是这位小太监,福源的干儿子到小公主宫殿中,平日专门留心小公主的一举一动。


    小太监也是个尽职尽责的,每日都把所有觉得有可能有用的信息记得一清二楚,在听到邢温书的问题后当即把连鸢从早到晚所有他知道的动向汇报给邢温书听。


    邢温书也不嫌他说得繁琐,耐心地听着他报地名。


    然而小太监却在报到“御书房”之后顿了一下,思索着说:“小公主从御书房回来后没多久又去了另一个地方,但这次她只带了她身边那位贴身照顾她的宫女,没有说去哪里。不过奴婢看她走的方向,应当是宁寿宫。”


    “宁寿宫……”邢温书双眼微眯,问,“确认没有看错么?”


    小太监连忙点头:“那个方向有人住的,就只有宁寿宫了。”


    “好,我知道了。”邢温书温和地笑笑,“辛苦公公帮忙留意了,若是日后公公有何需要的,也可以来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量帮公公一把。”


    小太监受宠若惊:“承蒙邢丞相关照,这只是奴婢该做的。干爹说了,做人最重要是踏实本分,能和为邢丞相效劳已经是奴婢最大的荣幸!”


    听惯了他实诚的话,邢温书笑了笑就没再说什么,摆手让他先回去。


    直到小太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一点点收起眸中笑意,往御书房的方向看去。


    他清楚地记得适才在御书房中,谢安双听闻贤妃来找他时露出了一丝细微的困惑。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情况,贤妃不会主动去找他。


    而他早就推测出贤妃与谢安双——或者说,宫中嫔妃与谢安双很有可能都是合作关系,所以见到谢安双困惑的模样,以及贤妃似是有些匆忙着急的姿态,他就猜到很有可能是小公主那边又有什么状况了。


    如今问过小太监,这状况或许也会同元贵太后有关。


    邢温书想起生辰那日,谢安双说他只是元贵太后的傀儡,眸间沉入些思绪。


    看来他的小陛下,又要有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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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第  70  章


    在那日茹念来过之后,  谢安双保持了好几日的警惕,但是小公主连鸢那边似乎毫无动静,甚至没有继续之前每日打卡一般地来找他。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安双依旧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  同时找寻能够送她离开的借口。


    但也因为连鸢近几日来一点动作都没有,  谢安双暂且拿她没辙,只能由茹念继续多加留意,自己将重心放在朝堂这边。


    元贵太后会选择同连鸢联手,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她目前对于掌权的着急。


    这两年出于谢安双的刻意躲避和茹念的迷惑,元贵太后暂且只当他是一时沉迷权势,看在他们之间那丁点儿的情谊上,  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时间。


    但是从前一阵子开始,元贵就已经对他有所动作,  必然是担心再继续拖下去的话,  他会越来越脱离掌控。


    倘若不能在太后党派势力察觉到异样前解决掉他们,那么谢安双的计划也同样会功亏一篑。


    为此,  这段时间里谢安双时常会找借口把叶子和给喊来商讨。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  是打算在邢温书回来任职丞相后两年的时间里,  一点点收集足够的罪证,  将元贵党一次性扳倒。


    而如今有了和亲小公主的插曲,  元贵行动的时间比他们预估早许多,他们必须随时做好防范,  使得元贵党派的势力先从内部开始瓦解。


    于是,  谢安双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关家家主。


    京郊园林的建造工程开工已有一月多的时间,而最近又是阴雨连绵时期,  整个工程在关家世子的贪婪下已经沦为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他甚至还想着将锅推给被征召来干活的百姓。种种恶行早已引发民怨,  只差一个将他揭发的人。


    所以,谢安双将这个揭发的任务交给了邢温书。


    他特地找了叶子和培养的第三号暗卫竹三,假装成哭诉悲惨遭遇的百姓,一路找到皇宫来求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邢温书。


    邢温书自然不会放任这等行径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当即派了自己的人去暗中探查,发觉事情属实,于是原原本本又禀报给了谢安双。


    谢安双借此机会佯装震怒,将事情交予邢温书处置,同时正式恢复了邢温书的丞相职权。


    重掌丞相之权的邢温书办起事来更是毫不拖泥带水,几乎是当日就从被征召的百姓处搜集到所有与关家世子有关的罪证。


    而到次日,他就开始着手调查当初瞒报此事的所有相关官员。


    谢安双登基至今只有两年多的时间,朝堂中绝大部分大臣都是在仁初帝时任职的,得益于前任邢老丞相的余威、如今的邢大将军震慑,以及当年邢温书任职兵部尚书时建立的人际关系网,邢温书在调查关家世子一案时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短短几日的时间,他就揪出了大部分的相关官员,于他提议召开的小朝会上公开,关家家主更是首当其冲。


    然而关家是太后党势力中的主要势力之一,所谓做戏要做全套,谢安双在邢温书请求对他予以处罚时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禄,惩罚力度可谓是北朝开国以来对贪官处置最轻的。


    谢安双的这个做法自然引发了朝堂大部分官员的不满,他甚至明显看到邢温书在他话音落下时皱起了眉头,但是马上又抿唇收起其他思绪,应下了他的说法。


    那之后还有别的官员出言想让他收回成命加重处罚,被他统统驳回,最后一声逐客令解散了这次御书房中的小朝会。


    而这件事情很快也从御书房传到京城当中,不少之前被关家世子苛待过的劳工都不满这个轻飘飘的处罚,聚集到皇宫门口抗议。


    谢安双只当没看见,把他的昏君人设坐得稳稳当当,还是后来邢温书主动到宫门口去疏散安抚了百姓们的情绪。


    在这件事情之前,谢安双最大的恶名不过是不怎么管事,听信小人之言大兴土木,总的来说没有干得太过分。


    可是这一次他包庇了明显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还将京郊园林的烂摊子交给邢温书接手,京城中对他不利的传言越来越多。


    但与此同时,曾经解决了蒙面贼人事件,这一次又彻查出关家贪污之案的邢温书,在民间的风评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人为他打抱不平。


    这也是谢安双导演这出好戏的真正目的。


    经此一事,他身败名裂,邢温书备受赞颂,关家一蹶不振。


    对于谢安双来说,这就是他想要的三赢局面。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恢复丞相职位,又多了个京郊园林的烂摊子,邢温书在案件了解之后就很少会出现在谢安双面前。


    每每过来,看着也总比以往少了些温和气质,脸上挂着的笑意浅浅淡淡,甚至不及眼底。


    或许这一次的事情,也彻底让邢温书看出了他的无药可救吧。


    三月二十七日,关家世子一案结案的第五日,谢安双坐在御书房内,长长地叹了口气。


    “陛下,你又怎么了?”在旁侧帮他磨墨的茹念实在忍无可忍,出口询问他的情况。


    谢安双回过神来,看着还有点困惑:“啊?孤又什么怎么了?”


    茹念眸间多出些无奈,说:“方才已经是你这一刻钟的时间里第四次叹气了。”


    “是、是吗?”谢安双顿了下,看起来颇为不自在,“也、也没什么,就是近日来不是事情比较多么,有些许心烦很正常。”


    见他不愿说,茹念其实多少猜到了些缘由,但也识趣地没有提起,转而道:“小公主那边已经安静了十几日,如今朝堂这边的事情暂时停歇,陛下也要多注意些自己的安危。实在不行,要不就让叶公子那边找个人过来吧?”


    自打邢温书变得忙碌以来,谢安双身边就没了时常看护的第二人,为防万一,白日里邢温书不在时,都是由茹念在他身旁看护。


    但茹念与他到底是逢场作戏,不可能寸步不离,所以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谢安双明白她的好意,但还是笑着说:“师叔不用太担心,师叔就算不信孤,也当信孤的师父呀。孤的武功很多都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而且近日孤已经减少了安神香的使用剂量,若是夜间有动静也瞒不过我。”


    和他认识近两年时间,茹念也知道他素来不喜欢身边跟太多闲杂人等,半会儿后还是叹口气:“好吧,只要陛下记得小心就好。”


    谢安双尚未来得及给茹念一个安抚性的回复,门口又传来一阵动静——是提着午膳进来的邢温书。


    “陛下,贤妃娘娘。”他稍稍行礼算作致意,态度恭敬温和,比起以往却多了些近似疏离的意味。


    谢安双轻抿唇,原本勉强提起来些的心情落回去不少。


    虽然这样的相处模式才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是真到这种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失落和不习惯。


    茹念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心底轻叹口气,找了个理由暂时告退离开。


    偌大个御书房很快就只余下谢安双与邢温书两人。


    邢温书沉默着将膳食一一拿出来,摆放好后简单示意一下就提着食盒离开,只留下一句晚些时候再过来收拾。


    谢安双看着他疏远的背影,好几次都想出声叫住他,最后还是理智压过情感,把即将出口的声音咽回去。


    他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色佳肴,胃口少了大半,又长叹了口气,勉强吃完了午膳,等邢温书来收拾过后就继续专注于解决眼下的事情。


    如今关家势力名存实亡,下一步要收拾的就是龚世郎或者元贵党派中的另一个重要势力——御史大夫符施余。


    龚世郎与元贵亲缘关系最近,心眼也最多,搞起来不容易。


    而符施余身为御史大夫,平日却很少会露面,谢安双登基两年,除了小朝会时甚至没见过他,他呈递上来的奏折也只有普通寻常的请安奏折。


    此外,关家家主和龚世郎都是他在登基后,根据元贵的暗示一手提拔上来的,唯有这符施余是他登基前就已经任职御史大夫。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这种完全不了解的敌人,也同样要慎重。


    谢安双一时拿不定主意下个搞谁,最后还是打算找个时间再同叶子和商量一下。


    他把这些事情暂且放到一边,脑子一空闲下来就忍不住回想邢温书,半晌后又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卷书打发时间,一直颓废地打发到回长安殿。


    在御书房的中途,邢温书也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放下吃食或者茶水就离开,绝不多待一息的时间。而等他用完晚膳回到长安殿后,邢温书就彻底不再跟来。


    一整日的时间下来,谢安双甚至连邢温书的正脸都看不到多少次。


    原来这就是被邢温书疏远的感觉么。


    谢安双坐在床边看着不远处的香炉,不知道第几次叹了口长气。


    前几日邢温书就是再疏远他,多少也会在他睡前来例行职务,到今日连来都不来了。


    等到明日或许早晨也不来了吧。


    谢安双靠在床尾,总感觉自己更像后宫中独守空房等不来帝王一眼的怨妇。


    他扯唇自嘲地笑了下,干脆批起外衣出去走走。


    “陛下。”守在门口的福源见他出来,连忙行过礼,问,“陛下可是要去何处?”


    谢安双摇了摇头:“孤就在附近走走,不必跟来了。”


    福源规矩应声“是”,继续站在自己的位置。


    谢安双也没再多说,披着外衣往外边走去几步。


    今夜月色正好,放眼望去长安殿前满目霜白,如同一汪皎洁的池水,落在院中安静憩息的花草之上。


    恬静淡雅,倒是个适合散心的好时候。


    谢安双走到一丛灌木前,顺着洒落在灌木上的冷白月光抬头看,一眼便见到了夜幕中那弯明亮的月牙。


    经过几次春雨的洗刷,弯月似乎都变得清澈明亮了不少。


    他的眸间浸入些惬意地享受,却忽地似有所觉,回眸往身后看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见了坐在屋顶上的邢温书。


    邢温书少见地换了一身黑衣,单膝曲起坐在长安殿屋顶,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撑在砖瓦上,似乎还握着把剑。


    洁白月光倾洒在他身侧,给他镀上一层柔和银边,在夜色下仿佛成了唯一耀眼的存在。


    谢安双蓦地怔在原地。


    ——邢温书为何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似乎还没有后排提醒过,某蠢作者是个剧情废,所以涉及到纯剧情的内容都是和这章一样过场似的走掉哈~也不要对后面的剧情抱太多期望,不会有什么费脑子的地方,建议是不要带脑子去看捏~


    ——


    提前祝小可爱们除夕快乐mua!


    ——


    感谢【沐卿】x5的营养液mua!


    第71章  第  71  章


    邢温书也在与谢安双对上视线后没多久,  从屋顶上跃下来,皱眉问:“陛下怎么穿得这般单薄就出来了?虽说将至初夏夜间上有些微凉,还是要注意一下才是。”


    他的语调里满是担忧,  但细听却能听出些与往日的不同。


    ——是疲倦。


    邢温书的嗓音中掺着些许疲惫时才会有低哑。


    谢安双心念一动,  忽地问:“你守在这多久了?”


    “……也没多久。”邢温书避开了他的视线,  “倒是陛下,怎么这时候还未休息?”


    “你不要岔开孤的话题。”谢安双直直地看着他,态度难得的坚决,“孤问你,你从哪日开始守在长安殿屋顶上的?”


    邢温书沉默了半会儿,才总算轻叹口气,  妥协似的回答:“大抵是四五日前罢。”


    四五日前,就是关家世子一案结案时,  邢温书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谢安双表现出渐渐疏远的状态。


    谢安双还以为邢温书是终于明白了他的无药可救,  但按今日的情况看来,邢温书分明是为了守夜休息时间不够,  怕白日里被看出来,  才假装疏远,  好让他察觉不出他面容中的疲惫。


    谢安双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


    明知道自己底子比常人差,  怎么就不懂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许是看出他的思绪,  邢温书浅浅地笑了下:“臣白日的时候有找空闲时间简单休息,陛下不用担心。”


    然而白日的时候即便邢温书见谢安双的时间不多,  中间间隔时间一般也不会太长,  能休息的时候加起来有没有两个时辰都不一定。


    也不怕先把自己搞垮了。


    谢安双忍不住气势汹汹地说:“孤可没有闲心思关心你,只是担心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到时候那些大臣们又要找孤的麻烦。”


    看着他口是心非假装很凶的模样,  强撑起精神的邢温书忍不住露出些更真切的笑意:“嗯,  臣知道陛下是担心大臣那边,臣还是有分寸的,陛下不用担心。”


    “你有个屁的分寸。”谢安双嘀咕似的抱怨一句,然后轻哼一声就直接往长安殿的方向走去,但是脚步与平时相较,明显要慢一些。


    邢温书看了眼他的背影,自觉跟上去,同他一起走进长安殿。


    长安殿内早已点燃安神香,浅浅的味道萦绕在内殿中。


    谢安双没管邢温书,事实上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他一直以为终于惹得邢温书讨厌,谁曾想最后竟是这种情况,他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在庆幸还是在苦恼。


    他在房间内站定,半晌后还是在心底轻叹口气,回头想找借口把邢温书打发回他自己的住处时,忽地见他脚步一个踉跄,似乎要往前摔倒。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接住邢温书,而邢温书也正正好以一种近似拥抱的状态倒在他怀中,气息平缓,但似乎有点虚。


    谢安双往他的额头探了下,温度正常,看起来应是劳累太久,骤然闻到安神香的气味,导致这几日来的疲惫困倦一涌而上。


    这得是多累才能困成这样?


    理智告诉谢安双这时候应该把邢温书推开,可不管他在心里做多久的建设,他都不忍心下这个手。


    每每只有这种时候,他的理性总会被情感压过。


    谢安双叹口气,认命地把邢温书带到床榻边,替他脱下外衣与鞋袜,再摆正姿势好好躺着。


    许是真的累得太过,全程邢温书都没被惊动,安静乖顺,只在最后谢安双想到床尾把被子拉上来时似是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袖角。


    “陛下……”


    邢温书呓语一句,声音很轻,听着仿佛还带了点软,朦胧中想让自己清醒,好像还怪可怜的。


    然而毫无情趣的谢安双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袖角,气鼓鼓地嘟囔:“叫什么叫,睡你的觉去。一天天的就知道瞎折腾自己,也不怕把自己的身子给折腾垮了。”


    他说得愤懑,手中替邢温书盖被子的动作却很轻柔,就怕不小心惊扰了邢温书难得的休息。


    等一切都处理好,确认邢温书也依旧睡得安稳后,他才总算站起身,盯着邢温书安睡的模样看了许久。


    睡着的邢温书看起来比平日可要乖得多,就是白皙的皮肤让他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


    明明平时怕疼怕苦还怕冷,娇气得不行,折磨起自己来倒是一点都不留情,也不知道究竟图什么。


    谢安双靠在床尾看了许久,才总算直起身来,往香炉中多添了些许安神香后就坐到一边的桌子前,找出一些藏在长安殿内的朝堂势力图册,趁这个时间找找有没有关于符施余的信息。


    也不知是夜深人静思绪活络,还是得知邢温书没有疏远他而心情悄然变好,白日里为下一个要搞谁苦恼了许久的谢安,这一次没多会儿就整理出些思路。


    按照朝堂势力图册中显示的信息来看,符施余为官是真的沉默寡言,交际圈也不大,至少从他们明面上背地里能收集到的信息来看,符施余交好的官员只有寥寥几人,平日会有人情往来的更是一个巴掌就能算清。


    并且他在任职御史大夫后没做过什么值得被弹劾的事情,几乎说得上是十分安守本分,属于不会主动搞事,也不会鞠躬尽瘁的佛系党。


    而符施余之所以能成为元贵党派下的三大势力之一,最主要的也是与元贵有亲缘关系,和龚世郎一样都是元贵的外甥。


    只不过符施余的生母是元贵的长姐,在元贵出嫁,同元贵关系不太亲近。龚世郎的生母则是元贵的小妹,元贵入宫前看着她长大,关系非常亲密。


    这么看来的话,符施余目前为止在元贵党势力中倒是更像一个吉祥物。


    元贵本身就是多疑的人,又有心眼极多的龚世郎作为出谋划策主要人物,而且根据谢安双和龚世郎相处的经验来看,龚世郎就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他风头盛的。


    当初他就连关家家主都要暗地里稍稍打压,更何况是和他一样都是元贵外甥的符施余,符施余年龄也比他大不少,在官场中待了多年,可不是他一个靠着亲缘关系提拔而来的工部侍郎能比的。


    谢安双就着幽幽烛光,看着图册上的“符施余”三字,最终决定先试试看化敌为友,把符施余推到邢温书的阵营中去。


    即便目前看来他无功无过,但能在严格的仁初帝手下做到御史大夫这个地位,肯定也有某方面未展示过的过人之处,未来或许也能成为邢温书登基的一大助力。


    他扭头往邢温书的方向看了眼,单手托腮,忍不住也想象了一下邢温书登基后的模样。


    像邢温书这样好看的人穿上皇袍,一定也很合适吧。只可惜他应当是不会有机会看到的。


    谢安双不知道第几次在心底叹口气,总算恢复正经心情,继续看手中的图册。


    既然已经确定要尝试把符施余化敌为友,那么下一步他要搞的就是最后一个龚世郎。


    龚世郎虽然为元贵出谋划策过很多,看起来是最有实力的一个,但事实上他的缺陷也很明显,就是太过自负和争强好胜。


    正所谓骄兵必败,只要给他几个挫折,他就会自乱阵脚,从而做出一些十分不理智的行动,给他们更多的把柄。


    不过目前主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元贵和龚世郎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给他们使点小绊子。


    龚世郎的情况与关家完全不同,平日里和他明面上关系也很好,当初丞相的位置都是他费了好大心思才一直空悬到邢温书能够回来上任。


    依照之前元贵的吩咐,他对龚世郎一直照顾有加,从来不给他一点不好干的活,只管给他一路升官就行了。平日他还要时不时应付一下龚世郎所谓的“关心好意”,没有机会对他做什么。


    谢安双好不容易顺了些的思绪再次卡住,想了想干脆还是放过自己,到时候找叶子和商量去。


    他放下手中的书册,无意识打了个哈欠,困意在安神香浅淡的味道下渐渐翻涌起来。


    床榻已经被邢温书占了,睡桌子把一觉醒来又会腰酸背痛,他可不像邢温书那样喜欢折腾自己。


    谢安双想了又想,最后逐渐把视线放到了床上睡得安稳的邢温书身上。


    作为一国之主休息的地方,这长安殿的床榻绝对不会小,容纳下两个人其实绰绰有余。


    只不过事先没有准备,他顶多只能再找来一个枕头,若是要一起睡,就肯定得盖同一床被子。


    谢安双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打算付诸行动。


    反正是邢温书先占了他的床榻,要论占便宜也是他的锅,总不能让他堂堂皇帝睡桌子吧。


    谢安双在心底说服自己,随后就去找来了一个枕头放到床上,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邢温书睡得比较靠里,正好给留下一块够他睡的空间。


    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脱掉外衣上床,全程尽可能轻手轻脚,顺利地没有惊动到邢温书,踏踏实实躺进被窝里。


    未免第二日起来被邢温书误会,他还特地睡得靠外一些,中间隔了至少一臂距离,这才闭眼休息,安心地睡了一个好觉。


    然而到了次日,谢安双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又睡到了邢温书怀里,还是与邢温书面对面,差一点就亲上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邢某人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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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第 72 章


    谢安双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身体不由得僵了下。


    温热的气息于于狭小的间隙中交错,谢安双身上的安神香,邢温书身上的清浅香气, 两种味道似是缠绵一般交织。


    太、太近了……


    谢安双下意识想往后躲, 但是又被邢温书牢牢圈在怀中, 要逃开就必须得弄出更大些的动静来。


    而且以他们目前的姿势,不管怎么看都是他自己主动滚到了邢温书怀里,邢温书无意识地揽住他。


    ……真是要命。


    谢安双干脆选择了自暴自弃,继续窝在邢温书怀里,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之前几次类似的情况都是他醒来后没多久,只弄出了丁点动静邢温书就被惊醒。今日邢温书似乎尚在熟睡, 他之前动了几下邢温书的没有要睁眼的趋势。


    他微微抬眸,用自己的目光描摹起邢温书的样貌。从卷翘的眼睫一路往下, 滑过鼻翼, 落在殷红唇瓣上。


    看起来就很好亲的样子。


    谢安双脑海中蓦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很快又被他自己连忙打消, 微红着耳尖收回视线, 不经意间一个翻身, 弄出不小的动静把邢温书惊醒了。


    邢温书朦胧醒来, 一睁眼便看见侧脸对着他的谢安双, 脸颊与耳朵似乎都有些红。


    “陛下?”他迷糊地开口,声线中还浸着些软软的鼻音, “怎么陛下脸和耳朵这么红, 可是着凉了?”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手, 似乎想去探谢安双额间的温度。


    只是两人这时候仍然靠得很近, 他的这个动作倒更像是想把谢安双重新揽进怀中。


    谢安双下意识躲开猛地坐起身不自在地回应:“我、孤无事, 孤先起了,你要睡便接着睡吧。”


    说着他就径直坐起身,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穿衣服时都因为慌乱好几次没找到袖口。


    而这时他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轻笑声,紧接着便是邢温书起身走到他身后来,从他手中轻轻接过衣裳,动作温柔地给他穿上。


    “陛下的服饰较常人繁琐,穿时不要着急,着急了便容易出错。若是出门时没穿对,容易闹笑话的。”


    邢温书一边动作一边温声提醒,指尖流连在谢安双身前,掌握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不会在穿衣时因离得太远而产生布料的拉扯感,也不会显得逾矩。


    但又像是将主动权完全交给谢安双,只要他稍稍靠近,就可以触碰到邢温书微凉的指尖,若是他往后退却,便能拉开更疏远的距离。


    谢安双终究还是没忍心后退,站在原地僵着身子等邢温书帮他把衣服穿好,然后就飞快地拾掇好自己,逃出了长安殿,直接徒步往御书房走去。


    他怕他再多待一会儿,被邢温书察觉出些什么来就真的糟糕了。


    而长安殿内还在自己穿衣服的邢温书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眸底多出些笑意,只是出门吩咐正打算跟上去的福源照看好谢安双,他晚些送早膳过去。


    另一头,走出去大半距离后,谢安双才总算勉强平复下心情,长长地呼出口气,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咕”叫了两声。


    跟在他身后的福源顺势说:“邢丞相说晚些会将早膳送去御书房,陛下在御书房中等候就好。”


    “嗯,孤知道了。”


    谢安双安下心,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邢温书都是最可靠的。


    他恢复平常的心情,走到御书房去没坐多长时间,福源就拎着个食盒从门外走进来。


    “这么快?”谢安双稍感诧异,不过想想应当也是方才他来御书房的路上走得慢,让福源把食盒放下,顺口又问,“邢温书呢?他怎么没来?”


    福源回答:“启禀陛下,老奴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邢丞相忽然有什么别的事情罢,这是邢丞相命御膳房的小太监送来的。”


    谢安双听到这里,大致猜测是他的丞相职务给他添了不少工作上的事情,临时要去处理。


    他没再多想,让福源把食盒放下就挥手让他先下去,自己打开了食盒。


    只是着食盒中装的不是早膳,而是兔子形状的糕点。


    这又是玩哪一出?


    谢安双眸间多出些困惑,他不记得邢温书有把糕点当早膳的习惯啊,莫不是怕他吃腻,想给他换换口味?


    他依旧没有多想,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放到桌上,顺便细细看了几眼。


    之前几次邢温书给他做这种甜食时他都没有仔细看过,如今这碟看起来倒是挺精致的,许是做得多了也熟练不少。


    谢安双将糕点摆好,又命下人沏了壶茶,倒出一杯放在旁边备用。


    ——毕竟邢温书做糕点,什么都好,就是很容易控制不住甜度,有时候吃起来觉得还不错,下一次一不小心又变得齁甜。


    等茶水放得稍凉些,谢安双才终于拿起一个小兔子,刚吃下一半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着急的动静。


    “陛下!”


    邢温书猛地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看清谢安双手中东西时瞳孔微缩,当即赶到他身边去。


    谢安双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还有些困惑:“怎么了?”


    但是在问完之后,他忽地又反应过来,看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小兔子,问:“莫非,这糕点不是你做的?”


    邢温书摇头:“不是。臣本来在御膳房给陛下准备早膳,中途却忽然察觉有人将御膳房的门锁上了,臣就疑心是小公主那边要对您不利。”


    说到这里他又皱了下眉,担忧地说:“陛下您也是,这种时候怎么能随意吃别人送来的吃食呢。”


    谢安双稍显委屈,轻声为自己辩驳:“因为福源说这是你让小太监送来的,孤还以为是邢爱卿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忙。”


    “事关陛下安危的事情臣从来就不会让任何旁人经手,哪怕是福公公也不行。”邢温书斩钉截铁地回应,“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对臣来说都没有陛下的安危重要。”


    谢安双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认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又将话题转回来,不是很有所谓地说:“反正就算有毒也没事,孤又不怕……”


    他尚未说完,邢温书又低声打断了他:“可是陛下会难受。”


    “……”谢安双一滞,不经意间一个抬眸,就对上了邢温书眼底浅浅的心疼。


    邢温书却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说:“臣不想看到陛下难受。而且陛下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甜食,臣不希望甜食与有毒在陛下这里重新挂钩。”


    谢安双此前也对茹念茹怀与叶子和说过他不怕毒的事情,因为他对这件事情的淡然,他们更多是无奈地叮嘱他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反而将重点放在他会难受上。


    说起来,上一次在邢温书面前中毒,也是他第一次在难受期被人照顾吧。


    谢安双垂下眼睫,很快就收起其他的神情,一边起身一边说:“难受一阵而已,孤又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大不了就回长安殿再、唔、再睡……”


    话未说完,他的心口忽然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烧灼感,就好似心脏忽然被灌进了滚烫的火浆,灼得他甚至一时站不稳,一手攥住胸口布料直直往前栽倒。


    “陛下!”


    邢温书当即稳稳接住他,却在无意触及他手背时轻吸一口凉气——谢安双手背的温度简直烫得吓人!


    而且他的脸色明明正常如初,根本就不像是发烧了的样子。


    “陛下!您怎么样了?是有哪里难受?”


    邢温书着急得连声询问,可是谢安双已经根本开不了口回答他,死死咬着唇瓣,眉毛紧拧,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哪怕是上一次中毒难受,谢安双都不至于有这样的表现。


    邢温书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当即把福源喊来,吩咐他去找嘴巴最严的太医,而且还要尽可能不被任何人知晓。


    福源见谢安双状态十分不妙,立马应声下来,离开御书房去找太医。


    而这一切的,谢安双都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感知。


    强烈的烧灼感很快就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各处,就好像有人把他推进了熊熊烈火当中,任由火焰侵蚀他的肌肤。


    真实得就好像,他曾经真的被大火猛烈烧灼过。


    ……


    ……不对,他似乎确实曾被一场大火包围过,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走进了燃烧的火焰当中。


    是什么时候来着?


    谢安双在强烈的痛楚中睁开眼,恍惚间仿佛看到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艳红。


    ……是火,是长安殿里的一场大火,是他在被逼宫后主动在长安殿点燃的一场大火。


    熊熊烈火外似乎还有人高喊着一声又一声的“恭迎新帝登基”。


    对了,是邢温书终于造反了。为了让邢温书可以顺利登基,他主动选择了自焚。


    他真的想死吗?


    他不想,他比谁都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自由自在地活着。


    可是他没得选啊。


    谢安双看着自己被火舌一点点侵吞的衣角、皮肤,鼻尖忽地一酸,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


    登基快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忍不住哭出来,还是在烈火的灼烧下无声痛哭。


    他为了这一日已经等了足足快五年,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这一生,他没有被任何人爱过。


    如果世上真的有来生,他也好想知道被别人珍视是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心虚


    下章马上甜回来!真的!


    第73章  第  73  章


    御书房内,  谢安双已经疼晕过去,缩在邢温书的怀中,眉头依旧紧锁,  显然是昏过去后仍被折磨到不得安宁。


    邢温书心疼地将人抱得更紧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太医赶来。


    被福源喊来的太医正是上次谢安双中毒时召见过的那位,  似乎对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让邢温书将谢安双抱到软榻上躺好后就开始给谢安双诊治。


    太医全程神情严肃,而且眉头也有越皱越深的趋势。


    等到他终于把完脉后,邢温书忍不住问:“陛下如何了?”


    太医皱眉思索片刻,反问:“邢丞相可知陛下此前吃了什么?陛下这一次的症状比平时中毒时要糟糕许多,下官需要确认陛下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邢温书配合地回答:“就是那边书桌上摆放的糕点,陛下只吃了一口。”


    太医颔首致意后走到书桌前,  端起那碟糕点仔细研究,好半会儿后得出结论:“陛下这次被下的不是毒药,  是媚药。而且这媚药下官认得,  是北朝中药效最烈的,在先帝时曾有妃子用在先帝身上,  被先帝提前察觉,  于是先帝就将此药列为禁品。”


    邢温书闻言,  担忧地看向谢安双:“那陛下……”


    许是听出他话音外的意思,  太医斟酌一会儿,  试探性先询问一句:“不知丞相大人可知陛下平日的抗毒性?”


    邢温书点点头:“我陆续从陛下处得知过,是陛下幼年经历所致,  一般的毒药只会使得陛下感觉难受,  不会有其他毒.药本身的作用。”


    听他这么说,太医才放下些心,  如实回答:“正如丞相大人所言,  陛下情况与常人不同。陛下幼年服用毒.药过多,  对一般的毒.药早就有了抗毒性,但也使得体内脏器受损。平日里陛下就常年体热,喜好凉食。


    “这种壮阳所用的烈性媚药,对常人而言就是药效强些的情趣之物,纾解掉便是。可对陛下来说,这无异于生吞火浆,灼烧陛下的五脏六腑。”


    邢温书正坐在床榻一侧,轻轻握住谢安双滚烫的手心,继续问:“那可有何办法,可以帮陛下缓解?”


    太医思索后回答:“最快的办法是让陛下服用大量冰凉的东西,抵消药效。只是这种办法使得陛下体内短期的冰火两重天,轻则落下病根,重则……很有可能将会卧床不起。而且因为陛下身体本就受损,这一次再被损害的话后续是不可能再调理回来的。”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邢温书想看到的。


    他稍稍握紧了与谢安双相牵在一起的手,又问:“那可还有其他方法?”


    太医叹口气,说:“再余下的办法,就是让陛下自己撑过去,但是需要多久……下官也不能估算,得看陛下自己的意志力了。顶多是可以让陛下浸泡在冷水中,多少缓解些体内灼热的不是。只是同样的,如今这天气若是在冷水中泡太久,对陛下身体也不好。”


    邢温书大致明白了太医的意思,心底愈发往下沉。


    能让平时不怕疼的谢安双都疼晕过去,这药效对他的影响绝对不小,撑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撑得过去,而万一撑不过去……


    他不敢接着往下想。


    太医见邢温书神色,眸中多出些不忍的情绪。


    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江湖郎中,后来在谢安双十一二岁那年受茹怀所托,入宫假扮成太医,但实际上只为谢安双诊治。初时是茹怀想让他尝试把谢安双的身体调理好,但那时谢安双的身体他已经无力回天,所以只在后来专门照顾谢安双,以免他的身体状况更恶化。


    太医元牧本不是什么善人,答应照顾谢安双也是与茹怀可取所需。可是后来照顾得久了,也忍不住因为谢安双的可怜多出些真情实感来。


    总是孤身一人的小皇帝如今身边终于多了个关心他的人,虽然是臣子,但总比永远只能自己熬过去好。


    元牧再次轻叹口气,说:“下官会尽量再想想办法,只是在这之前有劳丞相大人照顾陛下,那么下官就先告退了。”


    “好,麻烦你了。”邢温书向他颔首致意,目送他离开后很快又将视线重新放到谢安双身上。


    谢安双仍然深陷昏迷,紧锁眉头,脸色与唇色都格外苍白,身体却滚烫得吓人。


    在邢温书把他抱到软榻上后,没多久他又开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在拼命地压制些什么。他被邢温书握住的手也逐渐收紧,似是想从他掌心中汲取些凉意。


    仅仅是一口糕点就已经难受成这样,倘若邢温书再来得晚些,他吃下了更多的糕点,后果恐怕会更不堪设想。


    邢温书将另一只手也覆在谢安双的手背上,只想尽可能让他没那么难受。


    “唔……”


    就在这时,谢安双闷哼一声悠悠转醒,眉头皱得更紧。


    邢温书连忙问:“陛下?可是感觉更难受了?”


    然而谢安双这时候意识根本就不清醒,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只能听出他嗓音里的柔和。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方才他于大火中无声痛哭,潜意识还以为自己是陷入了临死前的梦境,这样温和的嗓音一下子就拨动了他心底始终紧绷却脆弱的弦。


    “邢温书……”他哽咽着开口,挣扎着想要起身。


    邢温书忙伸手想将他扶起来,却猛地被他抱了个满怀。


    “呜……”他压制着体内灼热的刺痛,双手紧紧环抱住邢温书的脖子,呜咽一声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邢温书……我好难受……呜……”


    邢温书听着他的哭腔,心疼得不行,抬手抚上他的后脑勺,正想开口安慰时,又谢安双继续哭着说:“我、我也不想死的啊,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长、长安殿的火真的好大……烫得我好疼……”


    听到后面,邢温书忽地愣了一下。在他记忆里,长安殿唯一一次失火,就是在前世的景春五年。


    “陛下……”他的声音微颤,想要确认些什么,却被耳边的哭诉声堵回去。


    如今谢安双正难受得紧,这时候即便问他什么,他应当也回答不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安抚下他的情绪,想办法缓解他的难受。


    邢温书感受到肩头被温热的眼泪浸湿,抬手继续抚摸他后脑的发梢,温声道:“陛下别担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陛下出事了,陛下一定能好好地活着。”


    可不知是不是被“好好地活着”触动,谢安双反而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地说:“我真的……好想活着……可是我没得选……”


    “有的。”邢温书斩钉截铁地回应他,“只要陛下想,我会尽我所能,护陛下一世周全。我不会再让陛下走到最后的那一步。”


    谢安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但哭的声音确实比方才小些,只是身体仍在轻颤,应当是还疼得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又忽然说:“其、其实……我一直以为,能够死在你手里,我、我就可以得到解脱……可是、可是那天真的到来时我才发现,我真的好难过……


    “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安双将头埋进邢温书的脖颈之间,似乎是想压下自己的哭声。


    他真的喜欢邢温书很久了。哪怕邢温书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对他爱答不理,因为他的刁难而厌恶他。


    可是邢温书却会在各种节日和他的生辰时,给他送来符合他喜好的礼物。有时或许是一些小物件,有时又是他自己亲手作的画。邢温书送的从来就不是华贵套路、从来不换的东西,是唯一会真的用心给他准备贺礼的人。


    哪怕他每一次都会对邢温书的礼物表现出嫌弃的姿态,他下一次依旧是按照原来的想法为他准备贺礼。


    这也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难得能够感受到的来自旁人对他的重视,哪怕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谢安双攥紧了手中邢温书的一角衣料,抽噎着低声说:“我真的一直都好喜欢你……”


    “……”


    邢温书心下翻涌起一阵酸涩,已经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了。他从未想过他的小陛下原来在前世时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也不知道他的小陛下原来是以这样的心情赴死。


    倘若前世他能再去得早一点,他能挣脱那些阻拦他的人冲进长安殿里救他,他的小陛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受这种苦,就不用在悲伤中死去。


    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声音微哑:“对不起,以后我都不会只留你一人了。”


    许是邢温书的态度真的太温柔了,谢安双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一些,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邢温书……我好难受……这里不是梦吗?为什么梦里会这么疼……”


    邢温书温声安抚他:“疼就再睡会儿吧,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等……等熬过去,都会好的。”


    “可是我、我不想睡。我怕闭眼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安双的嗓音里还掺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委屈又可怜。


    邢温书握住他的依旧滚烫的手,轻声回答:“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陛下的。陛下安心睡吧。”


    微凉的掌心紧贴手背,虽然驱散不了多少谢安双体内灼烧一般的痛楚,但在无形中传递了一份安心感。


    还有一份他曾梦寐以求的珍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章写到亲亲的,失算了(。)


    下章一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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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第  74  章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后,  谢安双总算在邢温书的怀中逐渐重新睡过去。


    邢温书等到他气息比初时平稳下些许后,才轻轻将他放回软榻上,找出一块干净软帕,  轻柔地替他把脸颊擦拭干净。


    之后他又将门口的福源喊进来,  嘱咐他去备轿。


    福源规矩地应声“是”,  往软榻方向看了眼昏睡状态的谢安双,担忧询问:“陛下现下……如何了?”


    邢温书摇摇头:“情况不算很好。元太医已经在另想办法了,在此之前切记不能让陛下出事的消息被透露出去。”


    “老奴明白。”福源恭顺点头,又问,“那邢丞相命老奴备轿,可是要回长安殿?”


    邢温书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临到回答前忽然改了主意,沉吟片刻后说:“不,  摆驾去栖梧殿。”


    倘若这毒确实是小公主下的,  那么这时候她肯定会有安排人关注谢安双的动向,回长安殿的话就太容易暴露了。


    说完这句,  他又补充道:“另外也麻烦福公公先一步到栖梧殿去,  让贤妃娘娘把信不过的下人暂时打发走,  还有准备一池冷水。”


    福源听出他的意思,  点头应下,  出去后先以谢安双名义不着痕迹地将无关下人打发走,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进长安殿走个过场再出来,  吩咐摆驾栖梧殿。


    御书房到栖梧殿的路程不算近,  未免谢安双因为车辇颠簸而难受,邢温书抱着他上去后就让他继续睡在了自己怀里。


    昏睡状态的谢安双还是紧皱眉头,  对外界状况已经失去感知,  只是本能地汲取身侧熟悉的安全感,  一手紧紧攥着邢温书胸前布料,靠在他的肩头睡得安分。


    邢温书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见他眉心拢起的模样,忍不住多出一份心疼,将手缓缓下移,轻轻覆在他的眉心上。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那份微凉的温度,谢安双眉头松开些许,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下,乖巧得像只小猫。


    邢温书怜惜地在他额间轻抚一下,心底更坚定要给那小公主和元贵太后一个教训。


    他不会再放过任何想伤害他的小陛下的人。


    邢温书闭了下眼,很快又收敛起其余思绪,安静等着车辇抵达栖梧殿。


    而直到不久之后,他才终于感知到轿辇停下。


    邢温书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只见到茹念和她身后的两名宫女,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他放下心,待福源帮他把轿帘掀开后,抱着谢安双从轿辇中走下来。


    栖梧殿前的茹念见状,眸间多出些担忧,很快又恢复成平日在大臣面前表现出来的性子,施施然向行个礼。


    邢温书点头算作回应,暂时没有多说什么,麻烦茹念在前边领路后,就抱着谢安双往栖梧殿内去,将他暂时放置在茹念的床榻上。


    然而邢温书到底是外来男子,待在嫔妃的闺阁中多有不便,确认谢安双的情况暂时不会恶化后,便同茹念到了外室去。


    出于他提前一步的吩咐,如今栖梧殿外室也没有什么宫人,只有三两茹念亲自栽培的贴身属下。


    邢温书一眼就认出那几名宫女是平日谢安双来找茹念时,会守在内外室门口的那几位。


    所以当茹念以平常姿态开口询问邢温书有何事找她单独商讨时,他先是莞尔一笑,说:“贤妃娘娘——或者说,茹念姑娘于在下面前无需再伪装了,在下此番也是想与茹念姑娘坦诚地聊聊。”


    茹念眉头轻皱,一时拿不清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什么。


    看出他的犹豫,邢温书开门见山道:“在下猜得出来,陛下与茹念姑娘只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而在下也曾无意中得知了陛下最终的目的,是想让在下厌恶他,最后谋朝篡位。”


    此话一出,茹念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邢丞相是何时得知的?”


    邢温书叹口气,回答:“说来惭愧,是在一月前,从围猎场回来的那次,无意中偷听到了陛下与叶公子之间的谈话。”


    茹念回想了一下当时的事情,隐约记得就是在那时候,谢安双难得对自己的计划产生动摇,于是找来叶子和商讨。而恰好那时邢温书正处病重,想必就是谢安双无意识放松戒备,导致被他偷听到。


    不过如今茹念不清楚邢温书的立场,眸间多出些戒备,询问:“既然邢丞相已经知晓此事,又为何仍装作平常的模样?”


    邢温书笑笑,轻声回答:“因为我喜欢陛下。”


    “……呃?”


    茹念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下子就怔在原地。


    邢温书没有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继续说:“我知道陛下也喜欢我,只是受制于自己的计划掩藏自己的情感。由此,我也猜测,陛下心中应当有心结,使他不愿继续坐在皇位上,明明心忧社稷,也一定要将皇位拱手让给他人。


    “心结未解之前,我担忧我贸然暴露自己的心思会吓到陛下,逼陛下选择更加极端的方法。”


    茹念听完,一时间更加百感交集。


    她没想到到最后,谢安双与邢温书居然还能变成两情相悦。不过这对于谢安双来说,或许也是最好的局面——前提是邢温书真的能帮谢安双解开心结。


    弄清楚邢温书的立场,茹念比一开始时放松些,接着问:“那么邢丞相向我坦白这些,是希望我做些什么?你瞒了陛下,瞒了我们这么久,这次忽然坦白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吧?”


    “茹念姑娘果然聪明。”邢温书笑了下,继续说,“我此番前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情相求,最紧要的正与陛下此时的状况有关。”


    听到他提及谢安双此时的状况,茹念明显变得更专注,坐正了身子。


    邢温书留意到这个细节,很快又收回视线,简单将目前谢安双的身体状况说一遍,随后补充道:“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时元贵太后与那小公主联手所为,但是目前欠缺一些证据。”


    茹念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当即回答:“倘若邢丞相有何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直说。这后宫中所有的妃子都同我一样,是与陛下逢场作戏,只要有需要,她们都会听从我与陛下的指令。而我平时也作为陛下在元贵太后那边的眼线,元贵太后对我有几分信任。”


    这个回答对于邢温书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他勾唇一笑,回答:“那便好办很多了。我在那小公主的住处安插有眼线,届时只需找个机会让小公主‘无意中’失足落水,届时由太医元牧前去诊治,找机会同那位眼线一同在小公主住处中找寻证据。


    “至于太后那边,也得麻烦茹念姑娘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份烈性的媚药。”


    茹念听完,点点头:“好,这些事情交给我们便是。那么邢丞相的第二件事是何事?”


    邢温书正想回应时,房中忽然传来一个闷声落地的声音。


    他顾不得回答茹念,当即起身往房中走去,果然看见谢安双不知怎地滚落下床,身体颤抖着蜷缩成一团,明显正遭受着极大的痛楚。


    邢温书连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感知到他身上的体温比之前还要烫上不少。


    “邢温书……”谢安双朦胧间睁开眼,眸底已经湿濛濛一片,“我好难受……”


    “陛下再忍忍,很快就会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的……”


    邢温书心疼地将手覆在他早已被冷汗打湿的额间,温声试图安抚他。


    茹念一进来便看到两人在床榻前相拥的场景,方才还从容不迫、气度不凡的邢温书一下子像是换了个人,满心满眼都是怀中和正难受得紧的谢安双。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忽然热了一下。


    总是独自承受一切的小陛下,终于有了会一心一意对他好的人。


    不过茹念也知道这会儿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连忙收起心绪,说:“邢丞相此前让我准备的冷水已经放好了,我带你过去。”


    邢温书点点头,抱着怀里疼得身体微抖的谢安双,跟随茹念一路去到了栖梧殿的浴池。


    栖梧殿作为历来高位妃子的住所,浴池相较而言也很大,至少容下两人绰绰有余。


    此外茹念还拿了一套谢安双放在栖梧殿中的干净衣裳过来,放置在浴池旁专门放衣裳的地方后便告退离开前,离开前也说明这期间她会看守好附近状况,在他们出来前不让任何人打扰。


    邢温书谢过她的好意,目送她离开后合上房门,将谢安双暂时放在浴池旁侧。


    但谢安双却下意识更加拽紧他的衣料,不安地说:“不要走……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陪着我……”


    他一副又快哭了的表情,嗓音里还有未褪的哭腔,听得邢温书心底又是一阵抽痛,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发梢:“陛下别怕,我不走。我帮陛下把外衣脱下来,好不好?”


    谢安双对他怀有本能地信任,仍旧疼得难受,却一点点松开了自己的手,尽可能地压制着体内冲撞的痛楚,安静等在原处。


    邢温书看得心疼,利索脱下他的外衣,只余一层单薄里衣,又将人重新抱起来,抬脚迈入浴池中。


    池水对于邢温书来说太过冰冷,但他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干脆地走进去,抱着谢安双在浴池中坐下,让池水漫过他们的肩膀。


    “嗯……”


    冰凉池水对于深受体内灼烧感折磨的谢安双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舒缓剂,彻底浸入水中后,他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不少。


    邢温书留意到他的状况,轻笑一下,抚着他的发梢问:“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嗯。”谢安双仍窝在他怀中,轻轻应了个鼻音,听起来又乖又软。


    邢温书轻笑了一下,没再应声。


    他的底子比常人差很多,这样的天气泡在冷水中属实有些为难他。但他更不愿意放谢安双一人泡冷水,万一中途又出现什么意外,他可是要心疼死的。


    他尽可能将谢安双抱在怀里,随时注意他的状况,以便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然而还不等谢安双的情况有异,谢安双就发觉了他的状态不太好。


    体外的冷水与体内的滚烫相互制衡,虽说还是难受更多些,但比之前要好很多,没泡多久谢安双便能够自如地小幅度动作,一抬头便见邢温书唇色苍白,明显忍耐着什么。


    谢安双这时候的神智仍然不算清楚,本能地想关心他,皱眉轻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邢温书听到他的声音,睁眼勉强笑了下,回答:“无事,只是这水对我来说有些冷了,等过会儿习惯了就好。”


    然而他嘴上这么说,嗓音却明显虚弱了不少。


    谢安双听得心疼,忽地从他怀中挣脱开,转身面对面地坐在他腿上。


    “陛下……?”


    由于池水过冷,邢温书的思维比平日迟钝,困惑地看着谢安双,似乎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其实谢安双本来没想做什么,他潜意识里还记得邢温书怕冷,本想转身抱住他,多少给他传递一些温度。


    可是不知为何,当他完全看清邢温书目前的状态时,忽然想和他更进一步的接触。


    他想把他的心疼、他的喜欢,他所有的一切传达给邢温书。


    脑子被烧迷糊的谢安双没有往常那般重的思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他双手撑在两侧浴池上,几乎是将邢温书圈在自己的怀中,俯身凑近邢温书唇瓣,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


    邢温书初时还有些诧异,紧接着又感觉到谢安双试探着撬开他的牙关,青涩地索求他的回应。


    他很快就从错愕中回神,抬手扣住谢安双的后脑,在他瑟缩着想退却时主动给予给多的回应,从他唇舌中接过主导权,转而尝试着汲取他口腔的温度,一步步加深这个吻。


    “唔嗯……”


    小小的浴池中,很快就只余下细微的水声,与偶尔轻而软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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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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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第 75 章


    谢安双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 在和邢温书的亲吻中意识逐渐变得更为朦胧模糊,恍惚间仿佛陷入一片柔软的棉花当中。


    软绵绵的,又很温和。


    ……


    再次昏睡过去的谢安双安静趴在邢温书胸前, 脸颊稍微有些红, 身体的温度却比之前降下来不少, 神情也不再似一开始那般难受。


    看了泡冷水多少是有用的。


    邢温书怜爱地揉了下他的脑袋,过一阵子后抱着他从水池里起来。


    浴室内有提前准备好的躺椅,邢温书先平稳地把谢安双放上去,随后到门口处轻轻敲了几下。


    没多会儿茹念应声询问:“邢丞相?可是还有什么需要?”


    邢温书应了个鼻音,继续道:“请问茹念姑娘此处可还有多的衣物?”


    “诶?是准备好的衣裳弄湿了么?”茹念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随口多问了一句。


    邢温书却回答:“并未。是我担心陛下一人泡冷水不好时刻察觉状态, 便与陛下一起。”


    门外的茹念安静了好一瞬才连忙回答:“有的有的,陛下身形于丞相大人相差不算太大, 我去拿陛下的衣裳过来, 邢丞相先凑合换着。”


    说完,外边就多出一阵动静, 没多会儿就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从门缝递进来。


    邢温书礼貌道过谢, 接过衣裳后先给自己换了一身, 之后又尽可能放轻动作替谢安双换上。


    许是再度陷入昏睡, 全程谢安双都没有被惊醒过, 睡得安静乖巧。


    邢温书把他的头发整理好,抱着他回到床榻上, 给他找来一件外袍简单披在他身上, 不至于让他太热,也免得着凉。


    确保谢安双被安顿好, 邢温书才舒出口气, 再次请茹念借一步说话。


    茹念点头应下, 出去坐下后犹豫一下,还是推了个盛满热茶的茶杯到他面前,说:“这是宫人那边才准备好的热姜茶,多少能驱驱寒。”


    邢温书笑着接过,温和回应:“有劳茹念姑娘费心。”


    “这句话当是我来说才对。”茹念因他的态度也放松一些,莞尔一笑,“能够有邢丞相照顾陛下,我们这些看着他受苦受难这么多年的人,大抵都能放下心来。”


    邢温书却在这时叹口气:“此时说这话,尚且有些早。陛下心结不解,就很难接受他人——尤其是我的好意。我向茹念姑娘坦诚的第二个目的,就在于此。”


    茹念听出他的意思,抿了下唇,半会儿后才说:“真要论陛下的心结……我想应当只有一个,陛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应当由他坐在这个皇位上。”


    “罪人?”邢温书皱起眉,“茹念姑娘可否深入说一下?”


    茹念面露为难,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后终于叹口气,回答:“就是当年先帝、皇子、亲王都遇害的事情。陛下说主谋是元贵,而他是最大的帮凶。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手足,对不起父皇。”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道:“但其实我觉得,陛下会这么想,甚至因为这个常年做噩梦,只有依靠安神香才能得以安眠,那么当初他肯定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陛下不论如何,都不愿意细说当年的事情。”


    邢温书听完,眸间也多出些思索。


    他仍记得围猎场没有安神香的那次,谢安双夜半就因为做了噩梦睡不安稳,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被他喊醒后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又想起他初回来时,谢安双房内使用的安神香剂量非常重,正常人使用那样的剂量甚至都可以直接昏迷,对谢安双来说却是正好适合入睡。


    邢温书在心底叹口气,喝了一口手中的热姜茶,继续说:“所以我才说在陛下心结未解之前,我不敢向陛下表明心意。其实我对陛下的精神状态一直存有疑虑。”


    茹念瞳孔微缩:“你、你的意思是……陛下很有可能精神有问题?”


    邢温书点头,补充道:“大部分时候是正常的,只在某些方面或许偏执得有些病态——就比如方才茹念姑娘所说的状态。所以我想了解更多关于陛下过去的事情,过去时与元贵太后相关的事情,我猜测这是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


    茹念听得出事情的重要性,但仍旧咬唇思索疑虑。


    她多少都与谢安双相处过两年,而这段期间里她所认识到的谢安双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骤然同她说这个,她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邢温书也不着急,安安静静等在旁侧。


    许久之后,茹念才总算平复过来,轻吐一口气说:“我明白邢丞相对陛下的关心,只是我在陛下登基之后才来到京城中与陛下达成合作,这方面的事情我确实帮不到你。但我知道一人,她在陛下十一二岁时就与陛下相识,或许会知道更多。”


    邢温书连忙问:“不知茹念姑娘可否告知姓名住处?”


    茹念依然没有马上回答,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是……我的姐姐,茹怀,也是陛下的师父。邢丞相应当见过,就是烟柳楼的头牌。


    “姐姐早年来到京城,不幸为仇家追杀重伤,被当时的小陛下救下。作为报答,姐姐教授陛下武艺,陛下也自愿称她为师父。后来姐姐隐匿身份藏在烟柳楼,为陛下收集坊间信息与搜罗可用人才。我就是在姐姐的引荐下与陛下达成合作。”


    经过茹念的解释,邢温书也回想起关于茹怀的事情。


    他记得他初回京城见到谢安双时,谢安双身侧的女子就是茹怀。后来谢安双也曾带着他去过一次烟柳楼找茹怀,身上明显是安神香的味道。


    贤妃与烟柳楼头牌是姐妹的事情在京城并非秘密,谢安双时常就会以此为借口将茹怀召入宫中。


    而如今的邢温书要照顾谢安双,平时不方便随意出宫去烟柳楼,与茹念商讨过后,决定由茹念告知茹怀他请求见面的意图,然后确定一个时间,由茹怀潜入宫中找他浅聊。


    关于谢安双的事情暂且有了眉目,邢温书向茹念道过谢后,又开口道:“关于我的事情也想麻烦茹念姑娘暂且不要同令姐以外的任何人说,包括叶公子。”


    茹念目露困惑:“为何?叶公子知道的事情也不少,或许也能为你提供些帮助。”


    邢温书笑着摇了摇头:“叶公子与陛下相处时间其实也不算太多,我最需要知道的两件事情都已经有了了解的途径,那就不需要再牵涉更多人。陛下肯定不希望他身边一直以来关心他的人,都在欺骗他。


    “茹念姑娘与令姐的事情我也不会同陛下说,倘若陛下无意中察觉,你们只需要说是我威胁你们的就好。你们是一直以来陪伴陛下的人,若是被陛下知道你们早就清楚了我的态度却不告诉他,他会难过的。


    “我不想看见陛下伤心,哪怕本意是希望陛下能过得更好。”


    说话时,邢温书的嗓音放得很温和,明显能够听出他对谢安双最纯粹的关心与呵护。


    茹念敢肯定,换作是她,绝对考虑不了那么周全。


    她看着邢温书浅浅的笑意,忍不住也为他担忧起来:“那你呢?陛下喜欢你,你对他的欺骗或许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无妨。”邢温书眨了下眼,“我有让陛下心软的办法。就算陛下真的生我气,我也可以对他死缠烂打。”


    茹念莫名也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许恃宠而骄的意味。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她没再多说,起身准备去给茹怀传递消息。


    邢温书也不再打扰她,回到内室中守在谢安双床榻边。


    谢安双的体温没有回升,但同样也没有要继续下降的趋势,只是暂时得到缓解,并没有彻底解决。


    看来还是要等元牧继续想办法才行。


    邢温书抬手抚上谢安双的额头,本意是想抚平他眉心微微的拢起。


    但许是浸泡过冷水,他指尖的温度变得更低,在触碰到谢安双肌肤时无意将他惊醒了。


    谢安双皱着眉睁开眼,初时还有些茫然,在对上邢温书视线后逐渐反应过来:“邢温书?”


    他往旁侧看了眼,辨认出周边的装饰,挑眉:“这不是栖梧殿么?”


    看出他这次已经恢复神智,邢温书温和一笑,回答:“陛下因为中毒昏迷,直接回长安殿的话很有可能暴露,臣便擅自作主,将陛下送来栖梧殿。”


    听他这么说,谢安双回想起自己中毒的事情,皱眉揉了下太阳穴,嘟囔似的说:“没想到还真有孤抵御不了的毒。”


    邢温书无奈叹口气,说:“所以臣才同陛下说,不论何时都不应当放松警惕。如今陛下体内的药效尚未完全退却,如今感觉如何?”


    谢安双动了动手脚,回答:“还行,死不了。尚有残余的灼烧感,不过不影响正常活动。就是总感觉有点累,孤是睡了多久?”


    邢温书如实回答:“陛下醒醒睡睡,大抵也就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谢安双还有些诧异,他总感觉像是已经过了好几日。


    大抵是因为实在疼得难受吧,谢安双虽然没什么这期间的记忆,但隐约也记得那种钻心裂肺的烧灼滚烫。似乎他还梦见了一场大火,是什么样的火来着……?


    恰好在这时,他又听见耳边传来邢温书试探性地询问:“对了陛下,臣在昏迷时听到陛下提起什么……大火的,陛下可还记得?”


    谢安双皱眉思索,脑海中不断冒出一些关于大火的片段,可是每当他试图抓住什么时,都只剩一片虚无。


    而且他的脑海中似乎还有一道充满悲观情绪的思绪拉扯他,告诫他不要试图去碰,因为那是——


    被他抛弃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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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第  76  章


    “唔……”


    谢安双痛苦地撑着额头,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偏生在他尚未抓住前从缝隙中逸散。


    旁侧的邢温书见状,忙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温声道:“陛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大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冰凉触感覆上手背,  奇异地安抚下谢安双此时杂乱的思绪。


    他逐渐从方才诡异的情绪拉扯中平复下来,半晌后终于恢复平日的状态,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又问:“小公主那边如何了?”


    邢温书垂眸,回答:“臣已经让人留心了,争取在这几日找到小公主下毒的罪证,  就无需劳烦陛下为此多费心神。”


    邢温书办事,谢安双那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不再多问,  起身准备露个面回长安殿,给小公主那边营造出投毒失败的假象。


    看出他的打算,  邢温书自觉先一步出去命人备轿,  留出空间给和茹念。


    也正如邢温书所预料那般,  他刚走出栖梧殿,  茹念便到了内室里来找谢安双,  严肃认真地问:“陛下,你今日这次中毒是怎么回事?”


    谢安双摸了摸鼻子,  略感心虚:“就……一时疏忽大意。孤真不是故意的。”


    茹念叹口气,  继续道:“陛下你是不知道,你刚被邢公子抱过来时,  几乎疼得缩成了一团,  脸色状态简直不能更差。我都差点担心你……”


    她说到一半又止住话头,  最终只是佯装生气地看他一眼,说:“不许再有下次了,否则这出昏君妖妃的戏码陛下就另找他人去演吧。”


    知她话外的关心,谢安双连忙答应:“是是是,一定没有下次了。所以师叔能不能……不要告诉师父和子和哥?反正我现在好很多了,免得让他们也担心。”


    “原来陛下还知道有人担心你啊?”茹念似是很生气地说了一句,但马上又泄了气,“也罢,陛下放心好了,这件事情到我这就算结束了。但是倘若再有下次,我可就让他们新账旧账一起给陛下算清了。”


    谢安双连声向她保证,恰巧没多久邢温书又敲门禀报轿子准备好了。


    他不再多逗留,同邢温书一道返回长安殿。


    而在抵达长安殿下轿子时,他就眼尖地留心到有一个宫女悄悄从角落离开了。那名宫女有些眼生,想来应是临时安插进来的。


    谢安双没多在意,与邢温书一道走入长安殿内。


    有了回去禀报他没事的眼线,接下来他还需要做的不过是假装也未曾察觉下毒之事,守株待兔,等着小公主那边自己露出马脚来。


    他的体内尚有轻微的灼热感残余,不过对于不是很怕痛的他来说已经造不成任何阻碍。


    谢安双在长安殿内找个位置舒坦坐下,接过邢温书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却猝不及防被茶水的温度烫到。


    “嘶——”


    他皱起眉,将茶水放回桌上,抱怨似的说:“邢爱卿,你这是要谋杀孤啊,怎么不提醒孤它还是烫的。”


    “嗯?”邢温书看起来很困惑,“不烫呀,臣方才试过了,这里边的茶水正好是温的。”


    说着他又另外倒出一杯再试一次,确信回答:“是温的。”


    这次又轮到谢安双困惑,他拿起茶杯稍稍又抿了小口,入口分明还是滚烫。


    他眉头皱得更深,端起茶杯细细观察,也确实没看见升腾的雾气。


    邢温书见状,很快反应过来,忧心忡忡道:“会不会是陛下体内的药效未散所致?”


    闻言,谢安双也差不多得出些猜测,干脆再让福源去把太医元牧喊来。


    当初元牧入宫的事情是茹怀一手安排的,谢安双初时不知此事,直到几年后总觉得每次来为他处理伤口是同一个太医很奇怪,才了解到元牧入宫的真相。


    而后来元牧对他也算尽心尽力,他对元牧便多出几分信任。加上元牧行走江湖多年,知道的各种奇闻怪理比较多,方便处理各种宫中太医可能不懂的事情,逐渐养成有身体方面需要就先找元牧的习惯。


    元牧来得也快,简单询问和观察后得出结论:“确实是药效未褪所致结果。因为陛下体质特殊,药效导致的灼痛感虽然已经减少,但仍然有间歇性小程度复发的概率,并且紊乱了陛下对于温度的感知。药效一日不退,陛下就只能食用些冰凉之物。


    “只是一旦这种状况持续过久,依旧会导致陛下体内冰火两重碰撞,进一步对陛下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邢温书在旁边听得忧心,又问:“那目前可有消退药效的办法了?”


    元牧遗憾地摇摇头:“抱歉,陛下这种状况太过特殊,下官尚在翻阅典籍查阅类似情况。不过目前已有些眉目,只要再给下官两三日时间,应当可以找到办法。”


    谢安双对此倒不是很在意:“行,那你先找着。不过是几日时间,孤也不至于撑不过去。”


    “是。”元牧依言暂时告退离开,回去继续找寻方法。


    倒是邢温书仍旧十分担心的模样,询问:“陛下真的没问题么?万一真的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怕什么。”谢安双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孤又不像邢爱卿那般娇气,区区几日冰食罢了。邢爱卿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尽早抓出那小公主的把柄么?”


    听出他话外的意思,邢温书终究只是叹口气,顺他的意思转移话题:“臣明白了。今日陛下没有中毒之事传回小公主那边,她必然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在正式揪出罪证送走小公主之前,陛下一切饮食都由臣亲自管理,凡是旁人送来的,陛下切记不可乱动。”


    说完饮食方面,他又补充一句:“对了,为防小公主那边决定铤而走险,这几日臣会继续守在陛下附近,陛下自己也要注意小心。”


    谢安双知道要顾全大局,这一次没有反驳邢温书的话,一一应下来。


    对此邢温书也放下些许的心,去给他准备他能食用的东西,多少补充些体力。


    而直到邢温书离开后,谢安双终于忍不住半弯腰捂住心口,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直到许久之后才终于缓缓松开。


    这大抵就是元牧说的间歇性复发了。


    谢安双深深吸入一口气,赶在邢温书回来前恢复成平时的状态,镇定自若地吃完他送来的东西,全程跟个彻底的没事人一样。


    邢温书被他骗过去,只以为他是真的恢复了不少,暂时松下警戒。


    在谢安双说自己休息后,他便自觉到门外去守着,整日下来只有谢安双需要和送膳食时会进屋,其余时候随时在门口待命。


    谢安双借此掩饰过陆续三四次的短暂复发,到夜间目送邢温书替他熄灯后离开房间,暂时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觉得歉疚。


    按照邢温书之前的意思,他今夜指定又是要不眠不休地替他看护,可是他也不能让邢温书知道他状况复发的频繁性。


    他不能再给邢温书同情可怜他的机会了。


    谢安双让自己蜷缩进被窝里,房间内寂静无声,浅淡的安神香气息幽幽飘散。


    然而不知是不是那药效与安神香相冲,平日里助他安睡的气味反而勾起了他体内的燥热,比之前复发时更强烈的灼烧感逐渐翻涌而上。


    “唔……”


    谢安双下意识咬住唇瓣,将临出口的痛呼尽数咽下。


    即便知道邢温书听力不至于好到能听清他发出的细微动静,他还是要尽可能谨慎,不论如何都不能让邢温书察觉到异样。


    他在床榻上将自己更加蜷缩成一团,企图缓解体内越烧越烫的痛楚,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一次的复发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几乎是恢复成刚中毒时的状态。


    谢安双眉头紧锁,攥着衣料的指节在漆黑中已经开始泛白。


    白日的痛楚再来一次的话,很有可能会撑不住的……


    他微微仰头看向香炉的方向,在心底做出决定。


    没有安神香必然会陷入他最不想做的噩梦当中,但从噩梦惊醒,也总比被邢温书察觉来得好。


    谢安双单手支撑着身体,压制住体内翻涌的巨大痛楚起身,勉强走到香炉架子前,却在抵达前一个踉跄,连人带香炉架子一同摔落。


    “砰——”


    燃着安神香的小香炉滚落在地,正好熄灭了那浅浅的味道。


    谢安双摔倒在地,也不知是安神香被弄洒,还是地面的冰凉缓解了他体内的燥热,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总算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在地上躺着平复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呼出口气坐起身,摸黑收拾起房间里的残局。


    或许是邢温书又去到了屋顶上看守,房间内的这点响动惊不动他,直至谢安双慢吞吞地将香炉位置复原,门口都没有任何动静。


    冷白月光从窗外倾洒而入,卷着些暮春初夏空荡荡的微凉,一如曾经无数个噩梦惊醒后,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夜晚。


    谢安双不经意又回想起上一次在围猎场中惊醒时,那一个温暖的怀抱。


    须臾后,他看着自己被摔疼的手腕,自嘲一笑。


    明明不想被察觉的是他,他又在可笑地期待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顶个锅盖偷偷溜走


    不过大概也许可能,很快就到邢某人掉马和文案剧情了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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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第  77  章


    次日一早,  谢安双是被邢温书喊醒的。


    昨夜没有了安神香的辅助,他体内的药效没再复发,但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那个噩梦,  基本没能安稳睡多久,  被叫醒后精神状态差得不行,  坐在床沿昏昏欲睡。


    邢温书在进入房间时就明显察觉到房内气味不同以往,见他这幅状态不由得有些自责:“可是臣昨夜安神香的剂量放少了,陛下又做噩梦了?”


    “哈啊……”谢安双打了个哈欠,“与你无关。是孤昨夜起夜,不小心碰倒了。”


    他抬手揉揉眼睛,宽松的衣袖往下滑落,  恰好露出昨夜被撞得稍显红肿的手腕。


    邢温书眼尖地留意到他的状态,皱眉询问:“陛下,  您的手是怎么回事?昨夜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谢安双这才想起自己手腕还有被撞到的痕迹,  下意识缩了缩手,回答:“无事,  就是昨夜起夜时撞到香炉架子罢了。”


    “怎么弄成这样也不喊臣?”邢温书心疼地拉过他的手查看,  “还好撞得不是很严重。陛下请稍候,  臣命宫人们准备些冷水。”


    说完他就径直往屋外走去,  不给谢安双分毫拒绝的机会。


    谢安双看着他在屋外交代宫人的模样,  最终只是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没过多会儿,  宫人就端来一盆冷水,  旁边还有一块干净的手帕。


    邢温书把手帕浸湿拧干,随后便走到谢安双面前半跪下来,  轻轻拉过他被撞伤的手,  将手帕覆盖上去。


    冰凉的指尖与手帕覆上谢安双掌心与手腕,  轻柔的力度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谢安双看着邢温书专注的侧颜,还是没舍得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一个晃神的时间,反倒是邢温书先结束短暂的冰敷将手收回去,顺便温声叮嘱他用手时小心些,晚些时候再让元牧给他送来膏药。


    他全程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邢温书只当他是昨夜没休息好,并未多想,很快又暂时告退去准备早膳。


    而直到把邢温书准备的早膳用完,谢安双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思考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而是要在元牧找到解决他体内药效的方法之前,继续尽可能回避与邢温书的相处。


    所幸因为他状态不好,御书房里积压的新奏折他以一副十分理所应当的模样交给邢温书后,邢温书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于是今日几乎一整日,谢安双人在御书房,但心安理得地拒绝了所有来求见的大臣,让他们有事就去找邢温书。


    而他本人躲在御书房旁边一个专门开辟的小房间,以补眠的名义不准邢温书打扰,实际上是百无聊赖地找了几本书打发时间,偶尔有大臣来时偷听一下邢温书与他们的对话。


    自从关家世子的案子了解后,朝堂内暂时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官员们来说的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本来就可以由身为丞相的邢温书直接决定。


    有时谢安双就会在小房间的门侧靠着,听门外邢温书温和从容的应答声,想象着若是他以后登基为帝,或许也会以这样从容不迫的姿态面对百官群臣,面对天下社稷。


    这样也挺好。


    他收回自己的心神,继续回床边去看书,一整日下来,除却午膳与晚膳时间外,没与邢温书有过任何接触,掩盖过今日五六次的短时间复发。


    在用晚膳的时候,邢温书也顺便向他禀报了今日奏折的情况,与官员们来报的信息。


    奏折中的内容和之前差不多,几乎都是些废话和请安的折子,少有几件说正事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邢温书便替他给予了回复。


    至于官员们亲自来求见禀报的,同样是些不着急处理的小事,邢温书同他汇报的内容也与他今日听到的相差无几。


    不过除却这些日常汇报之外,官员中还有不少担忧国政的坚持不懈上奏要求加重对关家的处罚。


    邢温书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决定权,只说会尽量再向谢安双说明事情严重性。


    谢安双听到他对这件事情的禀报,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仍旧只当没听见没看到直接忽视过去,转而问起了连鸢那边的状况。


    邢温书自然看得出他的意图,但并没有多说,依言禀报起关于连鸢那边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毒失败,今日一整日连鸢都闭门不出,也不让其余宫人进去伺候,除却她的那位贴身宫女会送一日三餐进去之外,没有任何关于连鸢活动的消息。


    不过没有消息也不代表那个小公主忽然就想通不打算搞事了,该注意的邢温书还是提醒谢安双要注意,以免她实际上是在预谋些什么其他的大事情。


    谢安双自然也不会在这方面掉以轻心,点头应下后没再继续这些话题,安安静静把晚膳给吃完。


    而到了夜间,考虑到昨夜刚不小心弄伤手,今夜邢温书肯定会关注房间内的动静。而没有安神香他不可能睡得安稳,想了想干脆以留宿栖梧殿为名避开邢温书,又以想出宫散心为由骗过茹念,直接套上夜行衣出宫晃荡。


    不希望被邢温书察觉,主要是不想给他更多同情的机会,不希望茹念知晓,也是害怕再惹她和茹怀叶子和他们担心。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值得那么多人为他忧心的。


    谢安双扶稳面具,看了眼晴空中那一弯月牙,操起轻功往京城比较偏远的方向去。


    他不敢保证自己在夜间的何时又会复发,未免出门躲人又躲出更大的危险来,他得尽可能保持小心谨慎。


    谢安双这一次选择出门的时间也比较晚,已经到了子初时分,京城内的百姓早已结束一日劳作,陷入安稳梦乡当中,放眼整个京城都是静谧而祥和的。


    从皇宫暗道至京城中可选的道路不多,谢安双选了他最熟悉的一条,绕过一片小树林,往京城的东面而去。


    出于登基前总喜欢去往东面邢府的习惯,哪怕是登基后邢温书不在邢府内,他也喜欢在夜间出门时先往东边去走走。


    然而这一次,他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树林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埙声,缥缈悠远,正是之前还在找蒙面贼人时,温然给他吹奏过的那首安神曲。


    会是温然在这附近吹奏么?


    谢安双总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但是又忍不住循声过去,拐了几个弯后果然看见坐在一棵大树上专心吹奏的温然。


    温然仍旧戴着他惯来戴的那副银白面具,腰间还别着一支翠绿竹笛,在零星散落的月色中泛着细碎光亮。


    细细想来,他也有好一阵未与温然见过面了。


    谢安双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望着前边高处的温然,不知不觉间听到了整首乐曲的末尾才回神。


    他远远地多看了一眼温然,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他和温然,其实本来也不该是有什么牵扯的,不同世界的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悠然嗓音。


    “公子都在此听完了在下的曲子,不露个面就走,是不是太无情了些呢?”


    谢安双脚步停滞,但是依旧没有回头,在原地顿了小半会儿。


    他出宫本意就是为了躲人,不过从昨夜复发的情况来看,夜间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他不太想……错过这次难得能够见面的机会。


    须臾后,谢安双才总算下定决心,转身看向温然的方向。


    温然看清他面容时,似是有些诧异,旋即转为欣喜,径直从树上跳到他面前来:“安安!居然是你!好久没见我可想你了啊!”


    谢安双已经习惯了他直来直往的性子,一个闪身干脆地躲过他一时激动下的拥抱。


    邢温书本来就只是假动作,在他闪身后手一拐,顺利地揉到他的脑袋,笑嘻嘻地开口:“安安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谢安双挥开他的手,撇开视线说:“不是很想见面。”


    “我不信。”邢温书没有丝毫被打击到的模样,“你肯定还是想见我,否则肯定刚刚就跑了~”


    谢安双一噎,还真没法反驳他这句话。


    见状,邢温书趁他心思飘忽反手搭在了他肩膀上,继续说:“难得现在见面了,不若再一起去走走?这夜间的京城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的~”


    谢安双是真没看出来,四处黑漆漆冷清清的京城风趣在哪里。


    他再次拿开身旁人的手,后悔起方才选择了转身,冷漠地说:“我今夜只想一个人逛逛。”


    “诶……”邢温书看起来颇感遗憾,但马上又打起精神来询问,“为什么呀?难不成安安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可以说给我听听呀,让你温然哥哥为你排忧解难~”


    谢安双不打算继续跟他废话,抬脚运起轻功,利落地离开。


    而邢温书当然不会放任他一个人走,当即跟上去,只稍稍落后于他一步,还不忘可怜兮兮地嚷嚷几句:“别那么无情嘛,你看这夜晚京城反正也没多少人,遇见了就是缘分,搭个伙一起逛逛也热闹呀。”


    谢安双忽视了身后聒噪的声音,但脚步明显比他遇见温然前要慢了些。


    子时的京城寂寥空旷,谢安双一路从小树林中用轻功跃出来,身后人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吵闹,这时不再嚷嚷,只时不时闲聊似的说几句话,像是在告诉谢安双他还在他的身后。


    他漫无目的地在京城乱走,身后始终都会有一个时不时就试图与他搭话的声音,即便他没有回应,那个声音也不会消失。


    后背本该是最不能轻易露出给别人的位置,但莫名的,谢安双却感到很安心。


    每到这种时候,他也总会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能认识温然,也算是他难得的一件幸事吧。


    然而世事似乎就总喜欢在不经意间,出一些意外。


    不知是不是一下子放松得太过,当他正准备从一棵大树枝干处跃向下一棵树时,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谢安双骤然失去重心,直直地往树下栽去。


    以这棵树的高度,这样坠落下去起码也得落个伤残!


    “陛下!”


    原本仅落后于他一步的邢温书心下一紧,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前去,赶在谢安双坠落前稳稳将他接住。


    谢安双紧捂胸口,面露痛楚,体内仍被灼烧感肆虐冲撞,心情却宛若骤然坠入冰湖当中。


    他强咬牙撑过了这一次短暂的复发,当即就挣扎着从邢温书怀里离开,单手撑树干维持站立,抬眸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嗓音冰冷:“你刚刚,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危邢温书  危


    玩脱了嗯


    ——


    这两天都是比较重要的剧情,不出意外下章就是文案了,所以可能明天还是没办法双更,不过这两个星期内会找一天补回来的mua!


    ——


    感谢【芊梓安樱】、【许枷枷】、【潜潜潜水】的地雷mua!


    第78章 第 78 章


    听到谢安双冰冷的质问, 邢温书顿了下才想起方才情急之下,他竟直接脱口而出平日里最常用的称呼。


    他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但谢安双显然不打算让他搪塞过去。


    谢安双静静地看着面前站立在月光下的人, 冷漠开口:“不要逼我亲自摘下你的面具。你就是邢慎, 对不对?”


    他第一次用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念出邢温书的名字。


    邢温书知道肯定满不下去了, 轻叹口气,还是主动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谢安双再熟悉不过的那副面容。


    “是我。”


    即便心底已经知道答案,当谢安双亲眼看着他摘下面具后的模样时,心底还是蓦然沉入了一片更深的冰湖。


    他轻吸一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继续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邢温书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从臣回来那日,陛下到臣的院子外那次, 臣在陛下腰侧见到了那块玉佩, 便知晓您是陛下。”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邢温书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谢安双站在树底的阴影当中, 面容被漆黑掩藏, 叫人看不分明。好半会儿后, 他才自嘲一笑:“原来,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他的声音浸着些悲凉, 宛若一道冰锥,深深扎进邢温书的心底。


    不等邢温书再开口说什么, 谢安双已经干脆地转身, 运起轻功就往别处跑走。


    “陛下!”


    身后传来着急的呼喊,谢安双已经没有任何心思理会了。


    他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 一路回到了皇宫附近的那片树林, 仗着自己对树林的熟悉七拐八绕, 很快就彻底将邢温书甩掉,从暗道一路回到皇宫。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要去哪里,但是他知道邢温书一定会找他,而他现在不想见到邢温书。


    一点都不想。


    在皇宫中漫步目的转了大半圈,最后谢安双还是躲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旁侧专门开辟的小房间里有个隐蔽的小角落,不熟悉这里的人基本不可能发现。


    他蜷缩着坐在漆黑的小角落里,背靠冰冷的墙壁,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回想着之前同“温然”相处的事情。


    他曾无数次怀疑过温然会不会就是邢温书,又无数次说服自己放下猜疑,可他没想到到头来,他那挣扎的说服就是一场笑话。


    难怪不管他如何刁难邢温书,邢温书都不为所动,他根本就知道他的那些刁难不过是伪装。


    邢温书早就知道他不是真的昏庸,又怎可能对他产生谋逆之心?


    而他倒好,傻乎乎的因为邢温书对他的好心怀歉疚,殊不知邢温书已经看了他多久的笑话。


    他兀自躲在御书房的角落,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被元贵囚禁的日子。


    因为七岁那一次的偷偷溜走,他遇见了邢温书,在心底留下了一颗向善的种子。


    但是小邢温书离开后没多久,他又被元贵派出来的人抓回去,然后接下来的三年几乎都在更严厉看守的囚禁中度过,言行举止都被专人看守。


    而在这段期间,他的吃住也与阶下囚没什么区别,每日都是些剩饭剩菜,夜间就着草席入睡。


    有时候睡不着了,他就会像这样把自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第二日,等待新一日的折磨到来。


    他不是没试过自尽,但是每一次都会被元贵发觉,然后给他痛不欲生的惩罚,让他一次次濒死又根本死不了。


    久而久之,他放弃了挣扎,成为只会听命于元贵的傀儡。


    直到十岁以后,他被允许以小皇子的身份在宫中露面,被允许去参加一些仁初帝举办的皇子可以参加的宴席火势围猎。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再次见到了邢温书,见到了才华横溢,众星捧月的邢温书。


    是自信而从容的邢温书,再度唤醒了他心底那颗被埋下的种子,让他保有最后的那一份良知。


    自登基以来,邢温书辞官返乡,他就派人去留意过邢温书返乡那两年他的一举一动,得知他在他们家乡闹饥荒时,凭一己之力说动周边所有的面和心不和的官员,联合起来一同度过这一次的饥荒。


    而得益于邢温书的游说督促,这一次饥荒是北朝历史上被饿死的饥民数量最少,引发动乱也最小的。


    同一时间,谢安双同样在留心观察的其他“皇储”人选,表现远没有邢温书那么突出。


    也是从那一次起,谢安双认定邢温书为最适合的皇帝人选。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不是没有挣扎,不是没有犹豫。


    邢温书是他心底唯一的一抹光亮与温暖,他不想割舍。但最后,他还是为了顾全大局选择了邢温书。


    他明明都已经逼着自己下了这样的决心,甚至做好了觉悟,把自己的命保护好,留着日后交给邢温书。


    结果到头来,却是他被邢温书耍的团团转。


    他躲在御书房的小角落,中途也听到了邢温书找到这里来的动静,只是他躲的地方足够隐蔽,邢温书找了一圈没看见他,很快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吱呀门声落下,漆黑的御书房很快又重归黑暗。


    谢安双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双膝之中。


    他也不知他要躲到什么时候,但他就是不想见到邢温书,不想再听他堂而皇之地说那一套关心他的话。


    谢安双一直静静地蜷缩在原地,脑海中过着与“温然”,与邢温书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到最后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回想了多少遍,回想了多久,直到心口的灼痛感唤回他的神思。


    他按了按又开始微微作痛的心口,总算站起身,缓过一瞬的眩晕,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在门口值夜的两个太监被他吓了一跳,想不通为何谢安双会在御书房内,但见他面色极其不好,又连忙跪下行礼:“奴、奴婢见过陛下。”


    谢安双看了他们一眼,眸色冷淡,宛如一汪深沉的寒潭,叫人背后发凉。


    他似是没看出太监们的胆颤,漠然道:“正好,你们去给孤那几坛冰酒过来,越快越好。”


    两个小太监哪里见过谢安双这煞神般的模样,连声应是,匆匆告退离开。


    谢安双看着她们慌张的背影,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已经无悲无喜。


    但倘若叶子和或茹怀在此,就会发现他此时的模样几乎就是他登基前,在元贵控制下的状态。


    ……


    另一头,长安殿外,邢温书不知第几次从福源口中听到“陛下并未回来”。


    从跟丢谢安双开始,他就预感到谢安双应该回到皇宫中,当即回来找人。可是过了大半夜,所有谢安双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了少说三四次,一点人影都没找着。


    陛下还能去哪儿呢?


    邢温书忍不住开始懊恼。


    他知道“温然”这个身份对谢安双来说也很重要,所以本来是打算等解决了他的心结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主动坦白。谁曾想一个口误,提前暴露了,他就应当更谨慎些的。


    邢温书在心底叹口气,谢过帮忙留心的福源,继续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谢安双。


    然而当他终于从宫人口中得知谢安双位置并赶过去的时候,谢安双已经在御书房里喝得烂醉,一推开门便是扑鼻而来的浓重酒气。


    他稍稍皱眉,扫过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空坛子,好不容易才在御书房微弱的光亮中,找到早已醉醺醺的谢安双。


    谢安双也在这时留意到站在门口的邢温书,斜靠在软榻上拎着一壶酒,冷冰冰地问:“你又来做什么?”


    “臣觉得,或许陛下会需要解释。”邢温书走近几步,嗓音同往日一般温和,似是想放松他的戒备,试图靠近他。


    然而偏偏就是这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戳中了谢安双心底某根紧绷的弦。


    他的情绪骤然爆发,将手中酒坛甩向了邢温书的方向。


    “啪!”


    一道清脆声响后,酒坛在邢温书前边不远的位置碎裂,酒坛的碎片擦着邢温书的袖摆而过,割出一道小小的口子。


    还有一些酒液飞溅到他的指尖,留下浅浅的冰凉水渍,触之若冰。


    邢温书再次皱眉,抬头直视着眸色阴沉的谢安双:“即便陛下此刻不想听臣的解释,臣也不能放任陛下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呵。”谢安双冷笑一下。


    又是意料之中的所谓关心。


    他坐在软榻上,忽然又道:“那你告诉孤,骗孤很好玩吗?”


    邢温书抿了下唇,一时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谢安双却像是被他的沉默激怒,随手又砸了一个手边的空坛子,歇斯底里般地又吼一句:“你告诉孤啊,骗孤很好玩吗!?”


    清脆的碎裂声再度割破幽暗御书房内的死寂。


    他看着邢温书挺拔的身影,眼眶忍不住发热,仿佛一直以来积累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达到顶点,喧嚣着冲垮他最后的理智。


    “我每日顶着官员百姓的骂名,当一个荒淫无度的昏君,一次又一次忍着对你的歉疚刁难你,欺负你,我为的是什么?我不就是想要让你谋逆篡位吗!?”


    情绪彻底坍塌崩溃,谢安双几乎是哭吼着对邢温书控诉。


    “我喜欢了你那么久,我就没有犹豫没有挣扎过吗?可是你呢,你从一开始就不过是在看我的笑话!


    “能配得上这个皇位的明明就只有你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篡位……”


    说到后面,情绪爆发过度的谢安双已经开始哽咽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倔强地不肯再和邢温书对视。


    邢温书站在原地听完了他的哭诉,沉默了许久,直到谢安双的抽噎声变小,情绪比刚刚平静一些才轻叹口气,越过面前粉碎的酒坛,一步一步走到谢安双面前。


    “陛下,手伸出来一下。”


    温和的语调近在耳畔,谢安双吸了下鼻子,反而将手往自己怀里缩,撇开头去不肯看邢温书。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缩进袖子里的手被一个微凉的温度覆盖,轻轻地引导他伸出来,摊开手心。


    然后……他的手心就多了一颗小巧精致的糖。


    那是他在邢温书房中吃到过的那种糖,那种只有最纯粹甜意的糖。


    邢温书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身旁,轻轻将他张开的掌心合拢回去,低声开口:“可是陛下您有没有想过,臣不愿意做这个皇帝?


    “从曾经到现在,不论是哪一次,不论是什么时候,臣都没想过要做皇帝。”


    谢安双顿了下,无意识地抬头往邢温书的方向看去,眼尾还晕着一抹红,更衬出他左眼下那颗小巧的泪痣,看着可怜又可爱。


    邢温书忍不住抬手,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尽可能将声音放柔:“这件事情臣本来不想那么早同陛下说的,但是……”


    “如果臣说,要篡位的话,臣只想篡陛下的皇后之位,陛下也愿意么?”


    第79章  第  79  章


    轻柔温和的嗓音落入耳畔,  谢安双却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激灵就从醉醺醺的状态清醒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


    他瞪大双眼看向邢温书,声线还带着微微的颤,  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邢温书看着几乎是缩在自己怀中的谢安双,  轻垂眼睫,  遮盖住眸底思绪。


    “我说,我喜欢陛下。”


    坦然的告白落在死寂的御书房中,仿佛轻得被风一裹就会消散,又仿佛重得如巨石般压在谢安双的心底。


    冰冷酒意在身体间翻涌而上,这一瞬间他忽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本能地想选择逃避。


    可是一个微凉的掌心紧紧握住了他的攥着糖的手,  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


    “我知道陛下不愿相信,但这就是现实,  并非陛下酩酊大醉后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邢温书温柔而冷漠地打碎了谢安双最后一份幻想。


    他知道这时候绝不是向谢安双坦白的最好时机,  但倘若他不将这件事情说开,他不敢保证谢安双又会对自己的身体做些什么。


    在昨夜,  也就是谢安双起夜撞倒香炉架子的那一晚,  他没能察觉到房间内的动静,  就是因为他在和潜入皇宫中的茹怀聊谢安双年幼时的事情。


    他才茹怀那里得知了元贵对谢安双的虐待,  得知了那时的谢安双完全就是以傀儡的姿态生活,  备受苛责却对元贵的话深信不疑,直到四皇子府被大火吞噬后,  才开始试图挣断元贵系在他血肉里的傀儡线。


    这样的精神状态,  绝不可能是正常的。


    邢温书在当时就忽然明白,前世谢安双为什么要烧毁长安殿,  与长安殿一同葬身火海。


    ——他是在为自己所背负的“罪孽”赎罪。


    直到他临死前的那一刻,  元贵对他的束缚仍牢牢扎在他血肉模糊的躯壳里。


    对于谢安双来说,  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死去,为了“赎罪”而死去。


    他会活着,带着沉重冰冷的镣铐与遍体鳞伤的躯壳,仅仅是活着而已。


    因为元贵对他的诱导掌控,他滋生出了这一方面病态般的偏执,倘若他冷漠到底,或许死亡就是他最好的解脱。


    可是他动情了。


    【“人的理智与情感总有一方偏重,但倘若哪边被压得过了火,迟早是会崩溃坍塌的。”】


    茹怀感慨似的话仍回荡在邢温书的脑海中。


    他低头看着仍瞪大眼睛处于呆愣状态下的谢安双,指尖引导着谢安双重新张开掌心,然后与他手心相对,十指相握,将一颗小小的糖扣在他们两人的掌心之间。


    许是包装得急,糖纸裹得很凌乱,一圈都是扎人的尖角,在邢温书轻柔的力度下稍稍陷入掌心,感觉刺刺的,但是不疼。


    谢安双还未从邢温书的告白中回神,愣愣地坐在原处,茫然地抬头。


    他的脸颊因为酒意上头泛起红晕,唇瓣还沾着些湿润冰凉的酒液,看起来软软的,让人很想亲下去。


    邢温书是这么想的,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另一只手抵在谢安双身后,俯身将谢安双压倒,禁锢在他怀中的一方小天地里,虔诚而又不容拒绝地吻上他的唇瓣。


    浓烈的酒香在与他们的呼吸交错,强势的掠夺让谢安双头晕目眩,除了唇齿间流连的气息几乎什么感觉都不剩。


    而偏生在这时,邢温书逐渐握紧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糖纸在手心越陷越深,扎出几分疼来,提醒谢安双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他缓缓闭上眼,积蓄在眼眶中的冰凉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


    谢安双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细碎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偶尔还有几道欢声鸟语。他环顾一圈,大致想起这是御书房旁侧的小房间


    他撑着晕晕沉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恰好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掉下,咕噜咕噜地滚落床下。


    ——是一颗糖。


    谢安双看着那颗糖,不久前的荒唐回忆重新涌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他怔怔地抬起左手,仍能明显看见手心有一道浅浅的,被糖纸压出来的印子。


    原来真的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


    谢安双用力攥紧手心,轻颤着吸了口气,唇瓣仿佛还残余着昨夜独属于邢温书的气息。


    【“你本来就是没人喜欢没人要的小贱种,若是没有本宫,你真以为能活到现在?”】


    【“你的吃穿住哪样不是本宫给你的?你真以为除了本宫,还会有人真心实意待你么?”】


    【“……”】


    【“如果臣说,要篡位的话,臣只想篡陛下的皇后之位,陛下也愿意么?”】


    【“我说,我喜欢陛下。”】


    两道不同的声音交织在脑海,压得谢安双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邢温书不该喜欢他的,他又怎么配得到邢温书的喜欢……


    这本就是场荒唐的错误。


    谢安双勉强理顺了自己的呼吸,掀开被子下床,整理好衣裳与凌乱的头发后,便看见不远处的桌上摆着碗醒酒汤,旁边压着张纸条。


    “元太医说陛下的药效已经退了,只是最近要多注意身体。陛下醒来时醒酒汤应当还是温的,我就在御书房中替陛下处理奏折,若是陛下有何需要可随时唤我。”


    字迹中透露出来的语气是谢安双再熟悉不过的恭顺,唯有那刻意变更的称呼昭示出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想来邢温书选择留纸条而非守在房中,也是知道他并不想在醒来后见到他。


    谢安双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把纸条拿开,端起醒酒汤慢吞吞地喝。


    而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声音,像是喊着什么“大事不好了”。


    他升起些不好的预感,端着碗走到门口,还未出去就听见被邢温书安抚住的情绪的小太监继续说:“启禀丞相大人,番东国的那位小公主她、她于房中自尽了!”


    “啪——”


    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外面两人的注意,邢温书连忙从外面开门进来:“陛下,您醒了。”


    谢安双没有理他,直直地看着那名小太监:“你方才说什么?”


    事关重大,小太监忙更详细地汇报一遍:“启禀陛下,番东国的那位小公主前日午后左右于房中自尽了。”


    前日午后左右,差不多就是谢安双初次从昏迷中醒来,现身长安殿之后。


    他抿了下唇,冷声质问:“缘何之前无人禀报?!”


    小太监被吓得当即跪下,颤颤巍巍地说:“启、启禀陛下,自前日起那小公主就将自己关在房中,除却她身旁那位贴身宫女无人被允许进去。直、直到今日那位宫女忽然失踪,奴婢们斗胆进去,才、才发觉那位小公主倒在床边面容被毁,尸首都已经凉了,旁侧还摆了封遗书。”


    说话的同时,小太监慌张从袖中摸出一份遗书递给谢安双。


    谢安双接过来大致扫了一遍,基本都是些虚情假意地哭诉,什么被冷落被侮辱,落款写了名字与时间。


    事已至此,谢安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小公主明目张胆地来进行什么和亲讨好他,就是想让他误以为她是要打探消息或者蓄意谋害他,让他将重心放在防备她之上。


    但其实她最本质的目的,就是要挑起两国的争端,给他们番东国一个进攻的借口,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谓的小公主受尽屈辱自尽身亡,实际上分明就是谋害这条路走不通,就找了个替死羔羊,然后整一出假死回国,趁势进攻。


    而一日半的时间,也足够那小公主逃离京城,倘若他们刻意压下小公主自尽的消息,反而还会更加落人口实。


    并且番东国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进攻的话,他们在军备上必然早有准备,说不定此时已经随时在等候进攻他们北朝边境之区的最好机会。


    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安双捏着“遗书”的指尖微微泛白,半晌后才猛地一甩,大步走出御书房去找福源:“福源,备轿回长安殿。另外派人去把叶尚书喊到长安殿。”


    福源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一瞬,随后才如平常般应声去办事。


    吩咐完事情的谢安双没有同以往那样回御书房等,反倒是继续站在门口,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邢温书捡起地上那封被甩掉的“遗书”,大致看过一遍后才扭头看向故意无视他的谢安双,轻叹口气没说话,收好“遗书”站在他身后,等着回长安殿的轿子备好。


    御书房到长安殿的距离比到叶府近得多,谢安双回到长安殿后就坐在殿内等叶子和,同时继续无视身边邢温书的存在。


    邢温书似乎也知道他意图,始终没开口说过话,沉默着给他送来早膳,等他吃完又沉默地收拾走,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交流。


    直到吃完早膳后,邢温书又给他端来一碗汤药,摆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谢安双:“……”


    他看着汤药不动,明显感觉到邢温书也看着他不动,片刻后终究还是先一步败下阵来,只是依旧没看他,没好气地问:“这是什么?”


    耳畔仿佛传来一个很轻的笑音,接着他才听到邢温书解释道:“这是元太医开的调理汤药,以免陛下昨夜饮冰酒过量,对身体不利。”


    谢安双抿下唇,冷漠拒绝:“孤不需要。”


    邢温书却在这时继续笑眯眯地说:“当然,倘若陛下不愿意自己喝的话,我不介意嘴对嘴喂陛下喝。”


    说完,他又将一颗糖放在汤药的旁边。


    ——是昨夜压在他们掌心里的那颗。


    作者有话要说:


    邢某人开始支棱起来主动追老婆了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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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第  80  章


    昨夜的记忆一下子在脑海中回笼,  谢安双耳尖微红,轻骂了一句“流氓”,随后便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看都没看旁边的那颗糖一眼。


    邢温书似是在这时又笑了一下,  将那颗糖拿起来,  慢条斯理地剥开。


    剥开糖纸的声响回响在耳边,谢安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往邢温书那边悄悄看去一眼。


    然而就是在他看过去的同时,一颗被邢温书捏在两指间的糖轻轻抵在他的唇边。


    感知到唇瓣上微凉清甜的触感,谢安双原本想咬死了都不吃。


    谁知这时邢温书唇角又多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和方才逼他喝汤药时的神色相差无几。


    ……怎么他以前没发现邢温书就是个披着君子皮的大流氓!


    谢安双恨恨地张口,  避着邢温书的指尖  将那颗糖卷入口中。


    邢温书似乎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在手中的糖消失于谢安双唇瓣之内后,  指尖往旁侧一滑,  在他唇角的位置轻轻擦了一下。


    似是无意,又似是某种不知名的暗示。


    清浅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谢安双攥了攥手,  半晌后还是一把将邢温书的手给挥开,  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邢温书也知趣,  不再开口说话,  同之前一般沉默着将瓷碗收拾走,之后便一直安静守在他身侧。


    谢安双没管他,  等到叶子和终于赶过来后,  才将邢温书打发走,只留下自己与叶子和两人在房中。


    但是他又不肯说话,  坐在原处像是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神情非常严肃认真。


    叶子和被他的神情唬到,  忍不住问:“小安,你这时候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谢安双这才从满脑子都是邢温书的状态中回神,暂时压下旁的闲杂思绪,正色道:“准确来说,是宫中出了一件大事——番东国和亲的那个小公主,自尽了。”


    “什么?!”叶子和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谢安双便将于连鸢有关的事情,包括自己的推断一五一十说予叶子和听。


    叶子和认真听完,也不由得跟着皱起眉头:“依你之言,番东国那边岂不是很快就会有动作?”


    “嗯。”谢安双点头,“京城与番东国相邻的城镇相距不算太远,那小公主也是自幼习武的,日夜兼程赶回去的话,至多再有一日左右就能抵达。而与边境战事有关的禀报,至多三日便会送达京城。”


    一旦边境真的开战,谢安双这个昏庸皇帝势必是装不下去的。


    他可以在和平时期假装放荡,奢靡享乐,事后再偷偷派人对受牵连的百姓良臣进行慰问,确保最终并没有人无辜遭殃。


    但是战事由不得他的假装。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一个任性的伪装牵涉的很有可能是无数百姓与士兵们的安危,这可不是什么事后慰问就能解决的。


    谢安双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这一次倘若真的打起来,我会亲自出征。”


    “什么?!”叶子和的诧异完全不亚于刚刚听到连鸢自尽的消息,“可是元贵那边的事情……”


    “这也是我这么着急把你找过来的原因。”


    谢安双的神情是叶子和未曾见到过的平静,哪怕当初决定要由邢温书来当皇帝,开始他们的计划,他都没有这么淡然。


    叶子和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皱着眉问:“你不会是……想提前终局吧?”


    谢安双从未上过战场,哪怕之前他看过不少的兵法相关书籍,武艺也算不错,但战场绝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去的地方。


    而他也不可能拿将士们的安危开玩笑,到时候必然是由真正适合的将军出征番东国,他则是跟着一起去,伪装成普通的士兵,充当一个不怕死的前锋。


    作为初上战场的小白,冲得越往前,就有可能死得越早。


    到时候,他也不过是战场死生中一名普通士兵而已。


    看着叶子和的神情,谢安双最终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又接着说:“除此之外,我们的计划也有一点比较大的变动,我想把推动邢温书登基的那个人——换成你和茹念师叔。”


    “……”叶子和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注意力转回来,抬眸看着他,“你想让我们洗白?”


    谢安双迎着他的视线点头;“是。如今元贵势力下的人只余下两大头。符施余素来安守本分,可以怀柔化敌为友,暂且不管,那么余下来的就只有龚世郎。


    “龚世郎为人阴险小心,要抓住他的把柄不容易,能够对付他的就只有子和哥你了。而想要让元贵身败名裂倒台,也只有茹念师叔最合适。”


    谢安双和龚世郎周旋两年,自然知道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既然他临时决定要战死沙场,那么就必须留好料理元贵党派的后招以免到时候他们成为邢温书登基的阻碍。


    但是要料理龚世郎,这么多年除了谢安双,就只有叶子和最了解他。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叶子和也多出一个“忍辱负重”的标签。


    假扮奸臣谄媚谢安双多年,就是为了收集朝中所有贪官的罪证,在谢安双死后推真正适合上位的邢温书登基,顺便借新帝登基的时机,将前朝“余孽”清除干净。


    与此同时,后宫中的茹念也可以借此机会说出当年元贵和谢安双联合害死先帝皇子,以及元贵曾经想联通番东国篡位的事情,最后由邢温书来进行门户清理。


    至此,元贵的势力便可以彻底被铲除。


    至于战场这边的事情,邢温书本身在军中就有一定的威望,他兄长邢旭易仍是京城中的大将军。


    谢安双到时也会提前将给领兵的将军打上一记镇定剂,让他不管朝中发生什么事情都继续安心于作战。


    只要边境作战的军心不乱,到时以邢温书的应变能力,对边境战场作出更加有利的决策,乃至最后重回当年邻国不敢进攻北朝的巅峰时期,基本都不是难事。


    叶子和明白了他的意思,静静地看着他:“小安,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一旦这件事真的这么发展下去,史书上的景春帝就彻底成为了众叛亲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丑,到最后横尸战场,甚至连一处安葬之地都没有。


    谢安双还是点头。


    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邢温书已经知道了他想逼他篡位,还说什么喜欢他,他就不可能再等到邢温书亲自害死他的那一天。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自己战死沙场。


    他从来就不打算苟活于世,只有他死了,一切的事情才能真正了结。


    思及此处,他轻抿唇,心情却不似自己预料中的那般放松。


    【“可是陛下您有没有想过,臣不愿意做这个皇帝?”】


    【“从曾经到现在,不论是哪一次,不论是什么时候,臣都没想过要做皇帝。”】


    昨夜里邢温书温柔低沉的嗓音再度回响在谢安双的耳畔,却好似带刺的荆棘,扎得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你会愿意的。


    他想。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又莫名多出好几道朦胧不清的回音,似是有什么人大声地喊着恭迎新帝,隔着噼里啪啦的火焰声,清晰传进他的耳膜。


    总会愿意的。


    他仍旧这么想。


    谢安双抬手揪住心口的衣料,脸色不知何时起变得格外苍白,身体微晃,似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叶子和也直到这时才留意到他的不对劲,连忙起身到他旁边扶住他,着急地问:“小安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马上去喊太医过来!”


    “不要……去……”


    谢安双皱着眉,拼尽全力拉住叶子和的袖角。


    可他这时早已失了大半气力,半个身子靠在桌上,虚虚的一握只消叶子和抬手便能挣脱。


    叶子和到底没狠下心来,回到谢安双身侧轻轻扶起他。


    谢安双勉强缓了下呼吸,继续说:“临出征前,我会用莫须有的罪名把邢温书贬谪为一个小官,再把丞相的位置让给你。届时邢温书势力下的人,以及京城百姓必定会被触发更大的不满。


    “待到合适的时机,你便把他们的不满煽动到极致,推邢温书登基。”


    至于这个合适的时机究竟是什么,谢安双没有明说,叶子和却再清楚不过。


    他咬着唇,没有同以往那般干脆地应下。


    谢安双压着心口的痛楚,抬眸看着叶子和,声音沙哑:“子和哥,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他面色苍白,乌黑的双眸却闪着叶子和从未见到过的坚定——还有不容置疑的固执。


    以前的谢安双绝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然而叶子和一心系在谢安双的身体状况上,根本没有留心到这点不对劲,片刻后终于还是点头:“我会照做的。”


    谢安双总算扯出一抹笑容。


    他笑得很浅,清亮的眸子里像是掺入消融的冰雪,带着些叶子和看不透的微凉与决绝。


    他会向邢温书证明,他的喜欢是错的。


    他只是一个罪人,一个联合母后杀害手足父皇的罪人。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邢某人的追老婆,就是字面生理意义上的追来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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